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与参与:延安时期民众报刊阅读实践的历史考察

2023-10-28 16:47谢亚蓉
传媒论坛 2023年17期
关键词:解放日报读报党刊

谢亚蓉 苏 静

延安时期,基层民众是中共主要出版物的核心阅读对象。一方面,中国共产党通过多种活动利用党报党刊对边区民众进行文化教育与革命动员;另一方面,基层民众在中共组织下积极发挥个人主动性,开展了内容多样的阅读实践。由此,看报、读报与写报活动已成为民众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近年来,延安时期基层民众的报刊阅读现象,已成为学界关注的热点之一。例如,蒋建国(2021)梳理了延安读报组的地理分布、发展轨迹以及运作机制[1];李丹(2021)从群众动员角度分析了延安读报组的运作效果[2];刘晓伟(2020)立足群众生活场域剖析了延安读报组的政治意义[3]。总体上看,已有成果着重探讨读报组的运作模式、政治宣传与教育价值等问题。然而,就基层民众的阅读实践来看,在中共的培育和动员下,其阅读姿态的特征及主体诉求有必要作进一步的梳理和探讨。

史料是寻找报刊阅读记忆的重要介质。本文拟通过对《解放日报》1943—1947年相关的读报组报道、读者及读报组来信与投稿进行话语分析,试图从看报实践、集体读报实践、写报实践三个维度揭示基层民众的报刊阅读现实,以描绘出延安时期基层民众报刊阅读与实践全景,明晰民众阅读实践的历史特征及意义,并拓展延安时期基层民众报刊阅读的研究视野。

一、认真看报:识字过程中的进步追求

以“看报”为关键词在《解放日报》数据库中检索,结果显示,党报党刊的阅读常常与冬学、夜校活动相关联,是塑造文化人、摆脱“睁眼瞎”的文教工作之一。例如,《一个读报组员的访问》开篇第一句就点明民众读报是以识字为目的,“一个从来不识字的农民,参加了读报组后,三个月的工夫,就识了四百多字”[4]。延安时期,从看报内容、看报方式等方面培育具有文字阅读能力和阅读兴趣的基层民众,是党报党刊下沉至民众的首要驱动力。

(一)丰富看报内容:实用且生动

总览延安时期的党报党刊网络,有“全国性的解放日报,纯边区性的群众报,群众报包括四种分区报,十一种县报,每七十个人有一份定期的报纸”[5]。自《解放日报》改版后,各党报党刊都极为看重读者的文字接纳能力。首先,党报内容偏向农村化,字谜、识字歌、常用字等通俗易懂的学习材料在报刊版面中占据重要比例。其次,部分党报党刊还搜集边区常见的新名词、新术语和群众用语,编撰成通俗词典供民众使用。同时,生产经验、实用知识等贴合民众生活的内容也较为丰富,以《解放日报》“问答”专栏为例,围绕群众日常生活需求,回应“关于肥料的几个问题”[6]“得血迷,怎么治”[7]等,民众表示“报上一满讲的都是咱们的事情,可实在呢”[8]。另外,秧歌、民谣、通俗故事改编的新闻与评论更具吸引力,成为传唱度极高的报刊文本。可见,精心编写的党报党刊滋养着民众的初级阅读,迎合并培育了广大基层民众的阅读喜好。

(二)规范看报方式:严肃且刻苦

作为阅读文本的党报党刊在这一时期扮演着教科书的重要角色,起到规范阅读行为、严肃阅读价值的历史作用。不同于清末乡绅“岁终无事,看《小说报》自遣”[9]的阅读方式,延安时期基层民众多将报刊视为识字课本或是字典,看报方式凸显出严肃与刻苦的特点。梳理《解放日报》所提倡的看报法,主要有逐字逐句地看、圈划重点、摘抄文章、剪报做成笔记本。由此,普通民众在文化宣传与教育的浪潮下接触党报党刊,被要求带着学习的任务和进步的动机,正如《夫妻识字》里的唱词“要能看报,提高文化大翻身,糊涂人变聪明人”[10]。同时,俯身识字记字的读者形象被树立为新社会里的文化标杆和进步表率,具有政治象征。如《解放日报》里便有如此形象描写:“曹光治在病中,还拿上报纸和识字本铅笔,看报识字”[11]“他每天起早睡晚,不是看报就是读书”[12]。

(三)提倡助人看报:使命与荣耀

中共规划指引的报刊阅读实践表明,党报党刊的积极阅读者在党的基层文化宣传体系中扮演着枢纽角色,不存在个人意义上的默看默读和自我精神享受,而是追求群众集体的文化分享和精神洗涤。党报党刊倡导“接到本报的人,自己看过后,要念给别人听”[13]“如果一个农民通过认字,最终能读懂《边区群众报》的话,他往往就会成为大家羡慕的对象”[14]。由此可见,“读报工作”被赋予荣誉感和使命感。从社会现实来看,在此工作中能够起到带头、骨干和桥梁作用的积极阅读者会被树立为榜样与模范。此外,基层民众的政治性身份和助人看报活动也呈现出显著关联。例如,米脂印斗区委宣传科曾正式下聘书请十八个农村里识字的人为读报组长[15],在《解放日报》上被长篇报道的读报楷模有读报积极分子苗子兴[16]、模范读报组组长张国保[17]、优秀农妇李锦秀[18]等人,热心读报人李增福更是“把报纸带到身上,走到哪里,就读到哪里”[19]。延安读报人的政治认可和社会赞誉激励着积极踊跃的阅读行为,也为集体读报奠定了坚实的群众基础。

二、集体读报:有序交流下的情感共振

延安时期,党报党刊被视为是一种声音媒介融入激情革命的交响乐中。正如赵超构在《延安一月》里所描述,“报纸小册子好比球场上的啦啦队,提高嗓子,向劳动英雄不断喝彩”[20]。截至1947年2月,“解放区共有读报组一万九千三百七十七个,组员有十七万一千七百一十九人”[21]。“一人讲,多人谈”的集体读报模式成为延安时期最主流的阅读实践,该模式将朗诵、讲演和论坛等形式相融合,以听觉系统作用于视觉化的报刊文本,通过引领式阅读机制加速意义解读,使基层民众能够理解和接受文本,从而构建一种有效的交流秩序。

(一)遍地组织:读报的需求与目的

依托于变工组、合作社、妇纺组等生产组织和夜校、半日校、民教馆等文教组织的“读报小组”在边区稳步发展,起到促进文化普及、凝聚基层力量和推动自我革命的重要作用。以《解放日报》的相关数据统计结果来看,报道数量层面,“读报组”为题的报道总数有150多篇;宣传力度层面,初期中共肯定并建议读报,鼓励各组织将读报扩展为一项新活动,随后逐渐发展为要求读报并建立专门的读报组、落实集体读报政策;报道内容层面,侧重于“读报小组”推动春耕、改进工作、加强学习等。整体来看,集体读报肩负着组织、宣传和动员的重任,基层民众在“读了就能用”“知道天下事”的观念引导下,积极主动加入“读报小组”的人数愈加增多,“对于读报,他们还有兴趣,喜欢听战争消息和生产上有用的材料:如治牛羊瘟的药方”[22]“凡是有好的读报组和黑板报的地方,那里对政府政策法令和上级号召就容易贯彻,生产卫生教育各项工作就容易开展”[23]。

(二)有序参与:意义的解读与再生

延安读报组的组内交流秩序与成员构成有密切关系。读报员引导听众对阅读内容的意义解读;劳动模范、青年进步者等积极分子联系实际的生产生活深化了文本意义;具有威望的乡村年长者则在交流中起到了黏合作用。在读报现场,民众不仅单向地接受信息,也接受着同一场域中的舆论规制。马家沟读报组是延安时期读报活动的典型个案,《解放日报》相关报道显示了其阅读现场的交流细节:“读到李兆麟同志被国民党反动分子杀害消息,大家非常愤慨……年纪较老的谢开诚带着警告的语气说:‘注意,他们说老好听,做的都是坏事!’年轻的温汉生和劳动英雄陈德发都坚决地大声说:‘咱们不能让他这样乱下去,要斗争!对!对!’屋里又嚷又叫,议论不休”[24]。首先,党报党刊作为权威文本确定了组内交流的主题与方向;其次,人际传播在集体读报活动中发挥着功效,类似温汉生的进步者和具有政治符号的劳动模范有效劝服和动员了其余听众;再者,地缘性群体决定了听众具有相似经验,因而在交流中少有大的分歧。可以说,“四壁张贴着各种鼓动生产标语”[25]的马家沟读报室并不是作为无意义的空间容器存在着,而是人们政治自觉和生产积极的表现场所,要求民众“参与进来、斗争起来”。

(三)双重在场:情感的接受与感染

“看”的阅读行为使读者与外部保持一定距离,偏向理性,“听”则是声音涌向读者,并将其带入生机勃勃的报刊世界。延安时期,读报组成员不仅聚集在现实的读报室、田间、工厂,也同步地进入到党报党刊所展示的媒介空间,成为其中一员。“他读了马栏妇女争着给伤兵洗衣服的消息,张生的老婆感动地说:‘可惜伤兵不在咱这里,在这里我也要给他们洗衣裳’。”[19]这些登于党报党刊的时事以口语传播的方式抵达民众,在公共交谈后成为是非分明的故事,并且偏向感性的声音信息会触发听众激烈的身体反应,暗示、感染着在场者。读报组成员间形成“情感共振”并团结为紧密的共同体,而情感氛围本身就是认知、观念、信仰形成的有力铸造者。在读者来信中可以了解到部分读报情景:“当我读报的时候,人们的头先是仰着,但都逐渐低下去了,丁常明说:‘再念下去我就要流泪了。’”[26]“当那位读报的同志读到那些禽兽惨打同学的地方,他是再也读不下去了,我们大家都禁不住掉眼泪,很久很久大家默然相对,义愤和悲伤一齐啃着我们的心。”[27]由此可见,五到十人的集体听报实践,是以情感为连接,在报刊世界和现实空间不断流转运作,动员着在场听众,为革命积势蓄力。

三、激情写稿:模仿基础上的个人表达

“文化翻身”的基层报刊阅读者很快投入到办报写稿活动中,一方面检验其阅读成果,另一方面是个人政治表现的一部分。据统计,“全边区一共有一千九百五十二个通讯员,平均每七百七十个人中就有一名通讯员。”[28]《解放日报》号召工农兵运用笔杆要能像使用枪杆、锄头一样自如。各党报党刊开设“大众习作”“民众呼声”“读者往来”“文章医院”等专栏,为民众写稿提供平台,由代办、包办发展为自办的黑板报更是兴盛于村落乡间、巷口和街道。

(一)仿效报刊习得写稿基本技能

创作与阅读的密切关系可以归结于模仿。延安时期,被长期拒斥在文化堂奥之外的基层民众尝试文字创作,其对自我与周边的合理认知与有效表达,均受到党报党刊的影响。梳理《解放日报》所发表的民众稿件,可以看出其内容主题、语言特色及结构脉络等写作技巧。主要借鉴于各党报党刊上的同类文章。工农通讯员刘海成表示:“仔细研究报纸,发现人家写的多是农村中的好坏典型、工作情况,事实又写得完全,我便大胆地写了一篇。”[29]大众习作《纪念一位从事生产的母亲》在文章开头便表明是受到其它文章影响,“最近在解放日报上,看到不少的妇女劳动英雄,尤其当我看到马杏儿的生产模范事迹时,就使我想起我的母亲来”[30]。关中的通讯员经验分享时写道:“利用读报收集材料的方法,把报上写的东西和办法念给干部或群众听,写出来的东西就可能新鲜和深刻些。”[31]日常浸染在阅读中的民众,不光初步具备了识字、素材查找、信息价值判断以及写作等能力,更感悟到“深刻”的内涵,这一内涵即是贴合党的政策和安排,在主题上反映革命与建设,在文章细节处表明立场和决心。

(二)立足现实与价值的自我书写

基层民众改变“无法表述自我”的被动文化地位,实现了历史主体的自我书写。分析《解放日报》的读者来稿,多是以第一人称叙事或文内人物叙事来表述、批评和发展自我。以《解放日报》大众习作、民众呼声为例,《我要加租》[32]《我吃了不识字的亏》[33]等可以看出民众稿件质朴的语言表达和着眼现实的写作特色,自我表露的同时又多集中在特定的主题上,与抗战和经济建设的主要任务相契合。日记成为民众稿件的主要形式之一,《日记三则》的第一篇是对自己生活的梳理;第二篇总结学习的不足、规划之后的学习;第三篇写出周围的经济生产情况表明自己的生产积极性。作者描述自己“家里很整齐,吃穿也不错……看到一些奴隶低头下跪任人指使,而自己死守成规,不起来反抗,实在太无能了”[34]。这三篇文字稚嫩但朴实的小文章展现了延安民众的日常生活:革命、学习和劳动,这与党对民众的期许和要求是相符合的。“干什么,写什么”的创作理念不是对现实世界的浅显描述,而要在自我书写的基础上准确地表达、高明地延伸其中的意识形态。革命与建设为主题的写稿实践提升了民众的政治意识,显示出其政治认知的增进和政治水准的提升,这都将作为丰厚的政治资源,汇聚成巨大的政治能量。

四、结语

通过史料研究,回溯延安时期基层民众的报刊阅读全景,可从整体上把握基层民众看报、读报、写稿的历史现实及其学习进步知识、积极参与革命事务的实践特征。纵观实践发展,民众严肃刻苦的看报实践是以识字为目的,而习得阅读能力的看报者则有机会转变为读报积极者。同时,在读报积极者引领下,有序交流的集体读报活动调动着民众的情感力量,起到了动员效果,鼓舞着民众的革命参与。此外,应用阅读资源、展现阅读能力的民众写稿行为,则凸显了个人书写的政治自觉。由此可见,延安基层民众的报刊阅读与实践活动是在中共坚强领导与全盘规划下、以提升智识为主要导向的文教活动和思想政治教育活动。事实证明,党报党刊阅读已融入基层民众的日常生活,构建了独特的阅读情境,发挥着不可忽视的历史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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