《百合花》文本解读与教学中的“度”

2023-06-25 15:10周波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23年2期
关键词:经典百合花文本解读

周波

摘要:茹志鹃的当代短篇名作《百合花》被选入统编版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上册第一单元必读篇目,在审美认知和革命情怀两方面都能让学生受益无穷,影响了几代人。文章简述了它成为经典名篇的原因,并以李建军、张清华和许子东等学者的经典文本解读为例,提出教学《百合花》时应该注意的几个“度”。《百合花》的课堂教学,要采取艺术性与时代革命精神相结合为主导性思想的教学思路,认为守正和创新要辩证地进行,这才是教学中要切实坚守的正道。

关键词:《百合花》 经典 文本解读 教学的“度”

茹志鹃的短篇小说《百合花》被选入统编版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上册第一单元必读篇目,不是没有原因的,在语文教材史上它多次被选入中学语文教材,堪称中国当代小说名篇。洪子诚在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里专门提及并肯定了这个短篇,认为在50年代短篇艺术上《百合花》是有“示范性成绩”[1]的。在教学上,称《百合花》影响了几代人是不过分的。其诗性的语言、细腻的情感和精湛的细节描写都脍炙人口,在审美认知和革命情怀两方面都能让学生受益无穷。

《百合花》是茹志鹃前期的代表作(实际上也是她所有小说的代表作),发表于1958年3月《延河》月刊。这篇不足六千字的小说,主要通过护送、借被、救护和献被三个故事元或情节的叙述,塑造了通讯员、新媳妇和“我”三个各具特色的人物形象,一般认为小说主要讴歌了战争时期的革命精神和军民的鱼水情深。

一直以来,这篇小说在语文教材中都处于较为重要的位置,教师也拥有丰富的教学实践与比较成熟的教学方法。但是,经典之所以能成为经典,正是因为经典能具有更多阐释的可能性,这也就给实际教学提出了更多、更高的要求。以往教学,多强调单篇的解读、艺术欣赏和精神内涵的传达,全国统编版语文教材启用以来,带来的是任务群学习、情境设计、文章整合等教学方式的变革,也即不再强调单篇教课文,而是注重大单元群文教学任务的整合。尽管如此,笔者认为只有在深入解读单篇文本和较为全面了解之前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才能更为顺利地进行群文教学,所以关于《百合花》还有诸多话题可谈。

一、《百合花》何以成为经典

首先,我们需要认清《百合花》作为小说本身的艺术性特征。小说甫一诞生,当时文坛领导人茅盾即从细节描写的艺术性上给予了高度评价:“这些细节描写,安排得这样的自然和巧妙,初看时不一定感觉到它的分量,可是后来它就嵌在我们的脑子里,成为人物形象的有机部分,不但描出了人物的风貌,也描出了人物的精神世界。”[2]这个观点是十分客观公允和准确独到的,也成为历来课文教学中饶不过去的一个重点内容。细节描写当然并非茹志鹃的独创,而是小说创作中一个十分重要的技巧,不过茹志鹃在这篇小说中的细节描写(并非宏大叙事中的)明显突破了当时塑造英雄人物的流行模式,从而显得这一艺术特征难能可贵。细节描写确实是《百合花》这篇小说艺术性的主要表征,但茅盾所概括的“清新、俊逸”文风和小说体现出来的三个场景、三个人物的结构本身的严谨和高度凝练,也充分体现了小说的艺术性。这些都是《百合花》能够经受得住时间检验,能够成为经典名篇的艺术保证。

其次,《百合花》在通行经典文学史上的评价。洪子诚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应该是当代文学史最为经典的一部了。其中提到茹志鹃的《百合花》自1958年初面世后,1959年即引来大争论,说明在当时的语境中这个短篇是颇受争议的,其主要原因是与当时小说塑造主要英雄人物的创作潮流不合拍。这次争论持续近三年,主要有茅盾、欧阳文彬、侯金镜、魏金枝、王西彦、洁泯等老一辈作家和评论家参与。论争虽然没有十分明确的结论,但基本上肯定了小说突破建国初期“小说类型、风格的单一化”的客观努力。具体来说,是从“高大、叱咤风云的英雄”转向“普通、平凡的‘小人物”,从“浓烈、高亢、雄伟”转向“柔和、雅致、清新”。同时,论争又指出“动摇文学方向的嫌疑”[3],所以《百合花》在诞生后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却给小说的经典化作了前期铺垫。

另一部经典文学史是陈思和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这部文学史用专门一节来论述,认为:“《百合花》的清淡、精致、美丽,在五六十年代的战争小说中是绝无仅有的。”[4] “由于作家摆脱了‘英雄概念的束缚,小说里的主要人物身上的美好情感都得到了自由充分的表现。”[5]这个评价是肯定与大胆的,代表了一个时期当代小说的成就。从小说面世不久后的论争,到20世纪末的高度评价,小说《百合花》走出了特定时代语境的限制,也完成了经典化的历程。

第三,《百合花》能够成为经典,除了特定时代的突破性贡献、本身高品质的艺术性含量,还与这篇小说长久以来的广泛传播密不可分。小说发表后主流文坛发起的论争,是其影响力开始传播的真正起点,并在客观上为后来更为广泛的传播开了个好头。主流文坛的及时论争,必須会引起学界和文学史家的关注,从而使小说的文学史地位得以生成,并进一步推动了小说《百合花》的经典化进程。如果说以上两点还只是小说在有限而狭窄范围传播的话,那么自小说选入中学语文教材,其全民性传播即得以开始,其经典性遂日益突出而彰显。

以上三点是需要教师从文学史高度上来加以认识的,只有将这些了然于胸,才能充分理解《百合花》更为厚重的底蕴,才能在教学实践中有意识地带动学生深切体味小说的独特魅力。

二、代表性的文本解读举隅

《百合花》是当代小说名篇,而且又进入中学语文教材,对其研究和解读自然少不了,这也正是经典文本的魅力所在。教师为了教好,就要熟悉不同的解读方法,要熟悉最新的研究成果,这是对授课教师的基本要求。《百合花》自其面世不久,即不乏优秀的解读,考虑到学科研究的时效性与前沿性,下边略谈几种较有代表性的解读方法。需要说明的是,解读法很多,但很多是传统的革命性解读,也存在众多同质性解读,在此考虑到教学实践中对学生开拓性思维的培养,所以一般忽略老旧和同质化倾向明显的成果。

中国社科院研究员李建军多次专门撰文谈及《百合花》,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认为这篇小说在情感表达方式和细节描写上受《红楼梦》影响颇深。在他看来,这篇小说是当代以来的一个“奇迹”和一个“意外的收获”[6],他从自身中学教育经历和后来阅读史及其研究出发,来证实他论断的正确。他首先否认《百合花》模仿了孙犁短篇《红棉袄》的观点,认为《红棉袄》“简单而粗疏”,无法与《百合花》相提并论。然后他也承认《百合花》受了前人经验的影响,比如鲁迅和《红楼梦》,不过由于时代语境原因而更得益于《红楼梦》。李建军认为:“《百合花》继承了《红楼梦》的叙述能力以及描写对话和细节的技巧。”接着,他进行了令人信服的考据,得出《百合花》应该归入《红楼梦》精神谱系的结论。李建军对《百合花》的中国传统文学继承、比较式的解读,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有效的维度,拓开了更为广阔的思考空间,从而也提升了《百合花》的品质。

北师大张清华教授则从西方精神分析的视角来对《百合花》进行了别开生面的剖析。张教授认为这个切入视角是“比较隐秘”和“难以出口”[7]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与性及身体献祭有关。的确,在中学语文教学中,坦然地向学生做出如此解读是有些难度的,但从文本研究层面来讲却不失为别出心裁。三个场景、三个人物的二女一男叙事框架,上演了一出十分感人的“没有爱情的爱情牧歌”,张教授认为其中是有着“复杂的心理关联”的。由于“用一般意义上的‘牺牲‘献身‘军民鱼水情等政治化解释已经无法涵盖这一感人的题旨,真正合情理、有说服力的解释应该是无意识层面上的。”所以,从关键性的充满隐喻性符号的绣有百合花的新婚被子即可揣度其中端倪,被子是新婚(性)的记忆,是女性身体的延伸,新媳妇在通讯员牺牲后坚决地献出被子也就被赋予了身体献祭仪式的象征意味。

在众多比较成功的解读中,许子东教授的解读则带有群文阅读教学的综合性特征。他的解读不局限于独篇文本的解读,一是将茹志鹃前期的《百合花》与新时期的《剪辑错了故事》结合起来进行分析,二是将《百合花》置于特定时期的语境,与“三红一创”的同期同类作品一起来进行深度解读。前者“能显示‘十七年文学与‘新时期文学的复杂关系”[8],后者能让我们充分理解“《百合花》的主题,既不只是叙事者细腻的女性视角,也不仅是歌颂战士勇敢或感激百姓奉献,《百合花》的核心,就是民众与革命的关系,一种能用‘新婚被子来象征来纪念的抒情关系”,这种解读方法很值得中学语文教师学习仿效,完全可以将其应用到单元主题群文阅读的教学实践中。从单一的篇章联系到同类主题的其他作品,来进行综合性分析,这种颇有价值的解读方法如果能用到中学语文教学中,则能轻易破解群文阅读教学的诀窍。

解读方法虽多,但对于中学语文老师来说,却要善于借鉴最有利于教学实践的方法,即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情况下,具体结合教学实际和中学生可接受的年龄特征,从中找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捷径。

三、教学中把握几个文本解读的“度”

鉴于上文所述,教师就必须在教学中把握几个文本解读的“度”,如此才能让教学有“理”而有“利”。下面从三个方面来简略谈谈这个“度”。

一是无限度的革命精神解读。如果将课文放到《百合花》面世那个时代语境,这个短篇不仅是有严重缺陷的,而且也很难进入教材课文行列。只是随着对其认识的不断加深,肯定了这篇小说独特的艺术性,如此才能被选入不同版本的中学语文教材中。所以,对这篇小说的本质,是艺术性与革命的结合,而且首先是要承认其艺术性再谈其他,这样才是解读这篇小说的出发点。从而,在当下教学中教师不能以革命精神的宣扬为中心,即使要宣扬革命精神,也只能先以情景设计作为铺垫,然后在艺术性熏陶中潜移默化地进行。否则,早就脱离了特定时代语境的中学生无法理解甚至会对纯粹的革命精神宣扬产生反感情绪,共情的效果更是无法实现。故而,《百合花》的教学,切不可动辄以革命军民鱼水情深、革命战士无畏牺牲的简单讲解来对学生进行枯燥单一的概念灌输,小说的诗意、真情、时代精神和独特的艺术特征则难以体验,最终其教学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二是要避免陷入精神分析一类解读的误区。如果是专业研究人员,或者是大学生,无论何种解读都可以进行尝试,这只会愈来愈丰富小说《百合花》的研究成果,使对其解读愈来愈立体多元化,这当然是有益的。但对中学生来说,尽管他们的综合理解力已较为成熟,在审美接受上也已趋近成年人的能力范围,但他们的心智尚未真正成熟,对世界和精神领域充满好奇与历险冲动的同时,也很容易滑入认识的误区而影响正确世界观和人生观的形成。试想,如果把一切想象成性力(弗洛伊德学说中的“力比多”)的影响,而忽视了社会因素对人性的重大影响,把枪筒上的插花、衣服上的破洞和新婚被子都理解为性的象征性符号,那么在课堂上对《百合花》的解读不仅会将教学引入歧途,还有可能让教学进程根本无法正常开展下去。此外,类似于许子东群文阅读式的解读,也要有限度地进行,毕竟学生的历史和文学史知识还不够完备,对作品格局的大框架认知还存在很多短板,如果不考虑实际情况而贸然结合大量其他同类文本对《百合花》进行综合式解读,则会大大增加教学的难度,教学逻辑也让学生难以接受。一句话,教师可以有更高的认知,但在教学实践中却要有选择地进行。

最后是避免多样列举而没有主导性思想的教法。《百合花》在经典化进程中,已产生丰富的研究成果,在不同时期历年的教学中教师也积累了诸多有效的方法,这点得承认。尤其是对《百合花》的文本解读,一直以来都有很多新鲜独特的创新,作为当下的教师可以从中加以借鉴,并善于对其进行综合、鉴别与取舍,在这个过程中逐步形成自身独到的认知,最后将其充分应用到教学实践中。要学会综合前人的优秀成果,就是多少要采用“中庸”的手段,吸收比较客观、居中而能被学生普遍接受的观点,在此基础上才可适度延伸,选择一些有创见的文本解读法推介给学生,提供给有进一步了解兴趣的学生,以做到因材施教。切不可剑走偏锋,用一些有新意但不被大多数人接受的观点来主导课堂,如此教学必然会产生某些不可預知的负面影响。

总之,就《百合花》这篇小说的教学而言,要采取艺术性与时代革命精神相结合为主导性思想的教学思路,同时也要利用较为新颖的解读方法适度进行教学上的延伸拓展。比如说,《百合花》中有三场景,重点有三个人物,在完成主体性教学之后可试问三个人物中谁是主要人物,以此引起启发式课堂大讨论。所以,守正和创新要辩证地进行,这才是教学中要切实坚守的正道。

参考文献:

[1][3]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104,81.

[2]茅盾.谈最近的短篇小说[J].人民文学,1958(6).

[4][5]陈思和主编.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68,69.

[6]李建军.《百合花》的来路[J].小说评论,2009(1).(本段中其他相关引文均出自李建军的这篇文章)

[7]张清华.作为身体隐喻的献祭仪式的《百合花》[J].小说评论,2009(2).(本段中其他相关引文均出自张清华的这篇文章)

[8]许子东.“三红”与“一创”的拼贴——重读茹志鹃的《百合花》与《剪辑错了的故事》[J].南方文坛,2021(5).(本段中其他相关引文均出自许子东的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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