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李曰刚《文心雕龙斠诠·檄移》的释读

2023-10-12 11:57蒋庆
青年文学家 2023年24期
关键词:刘勰曹操文体

蒋庆

《文心雕龙》是我国南北朝时期经典的理论批评著作,对中国文学批评、文章学、修辞学的发展都有重要影响。李曰刚的《文心雕龙斠诠》作为20世纪《文心雕龙》研究中一部具有代表性且较为完善的校注版本,有很高的理论成就;但由于印刷等原因,该书流传不广,影响力较小。本文旨在以《文心雕龙斠诠·檄移》为研究对象,结合全篇编制程序,从“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这四大板块出发,阐明《文心雕龙斠诠》中对“檄移”的批评态度。

一、《文心雕龙斠诠·檄移》中“原始以表末”之解读

李曰刚在《文心雕龙斠诠·檄移》中将“震雷始于曜电,出师先乎威声。故观电而惧雷壮,听声而惧兵威。兵先乎声,其来已久。……齐桓征楚,诘苞茅之阙;晋厉伐秦,责箕郜之焚。管仲、吕相,奉辞先路,详其意义,即今之檄文。暨乎战国,始称为檄”这一段段意概括为:“言檄有声威之用,溯五帝三王之戎兵誓师,仅宣训我众未及敌人;至周穆西征,威让文告,即檄之本源;及春秋征伐,一变而为正名之文辞;始称为檄,乃自战国。”据此,笔者认为该段即属于“原始以表末”这一部分,对檄文的发展变化进行溯源。

二、《文心雕龙斠诠·檄移》中“释名以彰义”之解读

关于“檄”,李曰刚引《说文解字》云:“檄,尺二书。”侧重从形态上对“檄”进行释义,书写在长尺二寸木简上的文书,即所谓“檄文”。当然,后世还有“二尺”是“尺二”的讹误说法,姑且不论。其后引《汉书·高帝纪下》云:“吾以羽檄征天下之兵。”表明檄文有军事上的意义。其引刘熙《释名》一书,进一步指出:“檄,激也。下官所以激迎其上之书文也。”清代毕沅疏此条,以为檄文有谕下、辟吏、征召、威敌等用途。其引《一切经音义》云:“檄书者,所以罪责当伐者,又陈彼之恶,说此之德,晓慰百姓之书也。”再由李贤注刘、赵、淳于等传中所言,檄为召书,反观《檄移》篇有“又州郡征吏,亦称为檄”,进而得出“檄为军书、召书之通称,凡罪责、晓慰、军国征兵,公府征吏皆用之”的观点。由此可知,李曰刚并没有仅局限于《文心雕龙》中以檄文军事功用为主的研究方向,而是通过对该文体类型的多方概览,以展现其较为完备的文体功用。

此外,李曰刚在谈到檄文时还涉及了另一种文体,即露布。因二者均有“皦然明白”之意,刘勰在《檄移》篇中称檄文“或称露布”,认为露布就是“露板不封”之檄。李曰刚引唐封演《封氏闻见记》有言:“所以名露布者,谓不封检,露而宣布,欲四方速知,亦谓之露版。”然而,露布原本指的是起宣布作用的通关文书,并非为将帅献捷所专用,与“古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的檄文在意义和用法上有出入,而刘勰将二者混为一谈,其中的名实又有何异同呢?李曰刚引孙梅《四六丛话》指出,檄文和露布两种文体在六朝时不加区分,因此,刘勰将二者合而为一;但到了唐宋时期,随着文体发展不断成熟,檄文一般用于军队启行之前,而露布则用于克敌之后。

关于“移”,李曰刚认为其假借为“迻”,有迁徙、转移的意思。李曰刚引汉许慎《说文解字》云:“迻,禾相倚移也。”清段玉裁注:“今人假禾相倚移之移为迁移字。”《广韵校本》载:“移,迁也、遗也、延也、徙也、易也,说文曰禾相倚移也,又官曹公府不相临敬,则为移书。”刘勰的《文心雕龙·檄移》有言:“移者,易也。移风易俗,令往而民随者也。”徐师曾的《文体明辨》载:“按:公移者,诸司相移之词也。其名不一,故以公移括之。”由此可见,“移”是根据其功能特点来进行命名的,最初作为“移动”“迁移”这样的动词形式存在,到后期结合“书”“文”等,逐渐发展为“移书”“移文”等具有文种特征的名词。

檄、移在古代常并称。早期二者在文体功能、内容等诸多方面呈现出界限模糊、混淆的现象。到了魏晋时期,文体观念逐渐明晰,各种前代混杂不清的实用文体,有了更为清楚的界限和区别,檄、移之间的不同逐渐为人所知。故《文心雕龙·檄移》曰:“檄移为用,事兼文武;其在金革,则逆党用檄,顺命资移。”檄、移之间的区别主要在于文武之别:檄文在军事上声讨罪责,晓谕臣民;移文服务于上层教化,移风易俗,虽然也有疾言厉辞“讨罪”之意,但相较于檄文而言更为温和,说理意味更浓。李曰刚在题述中对檄、移作出了凝练的概括性总结。他认为,根据二者的性质,檄文属于军用文书,多为下行文,或为平行文;而移文则属于官家文书,多为平行文,偶尔有下行文出现,根据时代变迁,“移”这一文体所施行的范围和名目也不相同。

三、《文心雕龙斠诠·檄移》中“选文以定篇”之解读

关于檄文,刘勰在《檄移》篇中列举隗嚣、陈琳、钟会、桓温等的檄文,加以称道。“观隗嚣之檄亡新,布其‘三逆;文不雕饰,而辞切事明,陇右文士,得檄之体矣。陈琳之檄豫州,壮有骨鲠,虽奸阉携养,章密太甚;发丘摸金,诬过其虐;然抗辞书衅,皦然曝露。固矣,敢指曹公之锋;幸哉!免袁党之戮也。钟会檄蜀,征验甚明;桓温檄胡,观衅尤切:并壮笔也。”李曰刚根据《体性》篇提出的典雅、远奥、精约、显附、繁缛、壮丽、新奇、轻靡等八种文体基型,将檄文归于“壮丽”之体,并引用《文镜秘府论》中论体的相关论述,指出“叙宏壮,则诏、檄振其响。诏陈王命,檄叙军容,宏则可以及远,壮则可以威物”。这一类文体为了能够更好地揭示主题,在文辞上往往慷慨激昂,乃至于不择手段,流于标新立异,体制上迂怪不经。

李曰刚又举陈琳《为袁绍檄豫州》一文为例,指出了此文虽然文辞雄壮而有骨力,能在一时间内发挥极大的功用,但揭露和污蔑都十分过分,不能够长久地取信于人,达到了“壮”的要求,卻没有体现“宏”的特点,因而对这样的文章持批判态度。这篇檄文作于东汉末年官渡之战前夕,当时袁绍已经占领了青、冀、并、幽四州,势力无人能及;曹操刚刚打败袁术、吕布等势力,加上“挟天子以令诸侯”,在北方的势力逐渐能与袁绍相抗衡。因此,在这样的局势下,袁绍要向曹操宣战,陈琳当时作为袁绍的幕僚,“军中文书,多出其手”,撰写讨伐曹操的檄文任务就落在了他的手中。檄文开篇引用了两个典故,将“指鹿为马”的宦官赵高及西汉开国吕后之乱时的吕产、吕禄等反面人物的故事与曹操类比,并在后文中攻击曹操的出身,历数曹操的诸多罪行,如“挟天子以令诸侯”、嫉贤妒能、排除异己等,其中还指责曹操专门组织队伍盗墓并设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的官职。对于曹操盗墓并设置专门的官职这件事,同时期没有其他史料记载,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也表示“发丘摸金,诬过其虐”,怀疑是陈琳为了增加檄文的效果而对曹操所作的污蔑。尽管如此,刘勰依旧肯定其作为檄文,敢于用激昂的文辞写下曹操的罪行,内容上明白露骨的特色。在这一点上,刘勰和李曰刚存在一定分歧。

关于移文,《檄移》篇有言:“相如之《难蜀老》,文晓而喻博,有移檄之骨焉。及刘歆之《移太常》,辞刚而义辨,文移之首也;陆机之《移百官》,言约而事显,武移之要者也。”其中举了司马相如、刘歆和陆机的移文加以肯定。李曰刚在《文心雕龙斠诠》中指出,一人之作,一篇之内,往往可以表现出多种文体风格。“文晓而喻博”和“辞刚而义辨”是在八种文体基型基础上会通融合而成的。正所谓《定势》篇云:“虽复契会相参,节文互杂,譬五色之锦,各以本采为地矣。”

四、《文心雕龙斠诠·檄移》中“敷理以举统”之解读

李曰刚在《文心雕龙斠诠》中十分注意对“文体”和“文类”观念的区分。他认为,凡言“文体”,其所指者皆为文学中的藝术形象性,而与文章中由题材、性质的不同而分之文类,截然两事。其中,“文体”一词又包含“体裁”“体要”和“体貌”三方面意义。“体要”之体和“体貌”之体二者的区别见下表。

在文类论二十篇中,李曰刚指出从《明诗》至《杂文》十类韵文,多是以“体貌”之体为主,而从《史传》至《书记》十类非韵文,则多是以“体要”之体为主。

按李曰刚的观点,其一,《檄移》篇以“体要”之体为主,源于五经系统。《宗经》篇云:“纪、传、盟、檄,则《春秋》为根。”在注释中,《文心雕龙斠诠》倾向于追溯注释对象的原始出处。例如,对“齐桓征楚,诘菁茅之阙”和“晋厉伐秦,责箕郜之焚”两条材料的注解,追溯两条材料的原始出处,直接指出第一条出于《左传·僖公四年》,第二条出于《左传·成公十三年》,并引用原文,直观地展现出李曰刚对文体渊源的重视程度。其二,《檄移》篇主要以事为主,“夫兵以定乱,莫敢自专:天子亲戎,则称‘恭行天罚;诸侯御师,则云‘肃将王诛。故分阃推毂,‘奉辞伐罪,非唯致‘果为毅,亦且厉辞为武。使声如冲风所击,气似欃枪所扫;奋其武怒,总其罪人。征其恶稔之时,显其贯盈之数;摇奸宄之胆,订信顺之心”一段说明“檄”以伐罪致果、奋其武怒、摇奸宄胆为其目的要求。而“故其植义飏辞,务在刚健。插羽以示迅,不可使辞缓;露板以宣众,不可使义隐。必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此其要也”一段重在说明如何“植义飏辞”“插羽”及“露板”,若能合于题材的目的要求,那么就能体于要,一定要名、实相符合,体、类相配合,才能够充分发挥文体的效能,展现出文体风貌。其三,“檄移”之特性来源于文学之实用性。对于违逆之人要使用檄文,对顺服的人要使用移文,有其实际的功能和作用,虽也有文采上的要求,但更倾向于“笔”的一面。其四,其形相以法则的形式呈现出来。《檄移》篇有言:“凡檄之大体,或述此休明,或叙彼苛虐。指天时,审人事,算强弱,角权势;标蓍龟于前验,悬鞶鉴于已然。虽本国信,实参兵诈;谲诡以驰旨,炜晔以腾说。凡此众条,莫之或违者也。”要求檄文内容上叙述我方美善清明或列举敌方苛刻暴虐,指陈天意,审明人事,对比强弱,衡量权势,有所验证,有所借鉴。此外,为了达到其实用目的,其中也可以加入用兵的权谋之术,用欺诈的手段和堂皇的言辞来宣扬己见。

通过分析可知,李曰刚在《文心雕龙斠诠》一书中对《檄移》篇的解读,有继承前人,对材料来源出处进行补充说明的一面,也有提出自己个性化见解的一面。其中对于“文体”和“文类”这两个概念的区分,在全书中占有着重要地位,也为本文对《檄移》篇的释读提供了新的角度。此外,李曰刚的《文心雕龙斠诠》和詹锳的《文心雕龙义证》前后踵武,二者均是对《文心雕龙》进行汇校集释的书籍,且都是“龙学”研究的集大成之作。因此,《文心雕龙义证》中也多有对《文心雕龙斠诠》一书的接受和批评。詹锳《文心雕龙义证》除了在注释中多处直接引用李曰刚在《文心雕龙斠诠》中的观点在外,还能够受其启发和影响,提供更为翔实的材料。由此可见,《文心雕龙斠诠》对推动“龙学”的发展有一定作用,也有待后人对其进行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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