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博物馆的CEO

文/赵全康

为村民放了3个月电影

“请问：你想如何壮大村集体经济？”这是我回乡的最后一个环节——村里组织的面试中，被问到的令我印象最深的问题，此后，我一直带着这个问题在工作。

我的家乡雁塔村到丽江古城只有5小时11分钟的车程，但一个是无人知晓的“白发村”，另外一个是誉满世界的人类文明的璀璨瑰宝。

电话那头，村里的驻村工作队长王队（王兴福）说：“小赵，雁塔正在招聘乡村CEO，很需要你这样有理想的年轻人回来为家乡做贡献，你想不想回来试试……”

2021年3月26日，我提着行李回到了家乡雁塔村，自那天以后我结束了在外漂泊的日子。

为了重新融入村庄，我主动了解村民想法，在村中戏台搭建了一个电影剧场,每周都坚持给大家放电影。后来，我认识了一个6岁的可爱女孩小桐。小桐每周都要回雁塔村看望在乡下的外公外婆。一天吃饭的时候，她听到外面“呜呜”的火车鸣笛声，便惊讶地跑出来。“哇！好多小朋友在看露天电影。”小桐想起妈妈跟她讲过，小时候妈妈也是在村里跟大家一起看露天电影的，开心又有趣。小桐感觉新奇，高兴地走到戏台下和其他小朋友坐在一起看电影。小桐告诉我，回到城里后，她很开心地和班里的小朋友分享在乡下看露天电影的趣事，别的小朋友羡慕极了。我想，村民小时候大概也像小桐这样吧，于是，我努力满足村民“回到小时候”的愿望，为他们放了3个月的电影。我还把村里这些活动信息推送到公众号上，村里慢慢地热闹了起来，村民对村里的事情也更感兴趣了。这为之后动员大家“人民乡村人民建”做了很好的铺垫。

新“人设”

我是这个乡第一位乡村CEO。CEO也就是首席执行官，指的是企业中负责日常事务的最高行政官员，企业运行需要CEO大家都懂，但“乡村CEO”对村民来说可是个新鲜事。实际上，就连我自己也是铆足了干劲，才敢去探索一下如何才能当好这个“农业职业经理人”。

咱们村是个人口众多的大村，土生土长的我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本想着街里街坊好沟通，开展工作有优势，真没想到，“碰壁”来得如此之快。

信息时代，酒香最怕巷子深，所以我打算录制一个宣传村庄的微电影，讲述村干部动员村民支持开发建设的故事。万万没想到，一个皆大欢喜的画面竟出了岔子。

“别拍了，别拍了！”正用力稳住镜头认真取景的我忽然感到明亮的视野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遮了个全乎。只见一位村民大伯的身影矗立眼前，他一手挡住镜头，一手朝着我们使劲儿地摇，明确表示拒绝拍摄。“大伯您好，我们只是想取个景来表现……”话没说完，就又被大伯打断：“表现什么？拿我们家当反面教材吗？不行不行，快走。”大伯用压倒性的气势阻止了我们的解释，努力沟通无果之下，我只得很不情愿地把这一期拍摄的素材和策划好的宣传推送全部删除了。我愤愤不平，但村委会主任说：“我们老农村人想法现实，不要计较，咱们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要做，凭什么做，又该怎么做？”曾经的我是在一家机器人研发公司任研发工程师的，有10项技术专利和2项软件著作，我一心想把高新技术和知识成果带入村庄，可现实怎么这样，村小组干部连使用信息技术电子办公都有困难，我只得主动承担起打印村庄材料、组织会议等工作。人家时常笑话我，一个研发机器人的年轻人，竟然每天在这里给村里做些打字复印的工作，有点可惜。

是的，作为中国农业大学与昆明市政府合作共建的都市驱动型乡村振兴实验村项目的第一批受聘CEO之一，我在返乡之后，职业规划并不像当初想象的那样，我面临着难以准确定位自己在村庄中角色的困境。我的身份特殊，不属于村组干部，也不属于政府成员，在村落中没有决策机会，开展工作举步维艰。

深入基层研究的中国农业大学李小云教授细心地观察到了年轻人回村后很难充分发挥才能的现象，于是，在他的帮助下，我被重新赋权了。这一举措也得到了街道领导和村委会干部的支持。此后，我这个乡村CEO，同时又有了另一重身份——村主任助理，由此终于切实参与到了村庄事务管理中。

回想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乡村CEO”是做什么的，工作中，我向李小云教授写信咨询如何学习乡村振兴理论，在现有基础上有哪些村庄发展路径和方式，也向县、街道领导咨询乡村CEO具体有哪些管理职权，这些职权具体如何落实。我也深入思考乡村发展规划并提出了建设经营团队、设计运营方案、管理文化传播、监督项目运行等方面的需求。

渐渐地，我发现“乡村CEO”于我来说不再只是个好听的名头，当然，我也深刻地体会到，要想干好这个CEO绝非易事。首先，得有全局观。回村以后，我的任务从原来盯具体的研发项目，变成了“抓总”性质的工作，要兼顾公司发展、投资引进、村民沟通、团队协调等方方面面。此外，还要会算长远账。以前达到阶段性目标就算完成工作，但乡村里的工作可是接续不断的，要达到带领村民致富的目标，需要更长远的打算和坚持不懈地奋斗。更关键的是，还得当好“中间人”，既要和村民打好交道，又得协调好投资企业的需求。村里一草一木的变化都可能涉及村集体、村民、企业多方利益。刚刚投入工作时不小心与村民之间“擦枪走火”的故事时刻提醒着我，以往那些因为沟通协调不足而失去的发展机遇，现在需要我们带着新观念去追赶回来。

乡村博物馆

如今走进我的家乡雁塔，可以看到每一条巷子都有花，长春花、杜鹃花、炮仗花、三角梅、绣球花、雏菊……或娇艳欲滴，或含苞待放，把单调的土墙衬托出独特的韵味。美丽花巷萦绕，百余座“一颗印”老民居错落其间，马家大院、董家老宅等古香古色的建筑与不同年代的住宅、民宿，与现代的集市碰撞交融，俨然形成了特色独具的“乡村博物馆”，漫步其中，不同年代风格的建筑诉说着这个村落的时光流转。

过去，我们村庄中的大部分人更重视基础建设的投入和改造，在运营方面的资金一省再省。我们经历过了一系列伟大的壮举，例如“厕所革命”“人居环境提升”“古民居修缮”，但我觉得，村庄变美以后，更需要思考“实际运营”这道题该怎么解。

我很喜欢村里的第一家咖啡店，漂亮、现代、简约，是村里人不曾看到过的。我在咖啡厅的墙上挂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学生的笑脸。他们是这个村都市驱动型乡村振兴中最鲜活生动的面孔，他们不远千里来到这个小乡村，在这体验生活，与他们相处的过程中，他们称我为赵C，寓意乡村杰出的CEO。村里的我原本不会制作咖啡，但我也自学自画，掌握了这一项技能。

即使在研磨咖啡的时候，我仍在琢磨如何才能让更多人走进雁塔，在这里展露出他们发自内心的欣赏和欢笑。我想，运营的核心本质是以特定文化串联一切经济活动与群众现有自然家园的社会活动总和。我们想把乡村运营得好，就得设法获得更多人的文化认同和归属感。中国本质上是一个乡土性的农业国，文化的根基深植乡土，而村落正是乡土文化的重要载体。振兴乡村应该回归乡土中国，同时又要在现代化和全球化背景下超越乡土中国。

于是，我们拓展思路，努力通过一些渠道和方式，让雁塔村民成为主人翁，共同建设家乡，汇聚起真诚的乡情迎四方来客。我们探索“党建引领+村集体公司+社会资本+农户”的数字化县域乡村振兴经济新模式，通过平台型企业处理好集体经济发展与村民、与社会资本的关系，集多种业态于一身，撬动雁塔村的振兴。

我和小伙伴们运用互联网思维建设花巷雁塔IP，通过抖音、微信公众号运营扩大村庄知名度和影响力。比如，在公众号上推出“雁塔纪时”“小云话村”等栏目，为关注乡村发展的人们展示雁塔村的成长与蜕变，为潜在的投资者和游客推荐并发布商铺和雁塔景观的信息和广告，为研究乡村振兴和建设的学者和同学提供李小云教授团队的思想观点……

我们还不断策划和发起各种各样的农旅活动，举办红梨节、梨花节、梨叶节、大地艺术节等，目前，花巷雁塔已有经营项目12个，吸引了安宁，甚至昆明及周边游客到这里体验乡村生活，寻找都市风情外的一缕“乡愁”。

截至2022年底，村庄经营性收益新增超10万元，线上和线下的双渠道实现全年累计销售额超200万元，承办的两届“花巷雁塔文化旅游节”，共接待游客4.5万人次，综合旅游收入超40万元。

未来，我还想发挥自己的专业优势，助力雁塔村开发以研学教育为主导的新项目，依托雁塔人文历史、精品产业和特色文化的辐射带动功能，打造集观光、自然教育、研学、机器人编程等于一体的现代乡村农文旅综合体，打造“传统农耕文化+研学旅游”基地和更富内涵、更加开放的“乡村博物馆”。

后记：

我回到村庄的过程是曲折的，留在乡村工作更是充满了艰辛。

在我眼里，我们的乡村基层有钢铁般坚强意志的农民，家乡的村干部也不像高高在上的领导，而是我熟悉的同样皮肤黑黝黝的老百姓。

基层工作千丝万缕，末端只有一根针牵动着。村里汇聚了上级各个部门的文件和指示，常常是前一秒村干部还和我们一起讨论问题，下一秒，他们就奔赴其他现场了。逐渐地，我接电话的次数也从一天十几通变成了几十通。如今，我变成了他们。

我发现，每一天，我们看似在疲于应对琐碎而没有尽头的小事，实际上，我们正一步一个脚印地同乡亲们一起并肩奋斗，强村逐梦。虽然目前还有许多不完美的地方，但我相信，坚持就一定能实现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