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迪的“残品”

文/朱帅臻（北京外国语大学）

这次赴西班牙调研，我们的主题是探究西班牙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现状，同时思考其措施对中国的借鉴意义。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城市，同时也是我最喜欢的城市便是巴塞罗那。这座城市满足了一切浪漫幻想与夏日童话，而赐予童话灵魂的，便是世界著名建筑师安东尼·高迪的建筑。高迪的创作反映了他的时代，更超越了他的时代。上帝将这位天才建筑师赐给了巴塞罗那，于是七座世界遗产被创造出来。我们从高迪留下的建筑遗产中，窥见无数私人豪宅的改造与保护，洞察举世瞩目的未竣工建筑与城市气质的完美融合。

直线属于人类，曲线属于上帝

我们探访的第一站是米拉之家。这是高迪毕生建造的最后一个私人住宅，但却是他最为著名的代表作。站在外面排队购票时，我们就已经深深地被这座“不同寻常”的建筑外形吸引——六层高的千平豪宅，似熔岩波浪，又似外星沙丘。

听闻这座建筑是高迪从“海”中汲取的灵感。乳白色的石头砌出外墙，形成波浪形的外观。一层的洞穴大厅用瓷片贴出大海般的色彩，屋顶高低错落，像一座海底宫殿，似会流动一般。阳台栏杆扭曲回绕的铁条，如同一簇簇海草。这栋豪宅几乎没有方正的矩形，而是充满了完美的抛物线，以便能让光照进每一间屋子。就像高迪所说：“直线属于人类，而曲线属于上帝。”

在建筑的顶层阁楼，高迪模仿鲸鱼胸腔，设置了300道砖石连拱，每道拱的高度和弧度各异，为阁楼打造出了十分宽阔的空间，也为屋顶提供了足够的支撑力。

当然，米拉之家最大的亮点在于屋顶的烟囱。登上屋顶，仿佛来到外星世界，一排排烟囱是高迪暗藏的彩蛋，它们犹如外星士兵矗立在此。我们在这里俯瞰巴塞街道的人来人往，遥望对面屋顶的散落有致。穿梭于一道道拱门和洞穴中，我们感受着高迪顽童般的趣味。我们在屋顶互相拍照留念，感叹这里简直是不需要搭设场景的“天然摄影棚”。

高迪挥舞着手中的曲线，以米拉之家的设计打破传统的形制，创造出灵动的建筑。然而在那个年代，米拉之家的主人并不欣赏高迪前卫创新的设计理念，他们对高迪的作品表示失望。正因如此，高迪在此之后，便不愿再为他人设计私人住宅。然而真正优秀、珍贵的艺术总是随着时代变迁而愈发闪光。当我们向米拉之家挥手告别时，矗立在那里的，已然是一座被全力保护，并吸引各国上万慕名来访者的当之无愧的文化艺术遗产。

流动的城堡

美丽的公主被恶龙困在城堡中，英雄圣乔治为了救出公主，与龙展开搏斗，最终用剑杀死了恶龙，用恶龙之血浇灌出了一朵鲜红的玫瑰赠与公主。如果让我按照喜爱程度给高迪建造的私人住宅排序，那么我首选的一定是巴特罗之家。高迪的巴特罗之家，演绎的就是“圣乔治屠龙救美”的西方经典故事。与单色系的米拉之家不同，巴特罗之家让我们感到一种极致的紫与蓝的交织，带来了无尽的斑斓与梦幻。

从外部远观，巴特罗之家采用了蒙杰伊克山的石材作为建筑材料，表面圆滑柔和，增加了流动感。建筑外墙由蓝色和绿色的陶瓷装饰而成，曾被萨尔瓦多·达利比喻为“一片宁静的湖水”。碎瓷马赛克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仿佛是泛着光的巨龙鳞片。

当我们走进这座梦幻之家，可以看到阳台栏杆被做成了骷髅面具的模样，代表曾经被恶龙抓起来的人类；鳞片状拱起的屋顶象征龙脊，支架被做成骨头造型。插在龙脊上的十字架，代表英雄圣乔治的正义之剑，正是这把剑解救了公主。而公主所在的地方，就是最顶层的花瓣形阳台。

巴特罗之家被认为是高迪将魔幻特征纳入实质性结构体系的第一个成熟作品，将浪漫传说以建筑的形式在加泰罗尼亚永久流传，因此这座建筑也得到了极好的宣传与保护。在参观过程中，我们可以近距离接触建筑墙面，却不可以触碰陈旧的家具及文物。此外，巴特罗之家的出口处还开设了文创商店。当地文创产品的设计者利用巴特罗之家的梦幻美感，制作出冰箱贴、围巾等家居生活装饰用品。这不仅贴合了游客的喜好，也颇具实用性，不失为文化遗产在当代再传播的典范，同时也注重了艺术专利的保护。

“未完成”的世界遗产

离开两座著名的私人住宅建筑，我们继续调研了与之建筑性质不同，风格也有所变化的圣家堂。第一天来到巴塞时，刚下地铁，抬头便被这座还未竣工的建筑所震撼。它高大的体量与璀璨的夜景，点亮了整座城市。圣家堂是高迪留给巴塞罗那的地标，也是高迪建筑设计生涯的集大成之作，他将余生心血全部投注于这座教堂的设计和建造上。圣家堂延续了他最核心的建筑理念，融入了新哥特式风格、加泰罗尼亚现代主义与曲线新艺术风格。

巴特罗之家曲线外观

石砌长椅马赛克碎片瓷砖

圣家堂内部

教堂内部的柱子根据承载力的不同，选用不同颜色、不同材质的石头建成。柱子顶端不断分叉，让人如同置身于森林之中。展览上精细的圣家堂模型，重现这座圣殿每一个立面的震撼。整个教堂内外没有直角，也鲜少有直线，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规则曲面，不仅极大程度定义了建筑的造型，更塑造了光的呈现。当阳光透过圣家堂的哥特式玻璃花窗进入内部，光影的方向随着太阳不断变化，整个教堂充满圣光，仿佛直通天堂。

圣家堂是巴塞最独特的面孔，也是高迪人生中的执念。他在人生的最后12年里，停止了其他所有工作，全身心放在圣家堂的建造上，但到他去世前，这座建筑仍未完工。这是全世界唯一一座“未完成”就被列入世界遗产的建筑。而这座未完成的“残品”，却塑造了巴塞罗那的气质与灵魂。就像圣家堂的建造并不完美一样，巴塞罗那也不是完美的，高迪的人生更是充满遗憾。高迪最终在一场意外中默默离开世间，无人问津，直到百年之后其作品才被世人推崇，成为举世闻名的文化遗产。如今我们在圣家堂内欣赏百年前的神作，一道装修墙外，却环绕着无限繁华的现代商店、餐厅酒吧与城市大道。现代与经典在此刻牵手共舞，形成了一种时尚与传承结合的独特气质。能够让文化遗产与现代旅游在这里并行不悖，互相依存，或许就是世人热爱巴塞罗那的原因吧。

如今离开这座城市、离开高迪的建筑已有一月之久，我脑海中却时常浮现它们的样貌。历史文化遗产在现代看来永远是不完美的、残缺的，但我们如何对待与保护这种残缺之美，如何运用它们去塑造一座城市的名片与气质，或许是我们能够从巴塞罗那、从高迪为我们留下的遗产中获得的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