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传教士与近代中国民俗文化的传播

2023-12-11 22:58夏瑞芳
海外文摘·艺术 2023年7期
关键词:传教士民俗德国

□夏瑞芳/文

自16世纪寻根历史意义意识的萌发到18世纪浪漫主义强调恢复民族精神,19世纪世界各国的文化交流日益密切,20世纪文化作为重要的力量站在历史舞台,民俗研究不仅对本民族文化的恢复有重要意义,在各国的文化交流中也不可或缺。德国是民俗学的发端国,早在18世纪,以约翰·哥特弗雷德·赫尔德(J.G.Herder)为首的德国浪漫主义者谴责现代文明割裂了人与自然的联系,并将诗歌当做堆砌辞藻、玩弄形式的智力游戏[1]。德国浪漫主义者们认为,民间文化是民族文化最有活力、最有生命力的表现形式。中国传统文化传承至今,民间艺术、民间科技等灿若星辰。如果说中国传统文化像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那么民俗文化就是这座宫殿中最坚实的基座。民族性是民俗文化的基本特征。传教士对民俗研究的理论和途径,共通的价值观有利于奠定民俗研究者的学术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确立民俗学的学术地位并产生巨大的影响,进而推动世界范围内对民俗学的重视和认识。

本文以部分德国传教士对近代中国民俗的研究和传播为原点,采用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对传教士的观点进行分析、归纳、重构,意在塑造民俗学的群体意识,即由个人描述到群体共识、由个体自觉到群体觉醒,建构具有时代意义的民俗价值理论,树立民俗学的现代价值观。

1 中德交流的开端

中德两国交往历史源远流长,传教士是两国发展联系的先驱。据文字记载,早在唐代时便已有少数西方传教士进入中国传教。明末清初,德国传教士来华的人数日益增加。鸦片战争后,来华传教士的规模和影响直至巅峰。有关研究显示,来华传教士除进行正常的传教活动,还在中国大地上广建教堂、兴办教会学校、设立教会医院等,对近代中国社会转型有一定的积极意义。特别是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多数传教士从通商口岸渗入到内陆的乡野村间,广泛接触大众,开展更为深入的传教活动,同时,亲身体会当时农村地区的贫困落后及他们信仰观念的特性。西方传教士在传教同时,以观察到的普通民众生活状态为主题,对当时的中国社会的现状以游记的形式记录下来,并传到西方,成为早期西方汉学研究的重要资料来源,方便西方社会深入了解和认知当时中国底层社会。

中国传统社会是礼俗互动的社会,正如张士闪教授所说,“大致说来,无论是作为社会实在,还是话语形式,‘礼’‘俗’都代表了自古及今中国社会的某种普遍现象与社会思想的一般特征,二者之间的互动实践奠定了国家政治设计与整体社会运行的基础,并在‘五四’以来的现代民族国家建构中有所延续,因而应该成为‘理解中国’的基本视角。[2]”德国传教士对中国民间信仰的刻板观念极大地影响了中国早期天主教、基督教信徒。在西方看来,中国民间信仰及传统礼俗皆属于“异教”或“异端”,都需要彻底铲除,这种观念在后期社会实践中的“移风易俗”建设提供了某种思想渊源。

近代以来,德国传教士深入中国乡村社会,进行大量田野调查,并撰写了大量的中国乡村社会生活和信仰观念的书籍,无论在中国早期社会知识精英群体,还是在西方汉学领域都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近几年进行学术研究时对于近代德国传教士的相关成果研究方面的关注没有达到应有的水平。

2 德国传教士对民俗研究的方面

2.1 丧葬习俗:陋俗事象的微观细描

中国在漫漫历史长河之中积淀的民俗传统是构成中国人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中华民族文化传承性与稳定性的具体表征。在诸多民俗礼规中,葬礼是极其重要的仪式。中国人崇尚儒家的忠孝节义,葬礼的操办寄寓着生者对死者的尊重与追思,甚至在许多地区有“死事重于生俗”的现象。传教士携其独特的角色意识,以社会人类学的视角审视和传递着中国社会文化的信息。

戈特弗里德·恩德曼(Gottfried Endemann)的《如何从魔鬼的奴隶变成上帝的仆人》(Wie aus einem Knecht des Teufels ein Gotteskind wurde,l913)[3]和和士谦(Carl Johannes Voskamp)的《在死亡的阴影下》(Im Schatten des Todes,1925)[4]是传教士详细载述中国丧葬习俗的读本,在一定程度上呈现了传教士群体对中国习俗的普遍定调和体认。在《如何从魔鬼的奴隶变成上帝的仆人》中,身处广东传教区的教士恩德曼详细叙述了中国华南地区丧葬习俗的典礼仪规,涉及送终、呼号、服孝、买水的丧葬仪礼,其文字叙述颇具人类学田野考察性质;有关“买水”的丧礼习俗,恩德曼描述道:“为了召唤河神,她用扇子敲打了几下水面,在空中挥舞着冒着烟的香供,使火光映入水中。在吸引到小溪(河神)的注意后,她将两枚硬币扔进水里,随即舀满水,用这个水在家中清洁死者的脸、手脚及心窝。[5]”诚如民俗大典中所言:“在广府地区,孝子戴三果冠,披麻跣足,手执丧杖,随亲属哭赴水滨,投一文钱‘买水’。[6]”此处,中国与基督教文化中“水”所具有的洗涤邪恶与罪责、洁净心灵的作用,以及关涉“罪”的宗教思想彼此贯通。

和士谦多次评价中国的丧葬仪式繁复、铺张,体现在葬礼的多个环节。《在死亡的阴影下》中,和氏记叙中国人将死者下葬需等待风水师“寻得一处能带来好运的风水宝地”,论批这一习俗是“繁琐的、交织着各种迷信的仪式”[7]。在传教士的话语逻辑下,将死者葬于农田的习俗严重侵占了山东民众的生存空间,导致“成千上万勤劳的农民被迫移民到富饶的平原黑龙江”,并充满文明教化意味地痛陈中国礼俗的力量是“压倒一切的”,“传道与劝诚皆不能与之抗衡”。

2.2 祭祖拜偶:“虚假神性”与“神权僭越”

山东布道区传教士昆祚(Adolf Kunze)在《中国的黑暗力量将被光明成功战胜》(Die Macht der Finsternis in China wird durch die Macht des Lichtes siegreich überwunden,1906)中颇具讽刺意味地将“迷信和偶像崇拜”论述为“异教徒的重要文化支柱”[8],称其为“辖制中国”的“黑暗力量”。在传教士的眼中,祭祀祖先与敬拜偶像“充溢”着具有原始宗教特征的迷信行为,与真正实现“灵魂得救”的基督教一神论格格不入,是传教士群体极力抗争的对象。中国的祖先祭祀是德国传教士不断反对的形式,但是他们又对祭祖习俗中敬拜父母、感怀先人的优良传统表示肯定。

2.3 礼节传统:“形式化的表面客套”

礼节亦是仪式的一种。作为一种社会性的习惯性行为,礼节是一种潜意识的“应有行为”和“礼貌的形式化”[9],是社会各阶层人物的身份表征。在数千年文明与文化洗礼下,“礼”经过历代统治者的改造与规制,从最初的宗教、政治领域逐步扩展至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拥有仪式、政法制度、行为规范与等级标识的多重意涵[10]。德国传教士对中国之“礼”的察看与观识,主要围绕“礼”在日常生活中作为“行为规范”的表现形式,认为了解中国民众的礼节是获取信任与赏识的重要一环。弗里德里希·威廉·来施那(Friedrich Wilhelm Leuschner )在《中国的形形色色》认为,中国人虽然极其重视礼节,然而大多只是流于浅表的形式化客套,实则“口不对心”,论批这种形式化的礼节实为民众生活的一种制约和束缚。

2.4 中国婚礼:“娶来的妻,买来的马”

婚礼被称为“红事”。迎妻过程是一件严肃重大的事情,官吏也要为婚礼队伍让路,如果有人以任何方式干扰,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在中国传统社会,婚礼是一项非常庄严、隆重的礼仪传功,德国传教士卢国祥(Rudolph Pieper)在《中华苗蔓花》一书中仅就其感兴趣或者对感觉不可思议的部分进行了介绍。其中一部分篇幅着重介绍婚礼前及婚礼仪式过程中“婚帖”,而且对“新娘启程”和“新娘进新郎家”的过程中的禁忌及习俗进行了书写。其中,卢国祥描述妻子嫁到婆家后,必须遵守“出嫁从夫”的习俗,照顾好公婆,如果公婆不满意自己的儿媳妇可以选择休妻,女性完全失去人身的自由,成为丈夫的附属物。对此,卢国祥认为,“异教恐怖如此,连最基本的廉耻观都已经被摒弃了。”其实,对于基督徒而言,婚姻是神赐的礼物,人们不能因为各种原因亵渎婚姻。

在传教手册中,为凸显中国昏昧无知、愚妄顽腐、暴戾原始的异教国度形象,传教士惯于在买卖女婴为童妻、将妻女作为资产售卖等话题上着墨较多。传教士笔下的婚礼习俗以传宗接代为目标,称其是女性婚姻后的“最重要的义务”。反之,没有子嗣便是女性“最大的不幸”,“丈夫被迫纳妾”“被所有女性鄙视”“无法祭祀祖先”,生命了无希望。苦难和操劳与中国女性的前半生时刻相随,在跨越生育子嗣的界限之后,摇身一变成为儿媳前半生的苦难施动者,而“当婆婆不再活着,儿媳便立刻以令人钦佩的技巧夺取家庭的统治权。”传教士基于对中国家庭关系的表层观察,将女性苦难的缘由之一归因于女性成员对家庭权力的争夺,忽视了当时父权家长制的社会背景,弱化了男性所代表的强势话语权及其对女性的深层钳制和宰制。虽然为了进行传教,行文有所夸大,但是也揭示了旧社会婚姻对女性的残害。

德国传教士认为,中国女性是真正寻求“灵魂救赎”和“灵魂安宁”的人,她们是婚姻的受难者和精神贫乏者,又因与佛教、民间宗教的接触更早地了解到罪、重生、赎罪等与基督教相通的宗教概念,在这一意义上来讲,她们是理想的、更易获得信仰“入门”的宣教对象。在传教手册中,多是逆来顺受、任劳任怨的中国女性形象,她们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对自身处境和命运缺乏思考和反抗。诚然,女性群体也是传教士较难触及和“争取”的福音受众。由此可见,德国传教士对中国旧时代女性的同情更多是建立在宗教意义上,认为她们是可以接受“福音”的对象,而非出于对男权社会下婚姻制度的批判。

3 民俗研究的价值

通过以上关于德国传教士对中国民俗的研究可以认识到:民俗是在一个民族的历史、文化大背景下产生和衍变的,研究一个国家的民俗(在一定程度上)就能够了解一个国家的历史和文化。由此可见,民俗是文化的载体,民俗的研究对于文化的研究有着重要价值。

此研究能充分解读中国近代民俗学在传教士眼中的形式,对我国民俗学研究发展进程具有重要意义。更为重要的是,民俗学的价值对现代社会的价值以及在中西文化交流中的作用和意义,在全球化和多元化的大趋势下越来越值得关注。

4 对中德两国未来民俗的研究的借鉴意义

19至20世纪,随着中国国门被迫打开,大量西方新教传教士接踵入华,传教士所撰写的传教文学无疑是研究近代中国社会文化的重要文献,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和学术价值。作为流通广泛的大众读物,传教文学无疑成为西方读者尤其是基督徒社群瞭望遥远东方古国的重要窗口。传教士作为中西方交流史上最为重要的沟通桥梁,其撰写的传教文本承载了大量中国社会文化信息,在很大程度上构筑了西方人对中国的原初认知,并在此后很长时间内持续发挥着影响。在中国同世界的联系空前密切的当下,回溯清末民初德国传教士与中国人对话的历史语境,分析德国传教士中国书写背后的认知符码,揭示基督教文化影响下德国人认知他者的民族心理与思维范式,有助于推动中德异质文化间的对话与理解,具有深切的现实关照意义。■

引用

[1] 杨树喆.中外民俗学发展述略[J].百色学院学报,2006(5):1-7.

[2] 彭瑞红.他者镜像中的中国近代民间礼俗——法国传教士禄是遒对中国婚丧、岁时风俗的书写与研究[J].民俗研究,2018(4):62-70+158.

[3] Gottfried Endemann.Wie aus einem Knecht des Teufels ein Gotteskind wurde.[M].Berlin:Buchhandlung der Berliner evangelischen Missionsgesellschaft,1913:58.

[4] Carl Johannes Voskamp:Im Schatten des Todes[M].Amerika:Createspace Independent Publishing Platform,1925:167.

[5] 张士闪.礼俗互动与中国社会研究[J].民俗研究,2016(6):14-24+157.

[6] 叶春生,施爱东.广东民俗大典(第二版)[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129.

[7] Carl Johannes Voskamp:Im Schatten des Todes.[M].Amerika:Createspace Independent Publishing Platform,1925:15.

[8] Adolf Kunze:Die Macht der Finsternis in China wird durch die Macht des Lichtes siegreich überwunden.[M].Berlin:Buchhandlung der Berliner evangelischen Missionsgesellschaft,1913:5.

[9] 罗纳德尔·格莱姆斯.仪式的分类[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21.

[10] 杨汝福.中国礼仪史话[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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