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叶广芩小说中的孤独书写及成因

2023-10-12 10:43刘泉
青年文学家 2023年24期
关键词:叶广芩儿童生活

刘泉

叶广芩始终以悲悯的目光注视着周边世界,她的小说描写了一系列的平民人物形象。叶广芩带着她对人世的悲悯情怀,书写着这些弱者艰辛的孤独处境,以引起读者的关注和思考。

一、叶广芩小说中的孤独者形象

(一)被忽视的儿童

叶广芩的小说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习惯性地使用第一人称叙述故事,以至于读者总是很难将作品中的“我”和现实中的叶广芩分清。其多部作品都以第一人称“我”来讲述故事,“我”是大家庭中的小辈。作者常以儿童和成人的双重视角回顾家族的历史,在其儿童小说三部曲—《耗子大爷起晚了》《花猫三丫上房了》《土狗老黑闯祸了》中体现得更为明显。“我”是耗子丫丫,是一个淘气的假小子。因为父母年纪差距大,所以“我”与哥哥姐姐们的年纪也相差很大,“我”从小没有玩伴,更因为妹妹的出生,直接被扔给了三哥带。缺乏父母的温情陪伴,哥哥也只是一个还没结婚的年轻小伙儿,于是“我”常常一个人在颐和园里闲逛,身上脏兮兮的,头发纠缠在一起,饱一顿饥一顿。作为一个小女孩儿,却在穿着方面邋里邋遢,还被哥哥嫌弃是个“拖油瓶”。因为“我”这个小女孩儿在生活方面的粗枝大叶,所以老宋奶奶每次看到“我”都忍不住叹息,又给“我”梳妆打扮,又送上老宋的螺丝转儿或者是焦圈儿。老宋奶奶给扎好小辫子以后,“我”迫不及待地到三哥女朋友面前晃悠,以期获得称赞,但是没有。“我”在颐和园里的日子孤苦寂寞,没有玩伴的“我”只能自己寻找乐趣,“我”把人人喊打的耗子当朋友,静静地观看耗子大爷长大、娶妻、生子;拿皮筋儿遛园子里的乌龟,到处炫耀自己的“007”。或许“我”也不是那么淘气的小孩子,只是受制于孤寂环境的限制,只能自己寻找生活的乐趣。童年是孩子成长的关键时期,他们需要得到许多的关爱与呵护。但是,“我”只能自己一个人成长,内心里承受着他人对自己的嫌弃。最终,在父亲过来探望时,“我”抱着父亲不撒手,只闹着要回家。成年人对待孤独尚且无法很好地处理和忍受,更何况是年少的“我”呢?

大家族的成员多,大人们忙着生计或者其他事情,没有人能够细心体会孩童的孤苦。这个大家庭里不仅有丫丫,还有老五。老五是父亲第一任妻子生的儿子,生完老五,第一任妻子就去世了。年少的老五渴求亲人们的关注,其行为或许乖张叛逆,但无人能够洞悉其内心的孤独和渴望关爱。饱读诗书的父亲也只会在其犯错后打他的屁股,丝毫不能领会小孩子同样需要别人的尊重和理解。老五年幼丧母,又缺乏父亲的正确教导,加之不善合理宣泄孤独,自然而然就成了家里的一大“混世魔王”。他一生都在追寻爱和摆脱孤独当中。他青年时期外出留学,因为生理方面的放纵,染上一身病痛回家,治好后被家庭驱逐,外出自立门户,他与家庭里的任何人都不能建立良好的关系,在家庭外却拥有许多知心朋友,整日里乔装乞丐度日。显而易见的是,家庭的冷漠对他整个人生产生了消极影响,因为从没被好好教导,未曾被呵护,所以他对自己的人生秉持消极态度,逍遥每一天,而非主动寻求生命的价值,在他人的否定與自我的否定中沉沦,直至冻死在大街上。

叶广芩对儿童的关注不仅在自身和家庭内部,也向外注意到了其他的孤独儿童,如《太阳宫》中的日头。日头本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恩爱,呵护子女,却被一场意外的猩红热破坏,带走了父亲的生命。其母为了生存不得不带着孩子改嫁,而在作决定时忽略了日头的心理感受。面对陌生的继父、改姓的尴尬和对生父的想念,日头从原来的活泼可爱变成了后来的沉默寡言,经常一人独自在外飘荡。又如,《月亮门》中的苏惠,或许是因为父亲的缺位,又或许是苏妈妈的耳濡目染下,日渐早熟的她深谙男女之事,并对老七心生爱慕之心。她在一群心智未熟的小孩儿中显得格格不入,孤独的心无人能够领会,被拒绝后的心伤也无人能够共情。再如,《鬼子坟》中的冬生因为家境困苦,所以他读书格外刻苦;对弟弟的痨病,他也想方设法减轻父母的重担。但是,懂事的他依然比不过生病的弟弟秋生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因为给弟弟买药去偷窃财物,最后也没得到父母的理解。幸福的孩子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孩子各有各的不幸。叶广芩小说中的孤独儿童形象告诫我们,必须像尊重成年人一样尊重孩子,耐心关注和倾听孩子的内心,方能够帮助孩子健康长大。

作家用其女性的细腻深切地关注着儿童成长问题,对小孩子们寄予了深厚的关怀,在多部作品中聚焦儿童群体。作家描绘的这些人物形象,使读者能够更加直观地看到儿童的孤独内心和对陪伴的渴求,具有重要的现实价值和教育意义。

(二)被禁锢的女性

叶广芩小说中塑造的女性形象大都是典型的被封建思想禁锢的女人,她们是男权社会下的他者。她们在几千年来的精神规训下被物化,缺乏个体生命活力,更毫无精神自由和人格尊严可言。她们在日常生活中谨慎地遵守“三从四德”,生活和思想的方方面面都依附和归属男性,活得小心翼翼又孤寂无比。

《豆汁记》中的莫姜是被“我”的父亲捡回来的厨娘,因为她的一手好厨艺,一大家子人不必再忍受母亲日复一日的豆汁和齁咸的酱菜。她也因此获得全家人的喜爱,每月领五块的月钱,生活平静安澜,不必再担忧过那种随时可能冻死街头的恶劣生活。然而,她的丈夫刘成贵—这个不学无术,以暴脾气出名的男人,在典卖妻子后居然恬不知耻地带着跟别的女人生的儿子又回来找她。更不可思议的是,莫姜还一脸平静地接受了他。在她的观念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性丝毫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顺从和屈服,更何况这还是敬懿太妃主婚。她只能卖掉身上唯一值钱的扁方(满族妇女头上的饰品),辞去原来安逸的工作,然后租个新房子,安置这一大家子。莫姜一辈子都是静静的,从入宫做宫女时的卑躬屈膝,到来“我”家当厨子的谨小慎微,直至最后她的悄然离世。她面对命运的不公,从来都是忍受和自我牺牲,她的孤苦无处诉说,她的心酸无人倾听,她只能在静默中独自品尝孤独的苦涩。

封建社会的女性,生活受到条条框框的伦理禁锢。不仅是莫姜,还有《状元媒》中的母亲陈美珍、《逍遥津》中的大秀和《谁翻乐府凄凉曲》中的大格格,她们都是美貌聪慧的女性,奈何命运由不得自己做主。母亲陈美珍和大秀都是因为家中男性的束缚,婚姻受到影响,一个三十岁才嫁人,一个是终身未嫁。哪怕是有了心上人的大格格,也只能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终落得个婚姻破败、精神失常的悲惨结局。当然也有勇敢的反叛者,那就是二格格,她喜欢上了从商的沈瑞方,却因为“商人重利”的偏见不被家中认可,最后两个彼此相悦的年轻人只能逃离家庭,断绝与家庭的来往。虽然婚后生活幸福恩爱,却直至二格格去世,二人都未获得家人的谅解和接纳。在封建男权社会的统治下,女性的天空是低垂的,生活处境是尴尬的,精神情感上是孤独的,犹如大海上的一只小舟,飘飘摇摇,如履薄冰。

总的来说,封建社会的女性的生活范围狭小,自主意识尚待萌发,生命活力被压制。在传统文化的桎梏下,女性的孤独是如此“震耳欲聋”。

(三)被遗忘的老人

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无可避免地走向衰老。社会的发展依靠青壮年,这个群体拥有智慧的头脑和强健的体魄,他们是社会关注的中心。与此相对的是那些年纪已大的老人,他们处于暗淡的角落,被人们遗忘,默默地散发微弱的光芒,在时光中静默,在黑暗中独自摸索。

《采桑子》介绍了“我”的舅太太和舅姨太太,这两个老太太的丈夫早逝。在漫长的时光里面,她们也曾抚养过一个过继的儿子—宝力格。但是,因为她们的严苛,导致宝力格逃离了这个牢笼一般的大宅子。大宅子里的她们相依为命,却又一味地追溯着过去的荣光,永久地生活在怀念中,不知今夕何夕。老人们的日子过得十分孤苦,每年都接来“我”到府中过年。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时候,她们冷冷清清,静默无言,凄凄惨惨戚戚。她们孤苦无依,一生都在等待宝力格的回归,生命的姿态化为了永恒的等待。《雨》中的两个老太太,她们没有丈夫、子女,彼此相依为命,能够陪伴她们的就只有小狗。《后罩楼》中的老太太,大人们对她避之不及,小孩子们敢欺侮她。老年群体丧失劳动能力,很难保障自我的生存。叶广芩的作品让我们对老年人的孤寂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老人们的生活需要得到更多的保障和更好的呵护。

(四)被轻视的残疾人

叶广芩小说的孤独群体大多是社会中的弱者,除却上文中提到的儿童、女性和老人外,还有一类是残疾人士。《小放牛》中的张文顺是敬懿太妃跟前侍候的太监,因为家境贫困,十二岁就净身入了宫,后来,又随着太妃迁居宫外。在宫内,他是任人践踏的奴才;在宫外,他是不能人道的残疾人士。人们对他多抱有轻视和窥探的态度,又或者是同情怜悯的态度,总是不能把他当作生活中的普通人来正确看待,他也因此更加自卑敏感。比如,虽然老张深得张文顺的信任,每回张文顺来“我”家做客都跟他拉拉家常,但老张表面上热情,其实内心里看不起张文顺。张文顺残疾,本来就十分不幸,再加上周边人的冷漠和环境的无所适从,使他幽闭的世界更加狭小。

张文顺在生活中对待其他人都有礼有节,唯独对自己的女儿和女婿百般苛责,把他们的诚惶诚恐当作一种快感,这是他长久憋闷后的极力释放。他始终是众人中的异类,生活中的不便之处和难言之隐,无处诉说,也无处躲藏。他不能回到农村,因为会有铺天盖地的闲言碎语。对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他,农村已不再是能够收容他的家。在城市中,他也没有谋生的本领,最基本的纸盒子也糊不好,只能坐吃山空。年老后,女儿的家也终究不是他的家,因为女儿未来的孩子还是冠着女婿的姓。他只能默默地住在敬老院,等候死神的最终宣判。一辈子处于生理痛楚和精神痛楚双重煎熬中的他,身份认同缺失,毫无附着之物,浮萍般游荡在人世,这让他对他人的善意格外珍惜:老姐夫完颜占泰帮他捎东西带回家的恩情,他记了一辈子;因为“我”父亲的宽厚相待,他临终前将自己珍藏的粉彩薄胎西洋美人茶具赠送给了“我”父亲。

残疾人的生活本就不幸,他们的内心世界有许多难以言说的痛楚和孤独,他们更需要人们的尊重和理解。

二、叶广芩孤独书写的成因

叶广芩的作品带有浓烈的自传性色彩,她的作品与人生经历有着惊人的吻合,所以探究其孤独书写,追溯作者的个人经历和写作追求方能得出正确的答案。诚如她自己所说的:“家庭的熏陶、成长的经历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组成,从某种程度说它决定了我的性情,决定了我的待人处世,决定了我永不能更改的基因遗传。”叶广芩的孤独书写与其独特的人生经历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叶广芩出生于没落的清朝贵族家庭,其祖父是慈禧太后的親弟弟。祖上有一段显赫的荣光时刻,只是到了她这一代,优渥的生活早已被贫苦代替。她小时候跟随三哥三嫂住在颐和园中,缺乏同龄玩伴的她总是一个人在园中玩耍。后来,她混迹于市井百姓之中,饱尝生活的艰辛与苦涩:依靠变卖东西维持生计,经常出入典卖店,经常听到母亲为维持生活而诉说的各种愁怨。等到青少年时期,她又远赴陕西,因为家庭的缘故而被他人排挤,倍感孤独酸涩,甚至采取自杀行为。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她去国外学习,中年失业,漂泊在祖国之外,更游离于故土北京。她的一生都是漂泊不定的,倍感孤独之苦。

叶广芩是一位洒脱又真诚的作家,她在散文集《颐和园的寂寞》中写到她写文章崇尚的唯有恬淡与平安,秉持顺其自然的原则。她那独特的人生经历,一方面给她提供了创作的素材,另一方面也培养了她悲天悯人的情怀,让她始终以深情的眼光注视着社会的孤独群体,呼吁社会关怀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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