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陪护的女人们

2023-08-21 15:27岁月静好
莫愁 2023年17期
关键词:李成病房丈夫

文/岁月静好

1

林雨的丈夫在2020 年不慎摔了一跤从而住院,他的同屋病友叫李成伟,62 岁,脑部大出血手术,在ICU 待了将近一个月,比林雨丈夫早五六天转入神经外科病房。从他妻子展示的照片看,李成伟是个体魄伟健、面貌俊朗的男人,可惜突发的脑出血摧毁了他蓬勃活跃的生命状态。

这种突发大面积脑出血和患者血压飙升有紧密的联系,据李成伟妻子说,丈夫患有糖尿病,因此他认为自己不可能再有高血压,人不可能倒霉到两个病都摊上。令人扼腕的是,李成伟每月要抽六条烟,他的妻子寒欣会非常贤惠地替他准备好这六条烟。一个人或一个家庭的不幸,溯其根源往往都在他们自己身上。

如今,丈夫苏醒无望,妻子以泪洗面,家里钱财流水般逝去,何其悲矣!更令人心酸欲泪的是,这对夫妻感情甚笃,寒欣60 岁,但看上去也就50 岁的模样,一头亚麻色长发,杏仁眼,琼鼻,身形不高却丰盈性感,是个漂亮的女人,应该说夫妇俩很般配。她对丈夫的照顾无微不至,每天擦身洗脚做腿操,即便请了护工,她依然不放心,坚持24 小时陪护。她在丈夫面前不断转换角色,或妈妈或妻子,呼唤着“伟伟”或“宝宝”,不时俯在丈夫耳边喁喁低语,说着一串串情话。林雨的丈夫也经常搞不清他们的关系,常问她的孩子怎么总不醒来!

林雨丈夫出院一周后,李成伟转入医院附属的康复中心做高压氧舱治疗,这也许是最后的希望,就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然而9 月16 日,寒欣给林雨发来一条微信:“氧舱没用,植物人。”最后的稻草也折了。李成伟转入福新护理院,这是苏州一家护理条件相对较好的护理院。护理院医生明确告知:人是不会醒了,如果要维持患者的生命体征,就是不断地投钱。

寒欣的亲戚朋友包括子女都劝她放手,可是她还是舍不得,想听听林雨的看法。林雨想,该怎么和她说呢?唯有生死是大事。目前,尽管她的丈夫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生”,但关乎送走他的肉身,也是人们普世观念中的生死问题。林雨回复寒欣:如果你丈夫目前的状况是“生不如死”,且不可能再醒来,那你就应该接受“放手”;如果明知你丈夫“活着”很痛苦,你依然不肯放手,那就是你的“执念”。这样的“执念”表面看是你们夫妻感情好,其实是你承受不住失去丈夫的痛苦,你拽住他的肉身不让他解脱。

2

和琴英的初遇是在急诊室,她丈夫比林雨丈夫早半日转入病房。琴英长相普通,却透着亲切慈和的气息。琴英的悲剧是从四年半前开始的。她丈夫从事水管修理工作,退休后也接一些业务。一次回家时,踏空台阶摔倒在地,当时未见头颅出血,人也未昏厥,以为坐坐就好。然而这短短的二十几分钟却毁了他,也给他的家庭带来了不幸。

琴英没有将丈夫送去护理院,家里几乎装备成了一个小医院。她丈夫是脑干出血,成了植物人,但琴英不离不弃,她了解丈夫每一个微小的动作,知道丈夫何时要排便,何时要吸痰,何时要鼻饲进食,何时要睡觉,一些本需要专业护士做的事,她都能自己操作。

四年半,一千六百二十余天,不止一人问过她为何不放手!她说:他在,就是一个念想;他在,我的家就还在。在琴英眼里,丈夫就是她的家,她的天。家是不能毁的,天是不能塌的。她没有柔风细雨般的情话,也没有激越的豪语,然而那份朴素至真,不由让人默然心痛。林雨记起曾读到的一部小说,里面有一首诗:“犹记得前世烟雨里,你眼角的怜惜;我为你缝长褂布衣,你为我挽发髻……”

琴英的做法和林雨的理念是相悖的,但林雨丝毫说不出她的不妥。林雨问她:“你丈夫真的是毫无知觉了吗?”她说:“不,有反应的。不舒服时他会生气,称心了就会高兴。”她告诉林雨,每天傍晚她要在家附近散步,临出门会和丈夫打个招呼,丈夫竟然能给她一个“知道了”的表情。林雨相信,正是妻子琴英的爱和善良、坚持和韧性,让他缠绵不舍,不愿离弃此世今生。

3

好婆是隔壁病房的一位病人家属,林雨不知她姓甚名谁,只知她已77 岁高龄,苏州人,陪护她摔伤的儿子已有一个多月。她儿子是个很矮小的男人,五十多岁,外出安装窗户时摔伤头颅。他没有手术,醒来后已不会说话,每到夜里会控制不住地打嗝,声音响亮,连着几个病房都能听到。他自己也很痛苦,每每累得大汗淋漓。好婆总是心疼得要找医生打针止嗝,她听不懂普通话,于是寒欣便成了她的翻译。

好婆的老伴八十多岁了,中风后走路一颠一颠的。林雨问她,老伴一人在家你放心吗?好婆摇摇头说:“老伴活了八十多年了,儿子只有五十多岁,当然先儿子要紧。”乍听觉得好婆似乎对老伴有些不公,可细想却蛮有道理的。人生百年,谁不想无病无灾,寿终正寝呢?但凡遇到需要抉择的时候,哪个长辈不想把“生”的希望留给子孙后辈呢?好婆不会玩手机,一天24 小时除了睡觉,大多时间都默默地守在儿子床边,与儿子无语相对。这是一种摒除外界式的全身心的寂寞相守。

一天,好婆的兄弟来探望,劝她把这里暂时交给护工,回家去看看,也休息一下。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去,反复说着一句话:“我转去啥?!我转去啥?!”是啊,她唯一的儿子在这里,她的心在这里,她回家去作甚?

母爱和教养、文化以及社会地位无关,即使是原生的土地里开出的最普通的花,也是最绚烂、最活力、最接近生命本性的,也因此才是最美好的。好婆的家境并不富裕,听寒欣说,她每天只订早中两餐,晚饭就以饼干或米糊充饥。她身量瘦瘦小小,黝黑黝黑的,不止一次告诉林雨,她身体很好,胃口好也吃得好。

病房的入口处有一排长窗,每日清晨时分,阳光亮得刺眼,栏杆上晒满了病人和家属的衣物。向窗外望去,是一幢幢旧式居民公寓。林雨想,这处走道,不知送走了多少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又重新沐浴阳光的生命,也不知送走了多少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在黑暗中沉睡的行尸。那位瘦小黝黑的母亲也从这走道慢慢地走来,她瘦小的身躯所承载的巨大母爱,笼在这金色的斑驳里,抹在心头,如同冬日里的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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