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启蒙时代文学评价及时期划分*

2024-01-01 05:21吕洪灵
英美文学研究论丛 2023年1期
关键词:苏格兰世纪文学

吕洪灵

内容提要: 目前,学界对苏格兰启蒙运动的成就较为肯定,但对相应时期的苏格兰文学的成就评价不一,尤其是对于苏格兰启蒙运动与文学的互动关系研究尚待完善。不过,现有的研究已在逐步扭转人们对苏格兰启蒙时代文学的作用与重要性的认知,并更多关注到思想文化与文学发展的关系问题。在相关讨论中尚需明晰相应研究的时间范畴这一基础问题。基于已有的讨论,本文将苏格兰启蒙时代文学的时期划定为18世纪20年代至19世纪30年代,并分为三个阶段进行探讨,这有助于辩证地看待启蒙思想与文学发展的相互作用。

一、苏格兰启蒙时代文学匮乏说

在欧洲文学史上,启蒙运动被视为是一场对文学发展起着积极作用的思想运动,该运动与文学的关系也一直是学界关注的焦点之一。然而,在探讨苏格兰启蒙运动对苏格兰文学的影响上,学界则通常持否定态度,认为苏格兰启蒙时代的文学成就并不出色,不像法国启蒙运动带来了文学的繁盛,出现了孟德斯鸠(Montesquieu,1689—1755)、伏尔泰(Voltaire,1694—1778)、德尼·狄德罗(Denis Diderot,1713—1784)和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1712—1778)等文学大师。也许是为了突出苏格兰启蒙运动在哲学和科学等方面的杰出成绩,有评论称在苏格兰的黄金时代,想象文学成就“惊人得匮乏”(Craig 15),而且,这种认知并不是一时的,苏格兰启蒙运动“‘太过经常地’令人认为它让想象文学靠边站了”(Crawford 271)。历史学家休·特雷弗-罗珀(Hugh Trevor-Roper,1914—2003)在1967年讲述苏格兰启蒙运动时虽然提到了文学家和艺术家们,却是为了把他们排除在苏格兰启蒙运动之外:“我们也无需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些更吸引人却不相干的艺术家和作家身上,艾伦·拉姆齐,卡梅伦,亚当家族,鲍斯威尔,或者那个最有影响力的苏格兰人——《莪相集》(The Poems of Ossian,1765)的作者詹姆斯·麦克弗森。我们必须聚焦在真正的智识先锋身上:弗朗西斯·哈奇森、大卫·休谟、亚当·弗格森、威廉·罗伯逊,亚当·斯密、约翰·米勒……因为,他们才代表着真正的苏格兰启蒙运动”(转引自Mc Lean et al.4)。此话中唯哲学家思想家独尊,要把艺术家和作家推到一边的意图比较明显。苏格兰启蒙时代的苏格兰文学有那么匮乏吗?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可以追溯下苏格兰在启蒙运动前后的状况。18世纪以前,苏格兰是欧洲版图上几乎不为人知的一个遥远的北部地区。1824年的《爱丁堡评论》上自嘲苏格兰曾为“遥远岛屿上那个破败贫瘠的角落,那里的天气苹果都熟不了”(Hook 308)。在历史上,罗马人曾经征服当地的原住民,14世纪英国国王爱德华一世(Edward I,1239—1307)入侵过苏格兰,但历史学家往往对这些历史语焉不详。从命运多舛的玛丽女王(Mary,Queen of Scots,1542—1587)开始,苏格兰较以往更多地进入人们的视野。约翰·诺克斯(John Knox,1514—1572)在16世纪席卷欧洲的宗教改革运动中,引领苏格兰教会,推进了教育理念。圣安德鲁斯大学、格拉斯哥大学、阿伯丁大学和爱丁堡大学在当时相继建立。1603年玛丽女王之子苏格兰王詹姆士六世(James VI,James Stuart,1566—1625)成为英格兰王詹姆士一世(James I,1603—1625在位),苏格兰和其他欧洲国家拓展了自中世纪后期就有的贸易往来,和外界的文化交流也日益频繁起来。但由于政乱和灾害等原因苏格兰贫穷落后的样貌并未有所改变。17世纪末18世纪初苏格兰与英格兰进行国家整合,苏格兰失去了独立的政治地位。然而,也正是在国家整合前后,相伴而行的苏格兰启蒙运动促成了苏格兰翻天覆地的变化,苏格兰在哲学、宗教、历史、医药、科技、文化领域取得了令人惊叹的成就,成为堂皇的学问之地,经济也得以发展,苏格兰不再是那个野蛮贫穷遥远的小岛,而跃然成为思想爆发融汇之地,堪称现代文明的一个缘起。

从贫瘠落后的角落变成为现代化的摇篮,苏格兰在人们的心目中变得更具有浪漫色彩和文化想象性。擅长挥笔与时舒卷的文人们自然不会对此无动于衷,他们纷纷通过各种创作形式展现苏格兰人思想的辉煌、再现或重写苏格兰的历史文化以重塑它的形象。休·特雷弗-罗珀对詹姆斯·鲍斯威尔(James Boswell,1740—1795)等文人的排斥其实与当时的文学域设有关,当时尚未特别明确文类的区别,文学包括各领域的散文、论著、祈祷文和小说、诗歌、戏剧等类作品。大卫·休谟(David Hume,1711—1776)的《人性论》(A Treatise of Human Nature,1739—1740)等类作品以当时的范畴来说都在文学之列,从这层意义上来看它们亦可以是苏格兰启蒙时代文学研究的内容。即便除了休谟、亚当·斯密(Adam Smith,1723—1790)、休·布莱尔(Hugh Blair,1718—1800)等所作以思想内容见长的随笔和论著以外,从如今意义上的文学范畴来看,当时的创作也是非常丰富的,小说、诗歌、戏剧方面都有其代表人物。亨利·麦肯齐(Henry Mackenzie,1745—1831)、约翰·摩尔(John Moore,1729—1802)、威廉·汤姆森(William Thomson,1746—1817)、托比亚斯·斯摩莱特(Tobias Smollett,1721—1771)、伊丽莎白·汉密尔顿(Elizabeth Hamilton,1756—1816)、沃尔特·司各特(Walter Scott,1771—1832)等以情感、旅途和历史故事见长的小说,艾伦·拉姆齐(Allan Ramsay,1686—1758)、詹姆斯·汤姆森(James Thomson,1700—1748)、詹姆斯·麦克弗森(James Macpherson,1736—1796)、罗伯特·弗格森(Robert Fergusson,1750—1774)、罗伯特·彭斯(Robert Burns,1759—1796)等人唱古谈今的民谣与诗歌,艾伦·拉姆齐、乔安娜·贝莉(Joanna Baillie,1762—1851)、约翰·霍姆(John Home,1722—1808)、大卫·马利特(David Mallet,1705—1765)、纽伯格·汉密尔顿(Newburgh Hamilton,1691—1761)等写成的民族特色浓厚的戏剧作品,还有为现代传记文学创作奠定基础的鲍斯威尔所著《约翰逊传》(Life of Johnson,1791)等等,都是苏格兰启蒙时代文学的核心作品。它们不仅是启蒙运动时代的产物,也在表征着启蒙运动的思想与成就,其中很多作品在当时就已经声名远播,被翻译成法语、德语、俄语等多种语言在各地流传。彭斯优美的方言诗歌、司各特开创性的历史小说,对于我们而言已经是耳熟能详,麦克弗森虽以伪作闻名,但他的《莪相集》对于浪漫主义的影响已经为人首肯。麦肯齐、拉姆齐等其他大众了解或不甚了解的作家作品都在文学史上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印记,需要给予更多的关注和研究。对于我们比较熟悉的作家作品,如司各特作品中的苏格兰元素亟待进一步凸显,其创作和苏格兰启蒙运动的关联也尚待研究。这一时代的苏格兰作家浸染于风云变化和思想碰撞,所创作的作品有现代启蒙精神的渗透,有苏格兰文学传统的精髓,也有英格兰文学和欧洲文学的印记,是苏格兰启蒙时代成就不可或缺的部分。

二、苏格兰启蒙时代文学研究的兴起

一般说来,对于苏格兰启蒙时代文学的认同,在20世纪末才渐有起色。拉尔夫·麦克莱恩(Ralph Mc Lean,1957—2010)指出,1987年阿伯丁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苏格兰文学史》(A History of Scottish Literature),这才开始渐渐地扭转人们对苏格兰文学的看法,促使学者更细致地考察并重新审视苏格兰启蒙运动和文学之间的关系以及当时文学的成就(Mc Lean et al.1)。其实,在这之前也有学者注意到苏格兰启蒙时代文学的不平凡,如约翰·赫本·米勒(John Hepburn Millar,1864—1929)在1912年出版的《17世纪与18世纪苏格兰散文》(Scottish Prose of the Seventeenth&Eighteenth Century)和约翰·麦奎因(John Macqueen)1982年出版的《启蒙与苏格兰文学》第一卷(The Enlightenment and Scottish Literature I),对于启蒙时代的代表性散文作家和诗人等的创作就已经展开了分析与研讨。米勒在书中声称:18世纪“苏格兰文学获得了了不起的复兴”(Millar 174)。麦克莱恩所提的《苏格兰文学史》主要指1987年安德鲁·胡克(Andrew Hook,1932—)负责主编的以苏格兰18世纪文学为内容的《苏格兰文学史》第二卷,该书并不是传统形式上的文学历史演绎,而是针对一些代表性的作家和文学现象进行分析,其中有文章特别提出了斯摩莱特小说创作与苏格兰启蒙运动的关联,该类文章确实起到了扭转人们认知启蒙时代文学的作用。

道格拉斯·吉福德(Douglas Gifford,1940—2020)2002年主持编写的《苏格兰文学:英语文学和苏格兰语文学》(Scottish Literature:In English and Scots)明确提出“这一时期的文学依然没有得到应有的充分的研究”(Gifford et al.182),该书追随历史的发展,用两章介绍分析18世纪苏格兰文学和司各特时期的文学,启蒙运动为相关讨论提供了背景语境。罗伯特·克劳福德(Robert Crawford,1959—)亦在《苏格兰作品:企鹅苏格兰文学史》(Scotland Books:The PenguinHistory of Scottish Literature,2007)中肯定地指出,认为这一时期的创作与哲学家理性、温和、新古典主义的基调不协调的观点是错误的(Crawford 326)。戴维·艾伦(David Allan)在2008年出版的《打造不列颠文化: 英语读者与苏格兰启蒙运动,1740—1830年》(Making British Culture:English Readers and the Scottish Enlightenment,1740—1830)中研讨了英国文化中苏格兰文学的作用及读者反应,突出了包括休谟、斯密、彭斯、司各特等知名苏格兰思想家和作家对于建构不列颠文化的贡献。马歇尔·沃克(Marshall Walker)1996年编著出版《1707年以来的苏格兰文学》(Scottish Literature Since 1707),其中的文章不仅探讨启蒙运动与联合的关系,并专门探讨苏格兰启蒙时代斯摩莱特、麦肯齐、拉姆齐、弗格森等代表作家的创作。特别侧重于启蒙运动与启蒙文学关系的研究当属麦克莱恩等在2016年编撰的《苏格兰启蒙运动与文学文化》(The Scottish Enlightenment and Literary Culture)。该书立足苏格兰语境,探讨18世纪苏格兰文学想象与苏格兰精英主导的启蒙文化之间的关系,认为“苏格兰启蒙运动,远非‘理性’和‘逻辑’的闲田荒土,而是为情感文学提供了肥沃的土地”(Mc Lean et al.2)。吉拉德·卡鲁瑟斯(Gerard Carruthers,1963—)等2018年出版的《文学与联合: 苏格兰文本和不列颠语境》(Literature and Union:Scottish Texts,British Contexts)则从王权和政权联合的视角看待苏格兰文学,为研讨苏格兰启蒙时代的文学创作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与内容。

国内对苏格兰启蒙运动从20世纪末开始已有研究,而且诸多相关经典书籍已被译成中文,但尚少有成果专注于苏格兰启蒙运动和文学发展关系的研究。就笔者视野所及,最具相关性的有三部。一部是刘意青在2006年主编的增补版《英国18世纪文学史》,该书专节谈论“18世纪奇特的苏格兰现象”,认为苏格兰在18世纪文学和思想等方面形成了“空前绝后的一次繁荣兴盛的局面”(261),然而现有研究严重不足。在对苏格兰启蒙思想家和知名作家整体评析之时,该文引介了数位尚待研究的作家。另一部比较关注苏格兰启蒙运动与文学的作品是王守仁和胡宝平于2012年主编的《英国文学批评史》,该书中有专节评述苏格兰启蒙运动,对休谟、斯密等苏格兰思想家在文学批评和美学领域的创作进行梳理评析(93—107)。王卫新等2017年出版的《苏格兰小说史》则是着眼于小说的发展,专门一节谈到苏格兰启蒙运动与苏格兰小说的发展,认同苏格兰启蒙运动对于苏格兰小说的重要影响(21—29)。

沿着时间的脉络可以看出,自20世纪80年代起苏格兰启蒙时代文学受到国内外学者的关注,它与苏格兰启蒙运动的关系也在近年来引发更多研究者的兴趣,然而专门的评介与研究尚有待推进。我们需要在已有的研究基础上,深入考察苏格兰启蒙运动与文学的互动作用,解析苏格兰启蒙时代文学特有的形式与内容,从而深刻认识文化与文学间复杂的动态关系。不过,研究苏格兰启蒙时代的文学,尚需解决一个貌似浅显却又答案模糊的问题: 苏格兰启蒙时代文学作为一个阶段性文学概念,它的时间范畴为何?

三、苏格兰启蒙时代文学的时间界定

对于苏格兰启蒙时代文学的时间界定,必然要基于对苏格兰启蒙运动时期的考量。该启蒙运动涉及多个领域,“以多种形式发生,不能用一段单一的定义或历史叙述来概括”(谢尔13),然而,出于研究的需要,人们也在试图为它勾勒出大致的时间轮廓,尽管至今没有形成统一的看法。泛泛而言,苏格兰启蒙运动始于17世纪末18世纪初,18世纪中期达到高潮,到19世纪初落下帷幕。有学者从政治社会学的立场将该启蒙运动起始时间推前到1688年光荣革命之后:“苏格兰启蒙运动发生于光荣革命之后,1707年与英格兰的政治合并更进一步确认与保障了自由宪政体制,因而可以说它本身就是在一种自由主义的政治生态下兴起的”(项松林2009:87)。也有学者从法律和哲学等成果的角度定义,如,亚历山大·布罗迪(Alexander Broadie,1942—)编写的“苏格兰启蒙运动大事年表”中,开场事件为1681年斯达尔爵士(Viscount Stair,1619—1695)出版《苏格兰的法律制度》(The Institution of the Laws of Scotland),终结事件为1795年亚当·斯密出版《哲学论文集》(Essays on Philosophical Subjects)(Broadie xii,xvi)。阿米·斯特基斯将苏格兰启蒙运动的起止时间定为1714—1817年,认为英格兰人“曼德维尔于1714年出版的《蜜蜂的寓言》开启了苏格兰启蒙运动的时代,苏格兰启蒙运动的私淑弟子李嘉图于1817年出版的《论政治经济学与赋税原理》,宣告了苏格兰启蒙运动的终结”(转引自项松林2011:87)。他的界定不是以苏格兰人为基准,而是以影响苏格兰启蒙运动产生的著作或受之影响产生的著作为基准。戴维·艾伦则在《美德、学养与苏格兰启蒙运动》(Virtue,Learning and the Scottish Enlightenment,1993)中认为苏格兰启蒙运动是一场文化与智识的活动,并将运动的开始时间定为18世纪二三十年代。默里·皮托克(Murray Pittock,1962—)在他的新作《智慧城市的启蒙运动:1660—1750年爱丁堡市政发展》(Enlightenment in a Smart City:Edinburgh's Civic Development,1660—1750,2019)中创新性地讨论了启蒙运动的机制,他没有把重心放在休谟、斯密等思想家的身上,而是把他们的思想当成“文化变迁中上层建筑”般的存在(Pittock 16),从科技教育、艺术、民政建设等角度讨论启蒙运动的生成,认为启蒙运动始于17世纪晚期的爱丁堡。

对于苏格兰启蒙运动的高潮期,学者们认知也不相同,苏格兰历史专家T.M.迪瓦恩(T.M.Devine,1945—)大致把它圈定在18世纪30年代以后,认为在那段时间,“苏格兰在哲学、历史、科学、法律和医药等方面的广泛探索已经获得了世界声誉”(Devine 65)。克里斯托弗·J.贝利(Christopher J.Berry)观点类似,认为“大约1740年休谟的《人性论》第三卷出版至1790年斯密的《道德情操论》第六版暨最终版期间”,是苏格兰启蒙运动硕果累累的时期(Berry vii)。谢尔从出版的角度认为,18世纪50年代苏格兰启蒙运动“突然成熟”(30),标志性的事件是阿奇巴尔德·康斯特布尔(Archibald Constable,1774—1827)取代威廉·克里奇(William Creech,1745—1815)成为最主要的苏格兰出版商。国内学者刘意青则是以大学的角色论启蒙运动高潮时间,在《18世纪英国文学史》中认为苏格兰启蒙运动“于18世纪早期发自格拉斯哥大学,在1750—1800年期间转到爱丁堡大学,并达到盛期”(266)。各种说法都有理据可寻,时间的不确定,愈发说明苏格兰启蒙运动不是一蹴而就的运动。

对于启蒙时代文学的讨论,起点更是语焉不详,通常是将起点放在18世纪哲学思想渐渐丰富起来的时候。吉福德等编写的《苏格兰文学: 英语文学和苏格兰语文学》将哲学和文学成果结合起来界定时间,这很有借鉴价值。该书认为苏格兰启蒙运动早期萌芽表现在以弗朗西斯·哈奇森(Francis Hutcheson,1694—1746)和大卫·休谟为代表的新苏格兰哲学和文化自由主义(Gifford et al.112)。暂且不说大家都比较熟悉的休谟,哈奇森以《论美与德性概念的根源》(An Inquiry into the Original of Our Ideas of Beauty and Virtue,1725)闻名,他“在整个国家传播了对哲学和文学研究的一种愉快爱好,他撒播下的那些多产的种子结出了如此丰硕、富有营养的果实”(谢尔70)。哈奇森虽然出生在爱尔兰,但父母均为苏格兰人,而且后来长期在格拉斯哥大学任教,已被公认为苏格兰的启蒙思想家,甚至被尊称为“苏格兰启蒙运动之父”。他的《论美与德性概念的根源》据说是“首部在英伦诸岛上发表的涉及美学的著作”(Hook 239),也是沙夫茨伯里伯爵(1st Earl of Shaftesbury,1621—1683)、约翰·洛克(John Locke,1632—1704)与苏格兰学派之间的重要连结性作品。《苏格兰文学: 英语文学和苏格兰语文学》对启蒙时代文学结束时间的表述落在大作家沃特·司各特身上,“司各特的时代和苏格兰启蒙运动的伟大时代是重叠的,公平地说,司各特1832年去世,之后不久詹姆斯·霍格(James Hogg,1770—1835)和约翰·高尔特(John Galt,1779—1839)相继去世,他们去世的时间与启蒙运动的结束时间一致”(Gifford et al.194)。谢尔在其著作中对于结束期的划定也落在作家司各特身上,他认为,随着司各特和《爱丁堡新闻综述》的时代开始,苏格兰启蒙运动“渐渐落幕”(36)。

早于司各特的年代,18世纪末已然见证了启蒙运动重要人物的离世:大卫·休谟于1776年去世。1782年,有“精神导师”之称的凯姆斯勋爵(Henry Home,Lord Kames,1696—1782)去世(赫尔曼88)。1790年,经济学家亚当·斯密撒手人寰。建筑师罗伯特·亚当斯(Robert Adams,1728—1792)、苏格兰史学家威廉·罗伯逊(William Robertson,1721—1793)、常识派学者托马斯·里德(Thomas Reid,1710—1796)也相继离世。1795年,鲍斯威尔去世。他们的离世代表着苏格兰启蒙运动成熟期已经过去,但由他们所形成的时代精神还在持续,并在文学创作中得到反映,可以说这种影响一直持续到司各特时期,这也是为何谢尔和吉福德等学者对于启蒙时代文学时间的划分尤其是对结束时间的界定是基本一致的,对此麦克莱恩亦有相似的观点。

麦克莱恩提出,苏格兰启蒙运动可以与“环绕”(surround)苏格兰启蒙运动的文学运动相互定义(Mc Lean et al.6)。他所谓环绕启蒙运动的文学运动主要是指以拉姆齐为代表的18世纪早期苏格兰方言文学复兴至以司各特为代表的18世纪末逐渐兴起的浪漫主义文学运动。拉姆齐在1725年发表了戏剧《文雅的牧羊人》(The Gentle Shepherd),引导了苏格兰方言文学的复兴。也许会有质疑: 为何麦克莱恩和吉福德他们都将在19世纪盛行而且一向被单列的浪漫主义文学归入18世纪为主的启蒙时代文学?这是个追本溯源的问题,我们知道,“尤其在苏格兰文化中,‘启蒙运动’,‘浪漫主义时期’和‘维多利亚时期’这几个概念有很多重合之处”(Crawford 271)。浪漫主义文学是18世纪末期受启蒙主义运动影响发展起来的。无论是我们称之为前浪漫主义诗人的彭斯还是浪漫主义文学大师的司各特,他们与启蒙运动都有着密切的关系。彭斯创作于启蒙运动鼎盛期,与亚当·斯密等人有交集,司各特则是“爱丁堡启蒙运动之子”(Mc Lean et al.7),他和彭斯还在亚当·弗格森(Adam Ferguson,1723—1816)的文人聚会上见过面。他们都受到苏格兰启蒙主义思想的浸染,其创作也都成为启蒙运动表征的一部分。学者伊恩·邓肯(Ian Duncan)一向主张将启蒙运动与浪漫主义运动结合起来考察,提出了“启蒙的浪漫主义”(Enlightened Romanticism),皮托克表达了相近的立场:“苏格兰浪漫主义文学最伟大的作品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们与苏格兰启蒙运动的论争形成对话,既不与之完全对立亦不对之俯首帖耳”(转引自Mc Lean et al.6)。在启蒙运动高潮期出现的《莪相》更被当作浪漫主义文学的缘起之作。可以说,苏格兰浪漫主义文学是启蒙运动的产物,也是启蒙运动文学的一部分。如此可见,麦克莱恩等学者的相互定义法将哲学运动与文学运动结合起来互相关照,而且强调了文学的独立地位,对我们的分析探讨很有启示意义。

综合以上学者的观点,尤其是麦克莱恩和吉福德等学者的观点,同时基于哲学与文学相互勾连的立场,我们不妨把苏格兰启蒙时代文学的发展时期界定为:18世纪20年代至19世纪30年代。启蒙运动之父哈奇森于1725年发表《论美与德性概念的根源》,以及同年艾伦·拉姆齐发表的具有开创性的苏格兰语戏剧《文雅的牧羊人》拉开了启蒙时代文学的帷幕;结束则以启蒙运动之子司各特的创作生涯结束为标志性事件。在研究中,可以将具体的研究作家和作品限定在这百年左右的时期内,并对论述的历史语境做相应的延伸,以更好地理解启蒙运动时代文学的缘起和发展。

这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如同人们习惯于把18世纪称为“悠长的18世纪”,启蒙运动时代的苏格兰文学相应的也有一个悠长的发展过程,历经了启蒙思想的萌发、普及,以及法国革命带来的反启蒙情绪,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发展了方言文学、地方文学,融进了英语文学,推动了18世纪后期浪漫主义文学。随应着欧洲文学的发展总趋势,苏格兰文学在某些方面先进些,某些方面又滞后些。当时的欧洲文学从整体上来看,小说从不为人所重视到渐渐发展成主要文学形式,史诗悲剧的重要性或普及性渐渐弱于以前。苏格兰文学表现出类似的特点,其论述性历史性散文写作力量强大,小说逐步营建声誉,在启蒙时代后期尤其成果丰富;戏剧由于受到时政禁令的影响而一度成果有限,诗歌民谣中的方言创作盛行一时而引人瞩目。邓肯在《司各特的影子: 浪漫爱丁堡的小说》(Scott's Shadow:The Novel in Romantic Edinburgh,2007)里专门提出,爱丁堡出版业、期刊及小说的兴起标志着19世纪早期文学史上形成“后启蒙”(“post-Enlightenment”)取代了启蒙(Duncan 23),该说法强调了对于启蒙运动的背离和差异性。不过,鉴于苏格兰启蒙时代时间的不确定性,以及启蒙思想对于司各特等作家直接影响的复杂性,我们采用了启蒙时代后期文学这一说法,并将之分为如下阶段。第一阶段: 启蒙时代初期文学(18世纪20—50年代): 在这一阶段,艾伦·拉姆齐的诗剧《文雅的牧羊人》(1725),弗朗西斯·哈奇森的《论美与德性概念的根源》(1725),大卫·休谟的《人性论》(1737)等各类作品交相辉映,重要文学评论期刊《爱丁堡评论》(1755)也开始发行。第二阶段: 启蒙时代中期文学(18世纪60—90年代)。诗歌方面以詹姆斯·麦克弗森的《莪相集》和罗伯特·彭斯的民谣诗歌为代表,亨利·麦肯齐、斯摩莱特、约翰·摩尔等人的小说在这一阶段纷纷面世,《镜报》(The Mirror,1779—1780)、《闲人》(The Lounger,1785—1786)等期刊陆续创刊,该时期亦是哲学专著的高潮期:亚当·斯密、托马斯·里德、休·布莱尔,亚当·弗格森的代表作大多发表于此时段。第三阶段,启蒙时代后期文学(19世纪初30余年)。这一阶段是苏格兰启蒙思想的传播延展期和小说的兴盛期。以乔安娜·贝利(Joanna Baillie,1762—1851)为代表的诗歌和戏剧创作在该时期持续发展,与之同时,小说创作日渐兴盛,并与启蒙思想交互频繁。伊丽莎白·汉密尔顿的智识性小说多发表于该阶段初期,詹姆斯·霍格、约翰·高尔特和沃尔特·司各特等的小说创作则进一步将苏格兰文学提升到新的高度。

苏格兰启蒙时代文学形式多样且思想活跃,在发展的三个阶段中,其创作显示出文化传统与时代发展、民族意识与历史建构、语言应用、固本传承与艺术创新等多方面具有张力性的问题。其中,启蒙思想与文学创作既有交集也有着各自的轨迹,影响到苏格兰文学发展的内涵。将两者联系在一起是研究苏格兰启蒙时代文学的一个基点,可以更深入地挖掘苏格兰文学的底蕴,有助于辩证地看待启蒙运动与文学发展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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