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金语言符号的物质性探析

2023-09-19 00:20蒋建英
今古文创 2023年32期
关键词:物质性巴赫金

【摘要】苏联著名学者米哈伊尔·巴赫金多年来都是学界重点关注的对象之一,他的诸多理论思想都在学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语言符号的物质性是其语言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他依据马克思实践唯物理论,在马克思唯物语言观影响下以及自身意识形态物质性观点的基础上提出的又一重要命题。语言具有形式与意义的二重性,不仅本身存在于现实世界之中,构成现实世界的一部分,并且反映和折射着另一个世界。同时,在巴赫金看来,实际社会交际过程中的话语是这种语言物质性的具体体现。

【关键词】巴赫金;语言符号;物质性

【中图分类号】H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2-003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2.010

在苏联著名学者米哈伊尔·巴赫金多舛的学术生涯中,语言符号问题是其贯穿始终的主题。他对语言问题的集中思考主要体现在1929年以瓦·沃罗西诺夫名字出版的《马克思主义和语言哲学》一书中,其中论述了包括语言符号的性质、语言同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等问题。在论述语言符号的性质时,他提出了语言符号的物质性这一重要命题。这一命题的提出建立在其意识形态物质性观点的基础之上,与马克思实践唯物论语言观也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本文试从马克思的唯物语言观谈起,主要论及其关于语言具有客观物质性的观点、探索其与巴赫金语言物质观的潜在联系,随后探讨巴赫金意识形态物质性的观点对其语言物质观的奠基作用,最后于第三部分集中论述巴赫金语言符号物质性观点的具体内容。

一、马克思唯物语言观

在马克思的诸多著作中,专门论述语言的并没有,但散见于各著作中关于语言问题的论述还是极为丰富的,语言的客观物质性是其语言观的重要组成部分。马克思认为,语言与意识具有同一性,两者同时共存,语言是一种具有构成性功能的物质性活动。因此,既不能把语言单纯看成思维的工具,也不能将其当作某种观念的表现。一方面,马克思不满受黑格尔影响的德国唯心主义将语言视为不可知之物从而将其神秘化的做法,为表示反抗提出了语言具有物质性的观点,认为语言作为一种符号体系具有自身特殊的形式结构,在现实中都具体地呈现为某种物质形态。他说,“‘精神一开始就很倒霉,受到物质的‘纠缠,物质在这里表现为震动着的空气层、声音,简言之,即语言。” ①由此能够看出,语言的物质性主要由声音来体现,语言作为物质性的存在离不开语音,它以试听和言说为基本的活动方式,此外还能够创造一个可以用来书写和阅读的,视觉的与文字的世界。也正因此,原本内在于人类头脑中的思维活动通过语言得以外化,借助语言的声音特征使它能够被人的感官所感知。也即是说,内在不可感的思想性的东西通过语言外化为外在可感的物质性的东西。所以他说,“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观念不能离开语言而存在。” ②这便表明,思想和观念是以语言这一形式存在的,若要研究思想和观念只能通过语言这一媒介。“現实”意味着思想通过把语言作为载体实现自身作为物质实存的可能性。“直接”则意味着思想只能借助语言这一媒介诉诸现实。如此语言便直接与思想同一,而并非唯心主义者们认为的只是思想的外在物质载体。

另一方面,不同于索绪尔的结构语言学把语言看成一个抽象、封闭的观念系统,马克思把语言看成一种与言语密切相关的社会现象,它不仅能够用来传递信息、交流思想,还具有对他人进行说服教育以及改造世界的功用,能够对他人产生直接的影响,相当于一个能够产生言后效果的物质体,具有物质性,因而不能简单地把它看作一个理想的系统。此时语言符号已经成为了一个能够产生言后效果的社会在场,本身就构成世界的一部分。例如,读者阅读书页上的文字时常常会因其内容而产生或喜悦或悲悯的情感,这些情感在阅读行为停止后还将持续一段时间从而影响其接下来的行为,但这种影响一般持续时间较短;影响更为长久的情况是,书中蕴含的价值观对阅读者的价值观产生某些影响,读者若对这种价值观表示反对,之后便会修正或减少自身的某一类行为;相反,便会开始或增加自身的某一类行为。

马克思强调语言的物质性,把语言视为一种实践方式或社会产物,主要是在其实践唯物论的基础上加以把握的,巴赫金的物质性语言观与其十分相似。依据巴赫金的语言观,语言的真正现实不是抽象的语言形式系统,不是没有对象的孤立独白,也不是某种生物心理学行为,而是言语之间相互作用的社会事件,是由表述和表述群来实现的,他同样将语言视为社会活动的产物。

二、意识形态的物质性

巴赫金在1928年以帕·梅德未杰夫为名出版的《文艺学的形式方法》一书中,对意识形态的物质性问题作了相关论述。受马克思唯物论的影响,他认为任何意识形态都同具体的物质材料有着密切且深刻的联系。他认为,“意识形态创作的全部产品——艺术作品、科学著作、宗教象征和仪式等——都是物质的事物,是人周围实际现实的各个部分。” ③虽然这些都是特殊的事物,属于特殊的种类,具有它们自身特定的意义、内涵和内在价值。但这些意义和价值只有在物质实体中,在具体的事物和行为中才能够得到真正的实现,若是离开某种具体的物质材料,便很难得以具体表现。除此之外,人的一些意识形态观念都并非单纯内在地产生于人类头脑中或“心灵”中。“它们只成为意识形态的现实,只有在言论、行为、衣着、风度中,在人和物的组织中才能得到实现,总而言之,在某种一定的符号材料中才能得到实现。” ④简而言之,内在于人们头脑中的意识形态观念只有在人们的具体行为、穿衣等外在方面才能得到现实地体现,意识形态观念也只有通过人们现实的物质实践行为才能实现它自身。这就表明,不论多么“理想”和“纯粹”的意识形态意义同具体的物质材料及其组织的联系都是特别重要而且深刻的。因而巴赫金批判哲学和人文科学大多习惯于对意识形态现象的意义做孤立的分析,对其抽象的意义进行解释,而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它们与事物以及具体的社会交往的联系,而这些联系与它们的实际现实以及真正实现是密切相关的。

任何意识形态产品以及其中所有的符合人们理想、具有意义的东西,并非存在于人们的心灵和内心世界中,也并非存在于孤立的思想和纯粹概念的世界中,而是存在于诸如语言、声音、行为等的物质材料的组合之中,通过这些意识形态材料意识形态才能够被人们客观地理解。不仅如此,“每一个意识形态产品(意识形态要素)都是人周围的物质社会现实的一部分,是物化了的意识形态视野的因素。不管词的意义是什么,它首先在物质上是存在的,即作为说出来的、写出来的、刊登出来的、交头接耳地小声说的和过内心言语考虑过的东西。” ⑤这里能够看出,巴赫金关于意识形态物质性的论述已经向语言方面延伸,二者相互交织。他通过“词”的物质性论及了语言的物质性问题,词作为一种意识形态产品不论其意义是什么,作为说出来或写出来的东西已经能够为人们的感官所感知,从而成为现实物质性的存在。但他也表明,我们不能把意识形态现象的这种物质存在看成是与那些生理上或生物意义上的个体完全对立的,也不能把它和纯粹物理上的或纯自然意义上的存在等同起来。人们生活于广阔的社会环境中,通过词在相互之间建立联系,这种联系在人们的联合反应中客观地表现出来,也就是通过语言、手势、事情、组织等做出的反应中表现出来。因此,意识形态现象(包括词)的物质性并非纯物理意义上的实在个体,它主要体现在人们实际的社会交往过程中。

通过以上论述我们便能够得知语言符号与意识形态之间存在着的密切联系。在巴赫金看来“一切意识形态都具有意义:它代表、描绘、取代在它之外的东西,也就是说,它是符号。没有符号的地方就没有意识形态。” ⑥巴赫金在符号和意识形态之间画上了等号,认为所有的符号皆为意识形态。此外,在他看来话语最能够表现符号的这种意识形态性。话语首先作为一种独特的意识形态现象本身就带有意识形态性质,作为一种重要的社会交际手段它承载着人的内心意识,是人的意识的物质性符号材料。话语时刻与意识行为相伴,也正因为拥有意识这种物质材料它才得以发展。由此能够得知,所有语言符号都是意识形态,所有语言符号也都具有物质性。巴赫金正以此为基础继续论述其语言符号的物质性问题。

三、语言符号的物质性

巴赫金在其意识形态物质性观点的基础上进一步论述语言符号的物质性问题。在他看来,符号的现实完全由意识形态与社会的交际决定,符号就是这一交际的物质化,所有的意识形态符号都是如此。在所有符号中,语言最能清晰充分地体现这一特性,它是最典型最纯粹的符号。

在巴赫金看来,就符号的形式及内容而言,任何符号现象都不可避免地带有某种物质形式,以某种物质形式现实地体现出来。“任何意识形态的符号不仅是一种反映、一个现实的影子,而且还是这一现实本身的物质的一部分。任何一个符号现象都有某种物质形式:声音、物理材料、颜色、身体运动等等。” ⑦这里论述的符号主要指的是语言符号,也就是说,语言符号不单单是现实的模仿,其本身具有独立自足性,在现实中有物质基础是可以被感知的,因而具有物质性。这种物质性可以通过声音(如人们交谈时的言语)、物理材料(如纸质书页上的文字)、颜色(如气象图上标示气温、降雨量的颜色)、身体运动(如交警指挥交通的手势)等体现出来。唯心主义的文化哲学和心理文化学将符号视为个人意识的物质外壳,只是用以实现理解这一内部效果的技术手段。然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理解這一行为本身也只有在某种符号材料中才能得以实现。理解符号的过程其实就是把想要理解的符号纳入早已熟悉的符号群中,通过老朋友(已熟悉的符号)来弄清新朋友(新符号)的过程。这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我们不断地从一个熟悉的符号物质环节到另一个也熟悉的符号环节。也就是说,理解存在于物质性的语言符号之间,并非存在于非物质的和非符号体现的内部。

为进一步阐明符号的物质特性,巴赫金还曾特别指出,“与自然现象、技术对象以及消费品一起,存在着一个特别的世界——符号世界……符号不只是作为现实的一部分存在着的,而且还反映和折射着另外一个现实”。⑧作为符号的单个个体并非只是现实物质世界的某一组成部分,它们具有自身特殊的符号价值和意义,并由此构成一个特殊的世界——符号世界。此外还“反映和折射着另外一个现实”,即附着于语言之上的各种意识形态机制相互斗争的现实。需要注意的是,语言符号具有物质性,与物存在联系但却又不能完全与物相等同,它们之间存在着一条极为清晰的界限。纯粹的生产工具本身是不具有意义的,因而就不能把它们称为符号。物体变成符号需要经历一个转换的过程。正如巴赫金所说,“任何一个物体都可以作为某个东西的形象被接受,比方说,作为这一单个事物的一种自然的稳定性和必然性的体现。这一物体此时的艺术象征形象就已是一个意识形态的产品。” ⑨也就是说,物与自身个别、偶然的属性相脱离而表现出这一类事物稳定、必然的普遍特性,这样物便不只是现实物质世界的一部分,它还反映和折射着另外一个世界,如此便完成了从物到符号的转换。例如镰刀和斧头作为生产工具本身并没有意义,它们只有一个确定的任务:为某种生产目的服务。工具作为物体服务于这一确定目的,并不反映什么,也不替代什么。而当它们在苏联的国徽上出现时,便立即脱离了其自身的单个属性从而成为一个国家的象征、一种意识形态符号,带有特殊的意识形态内涵。此外,日常生活物品也能够成为具有特殊意义的符号。例如烟、酒、茶、糖,它们本身不过是日常生活中人们用于满足口腹之欲的普通商品,但限于特定的社会经济状况难以获得,人们多将其用于交际的场合,久而久之便被赋予社会交际的意义,成为一种特殊的带有交际性质的文化符号。

与马克思唯物语言观类似,巴赫金也看到了语言符号所具有的二重性。他认为,语言所具有的外在形式因素和它内含的意义的二重性对个人和社会、语言和物质之间的长期对立进行了消解,并把它转化为一种接合表述。这种接合表述既是一种物质性的实践行为,同时也是一种特殊的实践意识,它通过语言的形式符号创造意义并且密切联系于一切具有物质性的社会实践活动。所以,符号的表意行为“从一开始它就牵涉进人类所有其他的社会活动和物质活动之中”。⑩因此,就具体的语言现象而言,巴赫金认为语言并不只是反映和表现个人意识的工具,也有别于铁板一块的抽象系统,而是现实生活中人们用于实际交际过程中的表述。巴赫金把语言置于人类的实际社会交往过程中探讨其本质问题,在其意识形态物质性观点的基础上提出的语言符号的物质性这一论题与马克思的唯物语言观遥相呼应,也为其后来要探讨的具有交往对话性质的超语言学理论奠定了思想基础。

注释:

①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3页。

②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525页。

③(苏联)巴赫金著,钱中文译:《巴赫金全集(第二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10页。

④(苏联)巴赫金著,钱中文译:《巴赫金全集(第二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11页。

⑤(苏联)巴赫金著,钱中文译:《巴赫金全集(第二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12页。

⑥(苏联)巴赫金著,钱中文译:《巴赫金全集(第二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341页。

⑦(苏联)巴赫金著,钱中文译:《巴赫金全集(第二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343页。

⑧(苏联)巴赫金著,钱中文译:《巴赫金全集(第二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353页。

⑨(苏联)巴赫金著,钱中文译:《巴赫金全集(第二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342页。

⑩(英)雷蒙德·威廉斯著,王尔勃、周莉译:《马克思主义与文学》,河南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8-39页。

参考文献:

[1](苏联)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二卷)[M].钱中文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105-443.

[2]胡壮麟.走近巴赫金的符号王国[J].外语研究,2001, (02):10-15.

[3]王铭玉.符号的性质及对话理论——巴赫金思想研究[J].外语学刊,2010,(06):151-155.

[4]李永新.具有物质性特点的语言——论雷蒙德·威廉斯的文化唯物主义理论[J].江苏社会科学,2014,(03): 208-213.

[5]李曙光.巴赫金的马克思主义语言观[J].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02):80-84.

[6]陳庆汉.马克思论语言的本质特征及其意义[J].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06):94-97.

作者简介:

蒋建英,女,江西上饶人,牡丹江师范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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