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职业与阶层的三维代际流动研究

2024-01-09 02:07温军英
关键词:父代子代代际

温军英

(福建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代际流动水平往往被看作是社会开放程度的标志。有序健康的代际流动是彰显社会活力的重要前提,也是保证社会公平和稳定改革发展大局的必要保障。我国始终将教育作为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治本之策,以教育扶贫强智,用知识改变命运。当前,对中国社会阶层与教育作用问题的认知是理解社会变迁及教育公平问题的核心[1],而职业获得是个体通过“文凭—阶层”转换、实现代际阶层流动的直接体现。因此,梳理教育、职业与阶层之间的代际流动情况及其影响机制,成为理解社会公平的又一重要视角。本文尝试在结合前人的研究基础上进一步探讨我国当下的代际流动特征及其影响路径,以期为该领域的研究提供一定的理论参考。

一、已有研究与分析框架

(一)研究视角的选择

“代际流动”研究通过分析父代和子代在阶层位置上的相对关系来揭示阶层结构及其变迁的状况。[2]美国社会学家Blau 和Duncan 的“地位获得模型”揭示了自致性因素和先赋性因素对于个体地位获得的影响机制。[3]该模型表明,现代社会工业化的发展会使得教育这一自致性因素超越家庭背景这一先赋性因素,在人们的职业地位获得中的作用逐渐加强,并在宏观层次上削弱社会不平等,而这时的社会结构就是开放的。[4]可见在现代化社会中,个体的教育获得与职业获得及其代际阶层流动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密。国内学者基于教育这一自致性因素对代际流动的影响研究较为丰富,较多学者都认为教育是一种重要的代际流动机制[5-6]。但有研究发现,高学历的父母更有可能培养出高学历的孩子,子女教育获得是决定其社会地位的重要因素之一[7],目前我国教育代际流动呈现出固化趋势,父代教育的优势或劣势都会“跨代”累积到子代[8],进一步推断出教育代际流动作用于代际阶层流动的影响路径。有学者进一步指出,教育机会的不均等、地位获得过程中的代际传承、教育结构与社会结构的不对应等因素弱化了教育促进社会底层升迁性社会流动的功能[9],从而明确社会结构因素对个体代际流动的深刻影响不可忽视。上述学者的研究表明,教育可以作为自致性因素的逻辑起点,但是教育无法作为纯粹的自致性因素,否则,教育扩张就应当成为促进代际流动、实现社会公平的唯一途径。正如Blau 和Duncan在《美国的职业结构》一书中所指出的,“教育是家庭结构与职业成功之间的中介变量”[10]。其他学者的实证研究也认为,职业层级是个体受教育水平影响社会阶层代际流动的重要作用机制,受教育水平会通过影响个体的职业阶层地位获得,进而产生突破代际社会阶层继承、促进代际流动的作用[11]。可见,单一、线性地将教育和职业这两个核心变量割裂开来进行探讨代际流动机制会忽略二者之间的结构化效应,其研究结论的适用范围也会具有局限性。因此,本文将基于教育和职业的双重视角来探究我国当下的代际流动特征及其影响机制。

(二)研究维度的选择

长期以来,我国特有的二元户籍制度所导致的城乡差异以及社会、历史和自然因素所导致的区域差异始终备受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在城乡差异中,相关研究发现《义务教育法》与大学扩招政策均显著提高了农村家庭的教育代际流动性,但对城镇家庭的教育代际流动性影响不显著[12]。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农村居民更能培养出“凤凰男”,随着高等教育大众化的推进,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城市居民更能熏陶出“学二代”[13]。在区域差异中,中、西部的农村女性在教育获得方面处于地区、户籍和性别的三重弱势[14]。基于CHIP 数据的实证研究同样发现,在对区域差异的统计中,所有地区未发生明显流动的子代比例均达到75%以上[15]。此外,教育规模扩张也是近些年来考察代际流动影响机制的关键变量,有学者认为,教育扩张没有显著改善教育机会不均的问题,因而也无法改善代际流动[16];高校扩招后的社会绝对流动率有所上升,但相对流动率仍保持不变[17]。可见高校扩招前后的个体代际流动情况可能由于指标差异而存在不同结论。综合来看,当前我国代际流动“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仍然突出地体现在城乡差异[18]和区域差异[19]之中,且由于上述关于代际流动的实证研究时间截点为2015 年,考虑到实证结果和研究结论的时效性,因而有必要基于全国性数据对相关结论作进一步考证与更新。

二、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与划分

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是我国最早的全国性、综合性、连续性学术调查项目。该数据是采用多阶分层抽样的连续性截面调查,通过定期、系统地收集中国人与中国社会各个方面的数据,全面地收集了社会、社区、家庭、个人等多个层次的数据,能够为总结社会变迁趋势和国际比较研究提供数据支撑。因此,本文借助CGSS(2017)数据用于探究全国城乡之间的代际流动情况,具有良好的适切性和代表性。

1.样本说明

为确保职业流动指标的有效性,保证个体均处于劳动力市场中,本文删除了个体出生年份早于1957年的样本(年龄大于60岁),最后共筛选获得出生年份为1957-1999(年龄在18 岁到60 岁之间)的8268份样本。

2.同期群划分

为考证教育规模扩张对代际流动的影响,再结合我国的学制系统特点(通常个体在18 岁时参加高考),需要将出生年份控制为1957-1979 和1980-1999两个同期群,以此来确保1957-1979出生组能够在高等教育规模扩张前参加高考,1980-1999 出生组能够在高等教育规模扩张后参加高考。

3.城乡划分

考虑到城镇化进程的广泛深入以及居住地对个体资源可及性的深刻影响,本文的农村和城镇样本是以受访者本人14 岁时的常居地为划分依据,再根据样本量的分布特点,将“农村”选项归类为“农村”,将“乡镇”“县城”“城郊”“城市市区”四个选项归类为“城镇”。因此,这里的城乡指的是城乡居住地。

4.区域划分

本文中的区域划分是以三大经济带为划分依据,共分为西部、中部和东部三个区域。西部包括重庆、四川、贵州、云南、西藏、陕西、甘肃、青海、宁夏、新疆、广西、内蒙古;中部包括山西、吉林、黑龙江、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东部包括北京、天津、河北、辽宁、上海、江苏、浙江、福建、山东、广东、海南。

(二)变量说明与处理

仅仅考虑受教育水平和职业类型对阶层流动的影响则难以消除教育通胀、职业结构升级、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等因素的影响。为消除上述误差,本文参照学者解雨巷、解垩(2019)的处理方式[20],通过构建代际教育流动、代际职业流动、代际阶层流动这三个变量,再根据这三个变量分别生成代际流动方向和代际流动水平两个指标。其中,代际流动水平值大于1的记为代际向上流动,代际流动水平值等于1的记为代际传递,代际流动水平值小于1的记为代际向下流动。

1.代际教育流动水平

以受教育年限对最高受教育程度进行赋值。其中,代际教育流动水平指标用Ledu表示,edui表示子代的最高受教育程度,选取父亲和母亲中受教育程度最高者作为父代受教育程度的代表,用eduf表示父代最高受教育程度。代际教育流动水平指标Ledu的计算公式如下:

2.代际职业流动水平

职业分类处理在参考学者吴晓刚(2007)对职业分类的基础上[21],通过CGSS(2017)数据中的国际职业标准分类ISCO-88(International Standard Classification of Occupations)转化为六分类职业EGP,包括管理人员和经理人员、专业技术工作人员、办事员、商业人员和服务人员、简单技术工作人员、农林牧渔工作人员及失业和半失业者,再依次进行等级赋值,最高层级职业为6,最低层级职业为1,依此类推。其中,代际职业流动水平指标用Lemp表示,empi表示子代的职业层级,选取父亲和母亲中职业层级最高者作为父代职业层级的代表,用empf表示父代职业层级。代际职业流动水平指标Lemp的计算公式如下:

3.代际阶层流动水平

阶层等级采用CGSS(2017)原始问卷中的十个阶层等级。其中,代际阶层流动水平用Lclass表示,classi表示受访者本人对现阶段所处阶层等级的主观认知,父代阶层指标选取的是受访者本人对14 岁时家庭所处阶层等级的主观认知,用classf表示父代所处社会阶层等级。代际阶层流动水平Lclass的计算公式如下:

(三)模型选定

将代际阶层向上流动、代际阶层传递、代际阶层向下流动作为本研究的被解释变量;代际教育流动方向、代际职业流动方向以及同期群、城乡居住地和区域作为本研究的关键解释变量;年龄、性别、政治面貌、健康状态、户籍和婚姻情况等人口学变量作为基准模型的控制变量。考虑到代际阶层流动方向为多分类变量,其他变量中也包括多分类变量、二分类变量和连续变量,因此,本研究适合于采用无序多分类Logistic 回归。该模型的回归方程如下,该方程中aj为常数项,bi为偏回归系数,ε为误差项,m为自变量的个数。

三、研究结果与分析

(一)代际流动方向及水平的三维比较

代际流动方向的比例分布可以反映其对应指标的代际流动趋势,而代际流动水平的均值大小可以反映其对应指标的代际流动距离长短,代际流动水平的标准差大小可以反映其对应指标代际流动距离分布的内部均衡性。

1.同期群维度

如表1所示,总样本的三个代际流动指标均以代际向上流动为主要趋势,以代际传递为次要趋势,而代际向下流动的比例始终最小。其中,代际教育向下流动的比例是三个代际流动指标中最低的;与此同时,代际教育向上流动的比例是三个指标中最高的,可见代际教育向上流动的趋势是三个指标中最突出的,而代际职业流动指标和代际阶层流动指标在各个流动方向的分布比例上较为一致。

表1 代际流动方向的同期群分布

通过表1发现,代际教育流动方向和代际职业流动方向的变化趋势相近,表现为:与1957-1979出生组相比,1980-1999出生组的代际教育传递和代际职业传递的比例都有所下降,而代际教育向上流动和代际职业向上流动的比例都有所上升。原因在于:一方面,1986 年义务教育法的颁布和1999年高校规模大扩张使得该群体的教育机会得到大幅增加;另一方面,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逐步实现现代化取向和市场化取向的“双重转型”,而转型过程中所催生的职业岗位数量大幅增加以及底层职业增速减缓、中高层职业增速加快使得我国的职业结构逐渐“趋高级化”。[22]因而,1980-1999出生组的群体更容易实现代际教育向上流动和代际职业向上流动。此外,与1957-1979 出生组相比,1980-1999出生组的代际阶层传递和代际阶层向下流动的比例都有所上升,而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比例下降了6.2个百分点,这表明:1980-1999出生组的群体虽然经历了教育规模扩张和职业结构的升级转型,减少了代际教育向下流动和代际职业向下流动的风险,但这一群体并没有因此而显著提升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比例,还呈现出了代际阶层传递比例增大的趋势,这也证实了我国当下关于“阶层固化”的社会舆论[23]。

表2 中总样本的三个代际流动水平指标的平均值大小依次为:教育>职业>阶层,这表明代际教育流动水平是三个指标中最高的,其原因在于,一方面该指标采用受教育年限进行赋值,本身数值较大、其转化而成的流动水平数值也会更大;另一方面是义务教育的普及性和高等教育规模的扩张使得各阶段的教育机会大幅增加,代际教育流动也就相对更容易实现。此外,总体样本的代际阶层流动水平均值为1.56,即整体子代仅仅能超越父辈0.56 倍的阶层等级,这表明我国的代际阶层流动水平以短距离向上流动为主。

表2 代际流动水平的同期群分布

对比表2 中1957-1979 和1980-1999 两个同期群中三个指标的代际流动水平发现,1957-1979出生组中三个指标的代际流动水平及其对应的标准差均高于1980-1999出生组,这说明虽然1957-1979 出生组实现代际流动的整体水平要高于1980-1999出生组,但1957-1979出生组整体代际流动距离的内部不均衡性也更为突出,而1980-1999 出生组的整体代际流动水平虽然更趋于平缓,但其流动水平的内部差距较小,流动距离的分布更为均衡。这主要是因为出生年份在1957-1979的子代其父辈的学龄期多处于新中国成立初期,特殊的历史原因导致当时社会的整体受教育情况参差不齐,其就业状况也更容易存在不确定性,也就使得其子代更易超越父代进而实现代际流动,但流动情况不均衡。对于1980-1999 出生组而言,其父辈的学龄期大多处于改革开放前后,一方面是新高考的恢复极大地促进了社会整体的向学风气,使得该出生组的父代总体受教育水平显著提升;另一方面是社会经济的发展和劳动力市场的开放创造了大量任职机遇,使得该出生组群体的父代任职情况有效改善。因而,该组别子代实现其代际流动的空间有限、流动水平也难以有大幅度提升,代际阶层流动情况亦是如此。

2.城乡维度

表3 表明,无论是农村还是城镇,三个指标中代际向上流动都是比例最大的部分,代际传递次之,代际向下流动都是比例最小的部分。其中,城镇的代际教育向上流动比例大于农村,而农村的代际教育传递和向下流动的比例都大于城镇,这表明农村地区更有可能陷入代际教育传递的恶性循环。在代际职业流动指标中,农村地区代际职业传递和代际职业向上流动的比例都大于城镇,而城镇的代际职业向下流动比例几乎是农村的4倍,可见城镇子代在代际职业向下流动的风险比农村子代高得多,而农村子代则由于其父代大多从事农林牧渔等无技术要求的底层职业,因而更有可能实现代际职业向上流动。代际阶层流动方向中,城镇子代向下流动的比例比农村子代高7.6个百分点,而向上流动的比例比农村子代低13.6个百分点,但可以注意到城镇子代的代际阶层传递的比例大于农村子代,可见城镇子代由于父代的初始资源禀赋较为优厚而难以实现代际阶层向上流动,但根据“文化再生产”和“有效维持不平等假设”的理论逻辑,城镇子代的家庭背景始终会持续有效地发挥代际传递的作用。

表3 代际流动方向的城乡分布

表4表明,农村样本中三个指标的代际流动水平均值都大于城镇子代,这表明居住在农村地区的子代实现代际向上流动的整体水平更高、流动幅度更大。一方面,虽然农村父代相比城市父代而言是文化、经济和社会资本的相对弱势群体,但父代的初始资源弱势也为其子代通过自致性因素实现代际向上流动创造了更大的空间,这也是农村子代更易实现较高水平代际流动的直接原因。另一方面,由于我国长期以来特殊的城乡二元管理制度导致农村地区的公共基础资源薄弱、各方面发展条件受限,这使得居住在农村地区的子代想要通过接受教育改变命运、借着文凭的“信号”功能改变代际职业层级、最终实现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动机和激励作用会更加强烈。此外,农村样本中三个代际流动指标的标准差都大于城镇样本,这表明农村子代代际流动水平的内部不均衡性更为突出、内部差距较大,流动距离的分布较为分散。显然,农村地区的子代由于外部教育资源受限和内部家庭文化资本的匮乏更容易在教育分流中提前放弃选择。再加上农村地区“养儿防老”的家庭教养方式以及家庭教育投资能力有限等多重影响因素同样会扩大家庭内部子代发展的异质性[24],从而进一步扩大整体农村地区的子代产生代际流动水平的内部差异。

表4 代际流动水平的城乡分布

3.区域维度

表5 中各区域样本的三个代际流动指标的流动方向总体向上,但各个区域不同指标的流动情况有所不同。对于东部区域而言,其代际教育向上流动的比例是三个区域中最高的,代际教育向下流动的比例是三个区域中最低的,可见东部区域的教育资源优势显著,该区域的子代最容易实现代际教育向上流动。然而,东部区域的代际职业向上流动比例和代际阶层向上流动比例都是三个区域中最低的,且代际职业向下流动和代际阶层向下流动的比例都是三个区域中最高的,可见东部区域子代实现职业和阶层的代际向上流动最为艰难,其实现职业和阶层的代际向下流动风险最大。中部区域在代际职业流动和代际阶层流动的比例分布上基本处于三个区域的中间水平。但可以注意到,中部区域代际教育向下流动的比例是三个区域中最高的,这不仅与学者杨江华(2014)所提及的高等教育入学机会呈“中部塌陷”特征相一致[25],也符合中部区域人口众多、优质高等教育资源稀缺所导致的高考竞争最为激烈的现实。对于西部区域而言,虽然该区域子代实现代际教育向上流动的比例是三个区域最低的,但该区域子代实现代际职业向上流动和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比例却是最高的,其代际职业向下流动和代际阶层向下流动的比例也是最低的。与农村子代类似,西部区域子代主要是由于初始资源禀赋的弱势才创造了更多向上流动的空间与可能性。

表5 代际流动方向的区域分布

表6 中代际教育流动水平均值和标准差上都是中部>西部>东部,这表明:中部区域子代的代际教育流动水平最高、流动距离最长,但其流动的内部不均衡性也更为突出;东部区域子代实现代际教育向上流动的的水平最低,流动距离最短,但其流动的内部分布最为均衡,西部区域则处于中间水平。代际职业流动水平和代际阶层流动水平指标上都是西部>中部>东部,即西部区域子代代际流动水平最高,但其流动的内部异质性突出,中部次之,东部则流动距离最短,但流动距离的内部分布最为均衡。究其根源,西部区域长期以来受自然、历史和社会等多重因素的制约,在整体发展格局中较为落后,因而西部区域父代的职业层级和阶层分布在总体父代中处于较低水平。与此同时,近些年来西部区域子代受到教育规模扩张以及区域协调发展战略等各种政策倾斜的加持,故而使得西部区域子代更有可能实现较长距离的代际向上流动。同理,东部区域的子代则由于初始资源禀赋的“高水位”和“孔雀东南飞”现象所造成的学历信号弱化、文凭贬值和人才竞争激烈而难以实现较大幅度的代际流动,这同时也给家庭背景创造了干扰“以能力为主”的人才选拔标准”和“以绩效为主”的现代管理方式的作用空间。因而,东部区域子代最难实现长距离的代际向上流动。

表6 代际流动水平的区域分布

(二)代际阶层流动的影响因素分析

如表7 所示,基准模型的-2LL 数值为8518.365,伪R 方为0.045,而总模型的-2LL 数值为11602.049,伪R 方为0.053,即总模型的拟合效果更好,说明总模型对于代际阶层流动具有更良好的解释力。

表7 代际阶层流动的影响因素模型(N=8268)

无论是否考虑教育规模扩张、城乡和区域变量,代际教育传递对代际阶层流动不产生显著影响,代际教育向上流动对代际阶层传递也都不产生显著影响。其次,代际教育向上流动始终会对代际阶层向上流动产生显著的正向影响。具体来看,基准模型中的代际教育向上流动对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正向影响系数为0.317, 影响系数的显著水平为1%,二者实现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概率之比为1.372;在总模型中该正向影响系数提高至0.340,影响系数的显著性仍为1%,二者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概率之比提高至1.405。这表明在综合考虑教育规模扩张和城乡、区域变量之时,代际教育向上流动对于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促进作用有所扩大,即教育流动对于阶层流动的正向影响力进一步增大。进一步推出,如果子代只是保持在和父代相同的受教育水平则无益于实现代际阶层向上流动,无论是否考虑教育规模扩张和城乡、区域变量,只有实现代际教育向上流动才能显著有效地促进代际阶层向上流动。

代际职业传递始终会对代际阶层流动产生非常显著的正向影响。在基准模型中,代际职业传递与代际职业向下流动二者实现代际阶层传递的概率之比为1.678,而在总模型中这两者的概率之比减小为1.594;此外,基准模型中代际职业传递与代际职业向下流动二者实现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概率之比为1.891,而在总模型中这两者的概率之比减小为1.719。总体来看,上述两种情况中代际职业传递对代际阶层流动的影响系数都为正,影响显著水平都为0.1%。可见,在综合考虑教育规模扩张以及城乡和区域变量之时,代际职业传递对代际阶层流动的影响力虽然有略微减小,但代际职业传递仍然能够显著有效地促进对代际阶层流动。

代际职业向上流动始终会对代际阶层流动产生非常显著的正向影响。在基准模型中,代际职业向上流动对代际阶层传递的正向影响系数为0.742,而在总模型中该正向影响系数减小为0.678,二者的影响系数显著水平都为0.1%;其次,基准模型中的代际职业向上流动对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正向影响系数为0.962,而在总模型中该正向影响系数减小为0.839,二者影响系数显著水平都为0.1%。可见,代际职业向上流动对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正向影响力比对代际阶层传递的正向影响力更大,而在综合考虑教育规模扩张和城乡、区域变量时,这种影响力会略微有所减小。与此同时,将代际职业向上流动变量置于整个模型中进行对比可知,代际职业向上流动对于代际阶层流动始终有着最为深远有效的正向影响力,表现为:代际职业向上流动对于代际阶层流动的影响系数在整个模型中始终是最大值,其影响系数的显著水平始终为0.1%,这表明在综合考虑各方面影响因素的情况下,代际职业向上流动是实现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最有效途径。

同期群变量对代际阶层流动不存在显著影响,这表明两个同期群的代际阶层流动情况不存在显著差异,即教育规模扩张不能有效促进代际阶层流动。但是,在结合上述关于代际流动方向及代际流动水平的对比分析可知,教育规模扩张后的群体其代际流动情况的内部差异性有所减小,代际流动距离的内部不均衡性有所弱化。

“14岁常居地”对代际阶层流动有着非常显著的影响。相比居住在城镇,居住在农村对代际阶层传递的正向影响系数为0.389,对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正向影响系数增加为0.593,且影响系数的显著水平都为0.1%,这表明我国的代际阶层流动存在非常显著的城乡(居住地)差异,而这种城乡居住地对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影响要大于对代际阶层传递的影响。具体来看,居住在农村与居住在城镇的子代实现代际阶层传递的可能性之比为1.476,而居住在农村的子代与居住在城镇的子代实现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概率之比为1.809,可见居住在农村的子代相比居住在城镇的子代更有可能实现代际阶层向上流动,与表3、表4 的研究结论相一致。

与东部区域相比,西部区域在代际阶层传递上存在显著差异,而中部区域在代际阶层传递上不存在显著差异。其次,区域变量对代际阶层向上流动有着非常显著的影响力,影响系数显著水平均为0.1%,这表明我国的代际阶层向上流动情况仍然存在显著的区域差异。具体来看,西部区域与东部区域实现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概率之比为1.599,中部区域与东部区域实现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概率之比为1.310,可见东部区域子代实现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难度最大,其次是中部,西部子代实现代际阶层向上流动的可能性最高。即东部子代的代际阶层向上流动情况是三个区域中最为劣势的,其次是中部,西部区域子代最容易实现代际阶层向上流动。该结论与表5、表6所呈现情况一致。

四、结论与思考

(一)研究结论

第一,教育规模扩张未能有效提升代际间的阶层流动水平,但教育规模扩张缩小了代际流动距离的内部差距,促进了代际流动水平的内部均衡化。其次,我国当下的代际流动现状仍然存在显著的城乡差异。具体来看,居住在农村的子代比居住在城镇的子代更有可能实现代际阶层向上流动,且更有可能实现较长距离的代际流动,但流动的内部异质性较为突出;居住在城镇的子代虽然较难实现代际阶层向上流动,流动的距离也较短,该群体代际流动的内部情况较为均衡。最后,我国当下的代际流动现状仍然存在显著的区域差异。具体来看,东部区域子代最难实现代际阶层向上流动,其代际流动水平也最为低下;西部区域子代最有可能实现长距离的代际流动,尽管其流动距离的内部离散程度也最为突出;中部区域子代的代际教育向下流动风险最高,但其代际职业流动和代际阶层流动情况介于东部和西部之间。总体来看,弱势地区的群体更容易实现较长距离的代际阶层向上流动,但流动的内部不均衡性也更为突出。

第二,我国整体的代际流动方向向上,代际流动水平以短距离流动为主。在综合考虑各个影响因素的总模型中,政治面貌、健康状态、婚姻、教育、职业等自致性因素对代际阶层流动的影响系数及其显著性都要强于户籍这一先赋性因素,这说明我国当前的社会结构属于开放型社会,以个人能力为选拔标准的社会筛选机制已初步形成,社会底层群体通过个体努力进而实现升迁性流动的通道正在逐渐通畅和完善。再结合上述模型分析可知,代际职业流动对代际阶层流动的影响力要显著于代际教育流动对代际阶层流动的影响力,而结合上述所提及的Blau 和Duncan 以及陈爱丽等的研究结论可知——个体受教育水平会通过职业层级来影响其代际阶层流动,可见代际教育流动与代际职业流动对于代际阶层流动具有结构化的影响路径。

(二)几点思考

首先,教育规模扩张未能有效促进代际阶层流动,这需要我们加以思考。教育部网站数据统计,2022 年我国各种形式的高等教育在学总规模为4655万人,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达59.6%。可见,我国的高等教育规模迅速膨胀。如此庞大的高级专门人才培养规模理应对我国整体的社会经济结构和与之对应的职业结构有强大的推动力。社会流动的缓慢甚至固化现象表面上是文凭贬值、学历信号弱化、岗位对学历要求不断膨胀所致,实际反映的是高校所培养人才的能力结构与当下的劳动力市场不相匹配的结果。因而,在高等教育机会获得的公平主义与普遍主义盛行的背景之下,要“推动实现更高质量和更充分的就业”,一方面,应该倒逼高校进行人才培养目标和模式的改革,关注人才培养质量以确保人才输出能够实现人职精准匹配、人尽其才。另一方面,劳动力市场应该与高校人才培养相对接、与社会经济发展相契合,通过职业结构的不断升级和转型以完善劳动力市场分布结构从而反哺人才培养和人才输出,并以此形成社会发展和人才培养的良性循环和联动机制。

其次,我国当前的代际流动现状仍然存在显著的城乡差异,但是应该要注意到城乡居住地才是影响代际阶层流动的关键因素,这表明资源的可及性是影响个体实现代际阶层流动的深层原因。首先,在城镇化进程的背景之下,应注重提升农村贫困边远地区的教育水平和教育质量,要加快推进城乡教育资源配置一体化,一方面是城乡教育“软实力”上的差距要从切实保障城乡师资队伍水平的逐步均衡入手解决,另一方面是城乡教育“硬件设施”上的差距要依托信息化手段,如通过推行“互联网+教育”实现优质教育资源共享,有效缓解城乡教育资源分布不均。其次,从多渠道筹措农村贫困边远地区的办学经费,健全教育资助制度和学业帮扶制度,通过加大公共教育支出来干预家庭教育决策,防止进一步扩大农村内部的代际流动异质性。最后,要缩小区域内部差异,就要改变以往以区域划分为政策扶持单位的标准,在扶持范围和力度上应具体细化至各个省市,从各个省市内部入手真正实现精准扶贫,逐步实现区域均衡发展。

最后,尽管整体社会的代际流动缓慢,但社会结构的开放性为底层群体通过接受高等教育、借着“文凭”信号获得任职资格进而实现代际阶层向上流动创造了可能性。正如布迪厄所言,面对经济资本和社会权力,学术资格虽然只是“一个疲软的通货”,但“学术上的正当合法为那些没有其他资源,而只有自己的‘智力’或自己的‘优点’的人,提供了一种凭借的手段和雪耻机会”。[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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