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经济对性别收入差距的影响研究
——基于CFPS数据的经验分析

2023-10-11 07:15杨兰品王姗姗
华东经济管理 2023年10期
关键词:差距劳动者变量

杨兰品,王姗姗

(武汉理工大学经济学院,湖北武汉 430070)

一、引言及文献综述

在数字经济高速发展的浪潮中,依托大数据、算法等新兴底层技术,众多互联网平台应运崛起,平台经济呈爆发式成长。驱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同时释放巨大的就业红利,以数字化能力催生新岗位新职业新工种,在经济、社会发展全局中的地位和作用日益凸显。平台经济在稳定就业和保障收入方面也发挥着独特作用,以美团为例,2020年美团平台上单从事配送服务的骑手达471.7 万,月均收入达4 950.8 元(1),同年农民工月均收入为4 072元(2)。可见,平台经济能为劳动者提供大量就业机遇和相对较高的收入。

在劳动力市场中,女性平等参与、获取平等报酬的权益一直备受重视。2020 年10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联合国大会纪念北京世界妇女大会25周年高级别会议上强调,要提高妇女参与经济事务的水平,消除针对妇女的偏见与歧视。“十四五”规划再度对坚持男女平等基本国策、切实保障妇女发展权利和机会、平等享有经济权益提出要求(3),当前我国仍面临严峻的性别收入不平等问题,2021年,中国城镇女性劳动者平均薪酬仅为男性的77.1%,各分位点上男性薪酬优势都超出20%(4),性别收入差距显著。

有强大吸纳就业能力的平台经济在带动就业的同时对劳动者收入会有什么影响?更进一步地,对不同性别劳动者收入有何影响差异?能否让女性充分享受平台经济发展红利从而改善性别收入差距?上述问题的厘清对推动落实“十四五”规划中关于保障女性共享发展成果、促进两性平等发展、实现社会公平与共同富裕等具有重要意义。

关于性别收入差距的形成,学者们做了较丰富的探讨。性别收入不平等源于两性劳动者获得同等工作的机会不均等以及在同等价值工作中获得的收入不均等(孔令文,2018)[1]。更深层次的原因分为可解释部分和不可解释部分,可解释部分包括人力资本及性别职业隔离,表现为因男、女性在教育背景[2]、工作经验[3]、工作技能[4]方面的差异,以及在行业[5]、岗位[6]、专业[7]选择偏好上的不同,形成男性主导高收入领域的局面;不可解释部分被归结为性别歧视,源于劳动者自身、雇主、顾客及同事的行为(Becker,1957)[8]。此外,学者们尝试从工作时间(Blau 和Kahn,2017)[9]、生育与家庭责任(Angelov等,2016;杨天池和周颖,2019)[10-11]、最低工资制度(Alvarez 等,2018)[12]、传统性别角色思想(卿石松,2019)[13]等其他视角分析差距的形成。

在平台经济领域,国内学者们普遍聚焦于平台监管、平台用工、就业形态、劳动关系等,从影响劳动者就业意愿、机会及能力等方面展开研究。鲜有文献探讨平台就业下的劳动收入分配问题,尤其是对性别层面的收入差距问题关注较少。一方面,平台经济有利于缩小性别收入差距,在创造大量就业岗位增加女性收入来源的同时,其弹性就业模式满足了女性对时间、地点灵活性的需求,为女性平衡工作与家庭带来可能(何勤等,2017;戚聿东和刘翠花,2020;张凌寒,2021)[14-16]。此外,数字技术变革下男性的体能优势弱化,女性具备的认知技能在平台经济得到溢价,女性从中获益并实现相对收入提升(朱琪和刘红英,2020;盛斌和吴晓雯,2022)[17-18]。另一方面,灵活就业常伴随工作不稳定性及劳动权益保障缺失(郑祁和杨伟国,2019)[19],且灵活工作时间往往意味更多的无偿等待时间和“随叫随到”要求,对于承担更多家庭责任的女性,这种“虚假的灵活性”显然不利于其劳动投入的连续性与及时性,导致其收入低于男性(张凌寒,2021)[16]。总体来说,学者们在平台经济影响性别收入差距上的见解具有一定的参考性,但该问题的影响机理研究尚处于初始阶段,研究结论还存在较大差异,实证检验较为匮乏,缺少经验证据支撑。

国外学者的研究大多基于某一灵活用工平台,如Foong 等人(2018)对美国零工平台“Upwork”[20]、Bradford(2019)对英国在线灵活就业市场[21]、Abendroth(2020)对德国众包经济平台“marketplace”[22]的实证研究发现,各大平台上男性劳动者薪酬普遍高于女性,性别收入差距依然存在。同时有学者提出,数字技术的应用使得用工不平等在平台经济延续甚至升级,如平台通过对女性进行自动降分评级来隐性过滤女性并向男性求职者提供更好的薪酬条件,按性别推送不同职业信息,从而加剧平台经济领域的性别职业隔离和收入不平等(Churchill和Craig,2019)[23]。国外学者对用工平台的实证探究提供了一定证据,但也存在不足之处:一是将研究对象局限于特定平台从业者,不具备平台就业市场普遍意义,也未考虑平台经济广泛的就业效应对非平台用工的潜在影响;二是仅着眼于静态视角下的差距存在现象,忽视了动态视角下此差距受宏观平台经济水平的影响变动。

基于此,本文利用2020 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数据(CFPS),定量考察我国平台经济发展对性别收入差距的影响。可能的创新在于:①研究对象囊括所有平台及非平台用工劳动者,从性别收入差距的角度探讨宏观平台经济下的就业红利,为全面认识平台经济就业效应及其对劳动收入的溢价效应拓宽视角;②综合使用OLS 回归、分位数回归、Oaxaca-Blinder 分解和分位数分解等多种分析方法,在补充实证经验的同时保证研究结果更全面客观;③以往研究仅从理论角度就平台经济对性别收入差距的影响机理提出猜想,本文对作用机制进行了多路径深入探讨与检验。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平台经济影响性别收入差距的基本效应

女性主义者普朗特(1997)曾提出,自蒸汽革命以来的每个技术变革阶段,机器越先进,女性劳动者就越多[24]。技术革新为妇女解放奠定基础,也为两性收入平等创造了条件。这种对性别收入分配的影响源于技术进步的偏向性:“大脑—肌肉”理论将劳动技能分为具有肌肉密集特征的运动技能和大脑密集的认知技能,男性和女性在这两种技能上恰恰分别具备优势(Welch,2000)[25]。以生产线升级、人工智能及机器人应用为代表的有偏技术进步都被证实减少了对劳动者体力的需求,而更强调对脑力劳动的要求。女性所具备的认知技能优势为其带来收入溢价,缩小了与男性的收入差距(魏下海等,2018;许健等,2022)[26-27]。

平台经济发展本质是其依托的数字技术革新,作为有偏技术的大集合体,数字技术通过技能的偏向性来重塑劳动市场供求格局。相比传统就业,平台化就业对劳动者体能的依赖大大弱化,而对其市场感知及应对等认知技能有了更高要求,女性具备的社交情感、研究分析、细节洞察等天然优势在平台经济得到凸显。凭借“女性友好型”职业性别红利,平台经济不但在吸纳大量女性就业上具有传统经济难以比拟和超越的优势(何勤等,2018)[28],也为女性发挥市场价值和进入高薪职业带来可能。在就业机遇和软技能的双重优势加持下,女性将获得比男性更显著的收入增长。据此,本文提出假设1。

H1:平台经济发展有利于相对提升女性劳动收入,缩小性别收入差距。

(二)平台经济影响性别收入差距的作用机制

从具体经济形态及依托载体来看,平台经济对性别收入差距的作用机理主要通过相关路径实现,如图1所示。

图1 平台经济对性别收入差距的影响路径分析

1.改善女性就业条件

以零工经济为代表的平台经济衍生庞大的就业需求,为女性劳动参与拓宽空间的同时,其灵活化、碎片化的弹性办公模式打破了时空对女性的就业限制,既可以让女性兼顾家庭和工作,又承接了女性退出职场后的收入需求。此外,在传统就业中,女性面临用工不平等及性别职业隔离的问题,而用工平台通过大数据分析、最优算法向劳动者进行任务推送及匹配(陈向东等,2020)[29],劳动者基于在线任务(Barzilay 和Ben-David,2017)[30]、收入计件(吴清军和杨伟国,2018)[31]获得相应酬劳,“性别模糊”场景下,任务分配与劳动给付全程不受劳动者性别影响,保障同等就业条件下用工和收入的公平。因此,平台化就业不仅突破了时空对女性就业阻碍,也弱化了其在一般劳动力市场面临的性别歧视,整体就业条件的改善拓宽了女性收入获取及增长空间,为性别收入差距收敛带来可能。

2.削弱家庭责任限制

根据家庭经济理论,个体通过权衡从事工作获得的市场工资与待在家里的保留工资决定是否进行劳动供给。一方面,随着数字化水平的不断提高,各行业全要素生产率及市场工资率得到显著提升(张璇等,2022)[32];另一方面,平台经济下越来越多女性通过网购、外卖、网上支付及平台家政等行为节约劳务成本和时间,保留工资降低(戚聿东和刘翠花,2020)[15]。市场工资高于家庭保留工资的概率进一步提升,削弱了家庭责任对女性的束缚,使女性减少家务时长并增加劳动投入,缩小其与男性在工作时间、经验进而在收入上的差距。

3.促进女性就业搜寻

平台丰富的就业信息、便利的沟通和投递渠道大幅节约了工作搜寻成本和时间,对受家庭责任限制和社会角色约束的女性群体而言,极大地弥补其搜寻行为不充分的缺点(乔小乐等,2023)[33],提高其求职意愿与再就业能力。此外,互联网平台通过动态匹配供求信息以提高“人职匹配”效率,能避免求职过程中针对女性的人为偏见,提高女性就业概率并获得与其能力匹配的工作岗位和相应报酬(毛宇飞等,2018)[34],使女性进入更有利的职业发展和晋升空间。由此看来,互联网在缩小两性工作搜寻与匹配的性别差异上发挥重要作用,有助于缓解性别职业隔离和性别收入不平等的现象。

4.提升女性人力资本

为提升劳动者平台从业能力,数字平台通过线上培训、课程公开、数字化实践等形式为从业者赋能,帮助其快速掌握行业要领、增强业务能力。针对女性等弱势群体,采用差异化赋能方式以契合特殊上岗需求,助力女性快速完成从家庭到社会的角色转变,提高其职业适应能力和再就业能力。同时,互联网巨大的开放性和链接融合作用给就业人群提供了技能学习、交流互动、经验分享的平台,为女性低成本获取资源、借鉴工作经验进而实现高质量就业创业拓宽路径。互联网对女性在提升就业能力、拓宽社会网络空间上发挥着比男性更显著的作用,女性更高的互联网回报率使得其相对收入溢价(魏浩然等,2023)[35]。因此,平台经济下互联网的进一步普及和应用将为女性带来更显著的人力资本提升效应,进而提高女性薪酬水平并收敛性别收入差距。据此,本文提出假设2。

H2:平台经济通过相对改善女性就业条件、削弱女性家庭责任限制、促进女性就业搜寻及提升女性人力资本来缩小性别收入差距。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综合使用微观层面个人调查数据和宏观层面平台经济发展水平,实证检验平台经济对不同性别劳动者的收入溢价效果及作用机制。

三、研究设计

(一)数据说明

本文微观数据来自2020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个人自答问卷,CFPS于2010年采用概率抽样方法正式实施基线调查,对样本中家庭与个人信息通过面访或电访进行采集并展开长期追踪调查。2020年开展的第六轮调查回收个人问卷33 474份,问卷回复率约65.57%,有效率达87.82%,样本覆盖我国31 个省份(不包括港澳台地区),具备较好的代表性和时效性。宏观数据来自《中国统计年鉴》以及中国工业和信息化部、中国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发布的相关统计资料。

数据处理上,筛选出CFPS 问卷中年龄为16~65 岁的在业劳动者,剔除关键变量缺失样本后得样本9 200 个,包含男性样本5 404 个、女性样本3 796 个。基于个体工作地点,为个体匹配其所在省份的平台经济发展水平、月最低工资等宏观变量。此外,对被解释变量进行1%缩尾处理,对部分变量取自然对数。

由于问卷中个体被调查时期为2020年第一季度,故获取的“过去12 个月的年收入”数据实际主要为2019 年的收入。为保证结果的有效性,对部分非恒定解释变量如平台经济发展水平、月最低工资标准等相应选用2019年数据加以衡量。

(二)模型设定及变量说明

1.模型构建

本文旨在考察平台经济发展水平的提升是否会令女性劳动者收入增长更多,从而缩小性别收入差距,同时考虑其他收入影响因素。参考魏下海等(2018)[26]的做法,设定如下模型:

其中:lnincome 为个体年收入对数;platform 为个体工作地所属省份的平台经济发展水平;gender为个体的性别赋值;X和E分别为个体、区域层面控制变量;β、λ、φ为相应的回归系数;μ为误差项;下标i代表个体;j代表个体所在省份。

模型(1)、模型(2)分别用于检验性别、平台经济对劳动者的整体收入影响;模型(3)通过引入平台经济与性别的交互项(platform×gender)以检验平台经济对不同性别劳动者的收入影响差异,进而探讨平台经济对性别收入差距的影响。

2.变量说明

(1)被解释变量:个体年收入自然对数(lnincome)。平台经济下自由职业、副业兼职等多样化就业形式盛行,故收入的核算范围为劳动者主要工作和所有一般性工作/兼职工作在过去12个月内的税后总收入。样本中女性平均年收入为37 642.56元,男性为52 720.72元,在不考虑其他因素的前提下,男性较女性具有明显收入优势。

(2)核心解释变量。其包括以下两项:

其一,平台经济发展水平(platform)。目前该水平的衡量标准尚未统一,为避免单一指标测度偏差,本文从三个维度进行评价并利用熵值法分配相应权重,加总得省级层面平台经济发展综合指数,见表1 所列。平台经济市场既依托交易主体规模的壮大,也离不开背后平台组织和技术从业者的搭建与推动,故以“有电商交易活动的企业数”衡量平台经济市场主体活跃度,“信息技术类从业人员数”衡量其技术资源与发展潜力;平台经济以网络平台为载体实现运行,数字新基建的夯实为平台业务延伸与扩张提供设施保障与动力,故以“域名数”“IPv4 地址数”和“互联网宽带接入用户”衡量数字基础设施水平;平台经济的最终目的和效益都体现为平台交易(余文涛和吴士炜,2020)[36],既包括买卖双方在平台实现的交易额,也包括交易过程中互联网平台组织因提供数据、撮合等服务获得的业务收入,故选用批发和零售业中的“网上零售额”、运输邮电和软件业中的“企业电子商务贸易额”及互联网行业中“互联网业务收入”衡量平台交易状况。

表1 平台经济发展水平综合评价体系

其二,性别(gender),女性为1,男性为0。本文重点关注模型(3)中平台经济与性别的交互项系数β3,若平台经济能为女性带来更大幅度收入溢价,则交互项系数预期为正。

(3)控制变量。X为个体控制变量,包括年龄、婚姻状况、党员身份、工会身份、户籍状况、教育水平、健康状况、技能水平、职务级别、行业类型;E为区域控制变量,包括最低工资标准和地区类别。参照柏培文和张云(2021)[37]的研究,将职业类别为国家机关党群组织、企事业单位负责人、专业技术人员、办事人员及行政办公管理人员定义为高职业技能劳动者,其余为低职业技能者。地区类别、职务级别和行业类型以虚拟变量形式引入,以控制地区、职务和行业固定效应对劳动者收入的影响。

各变量及具体解释见表2所列。

表2 研究变量说明及描述性统计

四、实证分析

(一)基准估计结果

基准模型估计结果见表3所列。第(1)列不考虑平台经济变量影响,第(2)列加入平台经济变量,第(3)列进一步引入平台经济和性别的交互项,各类模型均控制了劳动者的个人、区域特征,采用异方差稳健标准误估计。

表3 基础模型回归结果

由第(1)列可知,性别变量系数估计值为-0.450 4,并达到1%显著水平,意味着即便控制个体其他特征,女性收入仍然比男性低45.04%,性别收入差距较大。

第(2)列结果显示,平台经济发展水平的系数估计值为0.249 0,且在1%水平上显著,表明在控制其他条件后,平台经济发展水平每提高1 个单位,能为劳动者带来24.90%的收入增长。性别变量估计系数为-0.449 8,表明无论劳动者所处省份的平台经济发展水平如何,性别收入差距仍然存在。

进一步加入平台经济发展水平与性别的交互项,第(3)列显示交互项系数为0.295 1,达1%显著水平。表明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平台经济发展水平每提升1 个单位,女性收入增长42.26%(12.75%+29.51%),男性收入增长12.75%。说明平台经济的发展使女性劳动者获得了比男性更大幅度的收入增长,性别收入差距得以缩小,验证了H1。

从其他解释变量来看,年龄系数为正,平方项系数为负,表明随着年龄增长,劳动者收入呈现先升后降的倒“U”型趋势;党员、工会身份、非农业户口、教育年限、健康水平、技能水平和最低工资标准都对收入有显著正向影响;婚姻状态对整体劳动者收入的影响并不显著,可能存在性别的异质性。

(二)稳健性检验

为验证结果的稳健性,本文基于不同的平台经济发展水平、劳动收入衡量指标,并考虑内生性问题进行稳健性检验。

1.替换变量

第一,替换核心解释变量。参考余文涛和吴士炜的方法[36],使用各省份企业电商平台贸易额占全国电商平台贸易总额的比重来衡量该省平台经济发展水平。第二,替换被解释变量,以劳动者月税后工资与月劳动时间的比值即小时工资率并取对数来衡量劳动收入。

回归结果见表3 第(4)、第(5)列,平台经济与性别的交互项估计系数都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即平台经济为女性劳动者带来更大的收入溢价,与基准回归结果基本一致。同时,其他控制变量的估计系数大小和符号与基准结果相差不大,说明在替换了核心解释变量和被解释变量之后,估计结果依然稳健。

2.内生性问题

为解决遗漏变量和反向因果造成的内生性问题,采用工具变量法再次进行稳健性检验。

借鉴柏培文和张云(2021)[37]的做法,按各省会城市经纬度测算其到最近沿海港口的距离并取对数(lnportdistance)作为该省平台经济水平的工具变量。一方面,地理位置和距离脱离经济系统,具有高度随机性,满足外生性假设;另一方面,东部沿海的传统经济强区因完备的产业基础、数据要素、强大的市场潜力而具备先发优势,更利于培育和激活平台经济这类新兴产业组织,并发挥“头雁”作用拉动周边地区新经济形态发展。故距离沿海越近,越容易受到沿海先发地区的辐射带动作用,也越具备平台经济发展动力,从而满足相关性假设。

利用工具变量进行检验后的结果见表4所列。

表4 工具变量检验回归结果

第一阶段中,以内生变量为被解释变量,以工具变量和其他外生解释变量为解释变量进行回归。结果显示,内生变量与其工具变量在1%的水平上显著负相关,且F统计值和最小特征值统计量均满足临界要求,说明内生变量与工具变量在统计上存在较强相关性。

第二阶段中,在控制其他变量的前提下,平台经济发展水平及其与性别的交互项估计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佐证了基准模型的结论,平台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会促进劳动者收入增长,且给女性劳动者的收入带来更大幅度增长。

(三)机制检验

上述结果证实了平台经济发展将为女性劳动者带来更显著的收入溢价从而缩小性别收入差距,但平台经济如何促进女性的相对收入提高?中间传导机制如何发挥作用?

根据前文机理分析,平台经济通过改善就业条件、减少家庭责任束缚、促进就业搜寻及提升人力资本来发挥女性赋能机制。本文选取2020CFPS问卷中“上下班时间弹性程度”及“对工作(收入、安全、环境、时间、晋升机会)整体满意度”衡量就业条件(condition),“工作日家务时长”的反向测度指标衡量不受家庭责任的限制程度(fhousework),“互联网对工作、信息获取的重要性”衡量线上就业搜寻(search),“网络对学习(参与课程、线上培训)的重要性”衡量人力资本积累(capital)。

参考乔小乐等(2023)[33]的机制检验做法,在模型中引入机制变量与平台经济的交互项并进行分性别样本检验。重点关注模型中不同性别下此交互项的显著性及系数大小,以更明显地对比中间机制对劳动者收入影响的性别差异,结果见表5所列。

从就业条件看,第(1)组女性样本中平台经济与就业条件的交互项系数显著为正,而男性样本中并不显著。女性常因家庭照料及性别偏见在传统劳动力市场中处于弱势地位,平台经济弹性自主的就业模式满足了女性对时间、空间灵活性的办公需求,降低了女性就业门槛。此外,以在线教育、电商直播、网络客服等领域为代表的平台就业更强调从业者软技能,这为女性发挥市场优势提供契机。相比而言,大部分男性因本职工作而较少涉猎平台兼职或平台再就业,且男性的体能优势在平台发挥有限,导致男性享受的数字红利明显少于女性。总体来看,平台经济削弱了对女性的就业性别排斥、激发了女性就业潜能,整体就业条件的改善使得女性收入相对增长,性别收入差距收敛。

从家庭束缚看,第(2)组中平台经济与非家务时长的交互项也存在显著性别差异。平台经济下各种线上行为的展开(如网购、外卖、平台家政等)减少了女性家务时长,弱化了家务束缚对女性的就业限制,提高女性劳动参与率及工作精力投入。工作时长增加为女性直接带来收入增长,劳务连贯性产生的工作经验积累也潜在提升其工作能力,有助于女性劳动者长期职业发展与晋升,实现相对收入提升。而男性本身承担的家庭责任相对较少,故平台经济下的家庭—工作平衡机制对男性的收入赋能效果并不明显。

从就业搜寻看,第(3)组中平台经济能够促进女性利用互联网进行线上就业搜寻并带来收入溢价,对男性作用并不显著。互联网平台海量信息降低了女性的求职搜寻成本和交易成本,拓宽了就业搜寻渠道,为其提供更多就业机遇与选择。此外,平台化组织在劳务匹配、任务分派上均实行智能决策,通过发挥互联网平台的“零边际成本”和“人职匹配”优势,平台经济提高了女性求职效率、就业地位及职务契合度,进而缩小与男性在薪资水平上的差距。

从人力资本看,第(4)组中平台经济与人力资本的交互项系数在两性样本中都显著为正,说明无论对男性还是女性,平台经济都可以促进其人力资本积累从而提高收入水平,但女性从中实现的边际收入增长幅度大于男性。互联网在平台经济时代得到空前普及,随着两性劳动者在网络使用差异上的缩小,男性互联网溢价效应趋向边际饱和,而互联网的开放性为女性劳动者进行线上学习、技能培训提供了更大的契机与便利,从而产生性别赋能红利,给女性劳动者带来更大幅度的收入增长,实现性别收入差距收敛。

综上,四条路径的检验结果验证了H2。

(四)异质性检验

1.个人特征异质

本文按婚姻状态和技能水平进行分组检验,技能划分上参考柏培云和张云(2021)[37]的研究,从双维度将满足高职业类别且教育年限为16年及以上视为高技能劳动者,其余为中低技能劳动者,结果见表6所列。

表6 个人特征异质性检验结果

第(1)组中,平台经济能显著缩小已婚群体的性别收入差距,对未婚群体间的差距影响不明显。相比未婚女性,已婚女性劳动者受生育、家庭限制更大,而平台经济通过家庭—工作平衡机制,为已婚女性带来更大的就业赋能效应,使已婚群体内部性别收入差距收敛。

第(2)组中,两组群出现了明显的技能回报分野,平台经济对高技能群体整体收入的提升作用远大于中低技能群体。高技能劳动者通常对新业态具备更强的理解力和适应力,并迅速捕捉平台机遇实现高质量就业,取得更高薪资回报。但从性别角度来看,平台经济对中低技能群体的性别收入差距缩小效果显著。相比高技能领域,中低技能领域的女性存在更大就业弱势,平台经济较低的就业门槛和简单的参与方式降低了相关职业的技能要求,对低技能女性有更强的吸引力和收入赋能效果。

2.工作特征异质

本文按雇佣类型和行业类型进行分组检验,将平台化程度较低的第一、第二产业合并为工农业类,按照平台应用场景将第三产业即服务业整合为四小类(5),结果见表7所列。

表7 工作特征异质性检验结果

第(1)组中,平台经济水平的提高给自雇型劳动者带来的收入增长高于受雇型劳动者,但从性别视角看,受雇型劳动者的性别收入差距显著缩小。新就业形态下灵活就业、自我雇佣的工作模式迎合了女性的工作需求与偏好,但从收入来源看,女性劳动者普遍利用碎片化时间参与劳动并将其作为家庭补充性收入来源,而男性多将其当作主要收入来源,故在劳动时间投入和工作经验积累上具备优势。而受雇模式下女性劳动投入时间的稳定性和劳动权益的保障都使得女性劳动者能更充分享受平台红利,从而缩小性别收入差距。

第(2)组中,相比工农业,平台经济的发展对缩小服务行业尤其是生活服务、信息技术类从业者性别收入差距效果突出。生活服务类涉及的电商、配送出行、视频创作等领域参与方式简单,就业门槛低,市场需求庞大,女性劳动者面临更多就业机遇与职业发展空间。信息技术类涉及智能终端开发与操作、信息管理软件研发等领域,随着越来越多女性进入数字领域,数字性别鸿沟与职业隔离被大大弱化。据《2021 中国职场性别薪酬差异报告》,2020年数字技术相关岗位是女性打破职业壁垒和收入差距的重要突破口,女性劳动者在包括IT 运维工程师、通信技术工程师等的多个岗位都实现了薪资反超(6),验证了本文实证结果。

(五)分位数回归

在均值回归的基础上,采用分位数回归进一步探究收入分布的不同分位点上平台经济发展水平对性别收入的影响差异,代表性收入分位点上的回归结果见表8所列。

表8 分位数回归结果

各分位点上平台经济与性别的交互项都显著为正,且效果相差不大。单从女性视角看,平台经济对0.25分位上的女性劳动者溢价效应最为明显,达到0.466 2,说明平台经济能充分照顾部分弱势女性就业需求,为其提供工作门槛低、技能要求不高、相对轻松灵活的就业岗位,使其在平台就业红利下实现较显著的收入增长及差距收敛。

五、性别收入差距的来源与分解

根据劳动经济理论,劳动者收入既取决于个体禀赋特征,也取决于每一种禀赋的价格。故男性与女性的收入差距既可能是因各自具备技能不同(禀赋效应),也可能是在相同技能条件下得到不同补偿形成的(价格效应)。通常,若女性劳动者拥有较低的禀赋回报率,则认为其在劳动力市场遭受性别歧视(魏下海等,2018)[26]。

前文已证实平台经济对性别收入差距起正向缩小作用,但不能回答两性劳动者的平台经济禀赋和回报率差异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性别收入差距的形成,其他影响因素及性别歧视对该差距形成的贡献度也尚不确定。因此,本文通过差距分解对此加以进一步明确。

(一)Oaxaca-Blinder均值分解

分解结果见表9 所列,可以看出,总禀赋效应系数为负,总价格效应系数为正,表明女性在禀赋要素上的优势缩小了其与男性劳动者的收入差距,而禀赋回报率的劣势拉大了差距。从效应占比来看,价格效应占性别收入总差距的比例明显高于禀赋效应,说明禀赋回报率差异即性别歧视是差距形成的主要原因。

表9 Oaxaca-Blinder分解结果

从具体因素看,平台经济禀赋和价格效应系数都为负,说明女性不但能充分享受平台经济发展红利,还能获得更高溢价率。就禀赋效应而言,年龄、婚姻、户籍、教育水平及技能水平间的差异缩小了部分性别收入差距,而工会身份、健康状况、职务级别和行业类型间的差异增大了差距,说明女性在进入工会及身体状况上都不具有优势,同时性别职务与行业隔离也是性别收入差距形成的重要原因。就价格效应而言,除婚姻、健康和常数项外,其他因素的价格效应系数都显著为负,可见,在个人禀赋和职业选择上女性拥有的更高回报率使得性别收入差距缩小。而在婚姻及健康状况上,由于社会观念、承担的家庭角色和体能精力上的差异,女性面临的更大市场歧视拉大了性别收入差距。

(二)分位数分解

为进一步考察不同收入分位点性别收入差距的构成,采用分位数分解方法进行收入差距分解,结果见表10所列。

表10 分位数分解结果

两性收入差距在0.75 分位点上最小,而处于0.1 分位上的低收入阶层差距最大。从总效应来看,各分位点上禀赋效应系数值均为负,价格效应系数均为正,价格效应系数值随分位点提升而逐渐减小,其占总差异的比例均超过100%,表明各特征禀赋差异对性别收入差距起缩小作用,而收益率差异起负向扩大作用。市场歧视是性别收入差距形成的主要原因,但随着收入水平提高,歧视对差距的解释力度逐渐减小,中低收入阶层女性受到的歧视程度最深。

对于核心变量平台经济,其禀赋效应和价格效应在各分位点上基本都为负,对性别收入差距的缩小起正向作用。禀赋效应各分位点的系数值和占比都较小,可忽略不计;价格效应上,0.25分位点的平台经济系数及其占比的绝对值都达到最大,说明平台经济为中低收入阶层的女性带来了最为显著的性别红利及收入差距收敛效应。

六、结论与建议

平台经济发展在推动就业增长和重塑就业模式的同时,也在改变着劳动力市场中不同性别群体间的收入分配。本文利用2020 年家庭追踪调查(CFPS)个人问答数据,实证检验了平台经济对性别收入差距的影响。

(一)结论

研究发现:①平台经济发展对劳动者总体收入水平有显著正向影响,且对女性劳动者带来的收入增长显著高于男性,从而起到缩小性别收入差距的作用;②通过改善女性就业条件、削弱对女性的家庭责任限制、便利女性就业搜寻并提升女性人力资本,平台经济提高了女性劳动者的就业机会、劳动供给和就业能力,使其实现相对收入溢价;③相比未婚、高技能水平、自雇型及工农业从业者,平台经济对已婚、中低技能水平、受雇型及服务行业尤其是从事生活服务类和信息技术类的就业群体,性别收入差距存在显著缩小作用;④差距分解发现,两性间的平台经济禀赋差异和收益率差异都对性别收入差距起到缩小作用,且对中低收入阶层效果最为明显。整体来说,各要素收益率的差异即性别歧视主导了当前劳动力市场的性别收入差距形成,但随分位点上升,歧视对性别收入差距的解释力度逐渐减小。

(二)建议

综上,当前劳动力市场仍存在较显著的性别收入差距,但平台经济为性别收入差距的缩小带来突破口,故本文提出以下建议:

第一,加强女性从业技能培训,提高其参与平台经济的能力。推进女性平台就业培训师资力量建设,针对贫困乡村、低学历、低技能等弱势女性开展差异化培训项目,降低就业资源获取门槛、畅通技能学习和经验交流渠道,提高女性劳动者平台从业能力及适应性。

第二,提升平台企业性别用工平等程度,增强对女性群体就业及权益保护。降低部分职业对女性的准入门槛,并加强对女性就业群体支持,在信息管理中引入性别模糊元素,发挥大数据与算法在任务分配、计酬依据的基础性作用,保障两性就业机会和收入平等,逐渐消除性别偏见与就业歧视。

第三,培育和规范平台经济发展,充分发挥平台经济对女性劳动者的赋能作用。既要大力支持女性友好型新就业形态,通过政策导向、规则监管来引导平台企业有序竞争,也要完善女性劳动权益保障。平台就业下仍存在劳动关系界定不明晰、就业参保难等问题,尤其对女性劳动者而言,缺乏产假等制度保护使得灵活就业面临较大不稳定性和职业中断风险。政府相关部门应协同其他社会组织,推动新就业形态下劳动权益保障体系建设,明确平台企业责任,使女性劳动权益与就业质量得到充分保障。

注 释:

(1)数据来源于美团研究院发布《骑手职业特征与工作满意度影响因素分析》。

(2)数据来源于国家统计局发布《2020年全国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

(3)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发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

(4)数据来源于BOSS 直聘职业科学研究室和BOSS 直聘研究院联合出品发布《2022 中国职场性别薪酬差异报告》。

(5)生活服务类:批发和零售业,交通运输、仓储、邮政业,住宿和餐饮业,居民效劳修理与其他,文化体育和娱乐业;信息技术类: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类,科学研究与技术效劳类;公共服务类:水利、环境和公共设施管理业,教育,卫生和社会工作,公共管理、社会保障和社会组织,国际组织;其他类:第三产业中除上述行业外的所有行业。

(6)数据来源于BOSS 直聘职业科学研究室和BOSS 直聘研究院联合出品发布《2021 中国职场性别薪酬差异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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