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藏敦煌写本Дх.11654《略出籯金》研究

2024-01-04 03:49曹丹
敦煌研究 2023年6期
关键词:类书佛法敦煌

曹丹

内容摘要:俄藏敦煌写本Дх.11654现存的与佛法相关的词条以对语形式编排,体例完善,属于类语体类书写卷。这种“骈体对句”的编纂模式,更利于学仕郎作诗著文,常在编纂教材时使用。Дх.11654与P.3650同属《籯金》系类书中的《略出籯金》写卷,可定名为《略出籯金·佛法篇第卌八》。《略出籯金》是敦煌文士张球为教学所需而对少室山处士李若立所著的《籯金》改编后的删节本,其佛法篇是李若立、张球宗教信仰的体现。张球出生于江南越州,又长期在归义军政权任职,致仕后为了“以阐大猷”,以《略出籯金》为教材聚徒兴学。他在撰书时对《略出籯金》的录事和赋文进行了调整,使此书更贴合敦煌地区的教学所需,并加入了一些在传世类书中没有记载但在敦煌发愿文中多有出现的佛法类词条,极具地方特色。此书不仅有助于张球在敦煌弘扬传播汉文化,也是晚唐时期南北文学在敦煌地区交流、互动的证明。

关键词:Дх.11654;敦煌类书;《略出籯金》

中图分类号:G2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3)06-0094-10

A Textual Study on the Dunhuang Manuscript Дх.11654,

Lüechu Yingjin, in the Russian Collection

CAO Dan

(Institute of Dunhuang Studies, Lanzhou University, Lanzhou 730020, Gansu)

Abstract:In Dunhuang manuscript Дх.11654, there are many entries related to Buddhism that are arranged in two symmetrical columns, which suggests that this manuscript is a kind of rhyming leishu類书 (reference or encyclopedic book). The compilation method of using parallel couplets was considered suitable for students when writing poems or articles, and was therefore often used in the compilation of teaching materials. Both Дх.11654 and another document, P.3650, are manuscripts of the Lüechu Yingjin略出籯金from the serialized Yingjin reference books, and can be entitled “Lüechu Yingjin Chapter on Buddhist Dharma No. 48.” The Yingjin was written by Li Ruoli, a hermit who lived at Shaoshi Mountain (a peak of the Mount Song range in Henan Province), and was adapted into the Lüechu Yingjin by Dunhuang literati Zhang Qiu as an abridged form to be used for teaching purposes. The chapter on Buddhist dharma clearly reflected the religious beliefs of Li Ruoli and Zhang Qiu. Zhang Qiu was born in Yuezhou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and served in the Gui-yi-jun regime for many years. After resigning his post, Zhang Qiu gathered a group of students to promote education in the region and used the Lüechu Yingjin as a primary textbook, so as to “interpret the principium.” He also made adjustments to the entries and verses during compilation in order to adapt the text to pedagogical purposes. During the process, he added various Buddhist entries that were not recorded in traditional reference books but that often appeared in Dunhuang votive texts, which infused his textbook with significant local characteristics. The text he produced was a direct manifestation of the literary exchanges occurring between northern and southern China in Dunhuang and helped Zhang Qiu promote and disseminate Chinese culture in the Dunhuang area during the Late Tang period.

Keywords:Дх.11654; reference books among Dunhuang documents; Lüechu Yingjin

类书是彰显太平气象的“文治符号”,也是折射时代特色的“锦绣万花谷”,故敦煌类书发现以来众多学者对此展开研究{1},以补史志之遗佚,窥时代之残影。《贏金》是敦煌藏经洞出土的一部小型私修类书,业已失传,仅在敦煌文书中得以保存。此书由唐人李若立所编,传至敦煌后,经数次删节改编后形成多个写卷系统。王重民对《贏金》系类书中的P.2537、P.3650、P.2966、P.3363进行了简要的叙录[1]。王三庆在《敦煌类书》中对部分《贏金》写卷进行了进一步的研究与校笺,但并未涉及俄藏写卷{2},《俄藏敦煌汉文写卷叙录》[2]、《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新编》[3] 、李强《敦煌写本〈贏金〉研究》[4]、高天霞《敦煌写本〈贏金〉系类书整理与研究》[5]也皆未收录。概而言之,学界对俄藏《贏金》写卷的了解甚少。

一 Дх.11654写卷概况及录文、定名

Дх.11654藏于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献研究所(图1—3),米色纸,册页装,首尾略残,存9个残片共18页43行,每页文字接续,首题“佛法篇第卌八”,下列25个词条,自“鹤林”条“涅槃经云” 起,至“火宅樊笼”条“人居三界如絷樊笼”止。写卷内容精简,每个词条用墨笔大字书写,下有双行小注。学界尚未对此卷录文,现据图版将相关内容移录如下:

佛法篇第卌八{3}

鹤林:《涅槃经》云:佛二月十五日入涅槃,双林悉变为白,有鹤悲鸣{4}。

猴池:佛说法之所也。

鹿苑 龙宫:佛初成道度五俱论之所。

鹫岭 蜂台:佛说法,群蜂皆来听法,因以为名。佛说法,山顶群鹫听法。

八正 三乘:佛法有八[正]: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思惟(维)等是也。大乘、中乘、小乘也。

八解 六度:经云:內观色等{5}。六度者,布施、持戒、忍辱、禅定、精进、智慧是也。

雁塔 耆山:西方僧善于咒法,众僧道行饥乏。遇群雁,咒落,食之食讫,惭悔,聚骨为塔,因名雁塔。《药师经》云:耆山是堀山{6}。

祇园 化城:《般若经》云:祇陀太子园而最精好,布金买之,佛居传法。《法华经》云:导引退心众生,权化此城。既知息而灭。

二鼠 四蛇:日月相摧,喻之二鼠。四大假合,地、水、火、风四蛇是也。

幻境 尘劫:三界廿五有,并是幻化。修行成果,指之尘劫是也。

一音 六趣:《维摩》言: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又饿鬼、地狱、阿修罗、天、人等。

奈苑 沙界:佛以(于)奈苑为众生说法。恒河,西方河名,水中沙也{1}。

四谛 六尘:{无}苦、(集)、灭、道谛者,实也。眼、耳、鼻、舌、身、意,皆有尘也。

爱河 苦海:《华严经》云:菩萨见众生没于苦海,将为祇(栰){2}喻,以法劝导,令皆得果,出之爱河也。

慈云 慧日:佛之慈爱,由(犹)如大云溥覆一切。又经云:佛为众生演说法,开阐微言,如日之照。

八难 三途:聋盲、欝单,佛前佛后、智惠(慧)是八难。六道之中,三涂最苦,地狱、饿鬼、畜生是也。

禅林 鹤树:禅者,功德之聚,不动如山林。鹦鹉鸟游集听法之所。

给园 彼岸:《法华经》云:运手动足,得度彼岸。既无此岸,固无彼也。给孤独园也矣。

四流 五浊:经云:欲、有、见、无明,是四流。劫、命、烦恼、众生、见,是五浊。

无生 焚身:我观[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故曰无生。《法华经》云:药王菩萨焚身作法供养佛。

四生 六贼:经云:化、胎、卵、湿,是名四生。眼、耳、鼻、舌、身、意识,名之六贼。

五盖 三空:法云:烦恼,睡眠、疑,为五盖;色空、有空、无空,是名三空。

七戒 二门:身三、口四,煞、盗、淫、恶口、两舌、绮语、愚痴等。是□《维摩》云:无言、无说,是名真入法门。

四果 三果:法:须陀恒、斯陀(含)恒,阿陀含、阿罗汉,加此三果,即名四果。{1}

五根 三毒:法云:信、定、念、进、惠(慧){2},等名五根,贪、嗔、痴,即名三毒。

火宅 樊笼:《法华》喻:火宅者,人居三界如絷樊笼。

《俄藏敦煌文献》第15册中未对Дх.11654定名[6],邰惠莉《俄藏敦煌文献叙录》载:“《佛经词语解释补正》。经折装。存9页,共18面,每面书3行。词语大字,释双行小字,起‘□法篇第卌八’,讫:‘人居三界如系樊笼’。或为解释,如‘八正三乘’‘八解六度’‘柰苑沙界’‘药师经云耆山是堀山’等。”[7]从体例上看,Дх.11654的现存部分无书名和作者名,无杂抄字样,唯余二级目录“佛法篇第卌八”之下的内容,即佛教经典教义、佛讲法场所的相关词条。词条抄写字迹较为工整,以对句形式成文,属于类语体类书写卷{3}。通过与其他敦煌本类书比对,我们发现此卷与P.3650《略出贏金》[8]同样记载了佛法篇的内容,因此我们将Дх.11654定名为《略出贏金·佛法篇第卌八》。

二 Дх.11654写卷内容考释

Дх.11654的词条内容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佛教的经典经义、教义,多以名数编排,共34条;另一类是佛讲法、讲经的场所,共14条(表1)。写卷注释共分三种情况:一是标明引书出处者,共11条,分别引自《涅槃经》《般若经》《法华经》《维摩经》《华严经》五部经书。如“鹤林”条下注:“《涅槃经》云:‘佛二月十五日入涅槃,双林悉变为白,有鹤悲鸣。’”二是只载引自经、法,未写书名者,共7条。如“八解六度”条下:“经云:内观色等。六度者,布施、持戒、忍辱、禅定、精进、智慧是也。”三是直书引文内容者,其中29条略去了经书名称,如“八正”条:“佛法有八[正]: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思惟等是也。”八正即八正道。法显译《大般涅槃经》卷上载:“道谛者,八正道。一正见,二正念,三正思惟、四正业、五正精进、六正语、七正命、八正定。此八法者,谛是圣道。”[9]两条内容不见于佛典:

蜂台:佛说法,群蜂皆来听法,因以为名。

三空:色空、有空、无空,是名三空。

佛经中“蜂台”,比喻佛塔,因佛塔远望状如蜂巢,故有此称,但写卷则认为“蜂台”得名于群蜂皆来听法。佛经中“三空”一是指我空、法空、俱空;二是指三种摄心不散之状态,即三昧。《光赞经》有载:“所问:‘何谓为观?’是菩萨摩诃萨行般若波罗蜜时,不观色有常、无常,不观色苦、乐,不观色有我、无我,不观色有空无空、有相无相、有愿无愿,不观色寂与不寂,不观色恍忽不恍忽;痛痒思想生死识及与七空并三脱门,亦复如是。”[10]写本所载“三空”是指色空、有空、无空,或为撰者在《光赞经》基础上衍生的理解。

Дх.11654虽仅存佛法类,但仍与敦煌蒙书《孔子备问书》的内容多有相似之处,这正是敦煌类书与敦煌蒙书在内容上交叉融合的体现。《孔子备问书》(P.2579、P.2581、P.2594、P.3754)是唐代失传蒙书,仅在敦煌遗书中得以保存。此書撰文采用一问一答的形式,内容汇集了天文、时序、地理、人事的基本知识。这种一问一答、名数成文的体例,多在佛教著述中出现,如《三宝四谛问》《大乘中宗见解》《小乘三科》等,可见《孔子备问书》编排时也受到了佛教经书的影响,如:

何名八难?

一者天道难,二者畜生难,三者地狱难,四者我思难,五者受苦难,六者、七者大道难,八者佛道难。

何名六府?

意、眼、耳、鼻、舌、身是也。

何名三途?

地狱一、恶鬼二、畜生三是也。

何名五浊?

答曰:“所以人道浊,君臣诤国,朝廷诤位,众人诤财,邻国交战,怨亡者众,不见埋葬,是为人道浊。二者烦恼浊,凡夫众生,男女杂合,信心自用,不避尊卑,恣情合和,不知羞耻,是为烦恼浊。三者阴阳浊,鬼乱煞无度,恶者兴难,贤者及弱,横死者众,悲苦彻心,是为阴阳浊也。[11]

《孔子备问书》名为“孔子备问”,作者又依托“周公”之名,当为儒家通俗类读物,但书中的大量佛法类知识与Дх.11654的部分内容相似,仅在体例编排上有所差别。可见在晚唐五代时期,在敦煌佛教日益从义理型佛教向信仰型佛教、精英佛教、世俗佛教转变的时代背景下[12],儒家通俗读物中杂糅佛教思想的情况并非罕见。

三 Дх.11654与其他《贏金》系写卷之比较

《贏金》是一部失传类书,由唐人李若立所编,成书于中宗神龙元年至二年(705—706),在敦煌陷蕃之前,此地就已经使用《贏金》,并由部分文人学士进行了删节改编{1}。前人经过梳理认为敦煌藏经洞中共藏有十一卷《贏金》。郑炳林和李强将其中九卷分为四种[4]:第一种是唐人李若立撰写的《贏金》原本,即P.3907、S.2053V,P.3907有李若立的自序,与S.2053V的共同点为两卷的录事和赋文中均夹注较多;第二种是《贏金》传入敦煌后阴庭诫删节的版本,即P.2966、P.3363、S.5604、P.4873;第三种是生徒学习时用的《贏金》字书,即S.4195V;第四种是张球改编的《略出贏金》,即P.2537、P.3650。

张涌泉在《敦煌经部文献合集》中将S.4195V与S.461V内容连属并予以缀合[12],高天霞在此基础上重新划定了《贏金》系类书的写本系统[5],认为P.3650、P.2537、S.2053V与P.4873皆为《贏金》的删节本。根据内容对比,高氏将四个写卷又分为A、B两类,认为P.2537、S.2053V为A类,两个抄本可能是源自同一祖本的不同改编本,也可能一个以另一个为底本进行了改编。P.4873为B类,是删略本《贏金》无疑,但无法证明删略者是谁,P.3650可能归A类也可能归B类。后郝春文又发现了P.3537的第七部分杂写内容为《籯金序》[14]。

在上述的《贏金》系写卷中,只有P.3650与Дх.11654保存了佛法篇的内容。P.3650第四页起方为《贏金》的内容,首题:“佛法第卌八”,止于“七戒二门:身三口四,煞、盗、淫、恶口、两舌、绮语、愚□等”,然后跳至“南蛮篇第五十三”,中间有五类脱页。Дх.11654则记载了“佛法篇第卌八”的完整内容,在“愚□”后有“四果  三果”“五根  三毒”“火宅 樊笼”条。卷尾“樊笼”两字字迹明显大于前文“人居三界如”的字样,应是佛法类已叙录完整,行文至卷尾处,为卷帙盈满特将字迹调大。两卷内容基本相同,但仍有若干文字上的出入(表2)。

从表2看,蜂台条“百群蜂皆来听法”,Дх.11654夺“百”字。三乘条“大乘、中乘、小乘是也”,Дх.11654夺“是”字。雁塔条“遇群雁咒落食之讫”条,Дх.11654衍“食”字。四蛇即“四大”,四蛇条“四大假和合地、水、火、风也”,按《圆觉经》载:“此身四大和合,所谓发、毛、爪、齿、皮、肉、筋骨、髓脑垢色,皆归于地;唾、涕、脓、血、津液、涎沫、泪、精气、大小便利,皆归于水;暖气归火;动转归风。”[15]Дх.11654增“四蛇”二字。沙界条,Дх.11654载“恒河,西方河名,水中沙也”,P.3650载“恒河,西方河名,数中沙也”,按《金刚经》载:“是诸恒河所有沙数,佛世界如是,宁为多不?”[16]当是两卷都抄写错误,应为“水中沙数也”。四谛条“{无}苦、疾(集)、灭、道”,P.3650的“集”错写成“疾”,Дх.11654直接脱去“集”字。给园条“给孤独园也”,Дх.11654误增“矣”字。祇园条“佛安居传法”误脱“安”字,使文意不畅。苦海条“将为栰”是指菩萨以身作栰普度众生,Дх.11654或因形近误改为“祇”。慧日条“佛为众生演说法”,Дх.11654误删“说”字,亦使文意不畅。五盖条,Дх.11654载“烦恼,睡眠、疑,为五盖”,P.3650载“烦恼,睡眠、疑,谓五盖”,按《法界次第·五盖初门第八》载:“一贪欲盖,二瞋恚盖,三睡眠盖,四掉悔盖,五疑盖……通名盖者。”[17]两卷的写法都说得通。通过文本对比可知,P.3650的衍文脱字现象较少,文意相较通达,编撰水平要高于Дх.11654。Дх.11654抄写时没有改动和增补的痕迹,也没有留白空缺,多使用俗字,但鲜有错字,当是据一成熟的抄本抄写而来,绝非是底本。

从写卷系统看,郑炳林曾对P.2966《贏金》和P.2537《略出贏金》的释文出入部分进行对比[8],发现许多词条的事例附注全然不同,这表明《贏金》与《略出贏金》并不仅仅是脱文、错讹这样的抄写差别,而是有较为明显的内容出入,所以P.3650与Дх.11654当属同一系统,只是P.3650是否为《略出贏金》的写卷,学界尚有争议{1}。P.2537内有张球的题记,是唯一能确定的《略出贏金》抄本,但只存“父母篇第卅”及之前的内容,P.3650存有“佛法篇第卌八”至“盗贼篇第五十八”的内容,二者无法比勘,但通过考证可知P.3650与Дх.11654更有可能同为《略出贏金》的抄本。

首先,从写卷的编纂时间看,P.3650卷背文字“晋昌”“敦煌”作为郡名虽只在天宝元年(742)至乾元元年(758)通行,但郡名不在官方通行时间也可能在民间继续沿用,高天霞由此否定P.3650为《略出贏金》的推论实难成立。其次,从写卷抄写规模看,P.2537、P.3650与Дх.11654都有删减痕迹,条目简洁精炼,其中P.2537与P.3650都存在有事无叙、无事有叙、有事有叙三种情况。这是因为张球出于教学的目的,对李若立原本《贏金》做了多处改动,省去了很多事例附注。再次,从写作习惯来看,《贏金》比较粗糙,多有行文错误和文不达意之处,所以传至敦煌后才进行了必要的删节改编,故而《略出贏金》的错误相较要少很多。P.3650错误鲜少,文意明晰,Дх.11654虽有抄写时的节略、错误,但总的来说还是比较通畅,这更符合《略出贏金》的编纂水平。最后,从具体条目来看,P.3650与Дх.11654有很多在传世类书中没有记载但在敦煌文书中经常使用的条目,这表明张球编撰《略出贏金》时,利用自身在佛教方面的造诣,将佛教经义尽可能编写进去。这些词汇在发愿文中多次出现,此处摘引几例:

S.2717《镇宅文》:“八正八邪,端八风而归八解。”S.4624《发愿文范本》:“三惠(慧)具足,六度行圆。”P.2058《患文》:“恒运四生,救人、天之重病。”P.2044《愿文范本》:“岂期爱河未济,慈舟已沉。”

据此可见《略出贏金》具有明显的敦煌地域特色,故而在撰成后又得到了广泛的传播。

四 《略出贏金》的编写背景及用途

(一)《略出贏金》的编写背景

《贏金》作者李若立是一名虔诚的佛教徒。P.2537和P.3363首题“小室山处士李若立撰”,P.3907首题“少室山处士李若立撰”。少室山即嵩山,是佛道共居、修行之处。P.3636《某学郎书抄残卷》中有对少室山的记载:

《嵩山记》曰:少室山大岩中,有一石室。云有自然饭食,室前有石柱,如承露盘。上有石脂,滴滴流下。贤人有得此脂食之,寿以天地齐毕。昔有猎师在嵩岩下,见一浮图,中有金像,岩中有自然天池。[18]

小室山相对记载较少,且多为少室山的误说。如《唐书艺文志注》卷4载:“《玉川子》诗一卷:卢仝,见《崇文总目》《全唐诗传》。仝,范阳人。隐小室山,自号玉川子。今存。”[19]但《玉川子诗集注》《郡齋读书志》等处都记载卢仝“隐少室山”,可见少室山、小室山时常混用,应指同一处。因此,《贏金》一书的原作者应为李若立,是隐居在少室山的处士。唐时重佛,天授二年(691)武则天“令释教在道法之上,僧尼处道士女冠之前”[20],以此提高佛教地位。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李若立在编写类书时加入佛法篇目也就顺理成章了。

张球与佛教亦是渊源有自。张球是敦煌地区著名的文士,又作“张俅”“张景球”“张景俅”等。因其重要的历史地位,故王重民{1}、颜廷亮{2}、郑炳林{1}、杨宝玉{2}等学者先后对其相关史料进行考证,现已基本廓清张球的生平事迹。据考,张球生于长庆四年(824),为越州山阴人士,参加过进士科考试但未及第,故自称“乡贡进士张球”。《元和郡县图志》载“会稽山阴,编户三万,号为天下繁剧”[21],越州山阴所在的江南地区,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诞生了“永明体”“宫体诗”等新诗体,再加上南朝皇帝对佛教的提倡,文学和宗教在这里得以天然的结合。张球辗转来到敦煌后,9世纪50年代时已在张氏归义军政权中任职,从军事判官开始累迁至节度使府节度判官掌书记{3},独掌文辞之责。致仕后,他在郡城西北一小寺聚徒兴学。据S.5448《敦煌录》载“先有沙倅张球,已迈从心,寓止于此”[22],即张球兴学教徒时至少年过七十,又据P.2537卷第一末尾题“贏金卷第一,宗人张球写时年七十五”可知,张球改编贏金之时当为昭宗光化二年(899)前后{4}。杨宝玉指出,张球晚年在寺中教授生徒的活动说明张球将当时江南文人寄身山林佛寺的教学方式带到了敦煌[23]。张球的佛教信仰亦从未间断,BD06800(潜100)《大佛顶万行首楞严经咒》是其“中和五年(885)五月十八日写讫”、P.3863V《金刚经灵验记》是其光启三年(887)九月十九日所写,至晚年更是抄写了S.5534、S.5444、S.5965等多部《金刚经》,S.4530、羽408和BD01226(列026)等多部《阎罗王受记经》等经书作品{5}。这些都使晚年的张球在众多书籍之中,选择了文体优美、颇有佛缘的《贏金》。

从更广阔的时代背景来看,随着中唐以降各色入流人数冗滥,科举省试落第的读书人出路不如以往,前往各地幕府充当幕僚的人数增多{6}。而敦煌地区自天宝十四载(755)安史之乱爆发后,已与中原地区近百年交往不畅,敦煌的汉文化也因吐蕃的统治遭到了严重破坏,一直到宣宗大中五年(851)归义军政权正式建立才重新与唐中央建立联系。此时的归义军政权试图重建唐朝的政治文化制度,重振教育事业,恢复各级学校制度,因此需要借助中原甚至江南的文士的力量,来自越州山阴的读书人张球也得以离家千里来到敦煌,负责了许多文辞类的职务,在致仕后又编写《略出贏金》,开设寺学。中原类书《贏金》在敦煌地区被江南文士张球再次进行文学创作,是汉文化蓬勃生命力的表现,也是南北文士的隔空交流与互动。

(二)《略出贏金》的用途

《略出贏金》是张球致仕后用于开设寺学的教材。S.5448《敦煌录》载张球晚年聚徒兴学的目的是“盖经乱年多,习业人少,遂集后进,以阐大猷。”[22]95大猷即治国大道,这说明张球所教授的并非童稚小儿,而是学习治国理政的学生。张球对《贏金》的事对与赋文进行了调整,使其区别于常见的童蒙类书,成为一部重治国之道与诗赋之用的类书教材。

P.2537现存帝德、诸君、诸王、公主、东都、西京、明堂、功臣良将、辅相、侍中、御史、公卿、诸侯、大夫、君臣、社稷、忠谏、离宫别馆、侍卫、驾幸、刺史、别驾长史司马、县令子男、隐逸、褒誉、七贤、朋友、仁孝、父母篇等共30篇内容,但是前12篇只留赋文,第13至17及第27篇仅有骈俪事对,第18篇及之后的类目文赋并存。书中的每篇赋文都是根据前面的事对所撰成,可以帮助使用者进一步完成诗赋创作。这种选择性的删节带有很明显的作者主观意愿,或许是张球认为18篇以后的内容更贴近日常教学。P.3650现存部分为佛法、西戎{1}、南蛮、北蕃、战阵,元戎,六军、盗贼篇。张球删去了南蛮、元戎与六军篇的部分事对及赋文,反之西戎、北蕃篇的内容十分丰富,这体现了敦煌地区的地缘特色。P.3650、Дх.11654的佛法篇事对则经过了张球的增补,如八正、八邪、爱河等条,这也是晚唐敦煌地区学校教育中“三教并兴”的一个侧面,当时许多作为教材使用的类书、蒙书都或多或少地浸染了佛教色彩,如敦煌本《类林》的感应、报恩类辑录了佛教“因果报应”的相关内容{2},《对语乙》[24]也有“八解:有乃德也”等僧佛知识,可见《略出贏金》的“以阐大猷”之用,正体现在其文赋结合的体例及具有时政性和地域性的内容。张球在晚年以《略出贏金》为教材,以时政为导向,教授生徒成文之术、治国之道,这隐含了张球对重振汉文化、制度的期冀与准备。

结 语

经过对Дх.11654的文本考察,我们可以解决以下三个问题。

第一,通过与P.3650《略出贏金》的对比可知,若将其定名为“佛教词语补正”是不准确的,Дх.11654当是《略出贏金》的一个抄本,根据内容可定名为《略出贏金·佛法篇第卌八》。

第二,从写卷残存部分看,Дх.11654虽仅存佛法类,但与《孔子备问书》的内容相似,这正是敦煌类书与蒙书交互性与统一性的体现。写卷编纂体例完善,每一词条都有注文,且词条以对语形式编排,是一部类语体类书。类语体类书与文学、科举都有更紧密的联系,其体例正切中了诗赋的对偶之需,不仅能提供“事对”以供参考,更重要的是与诗歌一样以骈体对句的模式编纂,那么刘勰所提出的言对、事对、正对、反对的语言要求都能通过阅读类语体类书得到实现[25],可以丰富士人的知识储备,逐步实现知识文化的传播与下移,从而使天下人都“家富隋珠,人怀荆玉”[26]。

第三,《贏金》作为一本由少室山处士李若立编写的通俗类书,本就是武则天崇佛时期三教融合的产物,传至敦煌后因其“采摭诸经,参详众史”的特点得以广为流传,后又由信仰佛教的江南文士张球删节改编成《略出贏金》,是晚唐时期南北文学交融、互动的产物。

张球生于越州山阴,晚唐士人入幕之风尚使其成年后西行至敦煌,在张氏归义军政权中担任要职,官至节度判官掌书记{1}。敦煌藏经洞里存有大量张球的著述,涉及历史、文学、宗教、科技等多个领域,赞、表、状、传等多种文体,如P.4660《张䘵邈真赞》、P.3425《金光明变相一铺铭并序》、P.3715《致大夫状》、P.2568《南阳张延绶别传》。《略出贏金》中的很多条目在传世类书中不见记载,但在敦煌发愿文、邈真赞中频繁出现,极具敦煌特色,故而张球在致仕后以《略出贏金》为寺学教材,将“以阐大猷”作为教学目的,传授学生治国之道,帮助敦煌重建汉文化。此书至张承奉时期仍然流传甚广,敦煌藏经洞中存有多个写卷,其中很多都是学仕郎的抄写本。以Дх.11654为代表的《略出贏金》写本的出现,是李若立、张球等佛教徒宗教信仰的体现,也是南来的张球在敦煌地区弘扬传播汉文化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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