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史记》的诗学特质

2023-10-12 11:57卢润宋磊
青年文学家 2023年24期
关键词:司马迁史记诗经

卢润 宋磊

公元前145年,司马迁出生于夏阳(今陕西省韩城市)。公元前135年,十岁的司马迁被父亲司马谈接到长安后,司马谈为司马迁请了两位老师,即董仲舒、孔安国。《史记·太史公自序》中记载,司马迁“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夫子遗风,乡射邹峄;厄困蕃、薛、彭城,过梁、楚以归。于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略邛、莋、昆明,还报命”。二十五岁时,司马迁又以使者监军的身份出使西南夷,担负起在西南设郡的任务,足迹遍及“邛、莋、昆明”等地。公元前115年,司马迁考察完后回到长安。司马谈在临终时嘱咐司马迁一定要继承自己的遗志,完成一部纪传体通史巨著。

公元前108年,司马迁负责编撰国家天文历法等资料。公元前99年,李陵在与匈奴的战斗中被俘后,司马迁为李陵辩护遭到盛怒的汉武帝的鞭笞。此时,皇城外流传着李陵为匈奴操练兵马的谣言,致使李陵一家被汉武帝杀害,司马迁也因此受牵连遭受腐刑,余生在牢狱中度过。《史记》正是司马迁在狱中写下的。《史记》写完一年后,司马迁就此辞世。

司马迁的《史记》不仅具有极强的史学特质,还具有浓郁的诗学特色。古今中外的学者在评价司马迁的《史记》时都表示《史记》是“诗中之史”。《史记》有着与古诗相同的质素。此外,司马迁在编写《史记》的过程中,引用了大量的古诗,如《诗经》中的《国风》《商颂》《周颂》。

从司马迁的引用、参考和借鉴中来看,司马迁对传统古诗具有极高的敬仰和向往,将古诗看作是《史记》最珍贵的来源资料,在《史记》的著作过程中还对诗歌进行直接或间接的论述,发表了一些自己的见解。现如今我们再来看司马迁《史记》中的诗句,的确可以给人多方面的启示,因为这些诗句凝结着古人的智慧结晶,有着让人不可忽视的文学价值。

一、抒情言志的诗学内质

司马迁在编撰《史记》时,直接或间接地引用了《诗经》中大量的诗句,有的作为《史记》的来源,有的却是《史记》结论的最好例证。《诗经》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在中国甚至世界都有极高的地位。在《史记》中,司马迁虽然没有专门论述《诗经》,但他直接或间接地写出了一些对《诗经》的看法。“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史记·孔子世家》)这是司马迁直接引用《诗经》的例证,表达了司马迁对孔子的高度敬仰之情。司马迁引用《诗经》还体现在《诗经》中有人们从生产生活中所提炼出来的智慧语言,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

在个人情思方面,司马迁的《史记》也有丰富的记载。与屈原相比,司马迁的爱才、惜才有很多奇特的地方。司马迁对具有才华的张良、韩信、范雎等人饶有兴致,对他们的文笔也毫不吝啬,在《史记》中描写了大量的事迹和故事。例如,司马迁在《史记·范雎蔡泽列传》中写道:“然士亦有偶合,贤者多如此二子,不得尽意,岂可胜道哉!”可以说,司马迁对一切怀有远大抱负、心存济世之才的传奇人物都心怀向往。

司马迁的《史记》也有对悲情人物的惋惜,当他写到李陵时,他说李陵的遭遇加剧了他对人间悲情故事的深思。“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史记·太史公自序》)司马迁极力歌颂那些有功名却半途遭遇不幸的人,他对项羽、李广、韩信的悲情人生充满了同情,认为如此有功名的人却未能得到平安,实在令人惋惜。

司马迁还致力于挖掘平凡人身上的悲情因子,写刘邦身为帝王却无法保护戚夫人的平安,万石君一家虽平安度日却碌碌无为。通过此种对比,司马迁对悲情人物的感触更加深刻,他在《史记·伯夷列传》里写道:“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一生建立功名、身世显赫的大人物却过得不如意,一生暴戾恣睢的人却寿终正寝,体现了司马迁对天道的极度怀疑。司马迁除了在书中表现个人情感外,还替他人抒发情感,因此后人称他为“替圣人代言”。司马迁借他人的诗歌描写他人的内心情感,如司马迁在读到项羽时,用项羽的《垓下歌》和刘邦的《大风歌》描写项羽心中的绝望;在赵王被吕氏囚禁后,司马迁直接借用赵王的语句,“诸吕用事兮刘氏危,迫胁王侯兮强授我妃。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我无忠臣兮何故弃国?自决中野兮苍天举直!于嗟不可悔兮宁蚤自财。为王而饿死兮谁者怜之!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史记·吕太后本纪》),抒发赵王对自己命运无法主宰的忧伤。这些描写手法都表明了司马迁对历史人物的重视,很多时候人物的情感和景物交织在一起时,就能给读者带来不同的文学体验。

二、连类美刺的诗性思维

司马迁在《史记》中喜欢援引类似的例证来说明事理,这和《诗经》《离骚》的写作手法类同,但又超越了《诗经》《离骚》。司马迁在编撰《史記》时非常认真,对于其他史料中文不雅驯的句子一概不用,同时他还坚持不虚美、不隐恶的原则,力求刻画史料的真实面目。司马迁在编撰《史记》时还注重分类裁剪,把与自然相关的事物分为一组,把与人物相关的分到另外一组。后来,吕祖谦在赞美《史记》时说到“高气绝识,包举广而兴寄深”(《大事记解题》)。连类引譬本应是诗文化中的写作思维,司马迁却用它来编撰史料,使后人阅读到司马迁的《史记》时,不禁被这种写作手法所折服。司马迁把《史记》表现得优雅、含蓄、蕴藉,对其他历史人物生平事迹的引用体现了他对历史人物深刻的思考,是透过表象发觉其本质的体现。

在《史记》中,司马迁善于运用合传方式记录人物故事,以此来表达他对人物事迹的抑扬之情。合传是指将许多人的事迹合起来编写,以此来表述历史真相。比如,在《史记·管晏列传》中,管仲和晏婴是不同时期的,但是司马迁把他们编写在一起,让他们之间的人格品质相互映照,此种编写方式可以看出司马迁对贤士的不吝赞美。《史记》赞美高尚生命的存在,人的生命与客观事物之间是有区别的,人是有思想的。司马迁所赞美的妙人正是具有高尚生命的代表。在古代,圣人、贤人、智者被视为具有高尚情操的人。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司马迁对孔子心向往之,已经到了“想见其为人”的地步,甚至于在访寻孔子故迹时竟然“低回留之不能去云”。在《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扁鹊和仓公都是名医:扁鹊以行医为念,仓公却游走四方;扁鹊最终遭到太医的妒忌被刺杀,仓公受病家怨恨锒铛入狱。两人不同的选择却收获了相同的结局,这强有力地说明司马迁对世态炎凉有着亲身的体会。

司马迁不只是史学家,还是诗人,他在《史记》的编撰过程中将自身的经历化作可歌可泣的文字,让读者看到了他的诗性缤纷。《史记》最突出的文学成就是它的写作手法,在艺术创作上通过人物诗意化的语言突出人物当时的情绪,其所引用的诗赋歌谣都是能够表达情志的。司马迁通过对孔子、李斯、李广等人物形象的情感态度来反映其对高尚生命体的关注。诗性的基本点就是对生命本真状态的思索和追寻。《史记》所要表达的诗性与中国文学是分不开的,其字里行间透露着对人性的深度思考。比如,书中提到的“以意逆志”與“知人论世”的诗歌解释,可见司马迁对诗性的理解是极具想象力的。

三、别具一格的诗化语言

司马迁在《史记》中除了运用大量的古诗,还运用了许多诗化语言,这些语言也能展现出《史记》的诗学特质。司马迁在编撰《史记》过程中,常以夹文夹句的形式插入一些诗句,字里行间呈现出古诗性的语言。比如,司马迁在评价屈原的《离骚》时写道:“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馋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司马迁评价《离骚》的写作风格和屈原的人格,本来可以通过叙事的方式写出来,但他用抒情诗的写作方式,读起来不像是叙事,而像抒情。后来,司马迁把他对屈原的志洁行廉、方正不容的品质都通过诗化的语言写在了《史记》里。诗化的语言表现出了司马迁本人的创作理念。

类似这样的诗化语言在其他章节也常见,如《史记·孔子世家》中的“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这里有司马迁对孔子的赞美,也有他对孔子的敬仰之情。司马迁对孔子的敬仰,不仅在语言安排上十分和谐,还运用了押韵的方式,将本来是散文的语言写成了具有诗歌韵味的诗句。在《史记·孔子世家》中,“止”与“已”押韵,“至”与“器”押韵,这些在听感上比较相近的字,使整段话读起来朗朗上口,就像诗歌的韵律与节奏,可见司马迁是从诗歌的角度来组织这些语言的。

《史记·南越列传》和《史记·朝鲜列传》不仅有押韵的语句,在排列上通段以四言为主,有些像四言诗。例如,司马迁在《史记·南越列传》中写道:“瓯骆相攻,南越动摇。汉兵临境,婴齐入朝。其后亡国,徵自樛女;吕嘉小忠,令佗无后……”整段都以四字为句,如此整齐、和谐的韵律,可以看出是司马迁的有意为之。笔者再次梳理《史记·南越列传》后发现,它是一部简明的南越史,还是一首咏史诗。《史记·朝鲜列传》的情况与此相似:“右渠负固,国以绝祀。涉何诬功,为兵发首。楼船将狭,及难离咎……”《史记·朝鲜列传》与《史记·南越列传》在押韵方面类似,整齐的句式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这些语句使《史记》越来越靠近四言诗的形式,有了诗歌的雏形,给读者以诗歌化的享受。

四、悲凉慷慨的诗歌意境

司马迁在编撰《史记》时,有心描绘出一幅场景,营造出一种悲凉的气氛。《史记》中太多的悲剧场景与其本身的叙事方式融合在一起,使其多了几分诗学特质。通过描写悲剧场景,司马迁表达出了以悲为美的诗歌意境,产生了强大的抒情效应。比如,他在《史记·项羽本纪》中对垓下场景的描写:“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在这段文字里,司马迁先后描写到帐外的楚声、帐中饮酒泣不成声等场景,这些场景充分写出了项羽此时的遭遇。这段场景渲染了项羽穷途末路的悲凉氛围,一下就引起了读者的共鸣。这段文字也把项羽对时运不济的哀叹,对乌骓马的不舍,对虞姬的无可奈何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连续性的环节产生了极大的渲染力,是司马迁将叙事手法与抒情手法相结合的最佳体现,营造出了一种悲壮的气氛。

在《史记·高祖本纪》中,刘邦还沛时高歌《大风歌》的描写也同样具有感染力:“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高祖刘邦还沛时,并没有楚汉相争时的那样激烈,但司马迁毫不吝啬自己的笔墨,通过酒、诗、舞等一系列意象营造出一个宏大的场面。衣锦还乡是每个人心目中最深刻的念想。千古帝王刘邦也有思乡之情。在思乡之情的衬托下,刘邦娓娓道来,历经半世苍凉,国土仍然无人守候,是何等悲凉!

通过描写悲剧场面来营造悲凉的气氛,是司马迁常用的写作手法,《史记·李将军列传》就是最佳例证。《史记·李将军列传》开篇就借用文帝的话奠定了悲凉的基调。文帝说:“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文帝的话有两层含义:第一是李广怀济世之才,第二是李广怀才不遇。司马迁一方面借助其他将军的人物事迹烘托李广的才高无双,另一方面又通过其他将军的封公授爵来印证李广的时运不济。读者读完整篇列传,完全会被这种悲情交加的氛围所感染。一种浑然一体而又具有层次感的诗歌意境由此产生,让人无比赞叹。

综上,《史记》呈现出的浓浓文学气质与司马迁的人物性格是密不可分的。司马迁的文人气质是《史记》诗学特质的形成品。在研究《史记》之前,研究者要对《史记》的作者有深入的分析。司马迁《史记》的诗学特质通过抒情言志的诗学内质、连类美刺的诗性思维、别具一格的诗化语言和悲凉慷慨的诗歌意境展示出来。社会文学如此繁荣的今天,我们只要潜心研读,就会感受到中华文化的诗情画意,品味到中华文化的抒情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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