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渝石窟唐宋时期的妆彩活动

2024-01-04 03:49董华锋
敦煌研究 2023年6期

内容摘要:妆彩是石窟营建的重要环节。整理川渝石窟摩崖题刻后,可以发现,川渝石窟唐宋时期的妆彩活动分为“镌妆”和“重妆”两种。重妆活动的内涵十分丰富:一般而言,重妆是在龛像彩绘因渗水侵蚀、植物病害、微生物病害、动物病害、褪色等原因受损的情况下进行的;重妆功德主可以是信众个人,也可以是家庭或民间组织;重妆对象有单窟龛、多窟龛、龛窟内部分造像和同窟龛多次重妆等四种;重妆的性质也是施造功德;重妆活动的具体实施由画匠来完成;重妆完成后还会举行配套的表庆斋会,斋会种类至少有安像斋、十王斋、水陆斋、本命斋等四种。对石窟寺妆彩活动的研究,是我们完整复原石窟营建历程必不可少的一环。

关键词:川渝石窟;唐宋;妆彩;重妆;石窟营建

中图分类号:K879.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3)06-0067-07

Painting Activities in the Tang and Song Caves

of Sichuan and Chongqing

DONG Huafeng

(School of Archaeology and Museology,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4, Sichuan)

Abstract: Painting caves and statues was an important element of cave construction. By examining and sorting the cliff inscriptions in the caves of Sichuan and Chongqing, this paper concludes that painting activities in these two regions during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can be divided into the two procedures of engraved decoration and re-painting. “Re-painting” includes various types of activities, though it was usually carried out after the caves suffered from deterioration caused by water seepage, the growth of plants, microbial activity, animal activity, or general fading. Single-cell caves, multi-cell caves and partial statues in the caves all underwent re-painting, and the same cave was likely to be painted repeatedly over the course of time. Furthermore, re-painting cave temple surfaces was considered a means of obtaining merits and virtues in Buddhism, which motivated the painters to complete their work with great attention to detail. After re-painting was finished, fasting ceremonies would be held that differed depending on the occasion. These generally included four types: to commemorate the installation of Buddha statues, in honor of the Ten Kings, the Water-Land fast, and benming本命, or birthday, fasts. Further research on cave painting activities -

especially the purposes and processes of re-painting, which has been somewhat overlooked-is necessary to arrive at a comprehensive understanding of the whole process of historical cave construction.

Keywords:caves in Sichuan and Chongqing;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painting; re-painting; cave construction

在石窟龛像雕刻完成后,造像的表面一般都会进行彩绘,即所谓“塑容繪质”“塑绘不分”,这一过程称作妆彩。妆彩是石窟营建过程中的重要环节,也是包括石窟造像在内的中国古代大部分雕塑的共同特征。从川渝石窟现有的研究成果来看,大多集中在以石刻造型为中心的研究上,既有的少量专论妆彩的成果大多是从残存彩绘的成分、工艺及保护的角度展开的,且主要集中在大足石刻{1}。

毫无疑问,石窟造像上残存的彩绘是探讨妆彩问题最直接的材料。但总体而言,川渝石窟唐宋造像现存的绝大部分彩绘保存状况极其不佳。借助科技手段,可以帮助我们获得一些信息,但彩绘与妆彩题刻之间的对应关系仍然很难确定,彩绘的年代难以稽考,造像彩绘的完整样貌已很难获知。仔细考察造像,我们可以获得一些有关残存彩绘的基本认识。兹以潼南千佛寺第20龛正壁主尊右侧的唐代弟子像为例来讨论这一问题[1]。从这身弟子像的情况来看,彩绘残迹有如下特征:

其一,全龛像均有彩绘残存,且以较晚近者保留较多。潼南千佛寺第20龛内的7身造像、龛面(包括龛楣、龛门)及龛壁上均可见到黑、绿、蓝、白色彩绘残迹。保存在造像表面双臂处面积较大的蓝色接近于清代流行的霁蓝色。

其二,不同时期的彩绘相互叠压,形成多层彩绘,且不同部位裸露在外的彩绘年代不同。观察可知,潼南千佛寺第20龛正壁主尊右侧的弟子像上至少残存两层彩绘:双臂及下垂的袈裟表面为霁蓝色彩绘,下有一层白色地仗;再下为绿色彩绘,位于双臂下垂的衣袍袖口形成的三角形处,其下也有一层白色地仗;这层地仗之下为造像石胎。

其三,彩绘的基本工序。潼南千佛寺第20龛正壁主尊右侧弟子像上残存的两层彩绘清晰地表明,造像彩绘的基本程序是先施地仗,再行涂彩,有的彩绘上还绘制纹饰。

川渝石窟彩绘残迹的上述特征为我们探讨妆彩活动提供了十分重要的线索。不过,有关这一问题,石窟中还保存着另外一类更为重要的资料——摩崖题刻。过去,学界对摩崖题刻的研究主要关注年代和定名问题,相对而言,很少涉及其中反映的妆彩活动。本文着重以摩崖题刻为切入点,努力复原川渝石窟唐宋时期妆彩活动的整体面貌。

一 川渝石窟唐宋时期妆彩活动的类别

川渝石窟唐宋摩崖题刻种类众多,与妆彩相关的资料主要出自造像记和修妆记。在这两种摩崖题刻中,妆彩称作妆{2}、妆画、妆饰、妆修、妆绘、妆銮、彩銮、画妆、銮妆、彩绘、銮彩、粉绘等。整理这些摩崖题刻不难发现,妆彩实际上又可分为“镌妆”和“重妆”两类。对于同一龛造像而言,应当先有“镌妆”,后有“重妆”,二者共同组成了完整的妆彩活动。

(一)镌妆——石窟龛像雕刻完成时的妆彩

如前所述,虽然川渝唐宋石窟造像的彩绘保存不佳,甚至有不少造像的彩绘已完全脱落,露出了石胎本色。但仔细分析造像记我们就会发现,这些龛像在雕刻完成时原本应该都是有彩绘的。造像记一般包括时间、功德主、受众、造像尊格、造像过程、愿辞、庆赞仪轨等。在大多数情况下,造像过程的描述都比较简略,例如:

敬镌造曜像白衣观音菩萨一身。右比丘怀真所造前件功德,意者为往年自身忽染天行时疾,归在俗家将理,并染俗家,大小不安,遂乃发心愿造。果蒙圣力加备,得获平善,不负先心,镌妆周备,伏光圣慈照知。时以天成五年庚寅岁二月廿五日,比丘怀真题记,永为供养。(安岳庵堂寺第13龛天成五年造像记{1})

奉直大夫知军州事任宗易同恭人杜氏发心镌造妆銮如意轮圣观自在菩萨一龛,永为一方瞻仰,祈乞□□□□,干戈永息,建炎二年四月□□□□。(大足北山第149龛建炎二年任宗易造像记[2])

给事郎行化城县主簿张令该幸以微斑来臻此邑,屡逢凶贼,得免阽危,爰抽簿料敬造释迦牟尼佛一铺于巴州西南山。美夫郁穹,崇悬石壁,雕镌始就,毫相星开,装饰已成,金容月满,当愿见在兄弟合家长幼永无灾厄,永保康宁,加以法界苍生共同斯福。时开元廿八年中春之二月也。(巴中南龛开元廿八年张令该造像记[3])

上举3则材料中的“镌妆周备”“镌造妆銮”“雕镌始就……装饰已成”等都是对造像过程的描述,在川渝石窟的其他题刻材料中还可见到“镌刻妆彩”等多种类似的描述。这些描述各有不同,但都清晰地表明,石窟造像过程分为“雕镌”和“妆彩”两个环节。石窟龛像最初雕刻完成时的妆彩活动则称“镌妆”。

(二)重妆——石窟龛像脱彩后的重新妆彩

石窟寺龛像镌妆完成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造像上的彩绘层会逐渐脱落。按照佛经的记载:“若有形像,身不具足,当密覆藏,劝人令治,治已具足,然后显示。”[4]故有信众对脱彩的佛像重新进行妆彩,也就是“重妆”。

石窟龛像重妆题刻主要出现在后期的修妆记中。修妆记的文体结构与造像记基本相同,包含时间、功德主、受众、修妆造像尊格、修妆过程、愿辞、庆赞仪轨等。一般情况下,修妆过程的描述也比较简略,例如:

侍佛信善徐耕、男徐尚坤、姚氏、孙徐进先、徐贵先眷等,处舍资财重妆真相寺傍岩石洞释迦佛功完。上愿皇王万岁,天下太平,祈耕业果。清梁监碑为记功勋者矣。太岁戊寅时值孟夏六月十八吉旦,住持禅戒正浦书。(安岳圆觉洞第10龛徐耕重妆释迦佛记[5])

女解氏妆銮尊胜幢一所……以咸平二年三月三十日修斋表赞讫□□□维日。(大足北山第279号龛北宋咸平二年修妆记[2]72)

将大郎守资中磐石县令孟从,今特舍俸钱重妆观音菩萨壹身,所冀寿禄增筵,□官清吉,并及两地眷属永为康乐。时以大中祥符三年八月□日□讫笔。(资中重龙山北宋大中祥符三年修妆记[6])

上举3则材料中的“重妆”“妆銮”等就是对造像修妆过程的描述,据此可将石窟龛像中的这种后期妆彩活动称为“重妆”。这是妆彩的第二个类别。

二 川渝石窟唐宋时期的重妆活动

大致从唐代咸通年间开始,川渝石窟摩崖题刻中开始较多出现与“重妆”有关的修妆记。到南宋时期,这类题刻大量出现。整理这些修妆记,我们可以大体勾勒出重妆活动的整体情况。

(一)重妆原因

如前所述,川渝石窟修妆记有关修妆过程的描述大多十分简略,但少数篇幅略长的修妝记中会提到重妆的原因,总的来看,大体有以下几种:

一是渗水侵蚀、植物滋生,致使彩绘受损。涉及这一类重妆原因的题刻如:

……阅岁滋久,风雨飘析,仅余石像,山隈岩角,荆棘蒙蔽……(南充青居山南宋淳祐壬子《重修东岩记》碑[7])

……事滋年代累历岁寒,或风雨所侵,或埃尘所昧……(巴中南龛第77龛光启三年(887)李思弘修妆记[3]119)

这两则题刻中的所谓“风雨飘析”和“风雨所侵”,显然指的是降水渗透侵蚀。川渝地区自古降水充沛,导致水对彩绘产生多种侵蚀病害,从而出现“仅余石像”的现象。南充青居山南宋淳祐壬子《重修东岩记》碑所载“荆棘蒙蔽”则应该指的是石窟岩体裂隙中滋生的植物,同样会破坏石刻造像及其彩绘。这是与“风雨飘析”相关的另外一种病害——植物病害。

二是微生物侵蚀,导致彩绘受损。涉及此类重妆原因的题刻如:

……再经兹寺,睹古龛灵迹,藓驳苔封……(广元千佛崖第222龛内龛龛门左上方天成二年修妆记[8])

自大唐咸通中行首□泉主簿王道山衍渊□□□苔藓□……巨□□□命工……复容……六……(内江马鞍子第13龛咸通年间修妆记)

这两则题刻中的“藓驳苔封”“□□□苔藓□……”清晰地告诉我们,此处两龛造像重妆的原因是苔藓繁衍生长,侵蚀了造像表面的彩绘。

三是动物病害,侵蚀石刻表面的彩绘。最直接反映这一问题的是阆中石室观广明元年何传裕、何传迪修妆记:

……此岩岫功德,乃是前世古老所兴。年月逾远,墙壁隳坏,蕀萼交阶,尊像荒芜,虫丝网面……[7]251

根据这则题刻,我们知道该龛造像年代久远,出现了“虫丝网面”。“虫丝”指的是蜘蛛网,也就是说,这里重妆的原因是动物繁衍生息侵蚀了石刻造像的表面及其彩绘。

四是颜料病害,即褪色。由于这类原因导致彩绘受损的情况见于广元千佛崖第365窟右壁前部近窟处修妆记:

女弟子越国夫人路氏幸,因巡礼柏堂,切睹此弥勒尊佛并诸菩萨,悉皆彩色暗昧,遂乃发心重具装严。[8]348

此處重妆的原因是“彩色暗昧”,也就是造像色彩昏暗,即彩绘褪色。

从今天石窟病害调查的角度来看,川渝石窟摩崖题刻反映出的上述四种导致彩绘受损的原因并不齐全,但应该是重妆活动的主要原因。

(二)重妆功德主

川渝石窟唐宋时期重妆活动功德主的身份多种多样,按照组织方式的不同大体可划分为个人、家庭、民间组织等三类:

第一类,功德主个人出资进行重妆,这是最常见的。例如广元千佛崖第746-4龛南宋绍兴八年修妆记“河州女弟子王氏发心重妆菩萨二尊,永为供养,绍兴八年正月廿一日记”[8]328,表明此次妆彩活动的功德主为“女弟子王氏”个人。

第二类,以家庭为单位对造像进行重妆,这也是较常见的。如巴中南龛第77龛绍兴丙子(1156)修妆记载:“长安保郎四十五指挥绍兴十一年□月……指挥部辖军员刘安、妻张氏、男刘全先,发心舍钱命工重装此圣佛,龛像周备,凭僧看经庆讫,不□佛会相逢者,绍兴丙子二月二十五日题。”[3]120此处重妆的功德主即是指挥部辖军员刘安家庭,包括其本人及其妻张氏、子刘全先。

第三类,通过民间组织(即社邑)来进行妆彩。广元千佛崖第689窟有一则南宋妆彩记:“维大宋国北州人事宋显寄住利州城北街,切见柏堂寺贤劫千佛一堂遍金妆一百二十尊,显今发心化到白衣社人一众等,同发心愿妆銮周遍□□□……白衣社老宿刘有恩,道首姚海清,解正道段贵、焦成、孙戴兴、屈善、朱永义、王宣、盖氏……”[8]267这次妆彩活动是由民间组织白衣社实施的。这一组织的成员有“老宿”“道首”“解正道”等头衔,表明其在社邑中为不同角色。“老宿”之意应与社老相近,或为后者的雅称,是对社邑中德高望重者的尊称,他可能并不负责社中的具体事务。“道首”的职责应为社邑发起人、组织者。“解正道”在此重妆社邑中人数最多。白衣社老宿、道首之后的社邑成员皆冠以“解正道”之称。目前有关社邑的资料中极少出现这一头衔。所谓“正道”意为八正道,故而“解正道”应为正信、善信之意,类似于其他社邑中的“社户”“社人”或“社众”。

(三)重妆方式

根据功德主重妆龛像数量和次数的不同,我们还可以发现,川渝唐宋石窟中存在四种重妆方式,即单窟龛重妆、多窟龛重妆、龛窟内部分造像重妆、同一窟龛多次重妆。

单窟龛妆彩是最常见的。例如安岳圆觉洞北宋绍圣四年妆彩记“女弟子宇文小二娘庚申七月生人,为久患眼目发心妆画此功德一龛,祈乞所患早遂痊除。绍圣四年八月二十七日戊申庆赞”[5]404。宇文小二娘所妆为“一龛”。

多窟龛妆彩并不多见,巴中南龛李思弘重妆龛像是极好的实例。光启三年,李思弘“敬重装画功德共八龛,计二百五身”;文德元年,李思弘再次重妆了一批龛像,包括“释迦牟尼佛三龛每龛九身,更释迦牟尼佛一尊二十一身,更救苦菩萨一龛二身,更五如来佛一龛五身,更阿弥陀佛一龛共八身……又更鬼子母佛两座”。连续两年,李思弘合计重妆了17龛像。

第三种方式为窟龛内部分造像重妆。大足北山佛湾第168窟为五百罗汉窟,建炎四年时,文志夫妇妆彩了其中的五身,留下妆彩记:“昌州克宁荣□挥十将文志夫妇一家等先发心认妆罗汉计五位,乞祈安乐,保佑自身,生日命僧庆题。建炎四年二月二十二日记。”[2]74这里的“认妆”为应承妆彩之意,表明建炎四年北山佛湾第168窟的重妆活动是由诸多信众筹资合力完成的,每个信众承担窟龛中部分造像的重妆。

最后一种方式为同一窟龛多次重妆。这是基于长时段观察的一种分类。比较典型的实例为巴中南龛第78龛[3]121-125。该龛开凿于开元年间,内容为西方净土变,龛内保存有多则不同时代的重妆记。梳理后可知,该龛至少重妆过三次:第一次为光启三年,即题刻所载 “敬重装画功德……西方变相一龛七十二身……光启三年□□□月二十有一日成就……”第二次重妆在南宋绍兴三年,题刻记载:“巴州东街住本州散从官罗彦夫妇,为妣冯氏发心装銮上件功德……绍兴乙卯三月十八日记永为瞻仰……”第三次重妆为清代光绪六年,即题刻所载“署巴州正堂信官吴灿纶与祈妆诸佛神像满堂八十余硐穿衣全新,大清光绪六年岁次庚辰冬月吉日……”

(四)重妆活动的性质

从川渝石窟摩崖题刻来看,在唐宋时期信众观念中,重妆和开龛造像在性质上具有很大的共通性,二者均认为是一种功德。巴中南龛第69龛极好地反映了这一点。该龛开凿于开元廿八年,造像记载:

维大唐开元廿三年前乡贡明经党守业拜化城县尉发愿为亡考妣敬造释迦牟尼像一辅,愿罪障消灭,早生净土。功德先已庄严,表庆讫至廿八年十二月一日归厝 □□记之以石□□□□□河南□□书。[3]105

功德主党守业认为其施造的这龛释迦牟尼像是一种功德,即所谓“功德先已庄严”。到文德元年时,李思弘重妆了9龛造像,其中的“释迦牟尼佛三龛,每龛九身”就包括第69龛[9],而在重妆记中,李思弘认为其对这龛造像的重妆同样是一种功德,即所谓“敬发心报修装古迹功德如后”。

如同造像一样,重妆之后,功德主同样可以在重妆记中发愿,其愿辞同样包括度亡、求平安、求健康、求长寿、求禄位等五种。愿辞为度亡的重妆记,如梓潼卧龙山第2龛:“敬妆此面释迦牟尼佛变,右院比丘常静奉为亡妣亡姨舍□修妆上件功德。愿亡者乘佛,愿□净国受生,法界有情,离苦解□。中和四年八月廿日设斋表。”[10]愿辞为求平安的重妆记,如资中龙洞河第2龛:“右造作弟子军院杨宗颜同现在母亲句龙氏,同发心愿给补重妆銮修功德齐备。内有三世佛一龛,内有药师佛一龛,乞一家大小无灾……时以甲子天圣二年五月四日庆瓒记耳……”[11]愿辞为求健康的重妆记,安岳灵游院第8龛:“奉善弟子赵鹤缚为自身气疾,眼耳昏暗,发心重装此释迦圣佛一尊,□□眼目光明,气疾退散,因□患……庆。建炎四年六月十九日谨记。”[12]愿辞为求长寿的重妆记,如前揭资中重龙山第60龛题刻中的“所冀寿禄增筵”之语。愿辞为求禄位的重妆记,如前揭巴中南龛第71龛题刻中的“右侧弟子同节度十将军事押衙充都押都巡殿中侍御史李思弘夫妻发心报修装前件功德,伏愿自身迁荣,禄位日新”。

(五)重妆工匠

重妆活动的具体实施是由功德主通过“命工”,也就是出资延请工匠来完成的,例如巴中南龛第53龛中重妆记中的“巴州在城东街居住奉佛女弟子杨氏,阖家发愿心装此诸佛龛像,今命工装就,遂乃使僧看经表庆讫……绍兴岁次丙子二月十五日……”[3]81重妆和镌妆所涉及的工匠是相同的,都是画匠,在题刻中也称绘士、画士、妆銮匠、妆人,这类工匠是“良工”“匠师”“工巧”列中的一个工种。川渝石窟摩崖题刻保存下来的重妆工匠很少,目前所知的只有下列几例:

……光启三年□□□月二十有一日成就,明季正月十八日斋庆毕。绘士布衣张万余。(巴中南龛第77龛修妆记[3]119)

重修东岩记……画士洋州王义……(南充青居山第5龛《重修东岩记》[7]282)

……军事押衙冯景晖,院主讲百法论沙门契闲,妆銮匠……(安岳灵游院第5龛修妆记[12]437)

右弟子黄才光及妻,菩萨戒行女李波若行施金薄彩色钱十五千文……唐贞元元年大岁乙丑四月十五日工毕,悟达施地,修造匠工离尘,妆人谭宝积。(蓬溪新开寺贞元元年修妆记[13])

总体来看,包括画匠在内的各类石窟营建工匠地位普遍不高,他们的姓名仅在少数情况下“间得附名简末”。不过,在极个别情况下,工匠还是会得到功德主“频买茶酒,抚慰匠师”{1}的礼遇。

(六)重妆后的表庆斋会

川渝石窟重妆记中常见“设斋表庆”“表庆”“表赞”“斋供表赞”之类的描述,表明重妆完成后还会举行相应的表庆斋会,这一做法与造像后的斋会是一致的。根据斋意的不同,我们可以把川渝石窟重妆后的表庆斋会分为安像斋、十王斋、水陆斋、本命斋等四类:

一是安像斋。重妆记中有关斋会的信息,最常见的情况是简单地描述为“表庆”,如巴中南龛第53龛重妆记:

巴州在城东街居住奉佛女弟子杨氏,阖家发愿心装此诸佛龛像,今命工装就,遂乃使僧看经表庆讫,□祈乞见世当来□□□□兼□故夫□进□□□□。绍兴岁次丙子二月十五日□奉佛女弟子杨氏、二娘、男□□、新妇牟氏二娘。[3]81

这类斋会往往不会详说斋会的名称。如前所述,从性质上讲,重妆与造像是相通的。二者的庆赞斋会也应有相通之处。根据施护译《一切如来安像三昧仪轨经》,完整的造像活動不仅要做到“造像须具相圆满”,还要做到“令安像庆赞仪轨具足”。具体做法是“令前知法阿阇梨,依真言仪轨,请佛安像供养庆赞”[14]。巴中南龛第53龛重妆记中“使僧看经表庆”与此相类。重妆完成后的“表庆”斋会是必不可少的,是重妆之像能否重获“神圣性”的关键。

二是十王斋。唐宋时期,川渝地区的十王信仰十分流行。有关这一问题,杜斗城、张总等先生已有不少论述。十王斋是从印度传入的七七斋与中国传统葬仪中的卒哭(百日)、周年忌(小祥)、三年忌(大祥)等礼仪相结合而成的。大足北山佛湾第249龛重妆记载:

女弟子李氏九娘子奉为亡夫主王廷略三周年妆此地藏观音二尊,用伸追广生界。至道□年四月二十一日斋供表赞讫。[2]72

李氏九娘子为亡夫三周年忌重妆了这龛地藏观音龛,并举行了“斋供表赞”。这里的斋供即为“三年斋”。“三年斋”是十王斋的最后一次斋会。

三是水陆斋。宋代大足地区很流行水陆斋。题刻材料表明,这种斋会也可以在造像重妆后修设:

□□弟子都知兵马使前知昌元永川大足县事陈绍珣与室家黄氏,为淳化五年草乱之时愿获眷尚平善、常值圣明,妆绘此龛功德云。咸平四年二月八日修水陆斋表庆谨记。(大足北山佛湾第253龛观音地藏妆彩记[2]72)

四是本命斋。仁寿能仁寺绍兴十四年鲜于八娘子等重妆千手观音记载:

本贯荔甘山勾玠由充赤朱 □雀坥酒店而来,及见主能仁酒务,遂与鲜于八娘子同舍资贿妆此圣像,伏值夫妇同属本命降诞斋,门院僧庆题,时以绍兴十四年岁次甲子三月十三日记……

这里提到重妆完成后举行的另外一种斋会——本命斋。这种斋会应当是以功德主自己的生辰日为斋日,其功德在于感念父母的养育之恩,感怀亲朋的合助之德。

以上为川渝石窟唐宋摩崖题刻中所载重妆后表庆斋会的主要类别。这些斋会的类别与重妆造像的题材之间并没有严格的对应关系,例如,大足北山佛湾第249龛和第253龛同为地藏观音造像,但两龛被重妆后举行的表庆斋会一者为十王斋,一者为水陆斋。

三 小 结

妆彩是石窟营建过程中的重要环节。但造像残存的彩绘本身很难说明这一问题,而石窟中的摩崖题刻可大大弥补这一不足。石窟龛像雕刻完成时的“镌妆”固然值得关注,但后期的重妆活动内涵更加丰富。毫无疑问,重妆最直接的作用,当然是使脱彩的龛像“普换神容”[3]120,从而使“旧龛主功德重新修复”[5]389。不过,重妆活动的意义并不限于此。从更长时段来看,“重妆赋予石窟寺龛像更多新的历史信息,其文化内涵也随之被不断拓展,石窟寺的生命力在不同时期被不断延伸下来”[9]74。对石窟寺妆彩活动的研究,是我们完整复原石窟营建历程不可或缺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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