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到意生

2023-07-30 09:36罗喜东
书画艺术 2023年2期
关键词:工笔花鸟画笔墨意境

罗喜东

摘 要:中国的花鸟画历史源远流长,盛极于五代宋元时期,其后渐式微。纵观目前工笔花鸟画创作的理论研究成果,多从气韵、意象、笔墨、赋彩及构成等角度进行论述,本文则试从用笔与意境的角度探讨二者的关系,强调以技入境、境随技生的重要性。

关键词:工笔花鸟画;笔墨;意境

明代李日华在《与张甥伯始图扇题》中写道:“大都画法以布置意象为第一,然亦只是大概耳,及其运笔后,云泉树石、屋舍人物,逐一因其自然而为之,所谓笔到意生,如渔父入桃源渐逢佳境。”[1]这里的“笔到意生”中的“到”存在两种状态,一为笔到意到;另一为笔断意连,不到而到,这里暂且不做展开论述。而“意”虽指“意象”,但再往深一步探究,实指情景交融,物我合一的“意境”。谢赫在《古画品录》首先提出“气韵生动”,意境与其同为中国画品评的最高标准,意境生发,气韵自得。诚如现代黄宾虹所说:“气韵之生,由于笔墨,气韵生动,舍笔墨无由知之矣。”[2]30道出了笔墨重要性的同时亦表明笔墨作为媒介表现意蕴、意境及风格的文化内涵。

一、工笔花鸟画创作的现状

随着全球化格局的推进,在信息时代和图像时代迅猛发展的情景下,中西方文化的碰撞越来越激烈,占有经济、军事绝对优势的西方在文化输出上也主导着话语权,致使很多中国画家以西方的标准作为中国画未来发展的方向,逐步失去中国画特有的本土特色。我们不反对向西方借鉴现代艺术创作经验,但不能为求新而抛弃传统、抛弃艺术中那些经过历史沉淀的精神内涵。中国画所说的“新”,应该是出新而不是创新,是对传统的补充。创新是以一种艺术形式推翻另一种艺术形式;出新讲传承,犹如树木不断长出的嫩芽,经过不断地修炼变成参天大树。好的作品,一定是新的,而新的作品,不一定是好的。中国艺术的现代性,应该是既有本土文化内涵,又有现代艺术特征的风格面貌。纵观现代工笔花鸟画创作的现状,注重画面的色彩视觉效果而忽视用笔的美学价值,甚是让人担忧。

(一)弱化用笔,追求朦胧效果。

艺术效果是因人因景而异的,但纵观现代的工笔花鸟画,追求朦胧艺术效果的作品也不在少数,亦暗合部分现代人的审美需求及情感志趣。那么,追求朦胧的画面效果,是否必须得弱化用笔呢?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记载:“诸黄画花,妙在赋色,用笔极新细,殆不见墨迹,但以轻色染成,谓之‘写生。徐熙以墨笔画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已,神气迥出,别有生动之意……熙之子乃效诸黄之格,更不用墨笔,直以彩色图之,谓之‘没骨图。”[3]1从上述可知,“没骨”法较为接近诸黄“以轻色染成”的表现技法,但也有一定的区别,“没骨”则不用墨笔,亦即没有所谓的勾线,而是直接以彩色图之。所谓“图之”并非是弱化用笔,应是以色代笔运,才能达到与诸黄不相下的效果,要不然也得不到当时画院的认可。换句话来说,朦胧的画面效果不应靠弱化用笔来体现,而是应该在用笔的法度上来实现。

虚实是中国画处理画面效果非常重要的关系,二者是相辅相生的,实则为虚,虚而显实。但是,很多创作者为追求朦胧的效果而弱化用笔,甚至看不到用笔,或者以描代笔,线条没有“写”的意味,这本身就曲解了“虚”的真实内涵。这也把中国画最为重要的“用笔”精神抛弃,试想,把作品中的色彩去掉,其线条就根本不能看了。换言之,就是用中国画颜料来画西画,这是不可取的。以弱化用笔来追求朦胧,其本身就缺乏“用笔”的硬功夫,要不然,就算线条再虚淡,还是可以看到一波三折的行笔痕迹的。

(二)笔墨单一,追求装饰性

李衎在《竹谱》有这样的记载:“神思专一,不杂不乱,然后落笔。须要圆劲快利,仍不可太速,速则失势;亦不可太缓,缓则痴浊;复不可太肥,肥则俗恶;又不可太瘦,瘦则枯弱。起落有准的,来去有逆顺,不可不察也。”[4]唐志契在《绘事微言》亦曰:“古画谱云,用笔之法未尝不详且尽,乃画家仅知皴、刷、点、拖四则而已。”[5]264这里明显就指出了用笔的变化,若笔墨庸流,画面就易板、易刻、易结,毫无生意。

借鉴西方构成观念来丰富工笔花鸟画的艺术语言,以便突破现有的风格样式,成了很多画家的实践方向。从现代工笔花鸟画装饰性的画风来看,史论谓之“装堂花”。所谓“装堂”即装饰厅堂,“装堂花”,顾名思义即装饰厅堂的花鸟画。据现存文献,“装堂花”一词最早出于宋代郭若虚著《图画见闻志》,书中在记述南唐著名画家徐熙时述曰:“江南徐熙辈,有于双缣幅素上画丛艳叠石,傍出药苗,杂以禽鸟、蜂蝉之妙。乃是供李后主宫中挂设之具,谓之铺殿花;次曰装堂花。意在位置端庄,骈罗整肃,多不取生意自然之态,故观者往往不堪采鉴。”[6]据此述可知,素有“野逸”之谓的徐熙亦有富贵画风的一面,同时也透露出装堂花的某些风格特征。从“不取生意”及“不堪采鉴”来看,当时的装堂样式是不受推崇的。

现代工笔花鸟画对装饰性的追求,不过是对以往“装堂花”样式的延续,虽然不乏追捧者,但毕竟意趣乏味,格调不高,甚至还不如前者。现代工笔花鸟画的装饰性往往以拼凑的形式呈现,笔墨单一,设色平铺,为装饰而装饰,思想内涵不足,难以引起观者在精神上的共鸣,逐渐变成大众世俗化的审美趣味。

(三)制作繁复,笔意不足

工笔画相对于意笔画而言,在制作上有明显的区分,这也是界定工笔画与意笔画的主要特征。“制作”与“用笔”二者本身存在矛盾关系,过于制作,必然会减弱用笔。

由于现在全国美展的作品在尺幅上有一定的要求,这就导致了制作如此宏幅的作品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為了画面效果,多数创作者也不得不这样投身于这种“磨洋工”的状态,或者运用各种手段来制作肌理,譬如用打磨、撒盐、喷色等以图快捷。磨着磨着,越磨越没兴致,失去了最初的感觉,有悖本心,笔意自然不足。因此,在工笔花鸟画的制作上,要做到以笔达意,浑然天成的画面效果,非得下一番苦功不可。正如我们观看黄宾虹的作品,远看浑厚华滋,浑然一体,近看笔笔是书法,妙不可言,做到了制作繁复却意趣横生且天人合一的绝妙境界。

工笔画需要制作,这是本身的技艺特色要求,也只有通过制作,才能达到有别于其他门类的特殊艺术效果,同时把控好“用笔”的法度,我们才能守住工笔花鸟画的“意”。

(四)工笔画写生精神的缺失

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美术教育全盘吸收苏联教学模式以及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数码摄影的进入,对中国画产生了严重的挑战,对于工笔画而言尤甚。由此带来的现象便是写生精神渐趋缺失,成为当今工笔画领域一个较为突出的问题。

明代唐志契在《绘事微言》中说:“昔人谓画人物是传神,画花鸟是写生,画山水是留影。”[5]247写生便成了花鸟画的别称。清代张庚《国朝画征录》云:“花鸟有三派,一为勾染、一为没骨、一为写意。勾染黄荃法也,没骨徐熙法也。后世多学黄荃,若元赵子昂、王若水,明吕纪最称好手,周之冕略兼徐氏法,所谓勾花点叶是也。王勤中始法徐熙,学者多宗之,而黄荃一派遂少。及武进恽寿平出,凡写生家俱却步矣。”[3]15通过上述对花鸟画“写生”历时演变的分析,也从侧面说明了历代大家对写生所做的探索,以不同笔墨形态表现写生精神。对于写生,清人方薰在《山静居画论》更是言简意赅地道出:“古人写生即写物之生意。”邹一桂《小山画谱》云:“画有两字诀:曰活,曰脱。活者,生动也,用意用笔用色一一生动,方可谓之写生。”[3]10所谓生意,即通过用意用笔用色写动植物之生动意趣。从上述可知,写生为古往今来的绘画大家所重,创作者作为审美主体在写生过程中的感悟,中得心象是中国画写生精神的内核,正是这种写生精神让创作者与自然融为一体。

对工笔画写生传统的继承与发展,侧重花鸟与人心境的融合,提升创作者主观处理物象的艺术自觉,感悟万物的性灵之美,重视追求人内心情感与自然的对话,升华人与自然的平等和谐关系的表达,“生意”所体现的写生精神更追求“象外之象”,超乎形象以外的真实表现,才是真实的写生精神。

二、笔墨无过时之说

笔墨,从古至今都是一个常论不休的命题。吴冠中当年提出“笔墨等于零”的观点,即时引起众人针锋相对的激烈反驳。我们暂且先不论这观点正确与否,单从反驳的声音来看,坚持中国画特有的笔墨语言是多数人的精神向往。其实,笔墨有无过时之说,所谓“过时”,是指陈旧不合时宜。笔墨过时,也即说中国画过时。假若没了“笔墨”这一本土特色,中国画与西画又有何异?

翻开中国画发展史,虽然历朝更迭不断,但历代画家学者对笔墨高度关注,都有相关的论述。究其根源在于笔墨形态符合了中国哲学的审美追求,相反,哲学的审美高度促使笔墨更富于文化内涵。如:东晋顾恺之《摹拓妙法》说:“若轻物宜利其笔,重以陈其迹,各以全其想。”[7]荆浩在《笔法记》中说:“气、韵、思、景、笔、墨。”以至近代黄宾虹提出的“五笔七墨”,这些都是对笔墨语言的丰富,更是画家的精神追求,是追求主观与客观的完美结合,形与神的高度统一。在历代画论中,我们也找不到“笔墨过时”或“抛弃笔墨”等的片言只语,相反,明代理论家王世贞在《艺苑厄言》中说:“山水至大小李一变也,荆、关、董、巨又一变也,李成、范宽又一变也,刘、李、马、夏又一变也,大痴、黄鹤又一变也。”[5]91窥视山水画风格的变化,我们不难发现,唯一不变的是对笔墨的追求。黄宾虹更是直截了当地说:“笔墨历古今而不变,所变者,形貌体格之不同耳。”[2]15不同的笔墨形态,造就了不同的艺术风格,所呈现出来的画面意境也是千变万化的。

笔墨是创作者学问、修养和才思的集中体现,同时笔墨也是变化发展的,并因人而异。 正如清人方薰在《山静居画论》中所说:“用笔亦无定法,随人所向而习之,久久精熟,便能变化古人,自出手眼。”[8]因此,笔者认为笔墨不会过时,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只有不断地去丰富和完善笔墨语言,才能体现出中国画的可贵。

结语

意境作为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重要范畴,它的形成和创造有赖于笔墨形态的优化。现代工笔花鸟画创作之所以出现有悖传统的笔墨审美意识形态,关键在于缺乏文化自信及急于沽名嗜利。笔墨是写心的,是中国画最为独特的艺术语言,直接反映出创作者的性灵,无过时之说。对笔墨语言的锤炼,有助于胸中意境的表达,技进乎道,天人合一。

(作者单位:中山市博物馆)

参考文献:

[1]李日华.竹懒画媵[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8:108.

[2]黄宾虹.黄宾虹自述[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3.

[3]卢辅圣.中国花鸟画通鉴·写生正宗[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8.

[4]潘运告.元代书画论[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2:292.

[5]潘运告.明代画论[M].长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02.

[6]潘运告.图画见闻志·画继[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0:252.

[7]潘运告.汉魏六朝书画论[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7:266.

[8]潘运告.清代画论[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3:136.

本文责任编辑:石俊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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