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儒家文化与企业高质量发展——来自中国上市公司的经验证据

沈鹏远

（桂林航天工业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引言

当前，中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这是新时代经济发展的鲜明特征。在此背景下，企业如何实现高质量发展，无疑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重大议题。然而，现有文献的关注点仍聚焦于宏观经济的高质量发展，对影响微观企业高质量发展水平要素研究重视程度略显不足，从社会文化特别是从儒家文化等隐性价值角度对企业高质量发展影响的研究更少。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孔子诞辰2565 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暨国际儒学联合会第五届会员大会开幕会上发表的重要讲话中指出，包括儒家思想在内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蕴藏着解决当代人类面临的难题的重要启示。《“十四五”文化发展规划》也将加强文化建设视作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总体布局和战略布局的重要内容，以及推动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支点。那么，作为中国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对中华民族的品格与价值观产生着深远影响的儒家文化是否影响企业高质量发展？由于儒家文化难以用数据直接度量，目前尚缺乏经验数据来支持“儒家文化会对企业高质量发展产生影响”这一观点。

基于上述原因，本文综合运用历史典籍和中国A 股上市公司2009—2019 年数据，对儒家文化与企业高质量发展关系进行了理论探讨和实证检验。研究结果表明，整体而言，儒家文化对企业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作用，即企业受儒家文化的影响越大，越有利于实现自身高质量发展，并且在进出口较少以及所在地区受外来文化影响程度较低的企业中作用更明显。

一、理论基础与研究假设

企业高质量发展是实现企业发展质量的途径，其影响因素大致可分为内外部两个角度。从外部角度来看，外部制度的压力会影响企业的战略反应[1]；市场经济形势与行业竞争强度会影响企业承担社会责任行为[2]；宏观产业政策与政府补助会激励企业创新行为，增加企业专利申请数量[3]。从内部角度来看，企业内部资源可以帮助企业获得竞争优势，进而提高其发展质量。例如，董事会规模影响着企业战略目标的实现，有利于企业绩效的提高[4]；管理层的诚信道德价值观能显著提高企业内部控制的有效性，有助于公司治理[5]；企业社会责任可以促使企业将产品质量和创新能力转化为市场价值[6]。

儒家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是在孔子创立的儒家学说基础上，经过孟子、荀子等大贤的总结、改造发展和完善，逐渐形成的完整的思想体系。作为一种非正式制度因素，儒家思想体现着中华民族世世代代在生产生活中形成和传承的世界观、人生观与价值观，是社会伦理与道德行为的规范。儒家提倡的以“仁、义、礼、智、信”思想为核心的内容已经成为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其核心价值“孝道”经研究也证实能够促进中国经济的增长[7]。基于“五常”思想，本文认为，儒家文化可以从以下五个方面影响企业高质量发展。

首先，“仁”强调人与人之间需要和谐相处，在做事前应从多个方面认真思考。公司理论中的“委托—代理”理论指出，在委托人难以对代理人进行有效监督的情况下，代理人极有可能做出损害委托人利益的行为。而儒家文化强调的“义利”价值观反对通过损害他人利益谋取自身利益的行为，由此发展成的现代商业伦理精神能够对高管自利行为产生约束作用[8]，使代理人更具修身自律的职业道德，进而降低“委托—代理”问题发生的概率，提高内部控制质量。

其次，“信”讲究诚信为本。对于代理人来说，修身自律、言而有信是有效推动企业内部控制不断完善所应具备的基本职业伦理。儒家文化中倡导的“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论语·为政》）道德准则能营造出良好的道德环境，促使个体严于律己和谨言慎行，从源头上遏制或削减其违背道德的欲念和行为[9]。

再者，“礼”和“义”要求人们做事要合乎礼法，在他人陷入困境时，应伸出援手提供帮助。企业能够从市场中获得资源与机会推动自身发展质量，同时也应遵守社会行为规范，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满足关键利益相关者的隐性需求。研究指出，儒家文化能够通过发挥道德约束和行为引导等功能，提高企业社会责任承担水平[10]。

最后，“智”强调人们要通过不断地实践来学习知识。对于企业来说，创新是实现企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途径，企业需要不断吸收新的理念，推陈出新，才能提高自身竞争优势，推动自身高质量发展，从而实现价值获取。“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论语·卫灵公》）倡导的居安思危忧患意识，能够警示企业家在当今竞争愈发激烈的市场环境中要保持上进心，不断发展，在保证企业长久生存的前提下提高发展质量。

综合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设1：

H1：儒家文化有利于推动企业高质量发展。

虽然儒家文化一直以来都是中华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但随着经济与社会的不断发展，儒家文化给现代社会带来的是否都是积极正向的影响开始存在争议。

首先，儒家强调严格的等级制度。儒家文化压抑个人世界，禁止人们挑战权威，强调下级对上级的绝对服从[11]。然而，变革是企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的必然选择，企业需要不断破除旧观念，更新理念来推动自身发展，从而在市场竞争中获得竞争优势。而那些不敢突破旧式管理体系、墨守成规的企业，必然会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被淘汰。

其次，儒家提倡“王道”，秉承仁爱好礼、刚毅坚强的思想。诚然，谦逊礼让并鄙视无礼的、不公正的竞争是值得认同的，但过于强调谦让，甚至为了避免出现争夺而放弃正当竞争，则会制约企业不断发展。研究指出，当公司间竞争加剧时，管理层由于面临着经营失败和失去职位的风险，会被迫提升管理效率以避免公司破产带来的失业解聘风险[12]。

综合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设2：

H2：儒家文化会抑制企业高质量发展。

二、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文以2009—2019 年沪深A 股上市公司为样本来源，并剔除以下数据：一是金融行业与房地产行业公司；二是样本期内被ST、S*ST、PT 的公司；三是样本期内存在财务指标异常的公司；四是西藏自治区的公司。儒家文化数据及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数据均来自手工收集整理，其他企业层面数据主要来自WIND、CSMAR 数据库及中国国家知识产权局专利数据库。

（二）计量模型的设定

检验中国儒家文化对企业高质量发展影响效应的计量模型具体设定如下：

其中，因变量DQ为企业i在t年的发展质量指数，自变量Confu 为中国各省份地区k 的儒家文化水平，二者具体测算方法见后文。

Controls 为控制变量集合，包括公司规模（size）、资产负债率（Lev）、公司存续年限（age）、资产报酬率（ROA）、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top1）、董事会人数（board）、独立董事人数占比（spboard）、监事会人数（LJS）、管理层持股数（LM）、两职合一（Dual），其中监事会人数与管理层持股数作对数处理。

（三）重要变量的定义与测算

1.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测度

企业高质量发展是一个综合性与动态性相结合的概念，构建企业高质量发展评价体系能够更清晰地反映企业发展的新范式和新规律，进一步促进资本市场服务的发展质量。但目前对高质量发展评价指标体系进行探讨的文献并不多，从企业层面进行的更是少之又少。黄速健[13]指出，企业高质量发展应具备社会声誉良好等七大特质。任保平和李禹墨[14]提出，构建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评价体系应当从长期与短期、经济发展与社会发展等多维度进行。可见，“高质量发展”本身就是一个极其模糊的表达，其量化指标具有很强的主观性，评价体系的构建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们的主观思维[15]。因此不同时期、针对不同研究对象，研究者构建的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评价体系标准通常会有所区别。以往文献大多基于企业内部建设或是国家政策等正式制度两个角度构建企业高质量发展评价体系，但本文的研究重点是非正式制度对该地区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影响路径与机制，建立与儒家文化相关的上市公司发展质量体系更能准确地衡量二者之间的关系。

基于上述观点，结合前文的理论分析，本文构建了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评价体系（见表1）。

表1 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评价体系

在量化标准的选取上，采用“迪博·中国上市公司内部控制指数”作为衡量企业内部控制质量的指标[16]；根据国泰安统计的上市公司“是否参照GRI《可持续发展报告指南》”等12 个维度（限于篇幅未列出所有指标），作为衡量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程度的指标；使用知识宽度法测算上市公司专利质量，并以此作为衡量企业创新质量的参考指标。

根据评价体系，进一步构建上市公司发展质量判别模型（见图1）。

图1 上市公司发展质量判别模型

当企业的内部控制指数IC=0 时，视该企业为低发展企业（LD）；当IC＞0 时，说明该企业具备了高质量发展的基本要素。在此基础上，若企业承担的社会责任维度低于总维度均值，即CSR≤6时，企业的发展质量是中等的（MD）；而当IC＞0、CSR＞6 时，若企业的专利质量（PATQ）高于全体样本企业的平均水平，则判定该企业为高质量发展企业（HD），反之，属于中等发展质量企业（MD）。

将低发展质量（LD）、中等发展质量（MD）与高发展质量（HD）分别赋值为1、2、3，并运用logit多元回归模型进行回归。回归结果如表2所示，各解释变量均在1%水平上显著，说明对被解释变量的类型划分作用明显。

表2 上市公司发展质量Ordered Logistic回归

根据表2 得出的各解释变量系数λ，通过模型（2）最终计算出上市公司发展质量指数（DQ）。

2.儒家文化的测度

本文借鉴古志辉[17]的度量方法，运用距离模型，根据对《大明一统志》《大清一统志》以及明清时期的地方志进行手工整理，得出上市公司注册地半径200公里范围内孔庙数量（Confu），并以此来衡量儒家文化对上市公司的影响程度。上市公司注册地半径200 公里范围内的孔庙数量越多，则企业所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程度越高。

（四）描述性统计

表3汇报了主要研究变量的描述性统计。DQ的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别为0 和29.32，说明中国上市公司间的发展质量存在较大差异。Confu的均值为17.17，最大值为58，最小值为0，意味着不同企业受儒家文化影响的程度可能相差较大。其他变量统计分布均尚属正常。

表3 关键变量的描述统计

此外，本文还做了主要变量的相关性分析及方差膨胀因子（VIF）诊断，均可初步证明，上市公司所在地区的儒家文化程度与其高质量发展之间有密切关系，但具体影响有待进一步回归检验。检验结果备索。

三、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儒家文化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影响

表4提供了儒家文化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影响的回归结果。检验结果显示，儒家文化与上市公司发展质量的回归系数为0.00918，在1%的水平上显著。控制了其他因素后，儒家文化与上市公司发展质量依旧呈显著正相关关系，意味着儒家文化能够推动上市公司进行高质量发展，结果支持了研究假说H1，拒绝了研究假设H2，与本文的理论预期一致。

表4 儒家文化与上市公司发展质量：基准回归

（二）稳健性检验

1.内生性问题

虽然儒家文化代理变量中使用的孔庙数据满足外生性条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排除反向因果问题，但仍可能存在由于遗漏变量或测量误差导致的内生性问题。因此，本文采用二阶段最小二乘法（2SLS）对样本进行处理，并借鉴潘子成等[8]做法，使用上市公司注册地所在省市贞节牌坊数量（ZP）作为工具变量。从表5 列（1）可知，工具变量的相关系数在1%水平下显著为正，弱工具变量检验F 统计值远大于10，从而排除了弱工具变量的可能性。列（2）为第二阶段回归结果，结果表明，在控制了潜在内生性问题后，核心解释变量在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前文结论依然稳健。

表5 内生性：工具变量法（2SLS）

2.其他稳健性检验

本文还做了如下稳健性检验：一是使用区域模型代替距离模型，选择上市公司注册地所在省份的儒家书院数量作为儒家文化的代理变量；二是剔除上市公司发展质量指数缺失样本；三是为避免上市公司分布过于集中带来的影响，剔除上市公司数量排名前五名的省市样本。经过上述检验（限于篇幅，结果未报告），估计结果与基准回归结果基本一致，证明本文研究结论依然稳健。

四、异质性分析

（一）国际竞争强度

激烈的国际竞争会给企业管理层带来巨大的竞争压力，促使管理层重视企业发展、保持竞争优势；同时，激烈的产品市场竞争也有助于提高企业信息披露质量，进而降低企业代理成本[18]。但儒家传统思想却并不提倡激烈的竞争，反而追求按照礼的规则，有差等地安顿并节制人的欲望，取之有道。孔子的“君子无所争”“其争也君子”与朱熹的“庄以持己曰矜。然无乖戾之心，故不争”都体现了儒家“不争”的态度。此外，频繁从事国际贸易的企业为了能够更好地达成协议，必定需要对贸易国或贸易企业的法律法规与风俗文化进行深入了解，长此以往，贸易双方的意识形态或企业价值观可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为检验这一观点，本文使用上市公司对外出口金额（取对数）作为衡量公司参与国际市场竞争强度的指标，并按照出口金额的中位数将样本中所有上市公司分为高国际市场竞争企业和低国际市场竞争企业两类。

表6列（1）—（2）结果显示，儒家文化在低国际市场竞争企业组的系数显著为正，而在高国际市场竞争组并不显著，说明企业参与国际市场竞争会抑制儒家文化对该公司高质量发展的促进效应。这一发现与之前的推论一致。

表6 异质性检验

（二）外来文化冲击

党的十七大报告提出，文化软实力是综合国力和国际竞争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国要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赢得主动，就必须在壮大经济实力、科技实力和加强国防力量的同时，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在当今全球化环境下，不同国家文化正发生着激烈的融合与碰撞，外来文化的冲击将不可避免地削弱中国传统文化给中国上市公司带来的影响程度。基于此，本文进一步考察儒家文化在不同外来文化冲击强度下对企业高质量发展的影响。

借鉴金智等[19]的思路，本文将样本分成二组：高外来文化冲击组与低外来文化冲击组。若上市公司所在地位于经济特区或沿海开放城市，则设置为高外来文化冲击组，反之则为低外来文化冲击组。

表6列（3）—（4）结果显示，在高外来文化冲击组，儒家文化并不显著并且系数为负，但在低文化冲击组系数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这表明外来文化冲击严重削弱了儒家文化对中国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促进效应。这与本文的预期相一致。

五、结语

综上所述，优秀传统文化在推动企业高质量发展中占据着不可小觑的地位。目前，高质量发展已成为新时代的主旋律与最强音。对于上市公司来说，要想提高自身发展质量，助力经济高质量发展，除了不断完善内部建设、积极适应社会经济制度外，还应当看到文化这一非正式制度发挥的独特作用。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不断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激发全民族文化创新创造活力，增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精神力量。因此，我国上市公司应当充分发挥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在高质量发展中的功能，在现实工作和生活中努力涵育、大力倡扬、典范导引，激活儒家文化新力量，为推进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