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本万历重印版《甘珠尔》的价值

2024-01-12 02:51张智瑜
关键词:藏经大藏经印本

巴 多 张智瑜

[提要] 长期以来,因存世量少、记载欠详,万历版一直是众多藏文《甘珠尔》版本中存疑最多的版本,其刻板究竟是否为重新刊刻、42函的续藏是否为《丹珠尔》等情况,一直因缺少实物证据或原始文献记载而众说纷纭。从对波兰藏万历版孤本、万历版《大明皇帝御制勅谕》等一手文献的重新梳理中,可以清晰得知,万历版《甘珠尔》并非重新刊刻,而是奉万历皇帝之命,以永乐版的木刻版印造而成,印刷时以黑墨代替朱墨。新刻的万历版42函续藏,补充的是一些经常念诵的经品,包括《甘珠尔》中的《吉祥真实明经》《延寿无量佛经》等部分经品,以及许多藏族高僧大德著作,如八思巴的《长寿佛赞》、宗喀巴的《释迦牟尼佛赞》《缘起赞》,而并无万历版《丹珠尔》。故万历版可称为永乐版之增补重印版。万历版及其续藏是明代朝廷和皇帝对藏传佛教的重视态度的直接体现,更是藏汉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结果。增补后的藏汉大藏经合璧并行,形成了汉藏显密经典的大圆满,极具历史文化价值和宗教价值。

最早刊刻的永乐版《甘珠尔》,以及其后的所谓“万历版”皆属明代官版藏文《甘珠尔》,由皇室主持刊刻、印刷,专供皇室及上层寺院和佛教领袖供奉,印刷量小。加之朝代更替,年代久远,其刻版早已不存。且至今尚未见一套相对完整的万历版印本,因此,长期以来,其真实情况显得扑朔迷离。

最近,笔者有幸查阅到波兰藏万历版《甘珠尔》孤本的全部电子图片资料,以及北京新发现的万历版残卷,结合之前国内外诸家的研究,对万历版进行了系统性的再梳理,发现了万历版多方面的重要价值,希望借此明晰学界的几点不确和疑惑,并引起进一步的重视和研究。

一、万历版孤本的存世情况

(一)万历版的印版年代

日本学者辛岛静志于2014年发文介绍道:“德国柏林国家图书馆(Staatsbibliothek)收藏有一套1680年印《甘珠尔》。这套《甘珠尔》基于万历版《甘珠尔》。”[1]但此判断未标明来源。文中的图表还含有“万历版(1605)→柏林印本(1680)”的关系图。辛岛引用了作于2010年的《A Preliminary Report on the Wanli Kanjur》[2](P.88)。然此文中说,收藏在柏林国家图书馆的乃1680年的《甘珠尔》手写本(Berlin Manuscript Kanjur),且文中再无任何有关1680年的论述。故可推测,辛岛应将柏林手写本误认为是万历版《甘珠尔》印本,并推测该万历版的印本年代为1680年。龙达瑞教授最早在国内刊文介绍波兰藏《甘珠尔》,证实了辛岛所谓柏林国家图书馆珍藏的是万历《甘珠尔》[3],虽未明确说万历版印制于1680年,但似乎也将“柏林甘珠尔写本”与“波兰万历版《甘珠尔》”混淆。波兰《甘珠尔》确实曾藏于柏林国家图书馆,但这些文物在1944年后便离开柏林(详见下文)。据此,波兰藏万历版的印刷时间为1680年的判断有误。

据日本学者酒井紫朗1944年的文章介绍,五台山罗睺寺曾藏有带有续藏的万历版印本,五台山普乐院曾藏有无续藏的万历版印本①。从五台山藏本来看,万历版有三个主要标志:第一,在永乐版汉文《御制藏经赞》中的年款“永乐八年三月初九日”后,增刻了“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十二月吉日奉旨重刊印造”(见图1)②,是万历版印刷的时间;第二,印本中包括万历皇帝于万历三十四年(1606)所作的《大明皇帝御制勅谕》(见图2);第三,包括42函续藏,其完成的时间最早为1607年(详见后文)。

然波兰藏本中仅包含42函续藏中的22函,并无前两点特征。可见此印本的实际印刷时间必然早于万历三十三年。但其却采用黑墨印刷,而非永乐版采用的朱墨,故其可能是万历初年至三十三年之前的印本。国内外众多研究者因波兰藏本采用黑墨印刷,且包括续藏,较为符合万历版的特征,故将其认定为万历版。实际上,波兰藏本乃多版本的混合本,但具有万历版的研究价值。

图1-1 永乐版《御制藏经赞》尾页

图1-2 万历版《御制藏经赞》尾页

图2 万历版《大明皇帝御制勅谕》 出自[日]酒井紫朗,華北五台山の大藏經[J],密教研究87,1944年,第67-69页。

(二)波兰藏品及北京新发现

这批善本共有865册,包含藏文、汉-藏文、蒙文经典,大多为木刻印本,也有手写本,被分为Pander A、B、C、E、F和Pantheon等6种编号。《甘珠尔》编在“Pantheon”中。

2.北京新发现。2020年11月,翁连溪研究员无意间在北京的一处旧书摊上发现了“万历版”《甘珠尔》的残卷36卷,这些印本并非传统的梵夹装,而采用了装藏用的卷装式,墨印,每卷大多不超过25叶,其中4卷有标签。2021年6月,他在北京的一个拍卖会上又发现了5卷,装帧形式相同,页码错乱。

乌日切夫教授对此有所介绍:

2021年9月,苏米雅博士在珠海一处寺庙中发现了一个无外框的经函,书签上写有“说刚波等百悟经一卷第三”,展签上标注的年代为“民国”。乌日切夫教授从纸张、外包装、书签、行数、字体等方面进行对比,认为这些卷装经与翁连溪研究员从北京发现的卷装经同一出处。

表1 北京拍卖会所见万历版经卷五卷

翁连溪研究员根据纸张厚薄差异、页码错乱,推测这些经卷是整套印本之外多出的散本。笔者推测,这些经卷装可能因印刷瑕疵或其他原因流散民间,由梵夹装改为经卷装,重新为每卷经品印制了标签。“孔夫子旧书网”等网站上也出现了类似的卷装经,也应为同一批的印本(参见图3、4)。

图3 百度百科对“经卷”一词的配图,原图上有“孔夫子旧书网”的水印

图4 万历版《甘珠尔》部分经卷,乌日切夫拍摄,2020年11月

另外,日本大学也曾藏有万历版《甘珠尔》印本至少19函,但毁于1923年的大地震。除此之外,目前尚无万历版存世的发现。由此可见,存世的万历版极为稀少,波兰庞德藏品成为目前具有一定系统性研究价值的孤本。

(三)波兰藏《甘珠尔》总目

万历版包含正藏和续藏两个部分,正常的顺序是先正藏后续藏,但波兰藏本的收藏编号先编排了续藏,故本文按照已有编号的顺序论述。

1.续藏部分

万历年间重印的《甘珠尔》中有新刻的42函经书,包含一些经诵经典,如《吉祥真实明经》《延寿无量佛经》等,以及藏族高僧大德著作,如八思巴的《长寿佛赞》⑥、宗喀巴的《释迦牟尼佛赞》《缘起赞》⑦等,可称为“续藏”。为了增添功业,其中皈依、发心、回向文等内容有多次重复的现象。波兰藏《甘珠尔》中有续藏22函,各函的字号分别为“朝、拱、平、章、爱、育、臣、戎、壹、体、宾、鸣、凤、白、驹、场、化、赖、万、方、盖”。可见,新增补的经函是以《千字文》中的字序作为各经函的字号。

表2 波兰藏万历版续藏

2.正藏部分

万历版正藏与永乐版相同,有秘密经部24函、版若经部24函、大宝积经部6函、华严经部6函、诸经部32函、戒律部13函、目录1函,共106函。波兰藏本中,有秘密经部23函、诸经部1函,出自三个版本的般若经部12函(有重复函)。详情如下:

(1)秘密经部。原有24函,缺第13函。收藏编码为23-28(1084-1089),38-46(1099-1107),48(1109),50-55(1111-1116),57(1118),并未完全按照秘密经的函序排号。诸经部第13函的收藏编码为56(1117),应该是收藏者误将此函认做秘密经的第13函。

(2)诸经部第13函。诸经部共有32函,这里仅收藏了第13函,装饰均与《秘密经》相同。

(3)般若经部。波兰藏本中的《般若经》出自3套不同印本,属万历版和北京康熙版两种不同的版本。其中万历版的《般若经》又是出自两套不同批次的印本,故含有相同的经函。为描述方便,下文将两种万历版印本称为万历版1、万历版2。

大般若经第二、八、十二函,收藏编码59、47、49(1120、1108,1110),为万历版1。这3函与上述《秘密经》有着相同模式的彩装,综合版面和装帧情况来看,这三函与上述23函的万历版《秘密经》属同一套印本。

为便于检索与研究,笔者将波兰藏万历版正藏的目录学信息汇编为下表一览。

表3 波兰藏万历版正藏

二、版本价值

(一)与永乐版的关系

1933年,吕澂指出:“明永乐年间,尝取其经藏翻刻为永乐版”,后来“又翻刊经藏为万历版。清康熙雍正间又翻刻全藏为北京版”[4](P.41),1950年,关德栋撰文介绍:万历版的“内容就是永乐版的重刻。不过在这版甘珠尔的最后,曾添加有四十二帙续添藏,这是不曾为过去学术界介绍过的,虽然它在学理的研究上不占重要位置,但是西藏佛教研究资料中,却是较重要的东西。”[5]1980年《中国佛教》刊文称:“明代还有藏文藏经甘珠尔的刊行,在永乐和万历时代,前后曾翻刻过两次。……其后万历三十三年(1605),又翻刻永乐版蕃本,以黑字印行,称为万历版。”[6](P.120)1986年,王尧撰文称“公元1605年又在北京刊刻第二个刻本,时为大明万历皇帝在位第三十三年,故称万历本甘珠尔。”[7]可见,在吕澂之后的众多学者均认为,万历版是以永乐版为蓝本重新刊刻的复刻版。

然而,作于“大明万历三十四年八月”的《大明皇帝御制勅谕》中明说:“爰命所司査理清洗旧板,重刊印造,共一百五函,续添四十二函。”(见图2)。另外,《御制藏经赞》的尾页有落款:“永乐八年(1410)三月初九日”“万历三十三年(1605)十二月吉日奉旨重刊印造”。且在藏文《御制藏经赞》的相应位置,并没有增刻万历的落款。

通过对印本的比较,可见两者的内容、字体、行距、文字位置等均完全相同。以上相互印证之下,可以明确万历版《甘珠尔》正藏的“重刊印造”乃是用永乐版重新印刷的,并增加了42函《续藏》。而吕澂所言的“翻刊”,即指重新修订、印刷。从版本学角度来看,其可称为重印增补版。

另外,也有学者认为永乐版是用铜版刻制的,如:

这是第一次甘珠尔的刻本。不是木刻而是铜版。[7]

永乐版——1410年明永乐年间,根据蔡巴《甘珠尔》制成铜版印行。[8]

有关铜版之说,最早于1910年在《库伦版甘珠尔目录》中记载:“古昔于内地大明永乐皇帝迎请大师(指宗喀巴)乃以大慈法王释迦益西为代表以应。……此皇帝将甘珠尔经镌以铜版而印刷,实为刻本甘珠尔之首创也。”⑧但明成祖的《御制藏经赞》中记载为“刊梓印施”,据此判断,应为木版,而非铜版。库伦版甘珠尔目录中所提铜版可能是指以朱墨印制。

(二)与其他大藏经版本的关系

万历版《甘珠尔》与永乐版在版本传承上,可看作同一版本,其蓝本为《蔡巴甘珠尔》手写本⑨。刊刻于1608至1621年的理塘版,同样以《蔡巴甘珠尔》手写本为蓝本,同时参校了《达龙续部》手写本。以理塘版为蓝本或校对本刊刻的版本为卓尼版(1721-1731)、德格版(1717-1733)、北京版(1683-1692/1700)。而后,又以德格版为蓝本或校对本刊刻的版本有拉加版(1814-1820)、库伦版(1908-1910)、瓦拉版(20世纪初)、拉萨雪版(1920-1934)。由此可见,所有的木刻版藏文大藏经均为《蔡巴甘珠尔》的传承。

波兰藏万历版中的每一函中,均包含永乐皇帝题写的《御制藏经赞》《御制后序》的汉、藏双文。二者除了沿用至万历版,还被收录于许多汉文大藏经中,如《永乐北藏》中的《御制藏经赞》《御制藏经跋尾》;《大正新修大藏经·法宝总目录》中的《藏经赞》《藏经跋尾》。

万历版与其他木刻版大藏经最大的区别,是万历皇帝为其增刻了42函续藏。

有些学者认为,万历年间增刻的42函续藏为万历版《丹珠尔》。如:

万历三十三年(1605),以永乐版大藏经为底本,增刻《丹珠尔》42函显密经典,刻印全套《甘珠尔》经106函和《丹珠尔》42函,共计147函。[9]于明万历年间,1605年在北京刻印的,共有108函。明万历年间同时还刻印了《丹珠尔》中的42函经论。[10]万历版——1605年明万历重刻永乐版《甘珠尔》,并增刻《丹珠尔》42函,汉文文献中记载增刻“续藏”42本为错误。[11]

但事实并非如此。据万历版《大明皇帝御制勅谕》中的最原始记载,汉文大藏经《永乐北藏》经“圣母慈圣宣文明肃贞寿端献恭嘉皇太后⑩续刊四十一函,业已全备。”由此,在藏文大藏经中,万历皇帝“续添四十二函、用足全数”。故“续藏”并不是指《续部》,更不是《丹珠尔》。补充续藏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先续刻了汉文《大藏经》中的41函,故万历皇帝效仿之,在藏文《甘珠尔》中补充了42函经常念诵的经品,以增添功业、更广流传。

续藏首函“朝字第一百六卷”,所记载的日期为“大明万历三十四年(1606)九月二十一日”;第39函“方字第一百四十四卷”所记载的日期为“大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五月”,第40函中未记载时间,41、42函缺失。如果最后的41、42两函中也有时间记载,可以推测时间应也在明万历三十五年之内。由此可知,万历版中记载的最早日期为永乐版《御制藏经赞》中补充的“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十二月吉日奉旨重刊印造”,即开始刊印的时间;1606年万历皇帝做《大明皇帝御制勅谕》,计划开始雕刻42函续藏;全部刊印完成的时间最早应是1607年。

此前,多数学者只知万历版有42函续藏,但不清楚具体内容如何。发现于五台山罗睺寺的万历《续藏》,共40函,缺失第25、37函,并有目录《续添如来大藏秘密坛场经四十二函总目录》。而波兰庞德藏品中的22函万历《续藏》包含缺失的第25函。综合两方信息后,可以得到目前较为完整的万历《续藏》信息,现通过下表予以明晰。

表4 万历四十二函《续藏》详目

由圣母慈圣宣文明肃贞寿端献恭嘉皇太后为汉文大藏经续刊的四十一函续藏目前无缘得知其详。然《重修普陀山志》第一卷中记载了万历《御制佛藏经序文》二首,其中《御制圣母印施佛藏经序》(0039a04)载:

朕闻儒术之外,释氏有作,以虚无为宗旨,以济度为妙用……贝叶有所不尽,龙藏有所难穷。惟兹藏经,缮始于永乐庚子,梓成于正统庚申。由大乘般若以下,计六百三十七函。我圣母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又益以《华严玄谈》以下四十一函,而释典大备。

《御制新刊续入藏经序》(0046a05)载:

续入藏经四十一函,起《华严玄谈会玄记》,至《第一希有大功徳经》,记四百一十卷,此我圣母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所命刻也。朕惟释教东流,经典递译,函卷繁富极矣。……大明万历十四年三月□□日。

从中可以得知,汉文《续藏》补充的是《华严玄谈》以下的四十一函,首尾为《华严玄谈会玄记》与《第一希有大功徳经》二经,为藏文《续藏》四十二函中不含。由此可见,藏、汉两文《续藏》的内容并不相同。

三、历史文化价值

(一)反映万历皇帝的信仰

明永乐皇帝敕令刊刻了最早的藏文大藏经永乐版《甘珠尔》,以及汉文大藏经《永乐北藏》,并自诩为观音菩萨的化身,可见佛教对明皇室已经产生了深厚的影响。万历皇帝虽没有主持刊刻大藏经,但却多次将《永乐北藏》637函及41函续藏、万历版《甘珠尔》106函及42函续藏这两部汉、藏大藏经一同赠与重要的名山大寺。

相传,我国四大佛教名山中的浙江普陀山、四川峨眉山是观音菩萨和普贤菩萨的道场,是十分殊胜的佛教圣地。万历皇帝与这两处有频繁的来往,其对佛教的重视可见一斑。从《重修普陀山志》《峨眉山志》卷六等文献中可以看出,万历皇帝在位期间,曾为两处多次敕赠《永乐北藏》、修建寺院,并亲书宸翰敕谕。

《重修普陀山志》中有万历皇帝多次为普陀山赠经的记载:《皇帝敕谕普陀山宝陀禅寺住持及僧众人等》时间为大明万历十四年三月□日;《敕谕南海普陀山普陀寺住持及僧众人等》时间为大明万历二十七年二月初十日;《皇帝敕谕南海普陀山普陀寺住持及僧众人等》时间为大明万历二十七年二月□□日。并且,还为损毁的普陀寺遣官督建,耗时五年,并题额名为“大明敕建护国永寿普陀禅寺”,作《御制重建普陀寺碑》文,时间为大明万历三十五年四月二十一日。

《峨眉山志》卷六中同样记载了万历皇帝多次为峨眉山勅赐《永乐北藏大藏经》和续藏,如:《明神宗勅赐峨眉山白水寺藏经勅书》时间为万历二十七年闰四月二十四日;《明神宗勅赐峨眉山慈延寺藏经勅书》时间为万历四十年六月十五日;《明神宗勅赐峨眉山永延寺藏经勅书》时间为万历四十二年。

另外,在《大明皇帝御制敕谕》的《□□□寺主持及僧众人等》中,亦有与上述敕谕非常类似的表述,并将万历版藏文大藏经“査理清洗旧板,重刊印造,共一百五函,续添四十二函。用足全数,施舍中外各处寺院,俾番汉二藏大经同传,永垂不朽。”

从以上万历皇帝的敕谕中看,其对佛教的态度可归结为:“朕惟佛氏之教具在经典,用以化导善类,觉悟群迷,于护国佑民不为无助。”“自古帝王,以儒道治天下。而儒术之外,复有释教,相翼并行”。其目的亦可知为:“兹者朕嘉善道之可依,念传布之未广,爰命所司,印造全藏六百七十八函,施舍在京及天下名山寺院,永垂不朽。庶表朕敬天法祖之意、弘仁普济之诚,使海宇共享无为之福。”“俾番汉二藏大经同传,永垂不朽。”

(二)反映当时汉藏佛教发展情况

明代创立后,太祖皇帝确立了以儒家思想为治国理念,但同时也积极支持佛教、道教的发展,倡导三教并行。至明成祖时期,对藏传佛教的信奉加深,邀请了众多西藏高僧,由明朝廷册封形成了平衡各教派势力的三大法王传承体系。同时还发展出了“朝贡贸易”和“茶马互市”的现象,使藏地与内地的官方和民间交流往来日益频繁,驻京藏僧也不断增多。后世历代君主基本均沿用此对藏政策体系。由此,极大地促进和深化了藏汉民族文化、宗教、经济、艺术等多方面的交往、交流、交融。此时期,明王室对藏传佛教以及藏地情况的认识也随之进一步加深。

同时,明成祖还敕令编撰了被誉为“世界有史以来最大的百科全书”的《永乐大典》、刊刻了首部藏文大藏经——永乐版《甘珠尔》以及汉文大藏经《永乐南藏》(1412-1417)《永乐北藏》(1419-1440)等大部头文献。这标示着,随着在永乐年间明朝的国力趋于鼎盛,藏汉佛教在明朝的发展也日益壮大,形成“俾番汉二藏大经同传,永垂不朽”的局面。

明宣宗之后,明朝中期的历任皇帝对藏传佛教也更加尊崇,尤以“亲习西番梵呗,与番僧辈演唱于禁中”[12](P.684)的明武宗为甚。除世宗信奉道教,一度禁佛外,明朝后期的诸君仍崇奉藏传佛教,并常在宫中举行法会,但规模和频繁程度已大不如前。

万历处于明中后期,此时由万历皇帝重新刊印藏文大藏经,并为其补充了42函常念诵的经函作为续藏。这一现象说明,万历版的衍生,代表着藏传佛教在当时的内地已经具有了一定的信众基础,且随着藏传佛教的发展稳固和众多寺院的新建,对藏文大藏经也有了新的需求。

(三)促进中外文化交流

波兰收藏的万历版《甘珠尔》共有60函,分为两个部分,其中续藏22函,正藏38函,是可对万历版开展研究的仅存孤本,对促进中外文化交流,发挥着积极作用。

在每函首的空白页上,有几种编号,大部分在左右两边,应该是庞德在收藏时所做的编号,这些编号的顺序与《甘珠尔》原版的经函排序并不相同。且经过对装帧的比较,可见其中含有分属于不同版本或版次的印本。笔者特在此做出分析和解读,并将相关信息汇集成表格,盼为学界研究者提供便利。

1.续藏部分编号解读

图5 庞德藏品万历版续藏第一函函首空白页

2.正藏部分编号解读

波兰藏万历版《甘珠尔》的正藏部分有秘密经23函,诸经部1函,般若经13函。最后一函是目录,编号为60,无其他编号。以上除目录函外,各函首的空白页上,左边有绿色笔记的编号1084-1120。中间有蓝色笔迹书写的以字母B开头的编号(下文简称为“B编号”)。在《A Preliminary Report on the Wanli Kanjur Kept in the Jagiellonian Library,Krakow》一书中提及:“B=Berlin ManuscriptKanjur,numbers according to Beckh’s Catalogue”。可以得知,字母B应是“Berlin Manuscript Kanjur”或“Beckh’s Catalogue”的缩写,且B 编号应与“柏林甘珠尔写本”相对照,相同的编号代表相同的函。

如大般若经第一卷至第十四卷的B编号为B17-B30,其中的第二卷和第十二卷各有两套,其B编号为2个B18和2个B28;秘密经第一卷至第二十四卷为B85-B108;经部第十三卷为B65。故推测经部(共三十二卷)的B编号应为B53-B84,这样就与秘密经(共二十四卷)的B85-B108相连。剩余B1-B16、B31-B52的编号,应为第二般若经等般若部分、大宝积经、华严经、戒律部、大藏经总目录等《甘珠尔》剩余部分。

图6 庞德藏品万历版秘密经第二函函首空白页

四、版本艺术价值

最早的藏文《甘珠尔》永乐版,每函均有上下夹板和经匣,是完整的梵夹装样式,并无彩绘装帧。万历版未见有夹板、经匣的报道或实物证据,但却有较为罕见的彩绘装帧,显得格外庄重、精美,是一种对梵夹装形式的创新,具有独特的版本价值和艺术价值。从波兰藏品中相同函的不同彩装现象来看,万历版印本应均经过彩绘装帧,不同印本的彩绘也各具特色,可能是出自同时期不同画师的印本,抑或不同批次的印本。

可见,万历版是最早采用彩绘装帧形式的《甘珠尔》版本,也是目前发现最早的彩绘装帧藏文木刻版印本。其后的官版藏文《甘珠尔》北京版的部分重印本也沿用了类似的彩装形式。万历版的彩绘装帧面貌,长期以来不被国内学者所知晓,现可通过波兰藏品窥知一二。

(一)秘密经部

图7 庞德藏品万历版秘密经第二十四函厚度面彩装

(二)般若经部

图8 庞德藏品万历版1大般若经第二函厚度面彩装

其二,即收藏编码为29-37(1090-1098)的9函大般若经,其彩装与上述印本有明显区别。但通过印本对比,可知其同属万历版,故这9函应是万历版的另外一套印本,即万历版2。

此套印本的插图,按照唐卡的方法进行了彩绘,并增加了红色的粗细双框线。观察印本左侧的框线,可见与藏文函号字母有一定的重合。故可断定,此框线并不是在原印版上增刻的,而是单独刻制了框线的印版,套版印刷。可由此推测,这9函所属的全套印本应该均有相同的彩绘和框线(见图10)。

图9 庞德藏品万历版2大般若经第一函厚度面彩装

图10-1 永乐版大般若经第二函上第一叶

图10-2 万历版1大般若经第二函上第一叶

图10-3 万历版2大般若经第二函上第一叶

其三,即般若经第10函,收藏编码为58(1119)的印本属北京版。通对比可见,此函与永乐版、万历版均不同,是北京版《甘珠尔》的印本(见图11)。此函有框型的护板,外包织锦,首页版式精美,画像彩绘细致,上面有金粉书写的经名。此函厚度面的彩装褪色较为严重,厚度窄面的一侧,莲花座上有火焰纹珍宝,上方有花藤环绕。另一侧有莲花座上有背光火焰纹,但因褪色较为严重,无法确认是否有函号。厚度宽面有四朵莲花及法轮、吉祥结、花藤等纹样(见图12、13)。

图11 北京康熙版大般若经第十函上一叶

图12 北京康熙版首页

图13 庞德藏品北京康熙版厚度面彩装

(三)续藏

其版式和正藏基本相同,每叶左侧有藏文页码,右侧有汉文页码。每函书的四个立面均经过彩装,底色均为红色,一面书写汉字经名,一面有背光莲花座图案、卷号。厚度宽面两侧均为莲花图案,共有三朵。每朵花上有四组带花苞的绿色花叶,花朵中间有佛教的七宝纹案,分别是犀牛角、国王和王后的耳饰、十字珠宝、珊瑚树、象牙(见图14)。

图14 庞德藏品万历版续藏第一百四十四函厚度面彩装

五、宗教价值

“大藏经”一词并非源自古印度,它最早出现在隋唐时期,主要代指由朝廷主持纂集的一切经典。我国最早刊刻的汉文大藏经《开宝大藏经》始刻于北宋开宝四年(971)的益州,因此被称为“蜀版大藏经”,又因其乃朝廷主持刊刻,故也被称为“北宋官版大藏经”。

至明代,随着永乐版《甘珠尔》的刊成,亦诞生了官版藏文大藏经。加之永乐帝主持刊刻的永乐版《甘珠尔》,由官方出版的藏、汉两文版的大藏经均已问世。经过历代藏汉同胞共同的惠心编汇、潜心校勘、精心雕版,才形成藏汉官版藏经合璧同传的盛况。万历年间的增补再版的万历版《甘珠尔》在补充续藏后,成为更加全面的藏文大藏经。与汉文《永乐北藏大藏经》及其续藏一同,标示着汉藏显密经典以官方出版的形式得到空前的圆满。

汉传佛教主要是“菩萨乘”,可分为净土宗和禅宗两大系统。藏传佛教主要融合了密宗的“金刚乘”与显宗的“菩萨乘”(大乘),同时还吸收了西藏地区以苯教为主的原始宗教与自然崇拜等内容。均是佛教进入中国后,融入本土实情和民族特点,演变出的不同的中国化佛教体系。藏传佛教虽显密皆俱,但因其四部密法具备,故尤以密宗为精华。而汉传佛教中的密宗只有前三部密法,没有无上密,且汉密在本土几乎已经失传。藏汉《大藏经》的并行,使佛教经典更加丰富和完善,标示着佛教中国化后不同支派经典的圆满融汇,对中国佛教的发展,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六、结语

迄今为止,尚未发现一套完整的万历版印本。目前藏于波兰的万历版孤本,是对其展开研究的重要实证。国内近期陆续发现了卷装式的万历版零散印本,但尚未呈现出原本经函的完整面貌。根据比较和推测,这些零散印本应是同一批次进行的卷装式二次装帧。它们的具体出处,以及其间还有哪些内在联系,有待继续发现和研究。此前学界认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之前刊刻的十二个藏文《甘珠尔》古木刻版为永乐版、万历版、北京版、理塘版、卓尼版、德格版、纳塘版、拉加版、库伦版、拉萨雪版、瓦拉版、昌都亚仓版。现已可确认,永乐版与万历版,为同一套木刻版的两种不同印本。在两种印本中,仅有如下差异:1.前者为朱墨印刷,后者改为黑墨;2.万历版《御制藏经赞》在“永乐八年三月初九日”的落款后,增补了“万历三十三年十二月吉日奉旨重刊印造”的年款,但在藏文《御制藏经赞》的相应位置,却并没有增刻万历的落款;3.不同批次的印本,彩装图案有所不同。有些万历版印本中的插图进行了彩绘,并套版印刷了红色的粗细双框线。除此之外两者完全相同,故可视其为永乐版的增补重印版。永乐版为铜版之说也难成立,应为木刻版。

万历版《甘珠尔》的42函续藏并非《丹珠尔》部分,而是在汉文《永乐北藏大藏经》进行增补后,万历皇帝增补的一些经常念诵的经品。其中包括《甘珠尔》中的《吉祥真实明经》《延寿无量佛经》等部分经品,以及许多藏族高僧大德著作,如八思巴的《长寿佛赞》、宗喀巴的《释迦牟尼佛赞》《缘起赞》。补充续藏后的万历版《大藏经》,与汉文《永乐南藏大藏经》及其续藏一同流传,标示着汉藏显密经典在明代,最早以官方出版的形式得到空前的圆满,为增进藏汉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促进藏汉文献事业发展,发挥了重要、积极的作用。

注释:

①参见[日]酒井紫朗《華北五台山の大藏經》,《密教研究》,1944(87)。

②图15-2、16-2出自:Baron A von Stäel-Holstein.On a PekingEdition of the Tibetan Kanjur which Seems to be Unknown in the West[J].Journal of the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Buddhist Studies.Vol22,1999.

③尤金·庞德Eugen Pander (1854-1894)出生于沙皇时代的立窝尼亚(Livonia),是19世纪欧洲藏传佛教的研究的创始人之一。

⑤参见龙达瑞《波兰亚盖隆大学藏万历版〈甘珠尔〉》,《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

⑥万历版,第106函,303b3-305b2。

⑦万历版,第110函,280b5-286b4,286b4-289a6。

⑧见库伦版《甘珠尔》,第105函,第5叶正6行:

⑨参见巴多、张智瑜《清代官版藏文〈大藏经〉之刊刻考》,《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2期。

⑩孝定太后(?-1614年),李氏,明穆宗朱载垕之贵妃,明神宗朱翊钧之生母,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加尊号曰慈圣宣文明肃贞寿端献皇太后。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加尊号曰慈圣宣文明肃贞寿端献恭熹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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