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年味

2023-10-13 03:29王锦屏
青年文学家 2023年25期
关键词:猪脚炒米油锅

王锦屏

小时候,我对过年的记忆,是从父亲扎上大围裙,站在灶台前炸排骨开始的。父亲是我们家的大厨,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品美食、拉二胡、唱京戏。父亲爱吃,也善做。每每带我们去饭馆里吃饭,只要哪道菜式新奇,味道好,父亲回家稍一琢磨,就能八九不离十地做出来。

过年,那当然是父亲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他最拿手的菜是糖醋排骨和爆鳝丝。我尤爱糖醋排骨,百吃不厌,剩余的汤汁拌饭都觉得美味无比。因做起来麻烦,平日里我们也只能偶尔过个嘴瘾,但到过年时,父亲就会买来新鲜肋排,先炸一大锅让我们吃个够。那时,小小的我就站在灶台边,看父亲热油锅,调粉浆,再把一块块切得均匀的排骨滚上粉浆,然后一一投入锅里,平静的油锅一下子沸腾了,排骨在一圈圈的油沫里翻滚、膨胀,从淡黄到金黄,等到焦黄时,诱人的肉香味就出来了。这时,父亲就用笊篱捞出炸好的排骨,倒在搪瓷盆里。等在一边的我早忍不住上手拈了一块,吹着气往嘴里送,刚出锅的炸排骨,油汪汪,香喷喷,外壳酥脆,一口咬下,里面的肉鲜美多汁,大口嚼着,满嘴都是满足和幸福的滋味。

等到父亲用秘制的糖醋汁混合水淀粉将排骨入锅勾芡一下再装盘时,那又是另一种酥软酸甜的味道了,配一碗晶莹朴素的白米饭,真是人间至味。那一大锅喷香美味的排骨,拉开了过年的序幕。

炸完排骨后,父亲就开始炸带鱼。刚从菜场买来的带鱼,一条条闪亮、肥壮,鲜得很,但保质期短。父亲留一条清蒸,给我们吃个鲜味后,剩下的就将它们洗净切段,入油锅炸得焦黄、酥脆,然后平铺在笼屉上,放在阳台外,大冬天的,可保一两个星期不坏。要吃时,下油锅略煎一下,洒点葱花、盐,或回锅红烧,味道都很鲜美。这是哥哥的最爱,每天早上,饭桌上香煎带鱼就泡饭粥的豪华配置告诉我们,年在一点点临近了。

母亲最爱的猪脚冻,父亲自然不会落下。大砂锅里“咕嘟咕嘟”炖着黄豆猪脚,要炖上半天,直到黄豆软糯,猪脚入口即化。然后,父亲端着砂锅放在厨房一角。冬夜寒冷,第二天,就凝成了一锅猪脚冻,母亲想吃就去挖上一勺。看那一块颤巍巍、软嫩嫩、金黄透亮的肉冻慢慢融化在热腾腾的米饭上,我也常忍不住上去蹭一口。黄豆糯香,猪脚弹牙又有嚼劲,入口微凉、咸香,就一口融了汤汁的米饭,却又温热鲜甜,味蕾上像演奏了一曲交响乐,层次丰富,回味无穷。母亲每次吃着都要念叨一句:“哪里饭店的饭菜都不如你爸做的。”猪脚冻似乎还有着魔力,那几天,父亲准备过年的食材,母亲就带着我们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父亲总在旁笑道:“吃了猪脚冻,脚力劲儿蛮足的啊!”母亲回嘴:“那你以后就多烧点儿,让我们多攒攒劲儿。”我们兄妹就在一边哈哈笑。

腊月二十六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就带着最小的我去西门街做炒米糖和年糕,还有我和姐姐都喜欢的蛋卷。远远地,我就闻到了老糖店扑鼻的甜香味,听见隔壁压年糕的声音。排队的人挺多,老板忙得不可开交,一家子都过来做帮手。芝麻糖、花生糖、炒米糖的香味溢满一条街,每个人都忙碌着,笑得甜甜的,像醉在其中。

做年糕的机器很高大又很简陋,呱嗒呱嗒的轰鸣声让我不敢靠近,但看到洁白的糯米从最上面的口子倒进去,眨眼就从下面的管子里溜出来一长段热气腾腾而又白嫩软糯的年糕。父亲忙中也没忘了我,刚切出来的米糖,他往我的嘴里塞一块,喊着“趁热吃!”软软的,香甜的。刚做出来的年糕,他也揪一小块塞进我的嘴里,糯糯的,咸滋滋的,带着天然醇厚的米香。蘸了红糖再咬一口,又别是一番香甜味道。年糕、麻糍、炒米糖,是过年的标配,大概年年高(糕)升,团圆甜蜜的美好寓意,就是对过年最大的期盼吧!

腊月二十八或腊月二十九,全家一起包麦油脂,这也是一个热闹细致的大工程。母亲会摊麦油脂的皮。她拿出鏊盘(一种像大盘子的光滑平底铁锅),放在小炉子上,先用沾了点油的软布在锅里抹一圈,然后从大盆里抓一团头天晚上就调好的略稠的麦面糊,由外往内打着圈儿在鏊盘里均匀抹上薄薄的一层。很快,那一层面糊就变成了面皮,再小心拈起边沿翻个面,几秒钟,一张薄而软韧,透着麦香的麦油脂皮就摊好了。母亲动作熟稔,很快小笸箩里就摊了五六十张。

父亲在一边挥手掌勺,我们就忙着把一盘又一盘菜蔬端上大圆桌。有必不可少的炒面干、炒豆面、鸡蛋丝、萝卜丝五花肉,还有胡萝卜炒冬笋、虾仁豌豆、爆黄鳝、豆芽炒韭菜等等。摊开一张麦油脂皮,先夹些炒面干铺底,然后每种菜都夹一点儿,再一层层平铺上去,最后卷一圈,捏起两边再卷到底,一个麦油脂就诞生啦!两手握住,竖起来大咬一口,哇!那鲜香多汁、丰富多层的美味,每一口都惊喜,每一口都鲜甜,直让人欲罢不能。吃得肚皮溜圆还意犹未尽,还想再卷一个。父亲总笑我:“别肚饱眼不饱,物足心也要足啊!”

那一个包罗万象、内涵丰富的麦油脂,是过年时临海人饭桌上的重头戏,台州好多地区都有,只是叫法不同而已,仙居三门叫麦焦,椒江叫食饼筒。它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形式都一样,内容却可千变万化,按口味随意组合。因此,每一家都有无法复制的独特味道,它伴随着年的气息由嘴里烙印到心里,是走到哪里都忘不掉的家的味道、团聚的味道。

终于,除夕到了。属于年的大戏唱到了高潮。我反而记不清每年的这一天父亲都为我们做了什么好吃的,只知道他一大早就在为年夜饭做准备。等我怀揣着瓜子、花生、糖果,跟着大院里的小伙伴玩儿得心满意足回家吃饭时,大圆桌上已盘盘碟碟摆得满满的,中间總是放着一个显眼的黄铜大火锅,炭火烧得正旺,锅里的鸡汤味正浓,母亲和姐姐正忙着摆放碗筷,哥哥给父亲斟满了一杯酒。那顿年夜饭,总是吃得热闹而又悠长,伴随着窗外的阵阵鞭炮声,屋内暖意融融。

直到大年初一,我们被父亲的开门炮叫醒,穿上母亲早已放在床头的新衣,吃上一碗白白胖胖、香香甜甜的汤圆,就算是跨过了旧历年,迎来了甜甜蜜蜜充满希望与盼头的新一年。

时至今日又一年,伴着窗外已零星响起的鞭炮声,又忆起儿时过年的情状,舌尖上的记忆复苏了,父亲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又浮现在了我的脑海。此刻,我早已意识到,正是父母的慈爱包容与辛劳付出,才给了我们一个温馨的家,为我们撑起了一个个饱满、鲜甜、美好的年,以及一段快乐无忧的成长时光。而今,我也要将这份爱传承下去,以我的心与手,为新的一代留住舌尖上的味道、年的味道,以及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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