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拙蕴灵
——汉代动物石雕的造型与审美研究

2023-08-30 04:27新疆艺术学院
天工 2023年9期
关键词:辟邪石雕匠人

汪 炀 新疆艺术学院

提到汉代动物石雕,霍去病墓石雕群的雄浑写意给人以无尽想象,是我国石雕艺术史上闪亮的明珠。除霍去病墓石雕群外,汉代还有一大批有代表性的石雕,例如现收藏于山东博物馆的山东嘉祥东汉武氏墓地石阙前的石狮、收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的汉残兽瓦与汉石头蝉、四川芦山出土的石雕羊首虎身翼兽、四川昭化宝轮院的东汉蟾蜍石座、重庆市合川区沙坪出土的东汉蟾蜍辟邪石座、咸阳沈家桥出土的石狮、南阳画像石中的狮子等,让我们至今还可以窥见汉代石雕的宏大气韵。

鲁迅在《周树人写作致李桦信》中提道:“唯汉人石刻,气魄深沉雄大。”我国古代动物石雕艺术漫长而灿烂,汉代动物石雕虽谈不上留存众多,但可以从具有代表性的雕塑作品中看到古代雕塑匠人对我国雕塑意象化手法的深入探索,雕塑审美从繁复刻画转为简练写神,汉代匠人愈加看到大型雕塑在氛围营造中的作用,也尝试局部的、细节的、更劲道的表现方式,这成为汉代石雕的独特之处——精神情感的迸发成为核心,简明扼要的物质表达形式成为精神情感的载体。

一、汉代动物石雕的核心造型

(一)现实动物类造型

汉代动物石雕中,现实动物类造型极具代表性的有霍去病墓石雕群的马、羊、象、虎、猪、熊、蛙、鱼等,也有其他具有代表性的汉代动物石雕如狗、蟾蜍、蝉、鸟等。这些动物石雕分布地区不一或刻画对象不一,但多能反映出汉代雕塑的现实意象化转型,不多求深入刻画,主要追求神韵。

就现实动物类造型而言,汉代石雕造型主要以生命力的呈现为主,浮雕、圆雕并存。

现实动物类造型由于有先天的现实存在优势,所以人们知晓动物神秘而有力量,而这种生灵敬畏也就慢慢成了人们想要制作这类雕塑的原始冲动。汉代人追求生命活力、寄托情感的雕塑艺术表现就在于此,以最为著名的霍去病墓石雕群中的部分石雕为例:马踏匈奴石雕使用大的块面感呈现马的立起态势,塑造得线条浑厚、矫健有力;卧牛使用刻线与隆起对比产生雕塑体积,在显示生动状态的同时让观者体会到匠人对雕塑造型纯粹的追求;熊采用线刻手法来表现造型转折,表现诡异与紧凑的雕塑动态,体现强烈的叙事感;跃马与卧马是两个不同的独立石雕,二者材质与刻画对象一样,对比来看,跃马石雕扭动的脖子与卧马的端直可让人直接感受到汉代雕塑“因势造型”的雕塑审美观。除了霍去病墓石雕中璀璨的现实动物类石雕,四川绵阳郪江金钟山一号汉墓“狗拿耗子”浮雕石板给后人丰富的关于汉代石雕的视野,一条侧面“C”字造型的浮雕狗嘴里衔着一只了无生气的老鼠,古朴厚重感扑面而来,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汉代石雕的整体风貌。

蟾蜍、蛙、鱼、蝉这类灵动的小动物被选入汉代石雕题材中,是汉代匠人的灵光乍现。西汉茂陵石雕中蟾蜍的头部特征刻画明显而身体处高度概括,造型朦胧,可见其后腿欲蹬,似要跳跃。重庆市合川区沙坪出土的蟾蜍辟邪石座与茂陵石雕相似,特别是蟾蜍石座后部造型简练而其头部双眼突出,嘴角向下弯曲,喉咙鼓起,体现出雄浑古拙之气韵。茂陵中的石雕蛙(见图1)就可谓完全意象化,前部只有较平的对称双圆眼部结构和“一”字形嘴巴,后背平铺开来,整体接近于方形体块,似是蛙在水中。茂陵中的石雕鱼与蛙有异曲同工之妙,甚是有趣。现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的石蝉,呈倒盾牌形,中心有凹陷圆,尺寸较小,最长处仅有4.5 厘米,腹部微鼓,用寥寥几笔的通体阴刻来表现蝉的翅膀,表意手法明显。

图1 石雕蛙(图片来源:网络)

图2 石羊(图片来源:网络)

(二)灵兽类造型

灵兽类造型的汉代石雕主要以希望的抒发做底色,强烈地希望灵兽能带来庇佑。汉代灵兽类造型石雕中浮雕、圆雕并存,可分为两类,一种是浪漫想象类,一种是现世化变类。

浪漫想象类以“辟邪”、青龙、白虎等异兽造型为核心,强化想象,以传说、神话为背景,具有极其强烈的浪漫色彩。以洛阳博物馆收藏的东汉“辟邪”石雕为例,最宽处可达2.9 米,是陵墓前的仪仗石雕,常常和“天禄”配对,昂首挺立,四肢稳稳踏在地面,怒目竖眉,嘴巴张开,舌头落垂,前肢骨端带有翅膀,凶猛威严,以如虎似狮的造型来满足汉代人对“辟邪”神兽的想象。汉代石龙有多种留存,例如河南博物院现存的镂雕盘龙纹石砚上的六条小石龙身体前段旋转盘桓追逐宝珠,给人带来灵巧的感受,而三峡博物馆收藏的龙虎画像石柱则带来雄浑写意之感受。

现实化变类以现藏于三峡博物馆的东汉朱雀铺首石墓门上朱雀化变浮雕为例,此兽身体多用阳刻,但翅羽皆用阴刻,前身为鸡或孔雀类动物,其冠向前伸立,单脚独立,另一只脚向前伸开,似要迈动,身后三根串珠绳结式翘尾的巧妙变化为其增添了无尽神秘。除朱雀化变外,最特殊的是石狮子。古时,狮子本不该在中原出现,是由西域各国使臣向中原国家进贡而来,狮子文化因此兴起。后人可从东汉黄香所作的《九宫赋》“三台执兵而奉引,轩辕乘駏驉而先驱,招摇丰隆骑师子而侠毂,各先后以为云车”①黄香:《九宫赋》,载严可均:《全后汉文》卷四十二,商务印书馆,1999,第423-424 页。中看到“狮子”传入中原的踪迹。汉代石狮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山东博物馆所藏石狮,此石狮后颈用隶书题记:“雒阳中东门外刘汉所作师子一双。”它们虽残破,但其中一头狮子的头部保存得较为完整,嘴张眼睁,鬃毛较短,鼻头对称似狗般向内旋转阴刻而向外旋转阳刻,身头比大致为三比一,体量显得壮实,具有汉代石雕雄朴的气质。

二、汉代动物石雕的审美特征

(一)雄朴为首、灵韵为辅的写意状态

中国古代雕塑审美在汉代转向雄朴写意。动物石雕的写意状态主要以雄朴为首,其次是灵韵,汉代动物石雕匠人将写意的前提定在对动物头部特征的刻画上,有趣的是,这种状态也恰是因匠人对石雕头部进行了具有动物特点的塑造而存在。

汉代动物石雕头部刻画相对关注细节而身体简练概括,且头部细节的塑造常常是雄朴古拙的。以故宫博物院所藏文物,编号为“新00124530”的石羊(见图2)为例,其头部羊角螺旋状态刻画出彩,身体总体呈现为扁立方形体块,具有厚重之势,在腱与腿交接处雕刻同心波圈圆纹,此纹为阳凸式,前肢、后肢处皆有,圆纹在接近腿的地方伸出与蹄相接,蹄腿略长于圆纹而平行于背部,前蹄末端呈上势而后蹄末端呈下势,方体显得石雕体积大,颇有雄朴质感,其头部微上仰,似在期待,似在向往,又带灵动之韵。匠人使动物身体与头部的塑造程度形成对比来营造氛围感,转折处劲道有力,使用大块面的转折来跳脱之前雕塑的审美而达到雄朴拙致的状态。

(二)肌理丰富,动势明显,祈愿强烈

汉代动物石雕的肌理感突出,大致可分为小块面粗糙肌理、大块面粗糙肌理与光滑肌理三种。前文提到的朱雀铺首石墓门,该石刻上面的碎刀痕、打击痕保留而形成的小块面粗糙肌理富有自然感,其中凸起的主体朱雀浮雕造型线条明朗,最高点在同一平面上,而龙虎画像石柱则以一种刀刻平行粗纹为底基,龙与虎的模样凸出且转折模糊,有些地方甚至接近圆鼓或坑洼的感觉,高点不在同一平面。1960 年在陕西省咸阳市沈家村出土的东汉青石兽形雕塑则采用非常光滑的石质肌理,除头部外,通体顺滑,富有光泽。表现肌理的差异不仅使每一件石雕的表达更加准确,而且从另一层面来说,更是丰富了汉代动物石雕的面貌。

汉代动物石雕多具有明显的动势。有些是身体方正,表达坚硬石块的质感,而头部微动,或仰首或垂头,注入动势;有些则头部直立而身体摇动,营造勿近的威猛气场;有些则张扬恣肆,舞爪转首,好不快活。头部动态多以“探头、仰头”方式出现,而身体动势多以“S”形、“C”形出现,十分有力量。

除了肌理、动势外,汉代动物石雕的观念是与中华传统文化一脉相承的——以程度更深的积极事物克制程度深的消极事物,以达祈愿美好之用。例如汉代石兽“辟邪”凶猛矫健,在制作“辟邪”之前,古人就对鬼怪做出了各类奇异怪谲的设想,然后用兽的气势与力量来压制凶恶的鬼怪,达到祈求祥瑞、驱除鬼怪的目的。“辟邪”本是人们主观臆造的产物,原只可意会,但汉代石雕匠人赋予“辟邪”以形象,塑造出“正义”的一面,从侧面反映出当时人们对美好的向往。

(三)双重交互,注重表达的对话感

汉代动物雕塑营造出雕塑与人的对话交互,也呈现出雕塑与雕塑之间的呼应、互动。

因为汉代动物石雕尺寸普遍较大,常具有景观雕塑的作用,所以汉代动物雕塑的造型让观者与其之间的交互变得巧妙。这种交互体现在两方面:一是观者的视觉、触觉,二是观者的心理。汉代动物石雕出现在观者眼中的一刹那,感官方面的对话便自然而生,身体的凸出、方直、圆润、规整、破碎等视觉经验被唤醒,古拙、顽皮、雄朴、威猛等感受在观者的内心闪现,这些感受随后转化成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守护”,让观者觉得余韵悠长。例如有些动物石雕造型虽然凶猛却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是活泼自然,给人一种被其守护的安全感。

雕塑与雕塑之间的互动感强烈。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的东汉王德元墓画像石中,小马两前蹄离地,后腿欲要腾空,后面的大牛右前蹄抬起,前方飞鸟回首,寻找后面正在飞的鸟,这些动物好似要跟紧小马向前而去,由于雕塑的事物之间有了互动,雕塑就变得精彩和生动起来。总体而言,对话感的增加为汉代动物石雕增加了独立于造型以外的文化神韵。

三、汉代动物石雕的审美价值

(一)成为一定程度上的雕塑写意范式

汉代动物石雕有丰富的造型特征,形象多以大气、雄朴、写意为主,头部简练而身体放松,使雕塑的写意状态得以留存,巧妙的是,这种特点在汉代人物石雕中也有所体现。后人能从这类雕塑中学到精髓并进行延伸,例如中国美术馆馆长吴为山的雕塑作品《超越时空的对话——达·芬奇与齐白石》,人物头部简练而身体放松,吸收了部分汉代雕塑风韵。除此以外,汉代动物石雕只使用坚硬的石质材料来表现柔软、富有生命力的动物,材质与表达对象的反差也使其具有深意、趣味。

(二)后世学习借鉴的瑰宝

汉代动物石雕之于我国石雕,无疑具有积极的推动作用,各类生动的动物形象跃然石上,或粗糙或精致,每一件作品的韵律感都独一无二,为后世具有中国精神的动物雕塑创作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同时,这也是中国汉代石雕匠人对动物作为创作对象而产生的探讨,对现在的雕塑创作也有重要启发。汉代动物雕塑作为我国石雕历史上举足轻重的瑰宝,体现出浓郁的汉代风韵与文化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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