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与“两弹一星”上天工程(上)
——为纪念周恩来诞辰125周年而作

2023-09-27 09:16石仲泉
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 2023年2期
关键词:原子能两弹一星原子弹

石仲泉

(原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北京 海淀 100080)

周恩来晚年身患不治之症仍然召集有关部门人员开会,听取关于葛洲坝工程问题汇报。他说:“解放后二十年我关心两件事,一个水利,一个上天。”[1]564还说,我虽是外行,也要抓。“水利”系以黄河、长江为中心的江河湖海的治理,这是关系人民生命的大事,要为广大人民谋福祉。“上天”,即新中国的“两弹一星”工程。“两弹”最初是指原子弹和导弹。后来将原子弹这一弹扩充为原子弹和氢弹,即核弹;另一弹就是导弹。“一星”则是人造地球卫星。这个工程旨在早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周恩来作为开国总理,在治国理政26 年生涯中,时时、事事都在为实现这一历史使命而披肝沥胆、呕心沥血。对于“上天”,他亲自领导和组织实施“两弹一星”的每一个具体工程和关键环节,克服重重艰难险阻,排除种种外来干扰,在极端困难条件和恶劣环境下,使中华民族的梦想成真,“两弹一星”一飞冲天!它既展现了中国航天事业的初始蓝图,也开启了英雄的中国人民走向太空的新纪元。

一、富有远见的非凡谋划和未雨绸缪的历史起步

早在求学时代就立志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并要与同学相会于中华腾飞时的周恩来,在新中国诞生前夕的1949 年3 月(北平已和平解放,党中央还在西柏坡),批准到法国巴黎参加保卫世界和平大会的代表团(郭沫若任团长)成员、在清华大学任教的北平研究院原子学研究所工作的核物理学家钱三强带20 万美金外汇,托其老师——世界和平理事会主席、法国杰出科学家约里奥-居里先生帮助购买用于原子核研究实验的中型回旋加速器的电磁铁和其他一些图书、资料等。1951年10月,约里奥-居里得知中国放射化学家杨承宗准备离法回国参加祖国建设时特地对他说:“你回国后,请转告毛泽东主席,你们要反对原子弹,必须自己要有原子弹。原子弹也不是那么可怕的。原子弹的原理也不是美国人发明的。”约里奥-居里还将亲手制作的10 克含微量镭盐的标准源送给杨承宗,作为对中国人民开展核科学研究的一种支持。这两件事成为新中国谋划上天工程的初始器材和资料。由此,周恩来责无旁贷地肩负起了上天工程历史责任。

(一)上天工程的初始起步

以毛泽东为核心的党中央尽管长期在山沟里进行艰苦卓绝的武装斗争,但对现代高科技并不完全寡闻。1946 年周恩来在南京与国民党当局和美国特使马歇尔谈判期间,受邀观看了美国原子弹爆炸的影视片。在党的第一代领导人当中,他是第一个看到原子弹爆炸影像的,即接触到“上天”科技产品资料的。1949 年8 月,刘少奇秘密访苏时提出参观苏联原子设施的请求虽未能如愿,但1950 年初毛泽东访苏时,斯大林主动请他观看苏联进行原子弹试验的纪录影片。随后不久,中国人民艰难地进行着抗美援朝战争。尽管长期战乱的创伤还没得到医治,遭受严重破坏的国民经济还刚刚在恢复,国家是个一穷二白烂摊子,但在战火烧到鸭绿江边而“唇亡齿寒”时,不能不挺身援朝抗美、保家卫国。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面对穷凶极恶的美国总统杜鲁门、艾森豪威尔一再的核威胁,以毛泽东为核心的党中央尽管已表示了一反对、二不怕的鲜明态度,但也在谋划研究试制原子弹、导弹等尖端武器装备。

早在朝鲜战争爆发前的1950 年5 月,我国已成立中国科学院近代物理研究所,钱三强担任副所长,并于次年接任所长。随后,近代物理研究所改名为物理研究所,成为新中国第一个专门从事原子核物理和放射化学研究的机构。1952 年5月,周恩来主持研究兵工生产五年建设大纲时,就酝酿研究试制原子弹、导弹等尖端武器装备问题,征询有关科学家的意见。1953 年春,周恩来批准以钱三强为团长的中国科学院访苏代表团,商谈中苏两国间的科研合作。周恩来为参加斯大林葬礼率中国党政代表团到莫斯科后,听取中科院代表团汇报,经与苏方交涉,钱三强参观了苏联保密性很强的一些核科学研究机构和培养这方面人才的专门院系。周恩来得知需要通过外交途径才能提供有关核科学仪器和实验性反应堆的情况后,遂与苏方磋商帮助中国和平利用原子能。就在中共中央谋划建设我国核工业研制核武器之际,1954 年我国地质部门发现了铀矿资源,引起毛泽东和周恩来等中央领导人高度重视。1955年1月14日,周恩来同国务院第三办公室主任薄一波、地质学家李四光(首任地质部长)、刘杰(地质部党组书记、常务副部长)、核物理学家钱三强谈话,详细了解我国原子能科学研究的现状、人员、设备以及铀矿资源等情况,仔细询问核反应堆与原子弹的原理和发展原子能事业需要的条件等,并告诉他们:中央将要讨论发展原子能问题,请做好汇报准备,到时还请带上铀矿石和简单的探测仪器,进行探矿模拟表演。

1955 年1 月15 日下午,毛泽东主持中央书记处扩大会议,听取李四光、钱三强和刘杰关于中国原子能科学的研究现状、铀矿资源情况汇报,以及有关核反应堆、原子武器、原子能和平用途等的讲解,讨论发展我国原子能事业。毛泽东说,“今天,我们这些人当小学生,就原子能有关问题请你们来上课”[2]337。接着,李四光拿出从野外带回来的黑黄色铀矿石标本递给毛泽东、周恩来等看,并说明铀矿地质与我国的铀矿资源及勘察情况,经过一年普查,在西北、中南、华东等地发现放射性异常点达200 多处,确认有远景的矿点10 多处。钱三强用射线探测仪器对铀矿石作了演示。会议讨论认为,我国铀矿资源会有更多发现,核科学研究也有一定基础,发展原子能事业的基本条件初步具备。毛泽东说:我们国家现在已知道有铀矿,进一步勘探一定会找出更多的铀矿来。这件事总是要抓的,现在到时候了,该抓了。只要排上日程,认真抓一下,一定可以搞起来。苏联政府已经来信,愿意给我们提供援助。苏联对我们援助,我们一定要搞好。我们自己干,也一定能干好[2]337-338。“我们只要有人,又有资源,什么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3]440-441。周恩来插话强调,一定要大力加强人才的培养。这次会议作出了中国要发展原子能事业的战略决策。会后,批准调北京大学、浙江大学、东北人民大学、复旦大学的胡济民、朱光亚、虞福春、卢鹤绂等在北京大学创办技术物理系。不久,又批准在清华大学创办工程物理系。1955 年1 月31 日,周恩来主持国务院全体会议,讨论1 月17 日苏联政府关于苏联在促进原子能和平用途的研究方面给中国以科学、技术和工业上的帮助的建议时,就发展原子能发表了长篇谈话。他说:现在是原子能时代,原子能不论用于和平或者用于战争,都必须懂得才行。我们必须要掌握原子能,积极促进原子能的和平利用。在这方面,我们很落后,有苏联的帮助,我们有决心、有信心赶上去。帝国主义叫嚣原子战争,我们要把它戳穿,使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原子能如果为和平建设服务,就可以造福人类;如果为战争服务,就是毁灭人类。在对待原子武器问题上,世界上有两种态度:一种是漠视,一种是恐怖。我们中国人民觉得原子弹没有什么了不起,是藐视的。漠视不对,而世界上更多的人则是恐怖。美国想用恐怖吓倒我们,但我们是吓不倒的。我们要掌握原子弹,要对人民进行教育。一方面,我们要认真地进行工作,积极地促进原子能和平利用;另一方面,要号召人民起来,反对使用原子武器,反对进行原子战争。为此,要进行几项工作:一是开展拥护苏联帮助中国和平利用原子能的签名运动。二是进行有关原子能科学的教育。注意对现有的物理学家的使用、要号召专家归队,从行政部门把他们解放出来。科学院对学成回国留学生的录用有优先权。三是切实进行原子能研究工作。会议最后通过《国务院关于苏联建议帮助中国研究和平利用原子能问题的决议》[3]445。

毛泽东主持中央书记处扩大会议作出的我国要发展原子能事业的战略决策,和周恩来主持国务院全体会议对中央书记处战略决策的落实部署,即国务院《决议》中讲的要“迅速掌握使用原子能技术”的重大决定,是中国原子能工业建设正式起步的标志,也是我国上天工程的重要开端。

为加强对原子能事业领导,中共中央不断设立和调整相应领导机构。1955 年7 月,中央指定陈云、聂荣臻、薄一波组成三人领导小组。1956年2 月下旬,中央政治局批准国务院成立以陈毅为主任的科学规划委员会(11 月,改由聂荣臻接任)。3 月中旬,中央军委会议决定由周恩来和聂荣臻、钱学森负责筹备组建导弹航空科学研究机构——航空工业委员会。4 月中旬,周恩来致信毛泽东并中共中央:“为了能够统一地和有计划地领导利用原子能的工作和发展航空工业,拟分别成立原子能委员会和航空工业委员会。”原子能委员会直属国务院,主任陈云,副主任郭沫若、李富春、李四光、宋任穷,秘书长刘杰。航空工业委员会直属国防部,主任聂荣臻,副主任黄克诚、赵尔陆,还有钱学森等为委员[3]564,557。次日,中央批准了这个方案和组成人员名单。5月下旬,周恩来出席中央军委会议,代表中共中央宣布发展导弹武器的决定,指出:导弹研究工作应当采取突破一点的办法,不能等待一切条件都具备了才开始研究和生产,要动员更多的人来帮助和支持导弹研制工作。这项工作所需的技术专家和行政干部,同意从工业建设、高等教育、科学研究等部门和军队中抽调,军队要起模范作用。同时,责成航空工业委员会负责组织导弹管理机构(国防部五局)和研究机构(国防部第五研究院)。10 月,两个机构正式成立[3]580-581。

1956 年7 月下旬,周恩来再次致信毛泽东和党中央,建议成立原子能工业部和原子能工业设计院,指定地质部、科学院和各工业部门分别担任有关任务,并对原子能工业的发展速度、投资和技术干部等问题提出详细意见。根据中央关于要“迅速地建立和加强必要的研究机构”的指示,11 月中旬,国务院决定增加聂荣臻为副总理,兼任科学规划委员会主任,并分管国防工业;成立第三机械工业部(部长为宋任穷,刘杰、钱三强等为副部长),具体负责原子能事业的建设和发展工作。1957 年2 月中旬,任命钱学森为负责导弹研究的国防部第五研究院院长。1958 年2 月,第三机械工业部,改为第二机械工业部(部长仍为宋任穷),主管中国核工业的建设和发展。在此期间,中国科学院系统为加快发展核科学技术,还分别成立以李四光和吴有训为主任的原子核科学委员会和原子核科学委员会同位素应用委员会。经国务院批准,原物理研究所改名为中国科学院原子能研究所。是年9月,该所建立了我国第一个比较完整的综合性核科学技术研究基地。随后又相继建立了铀矿地质、铀矿选冶、核武器等专业性研究机构。由此,我国原子能事业进入大发展阶段。

(二)既不失时机地争取苏联技术援助,又坚持自力更生方针培养和壮大独立自主的科技力量作为发展上天工程的基点

前述刘少奇秘密访苏(1949 年6 月26 日至8月14 日)时,苏联正准备进行原子弹爆炸(他离开莫斯科半个月后,苏联引爆了第一颗原子弹),这不能不成为苏方婉拒他参观原子设施的一个考量。随后毛泽东访苏时,斯大林主动请他观看苏联进行原子弹试验的纪录影片也算是作了弥补。1954 年10 月赫鲁晓夫访华,在毛泽东提出对原子能感兴趣时,答应由苏联帮助中国建立一个小型实验室性核反应堆,以进行原子物理的科学研究和培训技术力量。1955 年3 月,毛泽东在党的全国代表会议上指出:我们现在进入了这样一个时期,就是我们所从事的、所思考的、所钻研的,是钻社会主义工业化,“并且开始要钻原子能这样的历史的新时期”[4]395。1956 年1 月,周恩来在党中央召开的有1279 人参加的全国知识分子会议上作《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进一步指出:科学技术新发展中的最高峰是原子能的利用。原子能给人类提供了无比强大的新的动力泉源,给科学的各个部门开辟了革新的远大前途。“人类面临着一个新的科学技术和工业革命的前夕”[5]181。这个革命,“就它的意义来说,远远超过蒸汽机和电的出现而产生的工业革命”[5]182。“世界科学在最近二三十年中,有了特别巨大和迅速的进步,这些进步把我们抛在科学发展的后面很远”,“我们必须急起直追”,“认真而不是空谈地向现代科学进军”[5]180,“我们必须赶上这个世界先进科学水平”,“要在第三个五年计划期末,使我国最急需的科学部门接近世界先进水平,使外国的最新成就, 经过我们自己的努力很快就可以达到”[5]182。他还宣布:国务院现在已经委托国家计划委员会负责,会同各有关部门,在三个月内制定从一九五六年到一九六七年科学发展的远景计划。随后,中央决定由周恩来亲自挂帅领导制定科学技术发展长期规划,政治局和书记处多次开会对此研究,国务院成立由科学院和各部委负责人组成的科学规划10 人小组,进行具体的组织工作。这样,毛泽东、周恩来的上述两个报告,发布了中国人民向现代科学进军、向原子时代进军、实际上也是向上天工程进军的动员令。

新中国成立后至1950 年代中期,是中苏关系最好时机。如同帮助中国进行“一五”计划建设一样,苏联也援助中国发展原子能和导弹研制工作。对待苏联的援助,党中央和中国政府一如既往地努力争取外援,同时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为主。1956 年,中央在制定国家科学技术发展的第一个远景规划(1956 年至1967 年12 年科学发展远景规划)中,周恩来指导制定了“重点发展、迎头赶上”的方针,强调要尽量采用世界先进技术,瞄准当时的新兴科学、新兴技术,不失时机地“迎头赶上”;同时根据实际国力“重点发展”,避免力量分散,拖延时日。先后参与这次科学规划制定的专家有787人,这样大规模的科学家集聚与合作在新中国还是第一次。他亲自参与选定57项国家重要科学技术任务,并将原子能、喷气技术、半导体、计算机技术、电子学、自动化技术、自然科学中若干重要的基本理论问题等12 个项目作为科学研究重点。这些都是与上天工程紧密相关的科研任务。

此前,在1955 年初中央领导听取李四光、钱三强、刘杰关于中国原子能科学的研究现状、铀矿资源情况汇报的同日(1 月15 日),周恩来代表中国政府签订《中苏关于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进行放射性元素的寻找、鉴定和地质勘察工作的议定书》。次年3 月中旬,派出以刘杰、钱三强为正副团长的中国代表团前往苏联商谈设计实验室原子堆、供应有关设备、苏联向中国派遣专家和中国向苏联派遣留学生等事宜,签订《关于为国民经济发展需要利用原子能的协定》,确定由苏联帮助中国进行核物理研究以及为和平利用原子能而进行试验。同时,我国与苏联、东欧11 国还在苏联杜布纳建立联合原子核研究所,并先后派出从全国遴选的科学家和青年科研人员130 多人来此工作。其中有王淦昌、周光召等,他们的研究为该所的发展作出重要贡献。周恩来还经过同苏联驻华大使尤金多次谈判,使苏联政府答应,在和平利用原子能方面提供一座7000 千瓦的重水型实验性反应堆和直径为1.2 米的回旋加速器,并接受科学技术人员去苏联学习。周恩来指示有关部门同苏联签订6 个关于援助中国发展原子能事业的协定,包括苏联援助中国研制核武器的协定。在制定科学技术发展远景规划过程中,周恩来致电苏联政府表示:我国科学家“希望苏联科学家在这个工作中给予他们直接的帮助”,拟请机械数学、电子学、半导体物理、自动控制与远程操纵、无线电工学等16门学科的科学家来中国。“这十六门学科都是中国科学界的空白点或薄弱环节”[3]547-548。苏联政府同意这一请求。参与负责这项工作的薄一波回忆道:“中央调集了600 多门各种门类和学科的科学家、并请了近百名苏联专家参加规划编制的实际工作。他们一面消化国家计委制定的国民经济长期计划草案及各部门已拟定的生产和科学技术长远规划,以弄清整个国民经济对科学技术的具体要求;一面接受中国科学院院长的苏联顾问拉扎连科的建议,邀请16 名苏联各学科的著名科学家来华短期讲学,使我国科学家及时了解当代世界科学技术的水平和发展趋向。然后,大家分工合作,经过半年时间的辛勤劳动,编写出12年科技发展远景规划的纲要(草案)。”[6]359

在积极争取苏联援助时,周恩来一再强调:力争苏联援助绝不是依赖苏联和苏联专家,必须花大力气消化、吸收人家的先进技术,并不断指示我国科学家独立自主地提出我国发展原子能事业和尖端科学技术的意见。他说:我们争取苏联的帮助,要去掉依赖思想。如果苏联有困难,或在某些方面留一手,就要依靠我们自己想办法。我们的方针,主要是自力更生,争取外援。有了苏联援助当然好,没有苏联援助“也要建设社会主义”。这“并不是不尊重苏联,不团结苏联。苏联的帮助是重要的,但起决定作用的是中国人民,这和尊重、团结苏联是两回事”。我们“不仅要争取社会主义国家的援助,而且要争取从资本主义国家、亚洲国家学到东西”[3]626。

1956 年2 月中旬,周恩来会见钱学森,委托他起草《建立我国航空工业意见书》。这个意见书提出了我国国防航空工业的组织草案、发展计划和具体实施步骤,认为“健全的航空工业,除了制造工厂之外,还应该有一个强大的为设计而服务的研究及试验单位,应该有一个作为长远及基本研究的单位”,航空工业应实行“研究、设计和生产三面并进”的方针。在开始时,重点放在生产上,兼及设计和研究。这个意见书冠以“航空工业”名义,其实是关于导弹的研究、设计和生产问题。它表明我国在原子能方面进行基础研究同时,也在考虑核武器的运载工具问题。周恩来认真地审阅意见书后,致函毛泽东说:这是我要钱学森写的意见,准备在讨论中国原子能工业发展问题时一谈[3]549。7月下旬,周恩来主持原子能委员会会议,听取从苏联回来的刘杰、钱三强等汇报在苏联谈判的情况,并商讨中苏两国代表团共同商议起草的《关于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建立原子能工业方面提供技术援助的协定(草案)》和中国方面的备忘录[3]605。1957 年8 月上旬,周恩来致函苏联政府:为了加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防力量和更好地编制第二个五年计划和远景计划我们考虑在我原子能工业建成后需要进一步生产原子武器和它的投掷工具,请苏联方面给予大力援助,建议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派一个代表团前往莫斯科与苏联政府进行商谈。9月上旬,由聂荣臻、陈赓、宋任穷率领的有钱学森等专家参加的40 多人的代表团抵达莫斯科。中旬,周恩来致函聂荣臻,说苏方这次同意提供的援助对我国国防的巩固和工业水平的提高都有好处,但苏方提的还只是些大的项目,细节问题没有谈,所以目前对苏方的方案难以提出全面的答复,请聂荣臻在原则同意苏方方案的基础上继续商谈。半个月后,周恩来又致函中国驻苏大使刘晓并告聂荣臻:中央同意由聂荣臻代表政府同苏方签订苏方建议的协定。1957 年10 月15 日,中苏正式签署《关于生产新式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以及在中国建立综合性原子能工业的协定》(简称《国防新技术协定》)。1958 年五六月间,周恩来再函苏联政府:“鉴于在研究试制和生产火箭武器过程中,保密工作具有重要意义,而我们又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所以,我们决定请求苏联政府派一个保密专家组来华,协助我们进行工作”[7]145,并“希望在海军建设方面给予新的技术援助”[7]149。为了尽快突破对苏联的依赖,周恩来还指示有关部门在成套引进苏联核设备和核技术时,凡是能在国内配套的设备和原材料,都由国内负责提供;“迅速地建立和加强必要的研究机构”,对苏联先进科学技术“边干边学,建成学会”。有关部门从1956 年10 月开始在国内组织生产专用的仪器设备,充分发挥我国科研技术人员积极性,培养自己的设计和设备制造能力,许多精密设备和元件都陆续制造出来。“到1958 年,北京原子能研究所已建设成为我国第一个比较完整的综合性的核科学技术研究基地。随后,又相继建立起铀矿地质、铀矿选冶、核武器等专业性研究机构。这些研究机构大力开展研究工作,培养了大批科技人才,为独立自主地发展我国核工业作了必要的技术储备。”[8]318

二、千方百计组织上天工程队伍,肩负起独立自主发展核事业的历史重任

中共中央在开国伊始谋划上天工程时,既努力争取苏联技术援助,又大力网络科技人才,培养自己的科技队伍,筹集相关装备设施。没有未雨绸缪的独立科技力量,遑论上天工程岂不是白日做梦!以毛泽东为核心的那一代领导人,无论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有两手准备。在苏联政府背信弃义撕毁合同、撤走专家之后,党和国家采取一系列紧急措施,迅速组建起强大的上天工程大军,弥补苏联政府这一突然举措所造成的严重损失,使我们国家的上天计划经过调整后能够如愿进行。就这两个阶段的人才队伍组建和设施配备言,又主要落在总理一切的周恩来肩上。

(一)开国伊始,周恩来千方百计组织上天工程队伍

周恩来具有远大的战略眼光。早在1945 年,他在重庆工作期间就建议成立进步科学家团体“中国科协”,此后陆续成立的“留美科协”“留英科协”“留法科协”等,成为“中国科协”的海外分会。这样,海外知识分子就初步地组织起来,便于联络。“留美科协”活动较多,会员发展到340余人。这些“科协”组织,当然不只是联系上天工程人才,而是联系所有的海外知识分子。新中国成立之际,据不完全统计,当时在国外的中国留学生及已就业的教授、学者共约有7000 人,分布在美国、英国、法国和日本等国家,以在美国的为最多。百废待兴,新中国恢复经济、进行建设、国家强盛、民族复兴,亟须人才。还在1949 年夏天,周恩来就指示专程回国向党中央汇报安排在美的我国知识分子如何回国的同志说:你们的中心任务是动员在美的中国知识分子,特别是高级技术专家回来建设新中国。1949 年12 月上旬,在北京成立第一个办理海外知识分子回国事宜的领导机构——办理留学生回国事务委员会,统一领导有关留学生回国事宜。12 月18 日,周恩来通过北京人民广播电台,热情地向海外知识分子发出“祖国需要你们”的号召,表达了对海外人才的渴望和尊重,并代表新中国政府邀请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海外知识分子回国参加建设。1950年“办委会”在全国一些大城市设立归国留学生招待所,负责招待回国后的留学生和知识分子,并制定了具体规定,帮助解决回国人员的各种困难。

在周恩来代表党和国家发出热忱邀请后,中国科协向海外各分会发出具体通告:诸学友有专长,思想进步,政府方面亟盼能火速回国,参加工作;我们谨此向你们伸出热情的手,欢迎你们早日归来,共同为人民服务,为新中国的生产和文化建设而努力。数学家华罗庚率先响应号召。他时任美国伊利诺伊大学终身教授,毅然舍弃洋房、汽车和高薪,于1950年初以到英国讲学为名,带领妻儿4 人在旧金山踏上归国旅途。2 月,他抵达香港发表了一封致留美学生的公开信,写道:我决定回国是去年以来思想反复斗争的结果。朋友们,我们的国家在迅速地进步着,1949 年的胜利,比一年前人们所预料的要大得多,快得多。在1950 年,有了比1949 年好得多的条件。我们将要得到的成绩,也会比现在预料的更大些、更快些。他殷切地呼唤:“梁园虽好,非久居之乡,归去来兮!”3 月11 日,新华社播发了该信,在留学生中掀起巨大波澜[9]。几乎在与华罗庚启程回国的同时,25 岁的核物理专业博士朱光亚在1949 年底牵头组织起草了《给留美同学的一封公开信》,并送给美国各地区中国留学生传阅、讨论、联合署名。到第二年2 月下旬已有52 名决定当时回国的留学人员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封公开信刊登在1950 年3 月18 日《留美学生通讯》上。该公开信充满激情地写道:“同学们:是我们回国参加祖国建设工作的时候了。祖国的建设急迫地需要我们!人民政府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大声召唤我们,北京电台也发出了号召同学回国的呼声。人民政府在欢迎和招待回国的留学生。同学们,祖国的父老们对我们寄托了无限的希望,我们还有什么犹豫呢?还有什么可以迟疑的呢?我们还在这里彷徨什么?同学们,我们都是中国长大的,我们受了20 多年的教育,自己不曾种过一粒米,不曾挖过一块煤。我们都是靠千千万万终日劳动的中国工农大众的血汗供养长大的。现在他们渴望我们,我们还不该赶快回去,把自己的一技之长,献给祖国的人民吗?是的,我们该赶快回去了。”“同学们,听吧!祖国在向我们召唤,四万万五千万的父老兄弟在向我们召唤,五千年的光辉在向我们召唤,我们的人民政府在向我们召唤!回去吧!让我们回去把我们的血汗洒在祖国的土地上灌溉出灿烂的花朵。我们中国是要出头的,我们的民族再也不是一个被人侮辱的民族了!我们已经站起来了,回去吧,赶快回去吧!祖国在迫切地等待着我们!”就在公开信发表前的1950年2月底,它的起草人朱光亚获得密歇根大学核物理专业博士学位后,拒绝美国经济合作署提供的挽留救济金,搭乘“克利夫兰总统号”轮船取道香港返回祖国。周恩来代表祖国发出的召唤,华罗庚的“头雁”引领作用和朱光亚发表的《给留美同学的一封公开信》,在中国留学生中引起轰动效应。1950 年暑假,美国东部与中西部夏令会以“建设一个新中国”为主题开展活动,大多数留美学生都以“祖国建设需要我”为行动口号,表示愿意回国。8月底,赵忠尧、邓稼先、叶笃正、涂光炽等120余名留学人员踏上归国行程。在这批回国人员中本来有钱学森。美国海军部次长听闻钱学森要回国的消息后,十分凶狠地说:“他知道所有美国导弹工程的核心机密,一个钱学森抵得上五个海军陆战师,我宁可把这个家伙枪毙了,也不能放他回红色中国去!”此后,美国政府对钱学森夫妇不断进行政治迫害,查抄他的家,没收了夫妇俩回国的行李,包括钱学森多年积累下来的800公斤书籍以及记录珍贵资料的笔记本,并将他非法拘留很长时间,不准回国。周恩来知道钱学森回国受阻后,一方面以外交部名义发表声明,谴责美国政府在违背本人意愿的情况下监禁钱学森;另一方面通过各种渠道与美国直接交涉,解决钱学森回国问题。特别是利用1954 年夏天日内瓦会议召开之际,指示代表团成员与美国代表团成员就两国侨民问题进行会谈。中方主动表示愿意以提前释放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俘虏的11 名美国飞行员来换取钱学森等中国留美人员回国。钱学森知道中国政府正在为他回国之事进行巨大努力后,也辗转通过家信将要回国的愿望写信告诉北京的亲戚关系转达给周恩来。在日内瓦与美方谈判的我方代表亮出钱信后,美国政府再无任何理由阻挠,只得同意我国提出的以11 名美国飞行员来换取钱学森的提议。1955 年I0 月8 日,钱学森回到祖国怀抱。这次回国的还有不少留美科学家,其中包括被人们戏称的“周总理亲自抢回来的女博士”、青年物理学家王承书和她的丈夫张文裕等。1956 年2 月下旬,周恩来指示有关部门根据中共中央转发《关于争取尚在资本主义国家留学生回国问题的报告》的要求,大量争取留学生回国参加建设,在年内至少争取1000 人回国。据统计,1949 年8 月至1957 年底,以来自北美和欧洲为主的回国科学家、留学生和学者约有2500多人。在周恩来代表党和国家的热忱召唤和殷切关怀下,这批回国科学家和留学生为新中国的科学事业包括上天工程的发展打下了强固根基。

周恩来千方百计组织上天工程队伍,还有两个重要举措。一是加派留学生和技术干部出国学习和实习;在国内选调高校学生到北大等校学习;同意创办中国科技大学,加大培养人才力度。还在新中国成立不久的1951 年8 月,周恩来就致函毛泽东等领导同志建议有关部门派遣375名学生和88 名干部赴苏联学习和实习;1954 年1 月,他致函国家计委并告有关部门再派遣221 名实习生出国。并指示教育部从在苏联和东欧的中国留学生中挑选300余名学生转学原子能专业。还让高教部从部分高等院校选调数百名高年级学生到北大、清华和兰州大学学习原子能专业知识。1958 年还批准科学院创办中国科技大学。这样,从1956 年始,每年有约100 名毕业生;从1960 年始,每年有约200名毕业生,参加原子能队伍。这为我国上天工程储蓄了可观的后备人才。

二是抽调干部和工人参加原子能建设工作,特别是要让科技专家归队。他在1955 年1 月底的国务院全体会议上说:“要把现在的原子物理专家逐渐从行政工作中抽出来。物理专家的组织才能都很强,钱三强是科学院的秘书长,又是青联的副主席,钱伟长是清华大学的教务长,周培源是北京大学的教务长,在浙江大学有个物理学家,叫胡启明,担任副教务长,调了好久调不出来,这次要下命令调来,从行政部门把他们‘解放’出来。如果找不到适当的人选做教务长,当个名誉教务长也可以嘛。总之要号召专家归队,各位如果知道有专长的人可以推荐,不要瞒起来。”[10]1956 年4 月下旬,中央发出经周恩来审改的《中共中央关于抽调干部和工人参加原子能建设工作的通知》。该通知指出:中央已决定对于原子能的研究和建设事业,采取最积极的方针。当前最急迫的是必须由全国各地和各部门抽调一批优秀的技术干部和行政干部,以及一定数量的技术工人和普通工人,在苏联专家的指导下,立即开始学习和工作。为此,中央决定:1956 年所需的2462 名高等学校毕业生和760 名中等技术学校毕业生由国家计划委员会直接分配,同时限令当年5 月和7 月从全国各地和中央各部门中抽调干部1895 名(其中技术干部819 名)、工人5055 名参加这一工作。在这些毕业生、抽调的干部和工人中,有相当一部分加入了上天工程队伍。

新中国成立以来,回国的和在国内从事核科学研究工作的钱三强、朱光亚、王希季、彭桓武、何泽慧、赵忠尧、邓稼先、任新民、屠守锷、黄纬禄、姜圣阶、张沛霖、朱洪元、杨澄中、杨承宗、陈芳允、戴传曾等;中美日内瓦大使级会谈后陆续从美国和西欧回国的钱学森、张文裕、汪德召、王承书、杨嘉墀、姚桐斌、李整武、谢家麟等;还有从科学院调进的李四光的女儿李林、张沛霖、龚祖同、卫一清等和原来分散在各高校工作的于敏、胡济民、虞福春、卢鹤绂、吴征恺等,都先后成为上天工程的领军人物和中坚骨干。这样,在苏联专家撤走前,我国已初步地组建起了有一定规模的上天工程科技力量。

(二)苏联撤走专家后,周恩来迅速组建起强大的上天工程队伍

古诗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既是自然运行规律,历史发展也难脱此则。从1958 年8 月始,中苏两国关系渐渐由合转离,由圆转缺。苏联“老大哥”的变脸既突然又凶狠。

1958 年7 月下旬,苏联驻华大使尤金根据苏共中央指示,要求会见中共中央领导人,转达赫鲁晓夫的意见。中苏双方除交谈国际形势和苏联情况外,主要讨论苏共中央以中国政府请求苏联帮助加强海军和海岸防御为由,提出建立共同潜艇舰队问题。连续两天会谈,毛泽东表示拒绝。他指出:我们想叫你们帮助我们搞,但对你们提出的“合作社”问题没想过。还有长波电台问题,这两个问题,我们无法向人民交代,也无法向国外讲。关于帮助建立核潜艇的请求,我们撤销,不搞了。你们提出所有权各占一半的建议无法接受,这是政治问题,连半个指头都不行!“建立核潜艇舰队的问题,这是个方针问题:是我们搞,你们帮助,还是搞‘合作社’,这一定要在中国决定。赫鲁晓夫同志也可以来,因为我已经去过他那里了。”[11]3931958年7月31日,赫鲁晓夫率领苏共中央代表团来到北京。当天下午至晚上,毛泽东等中共中央领导人同赫鲁晓夫等苏方人员举行会谈。赫鲁晓夫说,我们收到尤金汇报,觉得有些事没有正确理解,问题弄得复杂了,有必要澄清一下。毛泽东说:我和尤金同志的谈话是有记录的,你看这不是写着吗?“尤金说赫鲁晓夫建议建立共同舰队,并可吸收越南参加。其实,关于海军的问题是顾问建议提的,他们说只要给苏方去一封信,立刻就会有答复,就会得到援助。他们四次提出建议,希望我们这样做,结果我们写信给苏联方面提请援助。问题就是这样发生的。”[11]396赫鲁晓夫再次表示这是个误会,永远不会提这样的问题。关于长波电台,赫鲁晓夫申明:两个国家都是需要的,所有权是中国的,我们是个使用问题,不是说由双方来指挥。毛泽东指出:这就不是个“合作社”啰!我们中央讨论了这个问题,同意在中国建设,费用全部由中国负担,所有权是中国的,使用权一半一半。赫鲁晓夫一再表示苏联可提供贷款,毛泽东说:不要你们出钱,要搞我们自己搞,你们要出钱,我们就不搞了。这次“合作社”问题,对我来说没有想到。这样一谈,就清楚了[11]397。

赫鲁晓夫访华后,中苏关系有短暂和缓,但裂痕已经产生。随着苏联与美国举行戴维营会谈对双边关系的改善和赫鲁晓夫对美国认识的改变,也随着苏方对中国国内政策不满的加深和在中印边界发生冲突时公开偏袒印度,中苏关系急剧恶化。1959 年6 月,苏联政府单方面撕毁了前述1957 年10 月签订的关于《国防新技术协定》。1960 年8 月,苏方撤走在华工作的1300 多名全部专家,并带走了所有重要的图纸资料,停止供应一切重要设备材料,给正在建设的以中国核工业为核心的上天工程造成巨大损失和严重困难。有的专家幸灾乐祸地说,这是对中国核工业一个“毁灭性打击”,中国核工业“已处于技术真空状态”,中国“二十年也搞不出原子弹来”[8]319。但是,中共中央早有精神准备和应对举措。毛泽东说:要下决心,搞尖端技术。赫鲁晓夫不给我们尖端技术,极好!如果给了,这个账是很难还的。1959 年7 月庐山会议期间,周恩来说,不理他们那一套;并代表中共中央向对二机部长宋任穷、副部长刘杰传达中央关于研制核武器的重要决策:“自己动手,从头摸起,准备用八年时间搞出原子弹。”[12]69陈毅获悉后表示:“即使当了裤子,也要把原子弹搞出来。”他还多次对聂荣臻说:“我这个外交部长的腰杆还不太硬,你们把原子弹、导弹搞出来了,我的腰杆就硬了。”[8]319我们的党和政府决心依靠自己的力量独立自主研制原子弹。为此,并将苏联毁约的年月“596”作为研制第一颗原子弹的工程代号。

为了继续进行上天工程特别是研制原子弹工程,周恩来根据中央指示精神,着重从三个方面作了部署。

首先,明确“两弹”工程不下马,继续进行导弹、原子弹等尖端武器研制。在1959 年七八月庐山会议后,国民经济进入三年特别困难时期,粮食严重短缺,发生全国性大饥荒,一些省出现了饿死人现象,中央制定了调整国民经济的“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两弹工程是继续“上马”还是“下马”发生了意见分歧,到1961 年8 月北戴河国防工业会议上争论比较激烈。争执的一方,是主管国防和支持两弹工程的开国元帅和将军,另一方是负责经济调整工作的部门领导人。主张“下马”的同志认为,研制原子弹困难太大,苏联的援助没有了,我们工业基础薄弱,技术上有很多困难,国家经济形势严峻,搞两弹花钱太多,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会影响常规武器和国民经济其他部门的发展,应该暂时“下马”,等国家经济好转后再上。主张继续“上马”坚持干的将帅以聂荣臻为代表。他说:不能退,一退就会落后,一落后就是几十年,将来我们的后代会骂我们的。“两弹”研制已经有了一定基础,导弹研究院、二机部已拥有大学毕业以上的研究人员数千名和一批先进的研究装备,铀矿资源也能满足需求,“两弹”研制正在稳步取得进展。特别是有一批非常爱国的科学家,这是个决定性因素,这个时候决不能放弃。周恩来是一直支持国防工业部门两弹研制工程的。进入困难时期后,1960 年7 月他指示二机部缩短战线,集中力量解决最急需的任务,并调动各地区、各部门的力量支持原子能事业。1961 年春节期间,他进一步强调,要集中力量,突破国防尖端,争取3年至5年过关。在1961年4月二届人大常委会扩大会议上作报告指出:“现在是新技术的时代,就是说经过新的工业革命和技术革命,已经是原子、电子、喷气的时代,超音速的时代。我们在尖端技术上要像攀登珠穆朗玛峰那样前进。”[13]426我们要循序渐进,取得尖端技术突破。“搞得好,也许快噢!我们必须努力突破尖端技术。”[13]427在8 月北戴河会议上,他继续强调:尖端技术要循序渐进,要在一定基础上逐步往上攀。应当有登上珠穆朗玛峰的志向,分阶段地一步一步地登,总是可以上去的。“在这次战备动员中要抓紧尖端武器的工作,丝毫不容懈怠”。为此,他与聂荣臻等商议后提出,在国务院设立国防工业口,由罗瑞卿负责。并说:调整国民经济的方针是积极的,该关停的关停,同时该生产的保证生产。我们大力压基建,其他方面压缩不够,还可再压缩,“但是尖端要有。有了导弹、核武器,才能防止使用导弹、核武器;如果我们没有导弹、核武器,帝国主义就会使用导弹、核武器。”11 月8 日,中共中央批准罗瑞卿提出的成立国务院国防工业办公室(简称国防工办)问题的报告[7]427,438。这样,不仅“下马”“上马”之争解决了,而且继续研制导弹、原子弹等尖端武器有了明确方向。

其次,进一步广揽人才,扩充上天工程队伍。在前述1961 年4 月二届人大常委会扩大会议上的报告中,周恩来就指出:突破尖端技术,“我们需要一批专门人才”,“我们的科学家、我们的工人会贡献出他们的力量的”,“我们是有造就一批专门人才的可能的。十年来,我们学了不少,有不少留苏的学生回来,也有不少留学西方国家的人回来,现在很应该在这方面多做工作”[13]427。1961 年7 月中旬,中共中央作出《关于加强原子能工业建设的决定》,要求全国各地区、各部门进一步加强对原子能工业建设的支援。在这个大背景下,周恩来会同有关方面作了两方面工作:

一是集结英才,扩充领军人物。就获得“两弹一星”功勋奖章的大科学家来说,有不少是在这时加入这支队伍的。比如,程开甲就是1960 年接到命令,任第二机械工业部第九研究所(院)副所(院)长,参加搞原子弹的研制,分管状态方程理论研究和爆轰物理研究两大块工作。从1963 年第一次踏进罗布泊,他就一直工作和生活在核试验基地。他是中国核试验科学技术的领头人,指挥核试验次数最多的科学家。又如王淦昌于1956 年秋,作为中国代表到苏联杜布纳联合原子核研究所工作,并被推举担任副所长。1960 年他领导的研究小组在世界上第一次发现“反西格玛负超子”,为祖国争得了荣誉。中苏关系开始恶化的1960 年底,他谢绝苏方挽留,再次放弃获得诺贝尔奖机会,回到中科院原子能所,并把在苏联省下的14 万卢布全部捐献给正在遭受经济困难的祖国。1961 年4 月,他接受研制核武器的任务,是原子弹冷试验技术委员会主任委员,指导了我国第一次地下核试验,领导并具体组织了第二、第三次地下核试验。他在主持指导爆轰物理试验、炸药工艺、近区核爆炸探测、抗电磁干扰、抗核加固技术和激光模拟核爆炸试验等方面都取得重要成果。还有令人无限敬仰的郭永怀烈士。他在1956 年回国后,先后在中国力学研究中心、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化学物理系从事研究和教学工作。在苏联拒绝向中国提供原子弹的数学模型和技术资料,并带走所有技术、撤走所有专家后,1960年3月钱学森将郭永怀推荐给了到处物色人才的钱三强,要郭永怀承担自主研发原子弹的力学保障工作。这样,郭永怀受命担任国防部第九研究院副院长,负责原子弹的理论探索和研制工作。1963 年他随核武器科研团队一起迁到核武器研制基地。在原子弹试验基地,他手拿爆炸成型试件,研究结构强度、振动和冲击等方面的数据。他在爆轰物理实验中提出“两路并举,最后择优”的方法,为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确定了最佳方案。这个方案为我国第一代核武器投爆一直沿用着。他还参加了氢弹、导弹和人造卫星的研制工作。再如周光召,1954 年从北京大学物理系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1957 年至1960 年被派往苏联杜布纳联合核子研究所工作,主要从事高能物理、核武器理论等方面的研究并取得突出成就。他在1958年的国际论坛上首先提出粒子的螺旋态振幅,并建立了相应的数学方法。中苏关系发生变化后,他同王淦昌一样放弃获得诺贝尔奖的机会,毅然回国,转到核武器的理论研究,并担任核武器理论研究所领导职务。他运用顶尖的物理学知识,经过多次计算,推翻了苏联数据的可靠性,扫清了原子弹研制过程中的一个障碍,于1962 年底协助邓稼先完成并提交了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理论设计方案。1964 年10 月15 日我国原子弹试爆前夜,一份急电从基地罗布泊发到北京,称突然发现一种材料中的杂质超过了原来的设计要求。他拿到电文后,连夜组织运算,直至第二天上午,将一份计算报告呈送到周恩来面前:“经计算,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试验的失败率小于万分之一。”当日下午3 时,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他为中国第一颗原子弹、氢弹的研制成功和中国战略核武器的理论设计、定型以及此后核武器的预研与其他一系列科学试验都做出了重要贡献。此外,还有王大珩、赵九章、孙家栋、钱骥、陈能宽、吴自良等“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都是这个时期加入上天工程队伍的。

二是组织全国各地区、各部门支援原子能工业建设的大军前往核武器研制基地。1961 年7 月中央作出《关于加强原子能工业建设的决定》,要求全国各地区、各部门进一步加强对原子能工业建设的支援后,有关各部门组织数以万计的朝鲜归国志愿军、大学毕业生、工人和技术人员,陆续来到一片戈壁大沙漠上安营扎寨。这里地域宽广、地势平坦,便于评估试验效果,且保密性极好,是最佳试验基地。但是,自然环境极其恶劣,寸草不生、人迹罕至,昼夜温差相差约30℃,夏天白天温度很高,能达到40℃以上,夜晚温度却骤降至10℃以下,冬天温度通常在-20℃以下;在这里还要随时准备接受风沙来袭,不时面临着被风沙掩埋的风险;何况那时正值严重困难时期,粮食缺乏,果蔬没有,也没野菜来煮汤充饥,许多人都患有浮肿病和胃病。尽管这样艰苦,来自全国的成百上千高、中级科学技术人员和成千上万的解放军部队、大学毕业生、工人,还要在这片荒芜戈壁上紧张地开挖地沟,埋电缆,架设电线,建设实验室,一刻都不停留。老专家王淦昌只能这样勉励大家:饥荒岁月,都饿呵,只要饿不倒就要坚持干,不干就没出路。周恩来知道这些情况后,再三叮嘱主管领导,有再大困难,也要“让科学家们、技术工人们、军队的干部战士们吃饱,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研制原子弹”。并且“立即设法从各地调拨生活物资支援我们。不久,原子弹试验基地运来了大米、面粉,还有治疗浮肿病的药品,年节时,我们还吃上了云南火腿,喝上了贵州茅台酒”[12]102-103。周恩来还特别叮嘱二机部的领导:要各单位注意劳逸结合,不能靠突击。聂荣臻请求海军调些鱼和海带,各军区则调些猪、羊、牛肉,沈阳军区支援些黄豆、食油、水果来支援科学家。陈毅也发起号召:科学家是我们的宝贝,要爱护。我这个外交部长腰杆子硬,也要靠他们。我们不吃,也要保障他们的起码生活。正是这种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团结奋斗的革命精神,吹响了上天工程的集结号!经过两年多的苦战,原来空荡荡的大戈壁上,矗立起星罗棋布的建筑,飞机场、发射阵地、技术区、发电厂、铁路、公路、医院、礼堂、通讯设施,以及大片的生活区。核武器试验基地奇迹般地建起来,伟大的“两弹一星”精神在这里诞生!

三是组建中央专委会,加强集中统一领导。在1961 年7 月中央作出《关于加强原子能工业建设的决定》后,周恩来、聂荣臻委托副总参谋长、国防科委副主任张爱萍调查原子能工业状况。1961 年10 月上旬,张爱萍会同刘杰(二机部部长)、刘西尧(国家科委副主任)一起,乘坐飞机从北京出发,用30 多天实地考察二机部主要的厂矿和研究机构,具体了解到原子弹研制情况以及存在的困难和问题。11 月中旬,他们向中央写出《原子能工业建设的基本情况和急待解决的几个问题的报告》,认为经过几年的努力,核工业建设和原子弹研制工作有了较大进展,当前的困难更多属于工程性的问题,而工程性的问题是可以预测的。虽然原子弹工程看起来盘子很大,但实际上很多东西都蕴涵在国民经济的各个部门之中,“只要国家进一步加强组织协调,更好地集中全国有关部门的力量进行技术攻关,安排好所需设备、仪器仪表和原材料的研制和生产,一九六四年炸响原子弹这一设想是可能实现的”[14]46。报告建议:由中央和国务院出面,统一协调,进行一次全国性的大协作、大会战。1961 年11 月底,以罗瑞卿为主任的国防工办成立后,到1962年下半年,我国原子能工业建设和核武器研制又取得不小进展。但是,仍有一些重大技术难关有待突破。核技术的复杂性和上天工程的综合性,单靠二机部难以解决,需要成立一个更高层次的强有力的领导机构。1962 年10 月中旬,刘少奇主持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听取国防工办关于原子能工业生产建设和原子弹研制情况的汇报。随后,罗瑞卿向中央建议在中央直接领导下成立一个专门委员会。报告写道:“实现原子弹爆炸,这是全国科学技术和工业水平的集中表现,绝非哪一个部门所能单独办到的。因此,除了二机部本身要做艰苦努力外,还必须取得各工业部门、科学研究单位的密切配合,以及全国在人力、物力上的大力支援。现在离预定的日期只有两年的时间,为了抓紧时机,更有力地保证实现这个目标,建议在中央直接领导下成立一个专门委员会,加强对原子能工业的领导,随时检查、督促计划的执行情况,并在必要的人力、物力上进行具体调度,及时解决在研究设计和建设中所遇到的问题。”[15]157611 月3日,毛泽东批示,要大力协同做好这件工作。中央专门委员会的成立,标志着我国原子弹工业的发展和核试验的研制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三、周公吐哺:“两弹一星”腾飞天穹

1962 年11 月17 日,中央十五人专门委员会成立。中央专委主任由国务院总理周恩来亲自担任,正如刘少奇所说,这一重担非他莫属。专委会拥有7 位副总理:贺龙(兼国防工委主任)、李富春(兼国家计委主任)、李先念(兼财政部部长)、薄一波(兼国家经委主任)、陆定一(兼中宣部部长)、聂荣臻(兼国家科委主任)、罗瑞卿(兼中央军委秘书长、总参谋长、国防工办主任);7 位分管部领导:国防工办常务副主任赵尔陆、副总参谋长兼国防科委副主任张爱萍、冶金工业部部长王鹤寿(后为吕东)、核工业部部长刘杰、航空工业部部长孙志远、机械工业部部长段君毅、化学工业部部长高扬。这15 人的中央专委在党中央直接领导下工作。

(一)总揽全局、协调各方的上天工程最高指挥部

中共中央《关于成立十五人专门委员会的决定》指出:“委员会是一个行政机构,主要任务是:组织有关方面大力协调,密切配合;督促检查原子能工业发展规划的制定和执行情况;根据需要在人力、物力、财力等方面及时进行调动。委员会的决定,由有关方面坚决保证,贯彻执行。”[16]426中央专委办公室设在国防工办,作为中央专委的日常办事机构,由罗瑞卿兼办公室主任,赵尔陆、张爱萍、刘杰、刘柏罗等兼任副主任。中央发出通知,要求国务院各有关部委和各省、市、自治区都要坚决贯彻执行中央专委的决定。有人戏称,这个中央专委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级别最高、权威最大、办事最有效率的工程指挥部。

周恩来就任中央专委主任后,对发展我国“两弹一星”尖端科技事业倾注了大量心血和智慧,在较短时间内就建立起庞大的全国大协作体系,统一指挥包括有20 多个部、委、院和20 个省、市、自治区的900多家工厂、科研机构、大专院校参加的研究、制造原子弹的科技攻关工作。“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全国各地各部门和工作必须服从这个大局,中央有关决定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钱学森回忆说:“那时中央专委的决定,要哪一个单位办一件什么事,那是没有二话的。决定也很简单:中央专委哪次哪次会议,决定要你单位办什么什么,限什么时间完成……也不说为什么,这就是命令!中央专委的同志拿去,把领导找来,命令一宣读,那就得照办啊!好多协作都是这样办的”。还说:“中国过去没有搞过大规模科学技术研究,‘两弹’才是大规模的科学技术研究,那要几千人、上万人的协作,中国过去没有。组织是十分庞大的,形象地说,那时候我们每次搞试验,全国的通讯线路将近一半要由我们占用,可见规模之大。那时是周恩来总理挂帅,下面由聂帅具体抓,这个经验从前中国是没有的。我想,他们是把组织人民军队、指挥革命战争的那套经验拿来用了,当然很灵,从而创造了一套组织领导‘两弹’工作的方法。”[8]291“这一套组织是科学的,又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符合中国实际的,是中国土生土长的。这套东西的形成,就是在周总理领导下创立的,这是很重要的经验。”[8]289“我们体会,中国在那样一个工业、技术都很薄弱的情况下搞‘两弹’,没有社会主义制度是不行的,那就是党中央、毛主席一声令下,没二话,我们就干,而直接领导者、组织者就是周恩来总理和聂帅。”[8]290在这个体制下,整个国家机器高效运转起来,就像原子核在高速撞击下发生裂变,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中央专委在成立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周恩来连续主持召开3次会议,及时解决工作进展中遇到的许多重大问题。中央专委成立的当天,他主持召开第一次会议,宣布中央专委会正式成立,明确专委会主要任务是加强我国原子能工业建设和加速核武器研制、试验工作以及核科学技术工作的领导;并详细听取第二机械工业部部长刘杰的汇报。月底,他主持召开第二次中央专委会,针对二机部汇报的核工业薄弱环节,决定加强二机部的科技力量以及党和行政的领导力量。限令各有关部门、部队和高等院校、科研单位于12 月底前,为二机部选调各方面优秀人才500名,调配仪器1100 多台,有些技术设备可由资本主义国家引进。也就是在这次会上,二机部请示中央专委解决的几个问题中,就有此前林彪提出的“两弹为主,导弹第一”问题。这八个字看似全面,但究竟先抓什么,执行部门不好贯彻实施。经专委会讨论后,周恩来明确提出国防尖端科技要“先抓原子弹”作为战略重点。这就消除许多人的顾虑,将大家的认识统一到这个战略重点上来[8]344。

1962 年12 月4 日,周恩来主持召开第三次中央专委会,继续听取二机部长刘杰的《1963 年、1964年原子武器工业建设、生产计划大纲》(简称“两年规划”) 的汇报,还有朱光亚对原子武器理论设计的介绍。“两年规划”主要是关于第一颗原子弹的各项准备问题。会议原则同意“两年规划”。周恩来指出:科学是有规律的,要找到它的规律,掌握规律。实验工作要不怕失败,多次实验求得成功。“要实事求是,循序而进,坚持不懈,戒骄戒躁,质量第一,安全第一,认真抓紧,踏踏实实地努力工作”,“努力争取实现一九六四年目标”[7]517。他针对二机部“两年规划”提出的“顺排计划,倒排措施”方法,强调“二机部的工作必须有高度的政治思想性,高度的科学计划性,高度的组织纪律性”[8]342-344。在中央专委成立后半年左右,我国核工业各条战线迅速形成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为原子弹的研制和生产提供了有力保证。

周恩来不仅是作出宏观决策的战略大家,而且是善于说服各方解决困难的协调大师。“两弹一星”不仅仅是核工业和航天工业两个部门的事,要组织全国各有关单位、部门大力协同才能“上天”。科学院是我们国家科学技术力量的大本营,他们对“两弹一星”事业,无论是输送人才还是调配设施都作出了重大贡献。其他许多部门也作出了重大贡献。如大型机械设备是机械部做的;一些特殊的材料,包括金属的和非金属的,是由冶金部、化工部和纺织部提供的;一些重要的电子仪器和元器件是电子部、邮电部完成的。还有,国家综合部门,像国家计委、国家经委和财政部等,也是将“两弹一星”列为重中之重,全力给予保证的。有一次中央专委开会,最后说到经费问题,周恩来对李先念说:先念同志,请你高抬贵手。李先念把手举得高高地很诙谐地说:对于“两弹一星”,我的手始终是抬得高高的。以上这些高层次的组织协调工作,都是周恩来亲自出面做的。而各部门、各单位对于“两弹一星”的任务也都是不讲条件、全力以赴地保证完成。这样举全国之力的大协作,也只有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之下才能办到。这就是我们中国社会主义制度“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无比优越性。

(二)精心组织指挥第一颗原子弹爆破升天

在第三次中央专委会原则同意“两年规划”,努力争取1964 年爆破原子弹的目标后,1962 年底,二机部内有人向中央反映“两年规划”难以实现。为弄清情况,以便最后下决心,是否批准“两年规划”报告。周恩来决定先作调查研究。他一向思想慎密、严谨细致、办事周延、善于听取不同意见,从不放过对全局有影响的任何一个问题。1963 年初,他同聂荣臻、罗瑞卿商量,组织国防科委、国防工办联合工作组到二机部检查帮助工作。这个检查组由国家科委副主任刘西尧率领,立即分赴二机部所属的院、所、厂、矿等第一线单位进行全面检查。在检查过程中,工作组内部又有个别人向他报告,说按照苏联专家的绝对工期计算,“两年规划”的目标确实难以实现。周恩来没有轻信向他反映的意见,“而是等工作组同现场的专家、设计施工人员和领导干部一起,经过大家充分的调查论证后,才作结论”[8]334。1963 年3 月19 日和21 日两天,周恩来主持召开中央专委第四、五次会议,听取刘西尧关于工作组对二机部工作检查情况的汇报,讨论应该采取的措施。他对该部提出的力争1964 年实现首次核试验的“两年规划”予以充分肯定,指出:这几年来,二机部没出乱子,并且取得很大成绩,不容易。“两年规划”的提出,是二机部全体职工同志努力的结果,有了规划就有了轨道,我们相信中国人民的智慧,一定能够搞出来。完成“两年规划”,中央专委无疑有重大责任,但主要责任在二机部的领导同志身上。国务院各部、委和各省、市对二机部的工作都很支持。要人给人,要物给物。二机部要善于协调,把调来的人安排好,使他们在工作中充分发挥作用,把力量用在刀刃上。他告诫与会同志,“最重要的是大家必须实事求是,循序而进,坚持不懈,戒骄戒躁”。他对第三次专委会上讲的“三高”要求作了发挥,指出:“二机部的工作,要做到有高度的政治思想性,要求有平凡而伟大的风格,要有终身为这门事业的思想;高度的科学计划性,要求一环扣一环,采取科学的态度和科学的方法;高度的组织纪律性,克服松、散、乱、慢的现象。”[7]542“三高”的要求,很快被贯彻到二机部及其他国防尖端部门,成为我国尖端事业队伍建设的长期的指导方针。“两年规划”经过努力,如期实现。

周恩来虽然不是尖端科学的研究专家,但对尖端事业和科学技术问题具有惊人的理解力、记忆力和分析判断力。特别是他的集思广益的民主作风,不仅弥补了专业的短板,更使他能作出高于专家的宏观决断。专委会办公室同志回忆说:“在专委会议上,只要有一个人提出有道理的反对意见,周总理都不马上拍板,要求大家‘下去搞清楚,下次会议再讨论’。他还善于综合大家的好意见,在讨论的基础上,提出他自己的独到见解。因此,我们都乐于接受,而且敢于在周总理面前无拘束地谈自己的看法。有时也遇到已经决定了的事,在实践中碰到了问题,周总理总是说要实事求是,并及时修改补充原来的决定。”“他在专委会议上提出许多与别人不同的意见,经过后来的长期实践,都证明是正确的。”[8]348-349周恩来在专委会对二机部提出“三高”指示之后,临近预定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时间越来越紧迫,对各种试验的要求也更为严格。他不断要求各种试验必须做到“万无一失”,还对如何做到“万无一失”提出不少具体要求。作为直接与周恩来联系的核试验基地总指挥张爱萍和经常与张爱萍联系的专委会办公室副主任刘西尧,在第一次核试验前夕将周恩来的这些指示要求凝练成十六个字,即“严肃认真,周到细致,稳妥可靠,万无一失”。随即,这又成为每次试验必须做到的指导方针。朱光亚回忆说:我们国防科技战线上的同志,都牢记周总理的十六字教导。“这是我们取得成功的法宝。多年的实践证明,按照它办,就能夺取胜利;忽视了它,就会招致失败。”[8]307

周恩来在中央专委会上肯定二机部的“两年规划”后,二机部的同志“把各项任务加以分解,分系统、分方面、分层次,具体推算各个环节所需要的时间和工作进程,最后列出进度表,定人、定时、定任务、定措施,要各个单位层层落实这个计划,并要求各方面都来支援”。这样,“一环扣一环,发现问题及时解决”[8]320-321。1963 年3月,核武器研究所的理论研究人员正式拿出第一颗原子弹的理论设想方案。周恩来主持中央专委会在第四、五次会议上讨论二机部的“两年规划”时也讨论了有关设备制造、原子靶场和增设卫生防护等问题。是年7 月26 日、27 日,他主持中央专委第六次会议,继续听取二机部的工作汇报,指示二机部不仅要爆炸一个核装置,而且要进一步解决武器生产问题。这一年底,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研制工作接近过关,他主持召开中央专委第七次会议,讨论核试验的工作安排。会议通过刘杰关于“两年规划”执行情况和今后工作安排的报告以及赵尔陆关于对二机部、五机部、化工部、科学院等部门提出的问题的处理意见,并根据周恩来所提意见,决定:鉴于第一颗原子弹的研制工作接近过关,关于试验工作的安排,“应以导弹头为主,空投弹为辅”。时任二机部长刘杰回忆道:“因此,我们在研制首次核试验用的核装置时就考虑到武器化的要求,核装置本身的水平比较高。而且,与此同时,就抽调力量开始核航弹和导弹核弹头的研制工作,从而缩短了武器化的周期。从首次核装置试验到核航弹试验,只用了7个月时间,到制成导弹核弹头,也只用了两年时间。”[8]321根据周恩来的要求,二机部等有关部门实验研究人员对第一颗原子弹的理论设想方案进行了上千次的爆轰试验后,1963 年12 月下旬,在西北核武器研制基地进行的综合试验获得成功。这一次对理论设计和一系列试验结果在理论上和技术上都取得了较多创造性的突破,为原子弹弹体设计奠定了可靠基础。1964 年1 月中旬,兰州铀浓缩厂在攻克一个又一个技术难关后,生产出了可以作为原子弹的合格的高浓铀产品。周恩来知道后,批示秘书:“请转告刘杰同志,庆贺他们提前完成关键性生产和解决了关键性的技术试验。仍望他们积极谨慎,坚持不懈地继续完成今后各项任务。”[8]3221964 年4 月11 日,周恩来主持召开中央专委会第八次会议。鉴于1 月14 日我国铀浓缩厂已经生产出可以作为原子弹装料的合格的高浓铀产品,解决了关键性的技术试验问题;到1964 年9 月,除气象、爆炸时间等问题外,核爆炸试验的技术问题已基本解决。据此,他在会上提出:原子弹爆炸试验工作按9 月10 日前做好一切准备,等待中央常委派骨干到现场,试验时间由中央常委会决定。请国家气象局负责把气象预报搞准。这次会议提出的要求是:“保响、保测(测到各项试验数据)、保安全,一次成功!”[17]633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各项准备进入倒计时阶段。根据中央专委要求:

1964 年6月6日,西北核武器试验基地成功进行一比一模型爆轰试验。这是一次除了不使用核活性材料以外,其他全部采用同正式起爆核试验完全相同的材料与结构的综合性预演。

1964 年7 月20 日,第一颗原子弹的装配工作正式开始,并在8 月19 日全部装配完毕,质量完全符合原定的技术要求。

1964 年8 月中旬,由国防科委、二机部、核试验基地、参加试验工作的各总部、军兵种的负责干部和专家68 人组成首次核试验委员会,还有由35 人组成的首次核试验委员会党委会,统一组织指挥全部试验工作。张爱萍任试验委员会主任委员、党委书记;刘西尧任副主任委员、党委副书记。党委会成员还有核武器研究院院长李觉和核科学家朱光亚、程开甲等。

1964 年9月1日,核试验预演全部结束。国外传来消息,有的国家为阻止中国掌握核武器,可能策划对中国的核设施进行破坏。这样,何时爆炸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更具紧迫性。1964 年9 月16日、17 日,周恩来连续主持召开中央专委第九次会议,听取张爱萍、刘西尧关于预演情况的汇报,讨论有关正式核试验的各项准备工作,确定正式试验时间及其有关问题。他详细询问有关燃料保存、点火控制(起爆和刹车)、气象、地形、运输和拍摄记录等情况。会上对爆炸时间有不同看法。他综合大家意见提出两个方案:一是早试,将在本月下旬确定;一是晚试,先抓三线研制基地的建设,选择时机再试。他说:“我们要设想一下原子弹炸响后的情况,再决定爆炸试验的时间,国庆节前下决心。”[18]1584他个人表示,倾向于早试,无论早试还是晚试,准备工作不能有丝毫松懈。至于核试验具体时间,待报请政治局常委和毛主席作最后决定。罗瑞卿根据会上同志和他的意见,向党中央和毛泽东写了中央专委第九次会议讨论情况的报告。9 月21 日,他在转交报告给在外地的毛泽东附信说:“关于核爆炸及其有关问题,急需待主席回后,当面报告,以便中央早作决定,时间以不迟于二十四日为好。因为如决定今年爆炸,以十月中旬到十一月上旬为最好,而事前准备时间至少需二十天;如决定明年四五月与空投航弹连续试炸,也需要在十月做过冬准备;如需从战略上进行考虑,推迟爆炸,使之与第二套新的基地建设和导弹及核弹头生产相衔接,也需要有方针上的决定。”[7]667-668次日,他在有毛泽东参加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上,报告了首次核试验的准备工作和中央专委会的试验方案。会议作出早试的明确决定。

1964 年9 月23 日,周恩来继续主持召开中央专委第九次会议,传达中央常委扩大会议决定。他说:我向毛主席等作了汇报,他们同意第一方案。主席说,原子弹既然是吓人的,就让他早响。试验的时间看来需在20天以后了。“要把风向、放射性微尘飞散距离详细计算,搞出资料。”原子弹响了,影响就大了。万一不响,后果如何,还要找参加核试验的专家进行专门研究。他布置各项准备工作说:为了防备敌人万一进行破坏,由总参谋部和空军研究,作出严密的防空部署;由陈毅组织外交部进行对外宣传工作的准备;张爱萍、刘西尧赶赴试验现场组织指挥,规定一些暗语、密码与北京联系。还说:除我和贺龙、罗瑞卿亲自抓以外,刘杰在北京主持由二机部、国防科委组成的联合办公室,负责北京与试验场的联络;还负责组织关键技术资料、仪器设备的安全转移,“要保护好我们自己的专家,东西要转移保存下一部分。不是破釜沉舟,一锤子买卖。”周恩来还叮嘱道:二机部、国防工办等单位要积极、充分地做好准备,并要严格保密制度。他向与会人员强调保密纪律说:保密问题,不能假手许多人。“希望你们对家里人也不说,不要一高兴就说出去。邓颖超同志是老党员、中央委员,不该说的我不向她说。任何人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今晚要开个紧急会,具体规定几条,从现在起就搞好保密,什么消息也不要漏出去。”[18]1586-1587当晚,张爱萍召开紧急会议,研究落实周恩来的上述指示要求,并向周恩来写了书面报告,附上明语、密语对照表。

1964 年9 月27 日,张爱萍、刘西尧返回西北核试验基地现场,原原本本地向全体参试人员传达中央专委第九次会议精神和周恩来关于严格遵守保密纪律的指示,并部署了最后阶段的各项准备工作。参加这项工作的有6000 多人,连间接参与的共有上万人。周恩来以身作则的表率行为,使所有参试人员深受教育,大家自觉遵守保密纪律,第一次核试验没有发生一起泄密事件。

在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前,周恩来特别惦记核试验的两个安全问题。一是怎样控制核爆炸后的烟云和原子尘的危害。他指定中央专委办公室副秘书长刘柏罗邀请有关方面专家进行研究,又亲自派遣卫生部长钱信忠组成卫生防护队,分赴核试验场下风400 公里以外的有人区,开展防护工作,确保人员安全。二是准确把握原子弹爆炸情况,如果万一发生事故怎么处置。在决定“核爆炸试验前3天,周总理让我邀请在京的彭桓武、王淦昌、邓稼先、郭永怀等几位核物理学家,乘坐张爱萍总指挥派回的专机一同飞往现场,观看了原子弹爆炸实况”[8]352,350。经中央常委同意,中央专委决定在1964 年10 月15 日至20 日期间进行首次核试验。周恩来作为这次核试验的总指挥长,更加紧张繁忙而井井有条地布置、了解和调整核试验前各项准备工作。10 月10 日,张爱萍、刘西尧从位于新疆罗布泊的试验现场通过专机给周恩来等人送来报告:一切准备就绪,将根据现场气象情况决定起爆日期、时间。11 日凌晨,周恩来即向毛泽东、刘少奇等人作了汇报,并决定:“防空方面请罗总告总参负责检查、联系和指挥,转移资料、设备、仪器和保密工作,由刘杰负责督促进行。”[10]同日,他还召集总参谋部、二机部、外交部负责人,磋商原子弹爆炸的宣传工作和有关国际问题。10 月13 日,他布置并主持起草有关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中国政府声明、新闻公报和中共中央通知等文件。参加文件起草工作的新华社社长兼《人民日报》总编辑吴冷西回忆文件起草情况,写道:“周总理说,首次核试验来得不易。他向我们追述十多年来我国开展核能研究和利用的大致过程。”[12]428“接着,周总理就提出他设想的政府声明的要点:一、要全面阐明我国政府对核武器的政策,我们的目标是全面禁止、彻底销毁核武器。二、要说明我国进行核试验和发展核武器是被迫的,为了自卫的,是对付帝国主义的核威胁和核讹诈的。三、要宣布中国在任何情况下决不首先使用核武器。四、要提出召开各国首脑会议的建议,首先要有核武器国家承担不使用核武器的义务。”[12]42910月14日,周恩来修改政府声明等文件后致信毛泽东等说:“我国这次试验,决采取公开宣传办法,以便主动地击破一切诬蔑和挑拨的阴谋,并利今后斗争。”[19]582“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原子弹爆炸前的一切准备工作就绪。10 月14 日晚,周恩来接到张爱萍、刘西尧关于气象情况的报告后,亲自下达核装置就位的命令。10 月15 日,他打电话给留守北京、负责试验现场同中央联系的刘杰,询问试验可能会发生的几种结果,叮嘱他要做好以防万一的准备工作。随后,周恩来将第一颗原子弹爆炸试验的时间定在10月16日15时。

1964 年10 月16 日,罗布泊地区气象条件很好。由8467 个构件组成的重70 吨、高102 米的铁塔傲然挺立在耀眼的阳光下。它的顶端的金属结构里就安置着经过5年艰苦奋斗、全国人民翘首以盼的独立自主研制成的第一颗原子弹。当日下午14时30分,张爱萍等进入距离爆炸中心60公里处的观察所,在露天堑壕中指挥和观察爆炸试验。他用保密电话将起爆的准备情况向周恩来作简要汇报,周恩来当即批准按时起爆!这时,周恩来和贺龙、聂荣臻两位老帅在电话机旁全神贯注地听着试验现场的指挥口令和倒数时间的声音。在读秒到“起爆”命令发出的瞬间,罗布泊戈壁大漠深处腾空而起大火球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高耸的蘑菇云直指蓝天。张爱萍向周恩来报告:“原子弹已按时爆炸,蘑菇云已经升起,根据爆炸景象判断是核爆炸,试验成功了。”[14]240周恩来获得这一喜讯后,马上报告了毛泽东。两个多小时后,周恩来收到张爱萍等签发的一份经多位各方专家认定的关于原子弹成功爆炸的报告:确实实现了核爆炸,威力估计在二万吨梯恩梯当量以上。他立即转告毛泽东等领导人。傍晚5时,周恩来陪同毛泽东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到人民大会堂接见3000多名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的演职人员,向大家宣布:我们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了!顿时,人们欢呼雀跃起来。

中共中央、国务院给试验现场发出贺电,指出:“这次成功的试验,标志着我国国防现代化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这对美帝国主义核垄断、核讹诈的政策是一个有力的打击,对全世界一切爱好和平的人民是一个极大的鼓舞。”[20]

从1962 年11 月17 日成立中央专委,到1964年10 月16 日第一颗原子弹爆炸,不到两年时间,周恩来主持召开中央专委会9次会议,讨论解决了科研、设计、生产中提出的近百个重大问题。按照他的要求,我国第一次核试验取得了“一次成功”,在测试和“效用”方面实现了军用、民用“多方收效”。这次核试验,为我国以后各次尖端科学试验开了一个好头,探索出了一条适合我国实际情况的中国式核事业发展之路。周恩来说:我们搞有限制的核试验,不要像美、苏那样搞一二百次试验,我们又不要吓唬人。我们所花的费用是很低的。“我们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只花费了几十亿(人民币),美国花了几百亿美元,我们是后来居上,也应该后来居上。”[8]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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