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媒研究背后的文学史观照

2023-07-18 03:42王久衔
艺术科技 2023年14期
关键词:文学史网络文学

摘要:黄发有的《中国当代文学传媒研究》紧密围绕文学传媒,通过论述传媒的变迁,在“传媒—出版”的两极中,仔细梳理文学刊物、学术期刊、书籍出版的关系,构建较为立体的文学史。一方面,以文学传媒回应文学史,针对“先锋转型”等文学史重要讨论话题,从现象命名、创作者分歧、编辑部转型等细节,站在文学传媒的角度提供全新的解答思路。另一方面,站在文学史的立场考察文学传媒,在当代历史的宏观角度下观察文学史的长期变化,以秦兆阳等编辑和丁玲等作家的前后差异为对比,揭示文学史视野下文学传媒的被动性,并为“丁玲转型”等争论开辟新的研究视野。同时必须注意到,文学传媒背后更深层次的媒介变革的到来,对文学传媒发起了新的挑战。文章认为,从总体来看,对新兴媒介的根本性变革和随之而来的网络文学创作环境的整体转型都持保守态度。其基于以往经验总结出的观点有一定的正确性,但在媒介的深入变革中也逐渐暴露出有待商榷的一面。

关键词:黄发有;文学传媒;文学史;网络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14-0-03

0 引言

在《中国当代文学传媒研究》的导言部分,黄发有就直接声明了自己对文学传媒的定义,“指以文学信息为主体内容的传播媒介,主要包括文学副刊、文学期刊、文学书籍、广播、影视、网络及其生产与传播机构”[1]1。如果说“文学副刊”等还能被视为文学的题中应有之义,“广播”“影视”也与文学明显相关,那么“网络”和被统筹纳入研究视野的“生产与传播机构”显然就与普遍理解中的“文学”相去甚远。因此,《中国当代文学传媒研究》的核心要义就是利用各种手段,通过厘清文学外部诸多事件,在文学史与文学传媒的互动中,考量文学内部产生的影响。

1 文学史与文学传媒的两端

参照书中正文“文学期刊研究”“文学出版研究”“跨媒体传播研究”三大部分,作者力图自传媒的角度从文学外部介入文学内部,构建一个视角相对集中的宏观文学框架。换言之,这是文学外部和文学内部两个维度的结合。正因如此,不仅可以看到文学与传媒在两个维度上相互协作,提供理解文学转向的新思路,还能察觉到在传媒更迭之下,文学转型的艰难和滞涩。同时,从媒体到媒介,外部生态的剧烈变化是文学必须应对的新挑战。

这种理论建构的思路,在导言的后半部分得到了直观体现——黄发有鲜明地提出了他所认为的文学传媒研究必须注意的五个方面。

“第一,以跨学科透视与互动认知方法扩展研究视野。”“第二,以史料发掘为起点,以传媒研究印证和补充文学史,以传媒研究拓展和深化文学史。”“第三,应该从个案入手,从点到面,从局部到整体。”“第四,以内外结合的视角,研究文学的外部环境和内在机制,也就是文学生态。”“第五,以定性研究为主导,以定量方法为辅助。”[1]8-15这五个方面在表述时,都以研究方法的姿态呈现。但细细考究,第一点和第四点更像是前提,第三点和第五点更像是具体方法,第二点则有点像最终的研究目的。从专著的内容来看,作者的确是从这五个方面着手进行研究的,通过突破单一的文学视角,从性质与量的二分入手,探究文学史不曾注意的细节和疏漏。

例如,在第一部分“文学期刊研究”中,前两个章节“文学期刊与当代文学环境”“消费文化语境中的文学期刊改制”就是总体性概述,下面则分别根据《人民文学》《西北文艺》《小说月报》《当代》《收获》这几本期刊展开个案研究。这些个案有中心—边缘、先锋—主流—通俗等多个不同的维度,利用对刊载文章数量、单篇页数、文体比重等进行数据分析,精准地从外部传媒入手,把握文学的内部动向,从而回应了文学史中的许多重大命题。

2 以文学传媒回应文学史

20世纪八九十年代风起云涌的文学浪潮,至今仍对诸多学者有较强的吸引力。其中,先锋文学以多元的风格特征、大胆的形式探索、戛然而止的退场,成为当代文学研究的重要一环。“先锋文学的急遽转型”,也成为学者们尝试研究的课题。黄发有在《中国当代文学传媒研究》中,从传媒角度给出了自己的思考和回答。

站在文学传媒的立场上,首先需要提出的就是,通常文学史记载其实是有问题的——被认为是先锋文学退潮落幕的起点的1988或1989年,从文学期刊和文学出版来看,其实正是先锋文学全面崭露锋芒的起点[1]311。在这一年,以《收获》为核心的文学期刊和以作家出版社“文学新星丛书”为核心的文学出版,开始正式大量推出先锋作家的作品。

在这一基本事实的基础上,黄发有在全书的多个章节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回应,具体来说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

理论界的粗暴概括。先锋文学并没有共同的口号和纲领或者有严密创作方针和指导的紧密团体,而是存在多个有不同主张、时间上此起彼伏、相互联系并不紧密的松散的文学流派。理论界用“后新潮小说”(陈晓明)或“先锋小说”(陈思和)来命名,有方便表述的意味[1]175。

文学实验的必然分化。先锋文学只是一个笼统概括,作家们在各自的方向继续深入探索,进而呈现出分化、转型的表象,这是一种必然。

文学出版的守正中和。相较于商业出版的“大声喧哗”,“文学新星丛书”对青年作家的扶持“如同在夜晚的荒野上播撒文学的火种”[1]315,基本上是“客觀呈现”年轻作家们“审美探索的异趣与偏失”[1]312。但反过来,因为出版时采用的宣传策略比较保守,惨淡的经营收入注定其无法持续出版。

商业出版的创作“改写”。在文学期刊上刊载的小说作品大多是中篇或短篇,出版社往往会要求作家对内容进行改写,扩充后以长篇小说的形式出版单行本。这种扩充的落脚点,绝大多数情况下集中在具体可见的细节之上,这就必然“削弱了作品在形式探索上的冲击力”[1]394。同时,不能出版和出版效果不理想导致的不愿意出版的商业化压力,也是逼迫作家转型的客观原因。

消费文化的刺激。作家们在20世纪90年代表现出了“对小说影像化的热情”[1]415,作品由纯粹的文学形式探索,转而加入更多可以通过影像呈现的部分。先锋主义开始落潮,艺术冲动与超越性追求成了文学时代的幻梦和“余绪”。

除此之外,也有政治事件的影响。从黄发有的具体表述来看,其只是在否定将其与“90年退潮”关联的错误观点。从“市场经济和意识形态的双管齐下,迫使脆弱的精英理想在顾影自怜中逐渐溃散”[1]184等表述来看,作者承认了这种外部政治对文学的影响。

3 从文学史思考文学传媒

从文学传媒的角度,利用期刊和出版两个切入点,黄发有对“先锋文学的转型”这一课题给出了自己的回应。这些观点在具体的行文中,有的一笔带过,只表达自己的态度;有的稍加论证,显示了背后的深入思考;有的花费不小篇幅,展开详细阐述。整本专著的多个章节里,在涉及不同主题时对同一个问题进行回应,展现文学与传媒的多视角、多维度联系,这种落实在具体定量统计(期刊、书籍出版数据),从点到面(《收获》、“文学新星丛书”)的研究方法,比空谈“先锋”的种种内涵更有底气。

但需要思考的是,一方面,可以看到利用传媒对文学史的“印证和补充”,如对作家扎西达娃的回忆录的摘录就可以与程光纬的文学批评史互证:在先锋文学经由上海的批评家、理论家鼓噪而拉开序幕之前,其实存在着一个“西藏前史”[2]。另一方面,也要警惕传媒视角的局限性。例如,从于坚的表述来看,他对当代文学史多有不信任:当代先锋诗歌(散文/小说)发生过多次“怎么写”与“写什么”的来回转向,这种转向只存在于没有正式出版的地下刊物之中,而绝大多数地下刊物都是文学史家不曾掌握的材料[3]。

因此,利用传媒研究固然有力,但从人民文学出版社“兼顾意识形态的灌输和原创文学的艺术独创,兼顾文学贡献和经济效益”[1]272的两难,应当意识到传媒在反映文学时的滞后性和视野的预先选择性。

另外一个文学史问题,就是作者在论述作为编辑的秦兆阳的命运时,提及时代烙印对编辑深刻而难以消除的影响。“意味深长的是,秦兆阳的顾虑并不是个别的,在其同代人中表现出某种普遍性,譬如丁玲就具有更加突出的典型性。”[1]145秦兆阳从开放潇洒到顾虑重重、路翎从天才到平庸、萧乾从大胆从容到谨小慎微,时代给面向现实的作家和编辑施加了难以抹去的压力。

黄发有在这段话的最后提及了丁玲,涉及“晚期丁玲文学观转型”这一文学史研究课题。他展开和延伸对秦兆阳、萧乾等人的个案分析,拓展为同代人的整体状况,并以丁玲作为“典型”加以叙述。结合贺桂梅的考证来看,丁玲的“红”“专”并非折磨压迫造成的自我毁灭,而是她本人长期以来文学观念的转型,并以文学观指导创作的结果。或者说,这种印象可能也是一种“误读”,她本人长期以来一直坚持的文学观念,是在“讲话”基础上保持个人思考和理性的“左”,这一文学立场在极端“左”和极端“右”的视角看过去,似乎发生了“左转”,但客观上或许没有变化[4]。

当然,对“从局部到整体”还要展开进一步研究,贺桂梅的看法只是一家之言,因为材料有限,对丁玲相关问题还要展开深入研究探讨。专著中黄发有只是点到为止,没有进一步拓展。某种程度上,这是前人有意留下的空间。“典型性”意味着丁玲的问题是一个非常丰富而复杂的模型,文中提到的秦兆阳的观点只是为人们提供了一条理解途径,并不能简单地将其进行扁平化处理。

4 文学传媒和文学史的贯通变型

如果回到标题本身,会发现存在不同的断句方式,可以理解为“中国当代的文学传媒的研究”,也可以理解为“中国当代文学的传媒的研究”。而第三部分“跨媒体传播研究”则发生了视角拓展,将文学传媒放在更宏观整体的传媒场域中来探究,建構了文学向外部转向的新趋势。

黄发有或许尚未意识到,虽然他通过对多媒体与跨媒体进行词义辨析来彰显新时代以来文学发生的剧变,但“跨”作为某种现在进行时的瞬间刻画,可能并不足以作为长期存在的状态描述——新的统一的媒介在跨媒体的身后已经呼之欲出,亟待重新建构新的文学史评价。

在综述文学传媒研究现状时,黄发有肯定了单小曦的专著《现代传媒语境中的文学存在方式》。这本专著里,单小曦非常大胆地颠覆了艾布拉姆斯给出的著名的框架,肯定了“现代传媒的功用”[5],从而建构了以媒介为中心点的,世界、作品、作者、读者和传媒之间新的关系图。此后,在此基础上,单小曦进一步拓展其理论框架,将“传媒”修改为“新媒介”——从数字科学技术的角度,全面突出了媒介的价值。

他的观点是数字技术带来的媒介变革已经远远超出以往,因此应当也必须转换思路,寻求新媒体时代文艺的全新审美价值取向和评判标准。具体到文学层面,面对当下的网络文学(或特指的网络类型文学),不能再按照印刷时代的思路要求其“书写现实”,而是应该贴着作品去考量其建构新的“虚拟”世界的质量和水平[6]。

这些观点与黄发有的观点截然相反。在专著最后一章“网络文学的游戏化倾向”中,他直接用小标题“时尚的白日梦”表达了自己的反对与批判。黄发有站在跨媒体的立场上,兼顾印刷时代和数字媒体时代的多重视角,并在当时(2014年)已经在理性上意识到印刷文化的衰落已成定局,在此背景下提出了期望:“印刷文化与电子文化相互补充,共同构筑阅读的未来。”[1]369

本文不就这个问题强行裁决两者的观点,只是从黄发有得出观点所依据的各项材料(各类传媒出版的实际数据)和相关访谈(最早一批支持网络文学的作家代表陈村,却表达了对网络文学现状的不满)来说,他的看法在虚拟现实尚未强大到能够起决定性作用的当下,依然有极高的参考价值和强大的说服力。至于未来跨媒体能否走到新媒介那种独立而综合的地步,要从哪种视角来评价网络文学,并构建新的文学史,已经超出了当代文学传媒研究目前所能展望的范畴。

5 结语

在《中国当代文学传媒研究》一书中,黄发有用全面的一手材料积累、扎实的理论建构、充分的论述阐释,从传媒的角度拓展了当代文学史的诸多受到忽略之处,信手拈来不同学科的知识框架,生动复现不同媒体的时代环境。黄发有在笔下呈现了文学传媒背后隐姓埋名的编辑们的辛酸、牺牲、奉献,使“正在进行时的文学史”书写变得更加有血有肉。

参考文献:

[1] 黄发有.中国当代文学传媒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1,8-15,311-312,175,315,394,415,184,272,145,369.

[2] 程光炜.当代中国小说批评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15.

[3] 谢有顺.于坚谢有顺对话录[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140-145.

[4] 贺桂梅.时间的叠印:作为思想者的现当代作家[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1:192-200.

[5] 单小曦.现代传媒语境中的文学存在方式[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217.

[6] 单小曦.新媒介文艺生产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52.

作者简介:王久衔(1999—),男,江苏扬州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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