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写作和传播考述

2023-09-27 09:16
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 2023年2期
关键词:单行本张闻天著作

邱 巍

(浙江省委党校全面从严治党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1121)

《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是“毛泽东关于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的代表作之一,创造性地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殖民地半殖民地革命的思想”[1]635。但学界长期以来对《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关注研究并不多,专及此文的研究论文有十余篇,辅导读物性著作3 部①。已有研究已经对《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相关的基本问题,特别是修改问题进行了较全面的梳理。本文将在已有研究基础上讨论著作的合作者、署名、版本和传播问题②。

一、关于合作者的一些说法的辨析

《毛泽东选集》第2卷中,《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有如下题解:“《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是一九三九年冬季,由毛泽东和其他几个在延安的同志合作写作的一个课本。第一章《中国社会》,是其他几个同志起草,经过毛泽东修改的。第二章《中国革命》是毛泽东自己写的。第三章,准备写《党的建设》,因为担任写作的同志没有完稿而停止。但是这两章,特别是第二章,在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中仍然起了很大的教育作用。毛泽东在这个小册子的第二章中关于新民主主义的观点,在一九四○年一月他所写的《新民主主义论》中大为发展了。”③

题解里面没有说明,“其他几个同志”是谁。《毛泽东著作选读》等收入该著作时,沿用《毛选》第一版说法,也没有进一步说明《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合作者问题,确实如一些研究文章所说,“现在还没有官方的权威披露”[2]。综合各种著述,可以确定的合作者的情况如下:

其一,张闻天负责第一章第三节的撰写。目前关于张闻天参加《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写作的各种说法,都可追溯到《张闻天年谱》。该《年谱》1939 年记载:“冬,参加了《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课本的撰写,分工负责的该书第一章第三节《现代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和半封建社会》,是在一九三一年所作《中国经济之性质问题的研究》一文和一九三三年在中央苏区讲授《中国革命基本问题》的讲稿的基础上写成的。这本课本是毛泽东和其他几个在延安的同志合作起草,并经毛泽东修改而成,后收入《毛泽东选集》。”[3]430虽然《张闻天年谱》拘于体例,并未标注出处,但该书由中央党史研究室张闻天选集传记组编,广采各方档案资料,可以认为是可靠的。

其二,李维汉负责第三章的写作,但第三章后来未写完也未编入成稿。关于李维汉参加《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写作的各种说法,都可追溯到李维汉自己的回忆。李维汉回忆延安干部学习教材的编写时,有如下一段话,“后来又编了一本《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这就是《毛泽东选集》中的那一篇。该文题释对起草经过作了说明。关于第三章《党的建设》,我曾写过两节,都送毛泽东看过,记得在第一节里曾说到共产党和群众的关系好比鱼和水的关系,毛泽东作了顶批:水可以没有鱼,鱼不能没有水。我在讲课时还宣读了这个批语。第二节是写的民主集中制。后来,因情况变化中止了,第三章未完全写完,所以《毛选》中只有两章。)”[4]434李维汉时任中央干部教育部副部长,身预其事,细节写得具体,这类回忆接近于第一手资料,应该认为是可信的。

其三,陈云参与过第一章第一节的写作讨论。《陈云年谱》1939 年载:“冬参加课本《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第一章第一节《中华民族》的写作讨论。”[5]267年谱拘于体例,同样没有注明出处,但出自中央文献研究室,应是有史实依据的。从表述上看,陈云参加的主要是写作讨论。这条材料也普遍没有受到学术界的关注。

由上述几条判断及相关史料,延伸出一些并不太准确的说法。比如,“1939 年12 月由毛泽东、张闻天、李维汉合作写成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6]230,从该书的形成过程来说这个表述并不算错,但因李维汉所参与的第三章,并未编入正式文本中,这一表述又是不准确的。由此说法进一步演变为,“也就是说,第一部分的作者是张闻天和李维汉”[2],“第一章《中国社会》是张闻天、李维汉起草后经毛泽东修改定稿的”[7]2,这就是错误的了。由李维汉的回忆可以明显看出,李维汉并未参加第一章的写作起草。

下面几种其他合作者的说法则不可靠:

其一,王学文、何干之、艾思奇等。这一说法源自冯天瑜的《“封建”考论》,并被一些文章引用。然而查冯天瑜原书,虽然说要对《毛选》题解中“究竟是哪‘几个同志’,这里略加考证”,但后面只是简要介绍了王学文等人的学术理论背景和到延安的情况,然后说“王学文、何干之活跃于延安理论界,传播泛化封建观在情理之中”[8]271-272。冯书的这些论述只能说明《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写作中关于中国社会的封建观有可能受到几位学者的影响,不能证明几位学者参与了《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写作。该书随后引用叶永烈著《陈伯达传》中的说法,称《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第一章草拟者“另有其人”,“陈伯达晚年回忆:‘《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一文第一章《中国社会》,是李维汉起草的,陈伯达作了修改,最后由毛泽东改定;第二章《中国革命》是毛泽东亲自写的。’”。[8]272无论这段话是否出自叶永烈对陈伯达的直接采访,从前面李维汉自己的表述看,把“另有其人”落实到李维汉身上,这也是不正确的。

其二,范文澜。《毛泽东著作辞典》“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条目下有如下内容:“这是毛泽东和范文澜等在延安合作写作的一个课本。第一章《中国社会》,是范文澜等起草,经过毛泽东修改的。第二章《中国革命》,是毛泽东自己写的。第三章,准备写《党的建设》,因为担任写作者没有完稿而停止。”[1]633冯天瑜《“封建”考论》则指出,《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编入《毛泽东选集》时,关于资本主义萌芽的一段话是范文澜等加进去的。“实际上《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一九三九年最初的文本中并没有关于资本主义萌芽的提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共中央成立《毛泽东选集》编委会,入选的毛泽东文章,都经过专家们的重新审定。《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经由以范文澜为首的一批史学家认真的修改,‘资本主义萌芽论’是他们加进去,而后得到毛泽东的认可的。”[8]274没有另外找到这两种范文澜参与写作说法的出处,但从范文澜个人生平资料和新中国成立初编《毛泽东选集》的资料看,这两种说法都不太可靠。关于范文澜到延安的时间,几种范文澜的传记里有1939 年12 月和1940 年1 月两种说法。无论哪种说法,范文澜都无法参加1939年12 月15 日已经定稿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第一章的写作④。有的范文澜传记专列“与毛泽东的交谊”一节,完全没有提到范文澜参与毛泽东著作写作,反而专门阐述了《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这篇著作对范文澜写作的影响[9]173。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选集》的篇目选定和内容修改,都是毛泽东亲自主持下完成的,《毛泽东选集》出版委员会组织了一些专家参与了题解和注释的拟定。从现有文献看,不会出现范文澜“认真修改”《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加进“资本主义萌芽论”的情况⑤。而且专家名单中也没有范文澜,范文澜的几种传记中没有其参编《毛泽东选集》的记录。

其三,杨松等。王明曾有《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是“中共中央宣传部的工作人员杨松和其他同志在1939 年起草”的说法,已有研究者明确辨伪[10],这里不再赘述。

对于正式公开发表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合作者,目前能得出的结论只有:第一章第三节最初是由张闻天执笔的。其他合作者的说法目前都缺乏史料依据。

二、从集体编写教材到个人署名著作

《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最早是在《共产党人》杂志1940 年第四期、第五期连载的,第四期载第一章,第五期载第二章,都没有署名,但第四期前面有一段说明:“编委启示:《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一书,为本书编辑委员会编辑,供各学校、各训练班教课及在职干部自修学习之用。这是初稿,随编随在《共产党人》上发表,希教者读者提出意见,以便修改,使成一个完善的教本。各地教课时,可从本刊上取下付印。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十五日。”[11]这段说明提供了两个信息,一是此著作最初的定位是一本教材,二是首次发表时事实上是署的“本书编辑委员会”这样的集体署名。

那么,《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是怎样从一个集体署名的教材,变成毛泽东的代表著作的呢?这个问题,一要从这篇著作的形成过程考虑,二要从这篇著作的传播过程考虑。

从写作过程看,《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虽然是多人合著,但毛泽东所写的在篇幅和内容上都占更重要的地位。现有的两章共十节,其中第一章共三节、第二章共七节,毛泽东写的第二章在文字量上占到整个篇幅的三分之二。从内容上看,《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核心是要说明中国革命对象、革命任务、革命动力、革命性质、革命前途等中国革命基本问题。第一章“中国社会”是整个论证的基础和铺垫,是不可或缺的,但从结构上看是辅助性的。

在写作过程中,毛泽东是写作的主持人和定稿人。第一章写好后,由毛泽东修改定稿。以张闻天写作的第一章第三节为例。这一节虽然被称作是以他以前所著的论文《中国经济之性质问题的研究》和讲稿《中国革命基本问题》为基础写成的,但仔细阅读张闻天的这两部著作,发现与第三节还是有较大差别。《中国经济之性质问题的研究》是20 世纪30 年代中国共产党同托派进行中国社会性质论战的代表性著作。它围绕中国社会性质是否是资本主义社会这一基本问题,批驳了托派任曙、严灵峰否认帝国主义在中国的统治和封建关系在中国农村仍占统治地位的谬论,“帝国主义在中国造成了些资本主义的关系,扩大了商品经济的领域,另一方面,它又在阻碍中国资本主义的独立发展,加紧着乡村中封建式的剥削。”[12]127《中国革命基本问题》的第一讲“中国革命的社会经济基础”内容与《中国经济之性质问题的研究》“基本相同。所不同的是前一篇采用论战方式论证,此篇则是进行系统的阐述”,得出中国社会的经济性质是“半殖民地与半封建的经济”这个结论[12]330。第二讲“1925年至1927年的中国大革命”后被编入1937 年张闻天主编的《中国现代革命运动史》。应当说,张闻天的两部著作都对中国近代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进行了更详实更学术化的有力论证。这些结论在写作《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时,已成为中国共产党人的共识。《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第一章第三节中最精彩的内容,是帝国主义把中国变成半殖民地的十条和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六个特点,这些精要概括,都是张闻天两部著作所没有的。虽然没有修改过程稿,我们难以知道这些概括哪些是张闻天参与写作《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时的原稿,哪些是毛泽东修改的,但这些内容都体现了在毛泽东主持下《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论证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原创性。

延安时期干部教育任务急迫繁重,党的主要领导人主持编写的干部教材,集体署名是常例。比如,张闻天为了主持编写《中国现代革命运动史》这部教材,在抗大组织了一个“中国现代革命史研究会”,参加者有刘亚楼、张爱萍等等,朱德也参加活动。张闻天说明全书框架,提示每讲要点,并明确分工,每人写一讲。“辛亥革命”一讲,即由莫文骅执笔。各人写好后交给张闻天修改。在一番认真准备后,张闻天亲自在抗大第一队从头至尾讲一遍,朱德和研究会成员都去听讲。各人以张闻天讲稿为依据,对自己所讲的一讲加工修改。经过教学实践检验的讲稿,又由郭全补充资料、修饰文字、上下连贯成书,最后由张闻天审阅定稿[13]415-418。1937 年冬,这部张闻天主编的《中国现代革命运动史》由延安解放社铅印出版,署名“中国现代革命史研究会编”[14]283。“这本书没有署作者的姓名,其实,是张闻天同志主持编写的,是在他的思想指导下写成的。”[13]417因而,1987年该书再版时只署了张闻天的名字。

《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最终成为毛泽东个人署名的著作,还和该著作在《共产党人》杂志发表后不久,毛泽东对著作的修改密切相关。关于毛泽东的这次修订,研究者已经进行了较为充分的研究。修订时间是在1940 年4 月至11 月间,修订后已知最早公开发表是在1940 年11 月出版的《党建论文集》上。这次修改共有233 处左右的改动,涉及观点提法的非技术性改动24 处,主要包括:进一步明确了民族革命和民主革命的关系;提出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地主阶级不同阶层要区别对待;重新划分资产阶级内部各阶层,突出区分了大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部分调整了农民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关系表述,减少了对富农的负面评价;强调了无产阶级的革命领导权和领导作用,等等⑥。经过这次修订,著作内容得到了完善,毛泽东也对著作负有更加直接明确和全面的责任。这次修订之后,《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各种单行本和合订本开始署毛泽东个人的名字。

从集体编写教材到个人署名著作,体现的是毛泽东不断依据现实要求和传播需要对著作持续完善的过程。《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这个文献当时虽然以课本的形式出现,但多少年来人们从来没有把它当作一个普通课本,而是把它当作马克思列宁主义经典著作来看待”[15]165。这种效应,与该著作的内容有关,也与著作传播中毛泽东对著作的修订,个人署名,以及毛泽东作为党的领袖地位的确立、毛泽东思想的概括形成有关。回到这本著作形成和传播的历史过程来看,该著作作为干部教材和领袖理论著作的两种身份并不矛盾。当初的领袖著作就是以教材形式呈现的,教材在党内学习传播的过程中又不断强化了领袖著作的特征。

三、新中国成立前单行本的出版情况

新中国成立前毛泽东著作单行本的版本数量,是著作传播规模的重要指标。新中国成立后,由于毛泽东著作的统一出版发行,版本数量指标便不能直接反映著作出版传播的规模了。据蒋建农等编著的《毛泽东著作版本编年纪事》附录二“毛泽东单篇著作版本索引”,新中国成立前,《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单行本版本数共有162 种,仅少于《新民主主义论》(237种)、《论联合政府》(189种),在毛泽东所有著作中居第三位。多于一般认为的毛泽东抗战时期更为重要的著作,如《论持久战》(47 种)、《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61种)⑦。

《毛泽东著作版本编年纪事》收录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单行本版本中,有明确出版年份的版本128种,历年版本数量见表1。

《毛泽东著作版本编年纪事》收录的单行本包括解放区、国统区和沦陷区版本。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编《解放区根据地图书目录》主要收录了毛泽东著作在解放区根据地版本的情况,其中收录《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单行本版本共147种,少于《新民主主义论》(182 种)、《论联合政府》(150 种),多于《论持久战》(53 种)、《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49 种)[16]52-74。《解放区根据地图书目录》收录有明确出版年份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版本117种,与《毛泽东著作版本编年纪事》数据有差异,但数据结构特点总体一致。出版年份分布见表1。

可以看出,《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各年份单行本版本数量不均衡。1939 年《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发表当年,出版有多种单行本;1940年至1943 年,每年只出版单行本一两种。此后,1944 年开始增多,1948 年和1949 年明显增多,峰值是在1949 年,1949 年版本数量基本相当于之前历年总和。这样的版次分布,从总体看有如下原因:1940 年至1943 年,正处在抗日战争相持阶段,也是各个根据地最困难的时期,尚不具备大规模出版印刷书籍的条件。1944 年以后,根据地状况好转。1945 年党的七大召开,毛泽东思想被确立为党的指导思想,这都为大规模出版毛泽东著作提供了主观和客观的条件。1949 年我们党占领了相当多的大城市,物质条件更加完备;同时,大量干部、战士,新解放区群众的教育需求大幅增加,著作版本呈现“井喷式”增长也就成为必然。

基于上述原因,《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单行本版本数的分布趋势,在毛泽东抗战经典著作中具有一定代表性。《毛泽东著作版本编年纪事》收录的《新民主主义论》单行本中,标明出版年份的版本有180种,其各年份版本数分布总体呈现与《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相近的特点。具体各年版本数量见表1。

与《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和《新民主主义论》这样涉及新民主主义革命道路和理论的著作不同,《论持久战》当时更是直接面向抗日战争的战略策略的著作,相应地,其单行本出版规律也有所不同。《毛泽东著作版本编年纪事》收录《论持久战》单行本版本有明确出版年份的有39种。具体出版年份分布如表1。《论持久战》单行本的版本数量高峰出现在著作诞生最初的1938、1939 年,而不是出现在1948、1949 年。在“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历史背景下,《论持久战》这样建立在国共统一战线背景下如何抗击日本侵略的文章已经不是现实迫切的需求。《毛泽东著作版本编年纪事》收录《论持久战》单行本版本有明确出版年份的有39 种。具体出版年份分布见表1。

《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单行本的出版单位中,新华书店系统最多。1939 年《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发表当年,就有陕甘宁边区新华书店、冀东新华书店出版了单行本。在1948、1949 年的出版高峰中,出版单位的主体也是各地新华书店。仅1948 年9 月,就有冀南新华书店、华北新华书店、中原新华书店出版了《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单行本。各地的出版机构和报社次之。解放社1944、1945 年出版过3 个版本的《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单行本,是这两年该书出版的主力。东北书店1946 年后出版过该书十多个版本的单行本。其他出版单位还有陕南新闻社、左江报社、文学出版社、香港学习社、香港正报社、中国灯塔出版社、新民主出版社等等。各地的教育和宣传机构再次之。如华北大学、第八路军政治部宣传部、中共中央北方局宣传部、浙东区党委宣传部、延安时事研究会等等都出版了《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单行本。这些单行本的印刷方式、开本规格多种多样。除铅印本外,还有油印本、石刻本等。多数为32 开本,也有的是64 开本。有个别单行本以“中国革命问题”为书名,内容是《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的很多版本都是在艰苦的条件下出版的,中原新华书店印刷厂正式开工生产后,即用河南密县的土纸印制《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当时,从山东采购的印刷器材尚未运到,工人们克服重重困难,按时完成印刷任务[17]101。而东北等解放区出版印刷条件相对较好。东北书店在佳木斯的印刷厂,每月约有200万字的排字能力,而且环境稳定,《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等毛泽东著作,就在这里出版印刷,“这些革命的书刊,既教育了人民,又打击了敌人,它似革命的种子,传播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18]404,406。

从单行本版本数量看,在新中国成立前,《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在传播规模和强度上居于毛泽东著作单行本的前三甲位置。考虑传播影响和规模,“这本书从40 年代初到50 年代中,曾经是一代干部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最基本的入门要籍之一。”[19]这个论断是有充分史实依据的。

四、中共中央对学习毛泽东著作的推动与著作的影响

《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初始形态是一部教材,其写作的直接背景,是抗战开始后中共中央推动全党学习,特别是干部教育的迫切需要。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毛泽东提出要来一个全党的学习竞赛。1939 年5 月,在中共中央干部教育部召开的学习动员大会上,毛泽东强调:“学习是我们注重的工作,特别是干部同志,学习的需要更加迫切,如果不学习,就不能领导工作,不能改善工作与建设大党。”[20]179提出“要把全党变成一个大学校”[20]185。把全党变成大学校需要教师,也需要教材,即“困难便是书本子”[4]434。当时,推动党内学习和编写出版学习教材是一同推进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在《共产党人》杂志1940 年第四期、第五期连载并首次面世,在《共产党人》杂志第五期同时刊载了党内学习的重要文件——《中共中央书记处关于干部学习的指示》,其中规定“全党干部都应当学习和研究马列主义的理论及其在中国的具体运用”,要求“各级组织的领导干部,尤其是主要领导干部,必须以身作则的领导与提倡其他干部的学习。建立在职干部平均每日学习两小时的制度,并保持其持久性与经常性”。具体规定了干部教育的教学程序及课程,其中初级课程即包括:中国近代革命史、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游击战争、社会科学常识[21]。《共产党人》杂志1940 年第六期刊载的《中共中央书记处关于在职干部教育的指示》,是对前一指示的补充,再次强调:“全党在职干部必须保证平均每日有两小时的学习时间,非因作战或其他紧急事故不可耽搁。各个环节的负责干部必须以身作则的保证之。”该指示从教育学习角度对在职干部进行了分类,其中“有相当文化水准的新干部”要学“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党建),中国问题”[22]。“《共产党人》是党内刊物,不仅在延安和陕甘宁边区发行,也发行到各敌后抗日根据地,包括新四军抗日根据地,以及国民党统治区的党组织。发行总数在一千份以上。这在当时也算是发行量很大的了。”[4]444《共产党人》杂志发表作为学习教材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同时刊载两个中央关于干部学习的文件,对《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在党内传播无疑是影响巨大的。

《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作为党内教育重要教材,也使毛泽东本人非常重视对该书的修改完善。1940 年发表当年,毛泽东即对《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进行了修改。他在给时任中央军委总政治部宣传部长萧向荣的信中说,因为要将大资产阶级与民族资产阶级,亲日派大资产阶级与非亲日派大资产阶级,大地主与中小地主及开明绅士,加以区别,在“宣传部正在付印的一本书中,我已将《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第二章关于这一部分加了修改”[23]147。毛泽东对这篇著作的重视和不断修改,在党内干部中产生明显的直接影响。“1940 年2 月,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的复写稿传到北方分局,毛泽东在封面上亲笔批示:‘送晋西北转送五台山彭真同志指正。’……很快又传来了毛泽东的讲课稿《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这两部著作,对彭真的思想与实践产生了巨大影响。彭真如饥似渴地研读毛泽东的这两部著作,并结合边区的实际,思考着怎样在根据地内建设新民主主义社会的问题。1940 年4 月,彭真主持召开北方分局扩大干部会议。会议的中心议题是在抗战处于相持阶段的条件下,如何进一步巩固和建设边区,使边区不仅成为敌后模范的抗日根据地,而且成为新民主主义社会的雏形。”[24]163-164彭真所负责的北方局宣传部出版的《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的前言——“出版者的话”中指出,因为“发现了关于中国共产党与中华民族、国民党与共产党等许多基本原则的问题,有了不少的糊涂观念在同志们脑海中未能求得正确的解答”,“所以还须有其他必须读物来给予进一步的指导”,而毛泽东同志的《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正确的分析了中国社会的性质,中国各阶级阶层在中国革命中的地位及其互相关系与任务”,所以是“很重要的必读教材,为着帮助同志们打通关于中国革命问题中许多糊涂不明确的问题”⑧。

彭真对毛泽东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重视,可以在其身边人的回忆中得到进一步佐证。在延安整风期间,彭真的养女刘朝兰只是个初中生,因为提了不少意见,在学校备受压力。彭真把她接回家里,“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毛边纸的书,说:‘你们小孩子,就像一张白纸,染上红墨水就是红的,染上黑墨水就是黑的,关键是要有人引导。你们自己也得好好学习。从今天起,你就在家里学习毛主席的这本书,一天看一节,不懂的地方问徐秘书徐叔叔。我有空也可以教你。’我接过书一看,是解放社印的毛主席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单行本。彭爸取出裁纸刀,亲自看着我将连着的书页裁开,然后他翻到第一页,用手指着说:‘你看,在第一章里,毛主席讲中国社会,第一节就是中华民族。你们小孩子首先要懂得中国历史、中国的国情,还要懂得社会是怎么演进的,也就是说要掌握阶级斗争的观点,学会阶级分析的方法……’从第二天起,我天天上午端个小板凳,坐在窑洞里看一节毛主席的著作。读完了,就到彭爸的大秘书徐树贵叔叔的窑里,请他再给我讲解一遍”[25]428。彭真不仅把《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看作是广大党员干部的教材,而且把它看作是对群众包括青少年有重要教育意义的党的基本理论读物。

《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在党内特别是干部队伍中的巨大影响,可以在1944 年周恩来的一个报告中窥见一斑。1944 年3 月,周恩来在中央党校作《关于党的“六大”的研究》报告,第一部分开头即说:“讲到中国革命的性质,今天似乎是老生常谈了,因为毛泽东同志在《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新民主主义论》等著作中,已经讲到中国革命是无产阶级领导的人民大众的反帝反封建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可是在‘六大’时,这却是个很严重的问题。”[26]65周恩来的这段话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在中国革命性质等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的基本问题的阐释方面,《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和《新民主主义论》都是代表作。二是通过《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和《新民主主义论》等著作的出版传播和党内的学习教育,在三四年的时间中,中国革命性质等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的基本问题在党内已经普遍解决,已经是“老生常谈”了。

当然,当时在党外接触阅读《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还是不容易的。在非解放区,大多数地方都没有刘朝兰在延安、许多干部在敌后稳固的根据地那样的好的阅读条件。在昆明的闻一多阅读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是通过秘密渠道转送来的,并且是用劣质纸张印刷的,“从重庆秘密带来的毛主席著作的单行本,如《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论持久战》《新民主主义论》等,由于是用战争时期所造的劣质纸张印刷的,因而几经传阅有些字迹都模糊了”,但闻一多仍然伏在案头上,贪婪阅读,用他工整的小楷在昏暗灯光下,写下了许多密密麻麻的体会和问题[27]185。许多进步青年则都是到了抗战胜利以后,新中国成立前的1948、1949 年,在《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大规模的印刷传播中,才接触到该书的。龚育之就是1948 年到北平上清华大学时,才读到在进步学生中私下流传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28]210。

1949 年后,伴随全国解放的步伐,毛泽东著作传播的政治条件和物质条件更加充分,《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与其他进步书刊一起成为新解放区各界群众争相阅读的对象。1949年5月16日,杭州解放未及半月,浙江省第一个新华书店门市部——杭州新华书店门市部在西湖六公园正式开业。开业当天陈列销售的图书是从山东通过船、卡车运来的,既有《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新民主主义论》这样的毛泽东著作,也有《小二黑结婚》《白毛女》这样的文艺作品。“解放区革命书籍和刊物,很受杭州各界群众欢迎”,《浙江日报》报道说:“很久没有见过这么伟大动人的场面,有这么多热衷求知的男女们拥塞在新开张的新华书店里进行大规模抢购书籍的活动。”[17]123新中国成立前后和中国共产党执政初期,《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作为党的新民主主义理论的基本教材,其传播影响在数量上达到了一个高峰。

需要说明的是,前述表格比较中所体现的在传播中政策性著作传播走弱,而理论性著作传播走强的现象,在《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自身的传播中也以不同形式存在。这部著作在抗战时期还有很多政策针对性,如,1944 年晋察冀分局给中央的关于大资产阶级有无革命性问题的请示,其中提出的困惑源于对《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相关论述的理解,而中宣部的回复的依据也是《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论述[26]386-388,这明显体现出《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当时的现实政策性。而愈到后来,传播中的政策性价值减弱,政治性价值上升,《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日益成为中国共产党的政治理论基本读物,至上世纪60 年代,则一度“作为高中学生的政治课教材使用”[29]68。

注释:

①代表性的论文有:王建国:《关于〈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的几个问题》,《毛泽东思想研究》2009 年第2 期;曹雁行:《毛泽东对〈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的修改述论》,《党的文献》,1992年第1期;周建伟:《〈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修订及其理论意蕴》,《湖南科技大学学报》2009年第4期;王焕娟:《毛泽东对〈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修改》,首都师范大学2009 年硕士学位论文。代表性的著作有:欧阳军喜编著:《〈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导读》,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2017年版;郭晓棠:《〈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讲义》,郑州大学1963年印刷;江西教育厅视导室编:《中学课本〈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教学参考提纲》,江西教育出版社1962年版。

②1952 年《毛泽东选集》第2 卷出版时,《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被改名为《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本文在一般称谓该书时用《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在特指新中国成立前该书某一版本时用《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在编《毛泽东选集》时,将“与”改为“和”是通例,题目改动也很常见。比如,《战争与战略问题》和《学习与时局》,编入《毛泽东选集》时“与”均改为“和”。

③见《毛泽东选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1991 年版,第621 页。这个题解是毛泽东本人为《毛泽东选集》1952 年版所写的,并为《毛泽东选集》1991 年版沿用。见冯蕙:《〈毛泽东选集〉第二版修订介绍》,何静修主编《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第二版讲座》,中央文献出版社1992年版,第29页。

④定稿时间据1940 年首刊《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共产党人》杂志上的编委启事,具体见下文。

⑤见逄先知、金冲及:《毛泽东亲自主持编辑〈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党的文献是怎样编辑出版的》,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 年版,第47—55 页;刘金田、吴晓梅:《尘封:〈毛泽东选集〉出版的前前后后》,台海出版社2012 年版,第112—138页。

⑥此段归纳参见曹雁行:《毛泽东对〈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的修改述论》,《党的文献》,1992年第1期;王焕娟:《解读毛泽东对〈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初次修改》,《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增刊。

⑦见蒋建农等:《毛泽东著作版本编年纪事》下册,湖南人民出版社2003 年版,第1733—1823 页。本文在统计1949 年出版的单行本数量时,剔除了明确标示为10 月以后的数据,下面几个表格数据处理方法相同。

⑧《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中共中央北方局宣传部1943年出版,该书书名是《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内容为《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和《〈共产党人〉发刊词》的合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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