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琉璃瓦的使用范围及社会等级功能

2023-08-21 19:06徐美莉
关键词:琉璃瓦宫城琉璃

徐美莉

(聊城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

就中国古代建筑而言,覆盖屋顶的琉璃瓦与屋顶形制、斗拱、彩画等是构成建筑景观的重要元素,同时也作为最外显的社会等级标志而进入国家礼制体系。关于琉璃瓦的使用范围和等级意义,以往研究有可补充、商榷者,笔者试将所考中国古代建筑琉璃瓦使用范围及其社会等级功能罗列于此,以求大家指正。

一、宋代以前琉璃瓦的使用范围

一般来说,琉璃瓦为皇家建筑专用,包括宫城、国家礼制建筑、敕建寺院道观以及亲王府第,其他阶层极少僭越。学术界一般认为中国琉璃瓦出现于南北朝时期,至今所知第一座琉璃建筑为北魏世祖时期由大月支人传入技术所造行宫,“采矿山中,于京师铸之。既成,光泽乃美于西方来者。乃诏为行殿,容百余人,光色映彻,观者见之,莫不惊骇,以为神明所作。”[1](卷102《西域传·大月支》,P2275)除了这一座行宫,平城宫中还有一座琉璃瓦祠屋,“正殿西又有祠屋,琉璃为瓦。”[2](卷57《魏虏传》,P986)又据平城宫城区三号遗址发现的一块带釉的板瓦残片,以及方山冯太后永固陵、永固堂发现的几块釉瓦,[3](P59)说明北魏平城时代琉璃瓦用于多所建筑,只是用量不大。

差不多同时期,南朝也有可能出现琉璃瓦覆顶的建筑。齐武帝萧赜曾于宫城内建兴光楼,覆顶之瓦表面施青漆,时人谓之“青楼”,明帝萧鸾为表示去奢从简,令毁掉此楼,后来其子东昏侯萧宝卷对武帝以清漆涂瓦一事议论道:“武帝不巧,何不纯用琉璃。”[4](卷5《废帝东昏侯纪》,P154)言下之意,琉璃瓦已为覆顶材料。东昏侯在位时在南齐末年,此前北魏已用琉璃瓦,故可推测东昏侯时有琉璃瓦。尽管如此,仍然可认为南朝与北朝一样极少使用,而且就连琉璃瓦制造技术在南北朝后期的动乱中也被遗忘了。

皇家建筑愈来愈广地使用琉璃瓦覆顶,据目前所见资料,这一趋势从隋炀帝时期开始。可以确知的是,隋文帝开皇二年(582年)由宇文恺主持建成的新都大兴城没有使用琉璃瓦,大约在开皇初期,何稠重新发现琉璃制作工艺,“时中国久绝琉璃之作,匠人无敢厝意,稠以绿瓷为之,与真不异。”[5](卷68《何稠传》,P1596)这里仅说明何稠再次发现琉璃制作工艺,尚不能判断是否马上用于瓦件制作。还有一证,据仁寿宫遗址考古发现,开皇十三年(593 年)二月开始由杨素主持营建、开皇十五年竣工的豪华仁寿宫也未用琉璃瓦。之所以说隋炀帝开启中国历史上高贵建筑使用琉璃瓦的时代,是因为唐高祖时期已有琉璃瓦殿,既然隋文帝尚未使用,那么给予唐高祖琉璃瓦使用经验的应该是隋炀帝。唐高祖时期建造了琉璃瓦覆顶的披香殿,在唐朝所沿用的隋朝宫城内。苏世长被唐高祖宴请于披香殿,“酒酣,奏曰:‘此殿隋炀帝所作耶,是何雕丽之若此也?’高祖曰:‘卿好谏似直,其心实诈。岂不知此殿是吾所造,何须设诡疑而言炀帝乎?’对曰:‘臣实不知。但见倾宫、鹿台琉璃之瓦,并非受命帝王爱民节用之所为也。若是陛下作此,诚非所宜。……今初有天下,而于隋宫之内,又加雕饰,欲拨其乱,宁可得乎?’”[6](卷75《苏世长传》,P2629)二人对话喻示隋炀帝开始使用琉璃瓦。

有唐一代琉璃瓦使用较为谨慎,唐太宗贞观八年(634 年)开始营建、经唐高宗扩建的大明宫很少使用琉璃瓦。考古学者在大明宫的正南门丹凤门遗址、含元殿遗址、麟德殿遗址以及唐朝最重要的皇家池苑太液池遗址,都是仅仅发现小量琉璃筒瓦与板瓦残件,唯有三清殿遗址例外,发现很多琉璃瓦,[7]虽然有此例外,大明宫总体而言以陶瓦尤其是青棍瓦为主,其它遗址发现的少量琉璃瓦应作为修饰性的剪边而用。

三清殿这一特例值得重视。三清殿位于大明宫西北角,遗址出土的普通陶瓦很多,绿、黄、蓝色琉璃瓦,以及绿、黄、蓝三彩琉璃瓦也很多,但琉璃瓦当却很少。[8]大明宫整体多用青掍瓦,而三清殿多用琉璃瓦,说明唐朝崇奉道教真真是落在实处。不过,瓦当很少上釉依然说明唐朝使用琉璃瓦之克制。

唐洛阳宫用瓦情况与大明宫相似,整体较为简朴。在唐洛阳城遗址,宫城、东城、外郭城砖瓦窑遗址中发现的瓦件主要为陶瓦,琉璃瓦件很少。[9]但是,洛阳上阳宫园林遗址却发现大量琉璃瓦,在廊房、水池西部的水榭遗址,出土大量黄、绿琉璃瓦,当然也有普通瓦,在可以复原的146件板瓦中,黄、绿琉璃瓦100 件,灰陶瓦只有46 件;可复原的344 件筒瓦中,黄、绿琉璃瓦200 件,灰陶瓦144 件。所发现瓦当情况有所不同,可复原的167件瓦当中,灰陶瓦当108件,黄、绿琉璃瓦当59 件,[10]这三组数字大致可以说明上阳宫所用琉璃瓦多于普通陶瓦。上阳宫虽是洛阳禁苑之东的离宫,当唐高宗于上元年间(674-676年)营建它,就是将之作为一个华丽场所而建,不仅唐高宗常居此听政,武则天也曾居于此。上阳宫考古发现有一点尤可注意,即发现的可复原琉璃板瓦并非整面施釉,只在暴露的局部施釉,也就是说,在铺设时被筒瓦盖住的两边并不施釉,这仍然说明琉璃使用较为克制。

与唐长安、洛阳城用瓦情形一致,同时期的渤海国上京龙泉府宫城建筑也仅用少量琉璃瓦作为剪边装饰,龙泉府第三宫殿遗址的考古发现表明了这一点。[11]龙泉府形制仿照唐长安城,这为学界共识;用瓦情形也一致,说明在同一时代内中国与周边政权的宫城建筑具有一定共性,正如日后宋与辽、夏、金。

综观隋唐长安、洛阳城用瓦情况,整体而言以未上釉的普通陶瓦为主,但是,从长安城旧宫披香殿到大明宫三清殿,再到洛阳上阳宫,这三处建筑大量使用琉璃瓦的情形正说明琉璃瓦件成为令人艳羡的高级覆顶材料,透露了它即将流行的信息。

至宋辽夏金时期,琉璃瓦使用陡然增加,两宋京城宫阙、金中都燕京宫阙大量使用琉璃瓦,西夏都城也很有可能。孟元老记北宋京师“大内”正门楼景观:“大内正门宣德楼列五门,门皆金钉朱漆,壁皆砖石间甃,镌镂龙凤、飞云之状,莫非雕甍画栋,峻桷层榱,覆以琉璃瓦。”[12](卷1,P24)既然大内正门楼为琉璃瓦覆顶,大内宫殿也应以琉璃瓦为主。又,宋太宗雍熙二年(985 年)建成的启圣禅院(太宗诞生地)“殿宇凡九百余间,皆以琉璃瓦覆之。”[13](P3084)说明琉璃瓦使用大为增广。又,傅伯星先生曾论:“在北宋绘画中,能判定以琉璃瓦盖顶的几乎难以寻觅。张择端的《金明池争标图》,画御苑琼林苑内盛事,环湖大小建筑十余座,均灰瓦覆顶。只有龙舟上的三座楼顶,明显地盖着金黄色琉璃瓦。”笔者认为,《金明池争标图》尚不能完全代表宫城用瓦情况,因为《清明上河图》中的御苑建筑就是以黄、绿琉璃瓦覆顶的,说明北宋画中琉璃瓦并不少见,同时可证宫城较多使用琉璃瓦。南宋临安城也多用琉璃瓦,傅伯星先生接着论道:“南宋画中的琉璃瓦屋顶则不胜枚举。一类显见是现实中的宫廷或御苑建筑,一类则用于表现想象中的神仙之居。”[14]其所列南宋画作如赵伯驹《万松金阙图》,佚名《玄圃春深图》《碧梧庭榭图》《曲院莲香图》等,大量黄、绿、蓝屋顶应该是现实的写照。

两宋宫城琉璃瓦使用情况又可与金、西夏宫城相参照。金朝早期都城上京会宁府遗址发现瓦件包括普通筒、板瓦以及绿色琉璃瓦,[15]从报告看琉璃瓦量并不大,说明所用不多。与之相比,金中都较多使用琉璃瓦。南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 年)范成大出使金朝所见燕京宫城如下:“循东西御廊北行,……廊脊皆以青琉璃瓦覆,宫阙门戸即纯用之。”[16](P40)宫城外的廊房屋脊皆用琉璃瓦覆,宫殿以及门楼则全部用琉璃瓦。据研究,金自1151年开始营建的燕京城皇城、宫城参照了北宋京城,[17]在两国激烈竞争的形势下,金朝宫阙覆顶材料当不输于北宋宫城。西夏都城兴庆府琉璃瓦使用情况可据贺兰山下的西夏王陵推测。西夏王陵建筑群的布局以及单体殿堂的形制与装饰基本上仿照中国官式建筑,发现的琉璃瓦件非常多,[18]王陵使用琉璃瓦的前提应该是宫城用琉璃瓦,故可据以推知西夏宫城用琉璃瓦较多。既然同时代的金与西夏宫城多用琉璃瓦,两宋宫城也应该如此。

二、元明清琉璃瓦使用范围

关于元朝三都宫城用瓦情况,从文献记载及考古发现来看不仅较多使用琉璃瓦,而且还比较多地用了白瓷瓦,当然也有普通瓦。据陶宗仪记载,元大都宫城“凡诸宫门,皆金铺、朱户、丹楹、藻绘、彤壁、琉璃瓦饰檐脊。……角楼四,据宫城之四隅,皆三朵楼。琉璃瓦饰檐脊,……凡诸宫殿乘舆所临御者,皆丹楹、朱琐窗,间金藻绘,设御榻,裀褥咸备。屋之檐脊皆饰琉璃瓦。……凡诸宫周庑,并用丹楹、彤壁、藻绘、琉璃瓦饰檐脊。……其柱廊寢殿,亦各设御榻,裀褥咸备。白玉石重阶,朱阑,涂金冐楯,覆以白磁瓦,碧琉璃饰其檐脊。……延华阁五间,方七十九尺二寸,重阿,十字脊,白琉璃瓦覆,青琉璃瓦饰其檐,……芳碧亭在延华阁后圆亭东,三间,重檐,十字脊,覆以青琉璃瓦,饰以绿琉璃瓦,……香殿在石假山上,三间,两夾二间,柱廊三间,龟头屋三间。丹楹,琐窗,间金藻绘,玉石础,琉璃瓦。”[19](P287-293)可见元大都宫城的部分建筑诸如柱廊寝殿、延华阁、芳碧亭、香殿全用琉璃瓦,其它如诸宫门、城四隅之角楼、乘舆时常临幸者、诸宫周围的廊屋仍以普通陶瓦覆顶,仅有琉璃瓦脊。

元上都、中都有考古发现可资观察。据元上都考古报告,元上都宫城多用琉璃瓦,其西北隅为重要宫殿区,散布着白色大理石精美石雕与柱础石,以及黄、蓝、绿琉璃瓦残片。[20](P183)宫城北部城墙的阙式建筑是元上都最大的宫殿建筑,在其遗址也发现各种颜色的琉璃瓦残片。[21]在宫城正中央,即宫城东、西、南三城门相对的大街的交汇处的1号遗址上,清理出土大量的建筑构件,主要有板瓦、筒瓦、龙纹瓦当,兽面纹滴水,以及长砖、方砖、各式花砖、房脊拼花空心构件,质料为绿、黄、紫各色琉璃,[22]以上几乎说明宫城重要建筑是纯用琉璃瓦的。与此不同,在外城建筑基址上散布的大量瓦件中,有琉璃瓦也有普通陶瓦,[20](P184)说明外城是琉璃瓦、普通陶瓦兼用。元中都考古发现同样,琉璃瓦、普通陶瓦兼用,重要建筑很可能也全用琉璃瓦。2003 年在皇城南门遗址发现的筒瓦、板瓦均为绿色琉璃,瓦当与滴水则是外缘及凸楞部分为绿釉,内区为黄釉。[23]宫城角楼发现大量青灰砖瓦与琉璃构件,学者由此推知角楼采用高等级的筒、板瓦覆顶和琉璃瓦剪边,[24]在皇城中心宫殿遗址上有琉璃瓦件,也有普通瓦件。[25]据以上,可知元大都、上都、中都宫城是琉璃瓦、普通瓦兼用,而重要殿堂则纯用琉璃瓦。

从明朝开始宫城大体上全部使用琉璃瓦。今北京明清两朝故宫犹在,不需多言。明洪武初年所建应天府宫也应如此,因为东宫亲王府被许可全用琉璃瓦,洪武九年(1376年)春正月诏礼部:“亲王宫殿、门庑及城门楼皆覆以青色琉璃瓦,如东宫之制”,[26](598册,P60)是作为制度诏告礼部。既然东宫与亲王府全用琉璃瓦,皇宫理当如此。以上为隋唐以至明清宫城使用琉璃瓦情况。

除了宫城,其它享有琉璃瓦使用资格的是亲王府第、国家礼制建筑、重要宗教信仰类建筑。从元朝开始,亲王府第可用琉璃瓦。元安西王府在今宁夏固原开城、陕西西安的两座王府是普通陶瓦与琉璃瓦兼用,且琉璃瓦用量较大。开成王府遗址发现的瓦件主要为黄、白、绿琉璃,(砖也同样)。西安王府最多的为黄色琉璃筒瓦板瓦,以及黄色龙纹瓦当与滴水。[27]从文献记载看明朝首次规定了亲王府第全用青色琉璃瓦。但是清朝对诸王公府第使用琉璃瓦的规定却始终谨慎,与明朝允许全用琉璃瓦不同。顺治元年(1644 年)定和硕亲王以下诸王、公府第之制为:“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照例台基上造屋五座,固山贝子、镇国公、辅国公屋台高二尺。十月,又定诸王、贝勒、贝子、公等脊瓦俱用绿色。”只有脊瓦用绿色琉璃。入关后亲王府第用瓦依然谨慎,康熙六年(1667 年)封裕亲王(顺治次子),所建府第只有“正殿、正门覆以绿色琉璃瓦”,[26](665册,P925)其它房屋依然用普通瓦而已。乾隆年间重申诸王公府第之制,关于用瓦规定为:亲王府“凡正门、殿寝均覆绿琉璃,……楼屋、旁庑均用筒瓦。其为府库、为仓廪、为厨厩,及典司执事之屋,分列左右,皆版瓦”,大多数房屋只用筒板布瓦而已;世子府、郡王府用瓦与亲王府同;贝勒、贝子、镇国公、辅国公府则不可用琉璃瓦,只用普通筒瓦。[26](619册,P667)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建定亲王(乾隆长子)府,规模比裕亲王府更宏大,用瓦规定却更加谨慎,“正门三间,头停瓦绿色琉璃减边,布瓦。大衙门、神房头停满瓦绿色琉璃脊瓦,其余头停俱瓦布筒版瓦。”[26](665册,P927)只有府第大门、大衙门、神房的头停部位用绿色琉璃瓦覆盖屋脊而已。虽然同为王府,定亲王比裕亲王低了两辈,这或许是定亲王府如此少用琉璃瓦的原因。

也有资格使用琉璃瓦的还有国家礼制建筑、重要道观、佛寺等神灵庙宇。国家礼制建筑如明、清故宫的天坛、地坛、日坛、月坛等。神灵建筑则自唐代就享有特权了,唐大明宫内三清殿比朝殿更多使用琉璃瓦。在明清两代,越来越多国家祀典中的庙宇重要部位改换琉璃瓦,如显佑宫、龙王庙、孔庙、关帝庙等。

在以上建筑之外,官舍以及官、民私宅严禁使用琉璃瓦,明朝应该有此规定,清朝依旧,前引康熙二十七年令,官民房屋墙垣不许擅用琉璃瓦、城砖,乾隆时期重申,保存至今的清朝官、民私宅没有使用琉璃瓦的,即使财力雄厚的晋商亦然,说明制度被严格执行。汪永平先生曾言明朝民间寺院道观可用琉璃瓦,应不尽然,神灵的世界与人间同样,并非所有神灵皆得到使用琉璃瓦的许可,明朝两京孔庙原来只用青瓦,万历二十八年(1600 年)经“司业傅新徳请,始易以琉璃瓦”,[26](600册,P110)其他神灵庙宇应多有不许使用者。

以上所考琉璃瓦使用范围与社会等级相互配合。琉璃瓦不仅展示了宫殿、王府、高级祭祀建筑的恒定的高级地位,在等级内部,如定亲王府较裕亲王府少用琉璃瓦是表示一种地位的差异;又如孔庙、关帝庙等神灵庙宇经历了由普通陶瓦换琉璃瓦、绿色琉璃瓦换黄色的过程,每改换一次都代表着政治地位提升一次。

三、琉璃瓦的颜色与社会等级

自唐代以后逐渐增多的琉璃瓦色,至晚在明清时期成为界定社会等级的要素。隋朝何稠重新发现的是绿色琉璃工艺,唐朝琉璃瓦已有多种颜色,但以绿色为多。长安城考古发现有绿、黄、蓝、褐,以及绿黄蓝三彩,其中绿色最多。在同一时期,渤海国上京龙泉府遗址发现有绿釉、紫釉和黄釉琉璃瓦件,其中绿釉最多见。[28]宋辽夏金时期颜色更多,据开封考古发现,在北宋宫城属于唐宋文化层内发现白釉、黑釉、影青、黄釉、绿釉琉璃瓦片,[29](P169)西夏王陵琉璃瓦件颜色有褐、绿、黄、黄绿相间,以及白瓷板瓦,绿色最多,[18]金上京会宁府也发现绿色琉璃瓦。概言之,宋辽金夏时期在隋唐渤海国绿、黄、蓝、紫之外,又多出了白、黑、青、影青。除了两宋尚需考证外,隋、唐、渤海、西夏诸国宫城最多用绿色琉璃瓦,金上京用绿色较多,中都宫则以青色为主。

两宋使用的琉璃瓦色颇耐寻味。从南宋使者所描绘金汴京宫城承天门(即北宋宫城宣德门)“楼数丈,碧瓦朱甍,无一损动”[30](P24)的情况看,北宋宫城(金汴京宫城)正门楼用绿色琉璃瓦。但是在《清明上河图》中,御苑中建筑为黄色、绿色、蓝色琉璃瓦顶,总的看来黄色居多,绿色次之,蓝色较少。在画卷最后一组高层建筑中,黄色最多而且为最高层。在其前的一座围院式建筑中,四周廊庑为黄色顶,而门楼与其中高层建筑为绿色顶。御苑邻接市区的围院式建筑则以黄色顶为主,廊庑、大门楼以及其中建筑也多为黄色顶。在御苑之外的那座牌坊则是绿色顶。至于南宋,据傅伯星先生考察,南宋画中建筑“皆覆蓝、绿、黄三色琉璃瓦。黄色仅施于皇帝临幸之殿顶,而一般的御苑建筑均为蓝、绿二色瓦为顶。”[14]那么,两宋绘画是否说明宋代以黄色琉璃瓦为最高等级?由于两宋都城考古报告很少言及琉璃瓦发现情况,而绘画与现实吻合度也待确证,两宋琉璃瓦色等级问题暂且搁置,虽然文献记载北宋宫城屋顶以绿色为主色调。

元朝很可能没有规定琉璃瓦色的等级。上引陶宗仪所记元大都宫城,柱廊寝殿用白色瓷瓦覆顶,屋檐、屋脊部位饰以碧琉璃;延华阁用白琉璃覆顶,以青琉璃饰屋檐与屋脊;芳碧亭用青琉璃瓦覆顶,屋檐、屋脊饰以绿琉璃瓦,可见在元大都宫中白色为多,其次为青色。元中都考古发现则以绿色琉璃瓦为多。但这并不代表大都以白、青为尊,或者中都以绿为尊。又可参考两座安西王府第琉璃瓦使用情况,宁夏固原开城安西王府遗址发现的琉璃瓦、瓦当、滴水有黄色、白色、绿色、棕红色,而西安安西王府东西两座大门使用的琉璃瓦,以及中心宫殿遗址发现的大量琉璃瓦皆为黄色。可以看出,元朝还没有如明清两朝那样严格区分皇宫和王府用瓦釉色。

琉璃瓦色的等级规定显见于明、清两朝。明、清所用琉璃瓦色依然丰富,黄、绿、青、黑、白之外,还有红、紫红。据笔者愚见,这多种颜色中,用以表明等级的为黄、绿、青,黑色也是。众所周知,北京故宫以黄色琉璃瓦为主,间用绿色琉璃瓦,这可追溯到明朱元璋始建的应天府皇宫,南京明故宫考古发现的陶质建筑构件中以黄色琉璃瓦当、滴水居多,其次为绿色。[31]但是黄色之下的等级,明、清两朝却有所不同。

明朝琉璃瓦色等级颇费思考。汪永平先生认为明代琉璃瓦“以黄、红等级最高,青(绿)色次之,黑色最低。”[32]景慧川等先生认为金色为上,其下依次为青、绿、黑色。皇宫用金色,亲王府用青色。[33]两种意见的差异显而易见。汪永平先生似将青、绿相等同,不知何据。更令人困惑的是考古发现与文献记载的歧异,1982 年西安秦王府遗址发现的琉璃瓦片堆积层中,有蓝色、绿色、黑紫褐色,却无青色,[33]2002 年在西安附近专为明秦王府烧制琉璃瓦的窑中发现黄釉龙纹瓦当,长沙明藩王府遗址也有绿色琉璃瓦当发现,[34]而据洪武九年定制东宫与亲王府宫殿门庑及城门楼皆覆以青色琉璃瓦,故而各地藩王府遗址有黄、绿等颜色而恰恰缺少青色琉璃瓦的发现,令人不解。不仅于此,即使明朝人所记文华殿用瓦也有或青或绿的差异,弘治十八年(1505 年)进士路深记文华殿“比诸殿制稍減而特精雅,用绿色琉璃瓦”,[26](1268册,P129)而万历至崇祯年间人沈德符记文华殿“旧覆青琉璃瓦,嘉靖中易以黄瓦”,[35](P795)比较而言,路深为当时人记当时事,沈德符则为追记嘉靖以前事,路深所记似更可靠,却与制度有出入。难道明代青色琉璃与绿色琉璃果真可以混为一说吗?笔者以为,尽管文献记载与考古发现存在矛盾,明朝人自己的记载也不同,绿色琉璃与青色琉璃仍然不可能混同。在明朝冠服礼制中,青、绿两色截然不同。又据清乾隆十六年(1751 年)祈年殿换瓦奏折:“祈年殿旧制系三覆檐,上覆青瓦,中覆黄瓦,下覆绿瓦,三色互异,请将殿上琉璃覆瓦改用一色纯青,其大门及两庑均用青色。”[26](662册,P463)此处旧制即明朝制度,显然青琉璃与绿琉璃并不一样。笔者以为,既然皇宫用黄、绿,东宫、王府用青,则应该有黄、绿、青这样一个等级序列。

清朝琉璃瓦颜色等级较为明晰,为黄、绿、黑。清朝亲王府与亲王家庙用绿色琉璃瓦,与皇宫、太庙所用黄色相比,说明绿色仅次于黄色。又,清朝北京国子监之左的先师庙内,大成殿、大成门覆黄琉璃瓦,神厨、井亭、神库、承祭官致斋所及其它门房则覆绿琉璃瓦,而更房、更衣房则仅覆板瓦,[26](600册,P68-69)逐次显示了黄、绿琉璃瓦以至灰陶板瓦三个等级。绿色之下还有黑色,见于以下资料:雍正二年(1724 年)敕建昭忠祠祭祀本朝王公大臣官员全忠尽节者,“凡殿门正屋均覆绿琉璃,余均筒瓦”;雍正八年(1730年)敕建贤良祠祭祀王公大臣之有功于国家者,“凡正殿正门均覆绿琉璃,余均筒瓦”;乾隆十六年(1751年)敕建双忠祠合祀都统一等伯谥襄、烈、傅、清者,以及左都御史一等伯谥壮、果、拉、布、敦者,“凡正屋正门均覆黒琉璃,其余门楹梁栋之制与昭忠祠同”,其他功臣专祠如武壮王祠、恪僖公祠、宏毅公祠等,均“正屋三间,两庑各三间,大门三间,均覆以黒琉璃”,[26](474册,P67-68)可见绿、黑为两个等级。

那么,其他颜色,诸如白色、红色是否有等级意义?笔者以为,至少在明清两朝,琉璃瓦色除了表示人间的政治等级,还用于表示人对自然的理解,黄、青、白、红都在这一意义之下使用过,黄代表大地,青代表天,白代表月,红代表日,因而,明洪武十年圜丘、方丘合祀,以大祀殿覆盖,瓦用黄色琉璃,后来换成青色琉璃瓦。明北京城最初沿用这样的规制,直到嘉靖九年(1530 年)重新改为圜丘、方丘分别祭祀,圜丘坛面及栏用青琉璃砖,方丘坛面用黄琉璃砖。嘉靖九年重建之朝日坛与夕月坛,日坛用红色琉璃,月坛用白色。[36](卷47《礼志一》,P1227-1229)清朝圜丘祈年殿、皇乾殿用青色,方泽用黄色琉璃砖,皇祇室用黄色琉璃瓦覆。社稷坛拜殿、神厨用黄色琉璃瓦覆顶,坛上则随方色铺琉璃砖,东青、南红、西白、北黑,四面短墙所覆盖琉璃瓦亦各随方色。[26](619册,P663-664)如此种种颜色关注的是人对自然的理解,并不表现人间的等级关系。在此意义上,又如清故宫文渊阁用黑色琉璃瓦覆盖,按五行说黑色属水,因而防止火灾的意义,此处黑色也非等级象征。

中国古代的各种等级规定在执行时有一个总原则,即,上可兼下,下不可僭上,琉璃瓦的使用亦如此。明朝英宗时期的专权宦官王振建家庙智化寺,用黑色琉璃瓦。熹宗时期宦官魏忠贤专权,阉党为之广建生祠,朱童蒙所建延绥祠用琉璃瓦,而且很可能是黄色琉璃瓦,明邓钟夔记载:“魏忠贤擅窃威福,建祠几遍天下。祠极壮丽庄严。不但朱户雕梁,甚有用琉璃黄瓦,几同宫殿。不但朝衣朝冠,甚至垂旒金像,几埒帝王。”[37](P45)明朝宦官专权严重,王振、魏忠贤恰好是开始和结束的两个巅峰,此种僭越其实是变态皇权的产物。目前尚未发现其它僭越事件,虽然并非代表没有,但可以反映僭越的确少,也说明等级制度被严格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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