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模式的英文网络玄幻小说创作及传播特征——以TinaLynge的《蓝凤凰》为核心

王小英,邹金金

(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 510632)

海外网络女作家TinaLynge(后文简称Tina)创作的英文玄幻修仙小说《蓝凤凰》①(BluePhoenix)是最早推出的英语原创网络小说之一,2016年开始连载,2018年全8册完结,共计789章。丹麦姑娘Tina目前是中式网文最高产的外国作者之一,主要从事玄幻修仙题材的英文网络小说创作,七年来已创作17部小说(4部已完结)②,其中《蓝凤凰》和《怒谴诸天》(CondemningtheHeavens)均有不俗的成绩。《蓝凤凰》是Tina的处女作及代表作,曾在WuxiaWorld、Gravity Tales、Webnovel、Tapas及Patreon等多个海外网络小说平台发表③,在亚马逊上线了全册kindle电子书和有声读物。《蓝凤凰》是最早借鉴中国网文的英文原创网络小说的代表作,以Tapas平台为例,《蓝凤凰》目前已获取八十多万的浏览量,近9千的订阅量和近5万点赞④,数据在该网站位列前茅。

玄幻小说是中国网络小说中数量最多、最热门的文类,也是英译网络小说和英文原创网络小说最有影响力的一个分支,如《天道图书馆》海外阅读量超过1.5亿,长期停留在起点国际版翻译总榜前10位,WuxiaWorld、Webnovel、Tapas、Royal Road等网站热度最高的原创英文网络小说也多为玄幻题材,注有“Fantasy”(奇幻)、“Xuanhuan”(玄幻)、“Cultivation”(修炼)等标签。《蓝凤凰》是Gravity Tales最早完结的原创英文玄幻网络小说之一,省去翻译环节,是海外网络文学由“翻译传播”转为“原创产出”的典型代表。Tina这类英文网络小说作家多经由译者、读者转为作者,是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代言人”,作品广泛采用“中国模式”,掀起海外模仿中国网络文学的热潮。WuxiaWorld元老作家Deathblade的《魔兽门传奇》(Legendsofogregate)和新加坡作者Moloxiv的《第一秘境供应商》(NumberOneDungeonSupplier)等作均为此例。《蓝凤凰》讲述了男主人公Hui Yue(后文均表述为“辉月”)无意在古董店淘得神秘蓝凤发簪,出车祸后穿越到异世界,与上古神兽蓝凤进行灵魂融合,最后修炼成神并打败大魔王An He的故事。小说的人物设计、时空设置和叙事策略具有浓厚的中国色彩,是中国网络小说在海外产生广泛影响力的显著证明。

《2022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指出,中国网文生态出海格局初步形成,网络文学已具备进军西方主流文化市场的实力,成为新时代讲好中国故事的生力军[1]。以《蓝凤凰》为核心分析英文原创玄幻小说对中国文化和中国故事的移植和改造,有利于提炼中华文明的精神标识和文化精髓,了解海外读者对中国文化的接收状况,为推动“网文出海”予以启示。

一、从人物命名到神话体系:《蓝凤凰》的中国文化元素

网络玄幻小说是一种古今相通、中外交融的新幻想小说文类,深受西方奇幻、日本动漫和游戏文化的影响。中国网络玄幻小说在接受西方文化的过程中逐渐本土化,不断吸收中华民族传统历史文化精华,在志怪传说、武侠小说等基础上形成独特的本土奇幻。中国文化元素也成为海外迷进行英文玄幻网络小说生产的原材料。Tina多次公开表达对中国文化的喜爱之情,称从小就对亚洲的传说和神话感兴趣,阅读过中国四大名著,《蓝凤凰》深受《盘龙》(CoilingDragon)英译版的启发⑤。《蓝凤凰》主人公辉月从古董店淘得蓝凤发簪而穿越的契机与《盘龙》主人公林雷无意中从祖宅捡到“盘龙戒指”开启梦幻之旅的套路相似。可以说,《蓝凤凰》是一部外国作家创作的中国模式的网络玄幻小说,从人物命名到神话体系无不体现出Tina等海外迷对中国文化的借鉴。

(一)符号命名系统的汉语拼音化

命名是语言符号的基本功能。作为一部面向英文读者的英文网络小说,《蓝凤凰》高频率采用汉语拼音命名人物、地点、法器以及技能。从主角Hui Yue到各类配角,全书人物几乎都是中国人名,如辉月的父母Hui Lifen和Hui Guang,同行的伙伴Deng Wu、Wang Ju Long、Sha Yun等,还出现“Great Hundred Names”(百家姓)这类中国姓氏的文化瑰宝。小说常用“姓氏+辈分/职位”构成社交称谓,如长辈Elder Wang(王长老)、兄弟Brother FU(福氏兄弟)、公子Young master Shao(邵少爷)等,反映社会人际关系构成,符合汉语的社会语用习惯。

人名地名并非机械挪用汉语拼音的记音功能,而是保留了汉语的所指。辉月遇见的远古凤凰神兽叫Lan Feng,与英文Blue Phoenix相对,汉译“蓝凤”为佳,指“蓝色的凤凰”。辉月的妻子Huli原型是九尾狐(Nine-tailed fox),姓名与汉语“狐狸”吻合。小说出现的诸多地名也用拼音表示,并对应汉语的能指,如太阳是小说的重要元素,第一册的主要故事空间兼册名Riluo City应译为“日落城”,Taiyang Kingdom宜译为“太阳王国”。阎罗所在的地下城市Youdu宜译为“幽都”,指阴间都府,其名称在《山海经》《楚辞·招魂》《尚书·尧典》等中国古籍中均有记载。小说特别注重家族和派系观念,日落城里有Hei family(黑氏家族)和Ma family(马氏家族)等显赫家族,采用中国姓氏区分宗族,沐川城根据皇室势力分为6个不同的派系,主角辉月最后也成为诸多派系之一的天剑派(Celestial Sword Sect)之传人。

Tina目前创作的所有小说几乎都用汉语拼音来命名人物和地名,如重生文《抛弃永生》(ForsakenImmortal)女主人公叫Bai Rouyun,修仙文《怒谴诸天》的长安大陆(the continent of Chang'an)挪用了中国千年古都长安的文化地理背景。这些命名形式展示了Tina对汉语命名的文化考究,使其网络小说具有浓厚的中国文化色彩。但Tina非汉语母语的身份也导致人物的“中式姓名”出现了一些难以辨识的拼音,如Kuang Fung Ji、Yam Chi-Keung、Cou Ling等。《蓝凤凰》运用了一些中国俚语,如release a tiger back into the mountain(放虎归山)和hidden dragons and crouching tigers(卧虎藏龙)等。这也导致小说更像英译的中国网络小说,就有外国读者抱怨“感觉这本书是另一种语言写的”⑥。

(二)世界设定对中国神话的创造性转化

玄幻小说往往需要设定完整、自成体系的世界观,建立一个融合神话、史诗、仙术等综合元素的架空世界。现代奇幻文学之父J.R.R.托尔金提出“第二世界”(Secondary World)理论,指出奇幻文学需要营造一个不同于现实的超现实世界,拥有独特的地理环境、风俗习惯、种族生物。这是玄幻小说最困难也最迷人的环节,投射出创作者“异托邦”想象,如《指环王》的“中土世界”(middangeard)以及中国网络小说缔造的“九州”世界。在世界设定上,《蓝凤凰》对中国神话进行了创造性转化,其宇宙观主要根植于中国神话体系,盘古(Pangu)开天辟地是整个宇宙的起源,小说写道:“In this galaxy,Pangu created life.He created worlds. He created the whole power system”(在这个星系中,盘古创造了生命。他创造了世界。他创造了整个能量系统)。《蓝凤凰》化用“女娲造人”的神话,修仙者猎取的兽丹(beast core)即是女娲捏人时融入的一滴血。第558章的地府由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等十殿阎罗王所掌控,对上刀山、下油锅、割舌头、肢解等惩罚的描写更是绘声绘色,移植中华民族文化有关“阴曹地府”的历史语境,潜在地让海外读者了解中国神话。

此外,小说描述的远古世界由青龙(the Azure Dragon)、白虎(the White Tiger)、朱雀(the Vermilion Bird)、玄武(the Black Turtle)四大神兽创立,化为东、西、南、北方位的四座山脉,其中与主角签订灵魂契约的蓝凤即为青龙后裔。小说还出现坐骑Qilin(麒麟)这类中国瑞兽以及十二生肖(twelve zodiacs)属相,Huli是九尾狐女,女娲(Goddess Nuwa)及女妖Sha Yun均为蛇尾人身造型,展示了中国古代的动物崇拜模式,读者Angela Higgins就称《蓝凤凰》充分展现了中国神话和中式神兽⑦,对其丰富的文化内涵给予高度评价。辉月利用中国古典军事著作《孙子兵法》(theArtofWar)指挥魔兽大军攻打敌国,阐述“道、天、地、将、法”五要素,展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

(三)以道家法则为核心的修炼升级模式

《蓝凤凰》的修炼升级模式则深度融入了道教元素。有学者指出,玄幻小说的内核是道教文化,往往包含大量道教的宗教幻想[2]。获取武功秘籍、打坐冥想、修炼丹药成为主人公的必备技能。《蓝凤凰》借鉴了道家的“气论”,“气”构成修炼的基础。“气”则贮存在人物的“Dantian”(丹田),分为上、中、下三个层级,人物修炼倚靠不可名状的“Qi”(气)。“丹田”本是中国道教修炼的重要术语,是习练气功凝神、意守的重要人体部位。修炼过程中条分缕析的各个层级是玄幻小说的突出特点,《蓝凤凰》中“气”与人物的修炼等级密切相关,根据主角的晋升之路以及小说相关描述,相关修炼等级层次整理如下(见表1):

表1 《蓝凤凰》的修炼等级层次

随着人物修炼等级的提高,可直接从天地中汲取更多能量,从而减少进食。“气”的纯净性直接影响修炼速度,因此人物常服用各类药丸来提升“气”的质量,而最纯净的能量则称之为“Wu Wei”(无为),第170章描述道:“Wu Wei was refined from spiritual energy, however, you could only refine a certain amount of spiritual energy depending on your understanding of the essence of the heavens and the earth.”(“无为”从灵能中提炼,但只能根据对天地本质的领悟来提炼定量的灵能。)“无为”概念出自《道德经》,是老子推崇的治世之法,也是道家思想的重要哲学理念。《蓝凤凰》将“无为”化为精神力量,修炼者可依照凭借其力量创造万物以抗敌。“dao”(道)则是修炼者变强的最直接手段。Tina对“道”的理解受中国道家思想启发,认为世间万物皆有“道”,具体分为“大道”(major dao)和“小道”(minor daos)两类,“大道”由水、火、风、土、金、暗和光七种元素构成,体现“道生万物”的思想。辉月体内拥有七种“道”,呈现蓝云(blue cloud)、红雾(red mist)、绿珠(green pearl)、羽翼(wings)等形态,可吞噬他人力量,多次在其战斗时发挥重要作用。

中国古代阴阳五行说也都融入进修炼过程中。修仙者携带的能量分为阴(Yin energy)和阳(Yang energy),男主辉月因平衡阴阳使其外貌雌雄莫辨,多次被错认为女孩。修仙者还拥有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亲和力(Elemental affinity),不同元素对应不同功能,如亲和木元素就拥有治疗技能,这种设定与“木”在五行中象征的生长性密切相关。

“玄幻”一词本就有着强烈的道家文化色彩,“玄”最初即出自老子《道德经》“玄之又玄,众玄之门”,意为幽深微妙,网络玄幻小说的修仙叙事也符合道教文化中修道人通过修炼以长生得道成仙的故事。道教元素也成为网络玄幻小说吸引英语世界读者的不二法门,如WuxiaWorld网站就设有专门的“资源”栏目,整理“道家入门”(Basic Dao Primer)等系统术语。《蓝凤凰》充分体现出中国神话及宗教的吸引力以及营造玄幻世界的潜力,展示出早期英文玄幻网络小说对中国文化的表层移植。叙述模式体现玄幻小说更深层次的认同问题,也是制造阅读“爽感”的关键来源。

二、英文网络玄幻小说叙述模式的中国特征

幻想是人类的本能,中西方文学史均涌现出大量奇幻想象作品。西方有经典神话《奥德赛》《伊利亚特》《亚瑟王》等。20世纪以来,托尔金的《指环王》和《霍比特人》、J.K.罗琳的《哈利·波特》、C.S.刘易斯的《纳尼亚传奇》等在全世界掀起奇幻热潮,“新神话主义”思潮(New Deificationism)成为一种新文化隐喻。中国玄幻网络小说发展早期大量接受欧美奇幻文学的叙事言语,现在仍设有“西方玄幻小说”亚分类,如爱潜水的乌贼的《诡秘之主》即融汇克苏鲁风格、西方奇幻和蒸汽朋克等要素。中国网络玄幻小说兼具中国特色和异域风情,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诞生出本土的奇幻话语。有学者指出:“海外读者创作的玄幻小说最大特征之一就是将可能地应用了中国网络小说输出的叙事言话。”[3]《蓝凤凰》等英文玄幻网络小说借鉴了中国网络小说的常见叙事模式,体现了中国玄幻小说对海外叙事话语的“反哺”。

中国网络玄幻小说有哪些独特的叙事模式呢?首先,体现在突出主角并彰显自我意识,提供“YY”(意淫)式的阅读沉浸体验。王小英指出幻想作品的主人公多为英雄式人物,才情与能力超凡脱俗、魅力无限,体现写作者与阅读者主体能力之勃发,为“我”鸟瞰世界的欲望提供想象式满足[4]12。“大男主”洋溢着个人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让读者获得无限权力的快感。其次,不断变强的升级结构,突出成长主题。黎杨全、何榴将主流玄幻小说的情节模式浓缩为“因为XX,主角成为强者”[5]的句法模式。不断变强的升级结构成为核心,主角逐渐培育出优秀的道德素养,实现道德自觉。最后,具备独特庞大的玄幻世界体系,空间呈现类型化特征。胡影怡、汤哲声则肯定空间叙事对网络玄幻小说情节展开的决定性作用,指出小说的往复变化推进叙事的纵深发展[6]。

综上,中国模式的网络玄幻小说具有类型融合的倾向,包含英雄主角、友谊成长、空间类型化等特色叙述话语。《蓝凤凰》主角辉月坐拥“大男主”光环,处处开“金手指”⑧升级打怪,小说亦设置以友谊为主线的情感模式和线性式空间布局,符合中国网络玄幻小说写作套路。

(一)主角设定:“大男主”光环

网络玄幻小说通常书写个人英雄史,提供一种YY性融入与快感体验。《蓝凤凰》的男主角辉月在初始设定上就有他人无法企及的天赋和能力,靠“大男主”光环披荆斩棘。辉月一开始就被设定为中国史硕士生,为穿越后纵横天下奠定了深厚的知识基础。辉月穿越到异世界后虽然是出生于贫穷村庄的“小白”,却与四千多年的远古神兽蓝凤(Lan Feng)签订了灵魂契约(Soul Contract),得以共享灵魂和力量。辉月随着线索推进不断唤醒前世记忆并获取新能力,多次凭借蓝凤的远古强大力量开“金手指”,如在拍卖场伪装成强者以赚取大量金币,一步步走上巅峰,最后修炼成真神。这种“唯我独尊”思维在西方奇幻小说中并不常见,如《纳尼亚传奇》讲述佩文西家的四个小孩彼得、苏珊、爱德蒙、露西在奇幻王国纳尼亚共同击败邪恶势力的故事,并未单纯突出一位人物的无敌。即使是《哈利·波特》看似绝对的男主角哈利,虽有“蛇佬腔”和飞行天赋等特异能力,但也面临父母、教父小天狼星被杀的悲惨处境,笼罩在伏地魔的威慑阴霾下,此外挚友赫敏·格兰杰和罗恩·韦斯莱也闪耀着智慧与勇敢的光芒。对“大男主”的绝对彰显更多地继承了中国网络玄幻小说“升级流”的公式化结构,呈现出主角从默默无闻到改变宇宙的史诗级叙事脉络,给予读者充分的“爽感”。

其次,男主角拥有正义无畏的英雄气概。辉月敢于打破阶级壁垒,在皇家修道院的入学测试上锋芒毕露,打破贵族对平民学生的偏见。他还利用人类现代科技改造异世界、造福人民,如推销现代的保险制度,引进水车和蒸汽机等设备。辉月承担起拯救世界的重任,最后斩杀危害世界的血魔(Blood Demons)。男主似乎始终全程都为正义而战,为构筑一个公正、和平的新世界而奋斗。

最后,男主角往往运气极佳,总是能化险为夷或得贵人相助,靠“金手指”加速修炼历程。辉月靠5个魔兽币就购买到最纯粹的记忆石,在无名者之墓“偶然”淘得三件珍宝,并幸运地与九兽神(nine beast gods)立下血誓。《蓝凤凰》的“大男主”叙事模式契合西方的英雄主义,彰显“我”的绝对主体地位,以个人英雄主义为中心的当代西方世界热衷于缔造对抗邪恶的“超级英雄”,一定程度上更易被英语世界的大众读者接受。当前大量原创英文网络小说也采取“大男主”设定模式,如nobody103在MotherofLearning塑造的主人公Zorian通过不断学习摆脱家庭桎梏与时间循环,Casualfarmer在BewareofChicken的男主角Jin Rou想成为藐视苍天、超越一切极限的修炼者。

(二)情感模式:友谊为主,爱情为辅

《蓝凤凰》采用以友谊为主线、爱情为副线的情感模式,契合玄幻小说的成长主题。小说格外重视友谊和团队成长,辉月在修炼路上不断扩大友谊圈,与Deng Wu、Wang Ju Long、Gao Yan、Ma Kong和荣氏姐弟等一行建立了深厚情谊。辉月无私帮助朋友修炼,在Gao Yan严重受伤时主动帮她治疗,并给她服用气聚丹。辉月将自己与蓝凤灵魂融合这件最敏感的秘密也悉数告诉好友,大方地把珍贵的武器和药丸分给伙伴,促进团队的共同成长。升级流玄幻小说中主角难以单打独斗,常需要通过“组队”扩大势力,以友谊为主线的叙事融入了集体主义的思维,也为男主的顺利升级做了铺垫。

网络玄幻小说的两性关系常设置为“一男N女”或“一女N男”模式。《蓝凤凰》中男主角散发的魅力不断吸引异性,同时拥有多位红颜知己,这与《凡人修仙传》和《斗破苍穹》等经典作品非常相似。穿越前辉月暗恋Li Fen而不得,此后却成功迎娶Wang Ju Long、Sha Yun和Huli三位美丽的妻子,并孕育后代。Tina采用了中国网络玄幻小说“种马文”套路,《蓝凤凰》介绍标签也贴上“Harem”(后宫文)一词。反之,西方奇幻小说对主角爱情的处理多秉持专情立场,如在《哈利·波特》中,哈利与金妮结为夫妻,即使哈利前期心仪过张秋等女性,但没有出现滥情行为。

在以实力为判断标准的玄幻世界中,传统伦理道德常被扭曲,一种新伦理道德标准亟待构建。《蓝凤凰》构建的异世界中,杀戮是常态,变强才是生存法则。友谊和爱成为主角的核心道德原则,似乎与弱肉强食的规则相悖,却是辉月走向权力巅峰的内推力,使他完成“小人物”到“英雄”的蜕变,如第六册和第七册的故事完全由辉月试图复活爱人Wang Ju Long推动。但看似正义的立场也为杀戮赋予了合法性,从为友杀Li Shing开始,辉月背负的血债越来越重。尽管小说写到辉月对杀人感觉恶心,但他还是不断适应杀戮法则,以爱之名遮掩其修炼路径的血腥残酷,揭露出“大男主”小说的道德矛盾性。

(三)叙事空间:地图绘制与精神空间拓展

空间是玄幻小说的一种重要叙述形式。玄幻小说往往篇幅冗长,时间被拉长至几十万年乃至几百万年,故事以线性结构在某个具体空间展开,地点、位置、景观等叙事效能获得凸显。主人公完成任务后则转移到下一空间,通过“换地图”对各类地域、空间和故事进行叠加与组合,在修行旅行中体验不同景观,形成“打怪升级”的叙事套路,满足读者寻求新奇刺激的心理。

《蓝凤凰》每册故事都发生在特定的异世界空间,不同地图对应着迥异的任务,以推动主角的成长。小说分册往往伴随新空间、新交际关系、新任务的开启,如第一册主要场所是“日落城”,以修道院为具体中心空间进行修炼升级和家族之战的故事,第二册的主空间转为神之地下城(Dungeons of the Divine),男主承担拯救太阳的任务。第三册的深渊(Shenyuan)、第四册的无名者之墓(Grave of the Unkonwn)、第六册的地狱和幽都、第七册的古代世界(the Archaic World)均为该册故事对应的主要空间。主人公随着虚拟空间进行机械移动,很少返回到上一空间,常具有不可逆性,随着冒险活动不断拓展地图。有学者生动概括道:“随着主人公的活动,空间不断位移,成为虚拟地图上有意义的点。一旦主人公到达目的地,任务完成,这幅地图的绘制便也戛然而止。”[6]这种处理使得小说无限的时间被压缩,空间呈现出场景式、造型式、即时性的特点,构造出奇幻绚烂的多重位面和多元宇宙,主人公也通过一次次空间的跨越完成自我实现。《哈利·波特》虽然营造了女贞路4号、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禁林等经典空间意象,但总体仍围绕霍格沃茨魔法学院叙事,空间与主线任务关联性不强。

《蓝凤凰》并置了硬空间和软空间,实在的物质空间与精神空间相互交融,营造出虚实交迭的超时空效果。“日落城”“修道院”虽为作者虚构的地名,但在小说世界是具有实在形体的场所,属“硬空间”。人物修炼所处的丹田世界(the dantian cave)是“软空间”,是谓“以意念开辟、控制的精神空间,属于虚构中的虚构”[6],如辉月的下丹田有九个穴,其中名为“绿珍珠”的力量可化为女巫形象,神兽蓝凤也隐匿在丹田中与辉月进行交流。“软空间”充分展示了精神空间的广袤性与丰富性,指涉神性、灵能等超凡要素,突出“修炼”与“悟道”的主题,展示了玄幻小说恣肆恢弘的文学想象力。

三、英文网络玄幻小说的文化杂糅及传播特征

亨利·詹金斯(Henry Jenkins)在《文本盗猎者》中重新阐述米歇尔·德赛杜提出的“盗猎”(poaching)概念时,指出粉丝通过“盗猎”将媒体消费变成新文本的生产,使意义的生产过程变得流动多变。《蓝凤凰》采用了典型的“中国模式”,但也容易让人落入认知误区,即过度关注小说潜藏着的中国文化要素和叙述模式,而遮蔽“网络玄幻小说”这一文类的杂糅特质。

欧美奇幻文学最初孕育了“奇幻”(Fantasy)概念,荷马史诗、英国史诗《贝奥武夫》《亚瑟王传说》与圆桌骑士的传说均为奇幻文学提供充足养分。在Webnovel(起点国际)网站的分类中,Fantasy通常指涉西方奇幻,Eastern Fantasy(中式奇幻)被定义为奇幻的亚类型,包括修仙、玄幻、武侠和仙侠。有学者总结,“奇幻”指发生在架空世界、遵循预设规则、内部逻辑自洽的故事,“玄幻”则吸纳奇幻、科幻、东方神话传说等丰富资源,任由幻想生成变异的逻辑[7]。网络玄幻小说迷Tina积极主动参与阐释和构建中式修仙小说,同时继承了西方奇幻小说常见的种族血统意识及开拓进取精神,体现了玄幻小说的“混血性”。

(一)“西体中用”:《蓝凤凰》的西方文化资源

《蓝凤凰》的超现实幻想时空广泛吸纳了西方的神话史诗元素。第七册由奥丁创造的女战神瓦尔基里(valkyrie)就来源于北欧神话,形态介于人、兽之间,主角辉月兼具人与兽的力量,灵魂中寄宿着狼人(wolf-man)的力量。不难发现《蓝凤凰》亦出现西方奇幻小说中的妖精、怪兽、马人、狼人等魔法元素,在古希腊神话中亦可找到原型。

《蓝凤凰》格外突出种族血统意识,这也是欧洲的重要文学主题。《指环王》《哈利·波特》等均对此问题给予高度关注,如《哈利·波特》的纯巫师家族马尔福就对出身人类平民的“麻瓜”赫敏流露鄙夷之情,而哈利为代表的正派阵营多为人类与巫师的混血,呼唤实现种族和阶级的平等。作为以生物(动物)为重要元素的网络玄幻小说,《蓝凤凰》设置了一个独特的神兽世界(Divine Beast World),将种族平等问题置于人与兽的冲突语境,通过想象人兽混血或人的身体兽化来影射种族命题。小说刻画了诸多半人半兽的形象,如Sha Yun是人面蛇身的蛇女,曾被辱骂为“杂种”(half-breed)。小说还强调人与野兽的种族平等,第三册Shenyuan帝国主要生活着兽人(beastly humans),描绘远古时期祖先和野兽和平共存的生活图景,辉月更是带领四十万魔兽大军攻打思班帝国,解放被奴役的兽人,阻止人类对兽人的奴役和猎杀。辉月的妻子Sha Yun(蛇女)和Huli(九尾狐)均属于兽,在小说结尾她们为辉月诞下了狐狸幼崽和蛇宝宝,这种血缘关系的想象与延续绘制了一幅和谐的种族平等愿景。

小说符合西方开拓冒险的精神取向,区别于中国的隐逸文化。辉月全程不断开辟新地图和迎接新挑战,结尾的主角并未停留在美满家庭生活和无敌的“舒适圈”里,而是开启向其他星系继续探索的道路,表达了积极进取的精神。小说也部分融入基督教文化。第一册结尾对王家和邓家叛城罪进行的审判与基督教神学的“末日审判”(Last Judgment)类似,借助审判惩罚来收束故事线,进而开启下册的新世界探索。辉月在图书馆查询到的神秘“the Dark Age”和“the Great Sin”也分别对应着欧洲中世纪的“黑暗时代”和基督教基本教义“原罪”概念。

总体来说,《蓝凤凰》以中国文化以及“升级打怪”叙事模式为底色,同时兼容西方奇幻元素,呈现“中体西用”的特点。这表明网络玄幻小说成为与其他文化接触的新文类,挖掘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延展性和跨越性。

(二)《蓝凤凰》的IP衍生传播策略

《指环王》《哈利·波特》《暮光之城》和《冰与火之歌》等西方奇幻小说在媒介形式上经历了由纸本小说演进为电影、游戏、迷群虚拟社区等“媒介化”的过程。《蓝凤凰》采用了文化产业在当今世界常见的多渠道、多种衍生品联合传播的方式,也昭示着英文网络小说逐步挣脱纯文本传播的束缚。

《蓝凤凰》采用了广泛、多元的IP衍生传播策略。第一,拓展网络小说周边。《网络文学符号学研究》指出网络文学多样化的传播是经济资本和符号资本积累的重要手段[4]192。Tina利用发展《蓝凤凰》周边、拓展媒介渠道、打造个人品牌等传播方式,加强了经济资本和符号资本的积累。小说IP孵化了手绘的电子凤凰形象、T恤、钥匙扣和茶杯等物件周边,Tina还在个人主页为自己的网络小说建立了专门的展览(Gallery)板块,分为Q版卡通展览(Chibi Gallery)、预告展览(Sneak Peek Gallery)、照片展览(Real Photos Gallery)、宣发展览(Announcements Gallery)、艺术展览(Art Gallery)和视频展览(Video Gallery)六大分支⑤,并附有精美齐全的卡通画像、海报和视频等,主动地将作品及其电子衍生物编织成一个完整系统,促使文学原创IP孵化稳步推进。第二,多平台发表,丰富盈利模式。Tina未在Webnovel独载《蓝凤凰》,而是将已完结的小说陆续上传到Tapas及Patreon等平台,并在亚马逊Kindle上线电子书以及有声读物,努力拓展媒介渠道。作者还在Twitter、Instagram、Amazon、Goodreads等多个海外社交和阅读平台创立个人账号,增强传播效应。第三,打造个人品牌。Tina以中式仙侠题材小说而闻名,《蓝凤凰》完结后接连推出《颠覆天道》(OverthrowingFate)、《怒谴诸天》等中国模式网络玄幻小说。Tina也立足于女性立场书写女性,如修仙小说《抛弃永生》,并开始撰写部分言情小说。近两年来更是打造特色品牌,如开创“原始混乱宇宙”(Primeval Chaos Universe)系列小说⑨,缔造一个个包含穿越、时间循环、丧尸、世界末日等要素的幻想世界,议题扩展到虚拟现实、贫富差距等更宏大现实的命题,促进网文高质量发展。

四、总结

网络文学海外传播经历了从翻译、阅读中国网文到模仿中国网文的变化[8]。近年来大量海外读者成为专职网络作家,海外原创作品迸发出全新的活力。基于《蓝凤凰》个案研究可以看出,要以更高站位、更广视野来理解“中国性”,既要关注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表层移植,更要挖掘中国网络小说在现代社会和互联网语境所内蕴的叙事模式、情感激发机制及传播策略。“网文出海”要继续坚持内容出海和生态出海并行,为海外原创网络小说及其市场持续赋能,不断强化中国文化的国际影响力、竞争力、号召力,促使中国文化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走进去”。

注释:

① 本文出现的英文网络小说书名及人名等汉译均为笔者自译。

② 已完结(Complete)的4部小说是BluePhoenix、OverthrowingFate、ForsakenbyLove、BlossomingFlowers,13部尚在连载的小说是CondemningtheHeavens、ForsakenImmortals、FiveElementsoftheRoyalSky、PrimevalChaosSystem、BirthoftheStargazer、Havoc、Ascendant、RampantReality、UndyingMelody、AgeofMortality、TouchedbyaMortalSoul和Money-GrubbingLover。

③ Wuxia World(武侠世界)是由华裔RWX于2014年创立的著名英文网络小说网站,主要提供中国的各种经典小说和韩国小说的英文翻译版,也设有英文原创版块;Webnovel(起点国际),依托于中国的阅文集团,与原先的粉丝翻译网站Gravity Tales进行合并,兼具雄厚资本与专业团队;Tapas是一家数字出版公司,主要出版用户创作的(并拥有)漫画和网络小说;Patreon是2013年创建的海外众筹平台,艺术家可以将自己的作品直接售卖给用户,用户可以为支持的艺术家赞助金钱,激发原创动力。

④ 已完结的《蓝凤凰》2019年在Tapas平台上传发布,目前有86.1万的观看量、8.7千人次的订阅量和4.9万点赞量,数据统计时间为2023年6月8日。

⑤ 参见Tina的个人网址:https://tinalynge.com/about/。

⑥ 该评论来源于Goodreads平台网友Blu Davis对《蓝凤凰》的评价。

⑦ 该评论来自Goodreads平台,原文为“The Chinese Mythology and the Creatures Are Fully Developed”,该读者给小说打分五颗星(满分五颗星)。

⑧ “金手指”为网络用语,亦称“开挂”。原指日本任天堂开发的一款修改游戏数据的软件,现用于比喻在实际生活中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幸运事件,它往往是玄幻小说主角点石成金、由平凡走向强大的关键。

⑨ “原始混乱宇宙”系列含PrimevalChaosSystem、BirthoftheStargazer、Havoc、Ascendant和RampantReality五部小说,Patreon平台独家发表,均在连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