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族文化与壮族机智人物故事的互构
——基于文学人类学的探讨

2024-01-18 10:48韦亮节
河池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机智壮族文学

韦亮节

(广西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1868年,西方人类学家、民族志学者基于美洲印第安纳神话的研究,为恶作剧者、骗子这类文学形象创造出一个专有名词trickster[1]2。1955年,保罗·拉丁的《恶作剧者》开始全面研究trickster,并赋予它“创造与破坏者”“给予与否认者”“欺骗与自欺者”等内涵[2]XXIII。与trickster相对应的汉语词汇是“机智人物”。1978年,祁连休编著的《少数民族机智人物故事选》出版后,“机智人物故事”作为术语“为我国民间文学界所公认”[3]58。该著作收录了我国藏族、苗族、壮族等13个少数民族的机智人物故事,其中壮族有《公颇的故事》《佬巧的故事》《老登的故事》《公天的故事》[4]201-221。实际上,壮族民间的机智人物故事远不止这些。大体上看,该类故事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与文化意义。

目前,已有多位学人探讨壮族机智人物故事:黄绍清曾探讨壮族该类故事的讽刺手法、意趣与阶级价值[5];梁健君对壮族该类故事中的人物形象、叙事主题进行归类解析[6];梁大宗则比较中国壮族与老挝佬族的机智人物故事,并总结二者的共性与特色[7];韦杨波、林丽以“特堆”故事为例,探讨该类故事中的民俗文化内涵[8],等等。以上研究均以文学为本位探讨壮族机智人物故事,皆可归为民间文学(民俗学)研究范畴。

文学人类学是一门人类学与文学结合形成的学科,包含“用人类学方法研究和‘讲述’文学”与“用文学来充实和‘诗化’人类学研究”两层意义[9]。文学人类学提出大小传统、文化文本符号编码等理论,“早已全面超越了当年所借鉴学习的原型批评理论,走出文学本位的限制,走向融通文史哲、宗教、艺术、心理的广阔领域”[10]总序。故此,本文以文学人类学为视角,融通壮族文化与机智人物故事,探讨二者互构的问题,即哪方面的壮族文化促成机智人物故事,机智人物故事怎样演绎壮族文化,机智人物故事反过来丰富壮族哪些传统文化?

一、壮族灾难文化促成机智人物故事

探讨哪方面的壮族文化为机智人物故事提供土壤,即文学人类学从文化角度探讨文学生成的过程。文学是“一种从精神痛苦过渡到精神舒展、自由的中介”[11]。周晓霞在《颠覆与顺从:读中国机智人物故事》一书中指出,作为文学活动的机智人物故事就是“苦难人生的节日”[12]。如果进一步追问“精神痛苦”与“苦难人生”的来源,那么均可溯源到某些个人或族群过往的灾难。美国学者摩尔较早提出灾难文化(disasterculture)这一学术概念,并认为它是一种“实际的和潜在的、社会的、心理的和身体的调适”[13]。故而,机智人物故事可理解为灾难文化借助文学手段进行社会调适的产物。通过文学想象,人们创造出可以战胜灾难的文化英雄——机智人物,从而形成灾难后治愈心灵创伤的缓冲、复原机制。《中国灾难文化:社会·历史·文艺》一书将灾难分为自然灾害与人因灾难两类[14]2-3,这种分类基本适用于壮族灾难文化。

(一)自然灾害

在壮族机智人物故事中,自然灾害往往是机智人物“出场”的重要背景之一。壮族人口最多的聚居区是广西,而广西历史上常见的自然灾害就是水灾与旱灾(见表1)。

表1 广西水灾与旱灾的历史记录

由表1可知,壮族地区历史上曾经历频繁的水灾与旱灾,故而这些自然灾害便转化为壮族人民的集体记忆,并反映在文学作品中。壮族民间故事典籍《神弓宝剑》收录了《布洛陀和姆六甲》系列故事,其中的《四兄弟分家》故事属机智人物故事。该故事是壮族先民对包括水灾与旱灾在内的自然灾害的文学表达。故事记载,壮族人文始祖布洛陀有三位兄长,老大是能放天火的雷王,老二是能放水淹没人畜的图额(一说蛟龙,一说鳄鱼),老三是掌管风却随意咬人的老虎,三者总是欺负并想吃掉布洛陀。雷王象征闪电、打雷等极端天象,图额象征水患,老虎则象征陆地猛兽,它们欺负并要吃掉布洛陀则暗示着壮族先民常常遭受自然灾害。面对灾害,壮族先民并没有一味退缩,而是“请出”布洛陀这样一位机智人物。布洛陀充满智慧,什么事情和道理都懂,故而其壮语名为Baeuqroxdoh,意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故事中,四兄弟立下赌约,却以布洛陀机智地放火胜出而收场。布洛陀的胜利即壮族乃至全人类战胜自然灾害的标志,所以故事结尾写道:“从此,人类才不再受大自然和各种野兽的欺凌。”[15]6

《神弓宝剑》收录的《布伯的故事》依然以雷王作为反派角色,雷王拦住天河之水令人间大旱,是旱灾的文学变身。故而,人类英雄布伯所面对的依然是自然灾害。有趣的是,布伯也被塑造为机智人物,并在《雷王收租》的片段中戏弄了仗势而骄的雷王。此外,藏身于深山老林中的毒蛇猛兽对壮族人民的侵害也属于自然灾害。广西在明代中后期、清初和清末的虎患最为严重[16]。因为害怕毒蛇猛兽,所以壮族各地民间编织出各种版本的娅变(也称“娅耶”)故事。娅变是传说中会说话、吃人肉的人熊婆,实为毒蛇猛兽的象征。流传于广西忻城县的老虎外婆型故事《姐姐斗娅变》亦属机智人物故事:父母外出,姐弟二人守家。娅变假扮外婆溜进家中,夜里偷偷吃掉弟弟。次日天明,姐姐假装给“外婆”烤肉吃,最后机智地用烧红的犁头烫死娅变。弟弟被吃象征毒蛇猛兽侵害人类,而姐姐运用智慧杀死娅变标志人类最终战胜自然灾害。

(二)人因灾难

除了自然灾害,人因灾难是壮族灾难文化的另一重要背景。壮族地区进入阶级社会后,大约于秦汉时期形成奴隶制,直至五代时期。壮族地区的土司制度出现于宋朝,并确立于元朝。在奴隶制与土司制时代,严重的阶级矛盾常常上升为一种人因灾难,并一定程度上催生了机智人物故事。在这些故事中,机智人物虽在权势、财力等方面不如阶级统治者,但在智慧上则远超对方,故而屡屡挫败对方的阴谋诡计,并保全了自己和同胞的利益。人们通过机智人物“智胜”统治者,以平复现实中的心理失衡,治疗心灵创伤。

谈琪认为,土司统治下的壮族社会,阶级结构和阶级关系是封建领主的土地关系,全社会分为领主和农奴两大对立阶级[17]166。在土司的辖区内,土官是政治上的统治者,诚如清人赵翼的《檐曝杂记》所述:“凡土官之于土民,其主仆之分最严,盖自祖宗千百年以来,官常为主,民常为仆,故其视土官,休戚相关,直如发乎天性而无可解免者。”[18]55土官也是其辖区内土地与人民的拥有者。壮族机智人物故事《公颇的故事》之《老爷怕风》的背景就是土司随意控制土地,无故增收佃户的租子。除了增收租子,历史上土司还设置名目繁多的“役田”,使耕种的农奴为其提供相关服务。据《壮族通史》载,仅泗城土司所设的“役田”名目①壮族土司的“役田”往往以名目来令种田者行使相关劳役,如种“牛田”者专门要为土官、官族管牛、放牛,以此类推。就有茶水田、跪礼田、吹号田、久工田、画田、花楼田、裱匠田、梳妆田、红绿衣田、牛田、驿站田、烟田、仓头田[19]636。

壮族土司往往还执行愚民政策。如忻城莫氏土司规定,土民三代以内种役田者,其子弟不准报名应试——“凡从事卖粉摊、吹鼓手、抬轿、当庙祝、阉鸡牛、养公猪、打更、扫街、鬼师、巫婆等职业者,均被视为卑贱之辈,其子弟亦不准报名应试”[20]100。在愚民政策的人因灾难背景下,土司与底层人民的矛盾不断加剧。大部分壮族人民是极度厌恶统治者的,故而机智人物故事《老登的故事》之《打官》便上演了老登戏耍并掌打土司的闹剧。

对于喜爱唱山歌、赶歌圩的壮族人民而言,统治者“禁歌”无疑也是一种人因灾难。在清朝,广西各级官吏认为歌圩有伤风教,故而“严行禁止”。如思恩府(治所在今平果市旧城)、镇安府(治所在今百色市德保县)等地就屡次颁发禁歌告示,但都遭受抵制而“迄无寸效”[21]330。覃忠盛认为电影《刘三姐》(苏里导演,1960年上映)中的刘三姐、老渔翁均属壮族机智人物[22],故而该电影脚本就是一个情节丰富的机智人物故事。该故事的矛盾背景之一是莫老爷禁止刘三姐等人唱山歌,与历史上统治者的“禁歌”行为一般无二。

二、机智人物故事演绎壮族文化

探讨机智人物故事对壮族文化的演绎,即文学人类学的重要研究向度——揭示文学作品中的文化元素。在文学人类学看来,文学作品是重要的文化文本,其价值就在于它以文学的形式演绎了人们历史上或现实中的文化。显然,壮族机智人物故事的潜在叙事书写了壮族文化中隐忍的一面,“智斗”叙事描摹了壮族人民善用规则与“急智”为他人抗争的文化面貌,且在“大团圆”结局中展现壮族朴实、乐观的品质。

(一)潜在叙事书写壮族隐忍文化

机智人物故事的背景与展开正式叙事的触发事件截然不同,前者与上文所述的壮族灾难文化密切相关,后者是机智人物“出场”最直接的原因。二者之间的潜在叙事往往蕴含着壮族人民隐忍的文化底色。为更清晰地阐明叙事背景与触发事件之间的潜在叙事,笔者对相关故事进行了分类与梳理(见表2)。

表2 壮族机智人物故事的社会背景与触发事件

由表2可知,在触发事件之前,壮族人民与自然灾害、阶级统治者已存在矛盾。由于敌强我弱,包括机智人物在内的壮族人民不得不经历长期的心理压抑。当压抑得不到排解时,人们只能选择隐忍。然而,隐忍并不能完全被理解为消极与退让,因为它本身蕴含着一个族群在逆境中解决问题的和平倾向与生存智慧。壮族麽教(一种原生型民间宗教)的诸多经文均以“三界三王制,四界四王造”起头,其中就蕴含着壮族人民渴望与自然和平共处的隐忍思想。三界即天界、地界、水界,三界之王分别是雷王、布洛陀、图额;四界是在三界基础上添加森林界,森林界之王为老虎。为各界确立其王,表明壮族人民试图通过划定彼此界线,让各界的王掌管各自的子民,以实现与自然的互不侵犯。关于社会阶级的矛盾,《西事珥》卷三载:“粤右民风愿朴少机事,狱讼既简,财赋亦稀。吏兹土者但能抚恤,獞(壮)处置土酋有法,行之以无事,真可卧治。”又载:“今獞(壮)赋较民正减其半,然每为田主侵利数倍,心极苦之。第畏公庭如赴汤镬,奸人多方恐吓,终莫之悟。”[23]24-25这充分表明历史上壮族人民多怕见官而“稀诉讼”的根源[24],其背后饱含着他们的隐忍思想。

(二)“智斗”叙事描摹壮族抗争文化

机智人物故事的精华之处便是机智人物以自己的智慧战胜对手的过程。通过“智斗”,壮族最亮丽的抗争文化被凸显出来。其一,故事中的壮族机智人物善于抗争,当强大的对手制定一些规则后,他们则善于利用规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在《布洛陀和姆六甲》之《四兄弟分家》中,雷王、图额、老虎与布洛陀“赛本事”,规则是把其中三位关在半山坡的茅草屋里,由另外一位在屋外施展本事,屋中某位若害怕并往外逃,则算输。在制定规则后,雷王、图额、老虎各显其能,但均未成功,最后布洛陀放火点燃茅草吓跑其他三位。《布伯的故事》之《雷王收租》的“智斗”叙事更将对手的规则运用到了极致:

第一年,见人们种稻谷,雷王要收庄稼的上面——布伯让人们改种芋头,挖取茎块(取庄稼的下面)——雷王一无所获。

第二年,雷王要收庄稼的下面——布伯让人们改种稻谷,收割稻穗(取庄稼的上面)——雷王一无所获。

第三年,雷王要收庄稼的上面及下面——布伯让人们改种玉米,收割玉米棒子(取庄稼的中间)——雷王依然一无所获。

欧以克认为壮族机智人物故事的局限性之一是违背社会契约[25]。其实不然,在阶级矛盾(人因灾难)面前,所谓的“社会契约”本身就存在诸多不合理或非法性因素。实际上,壮族机智人物进行反抗时,往往善于利用而不是破坏统治者制定的“契约”,《雷王收租》便是明证。

其二,故事中的壮族机智人物往往通过“急智”来抗争,从而巧妙化解危机。“急智”就是在紧急情况下,主人公迅速开动脑筋,突然想出的应急办法。在现实中,壮族的“急智”往往是通过对唱山歌而得到训练,因为对歌时需要发挥歌手的“急智”以回应对手——歌手不但要巧妙回答对方的问题,还要使歌词押韵,故而壮族民间称迅速对出的山歌为fwen lajlinx(意“舌头下的歌”)。在《众人斗娅变》中,“急智”被体现得最为密集——娅变准备吃牧女,牧女请求为娅变梳头发,在树上梳头发时把娅变的头发绑在树枝上,又佯装梳子落地,趁机逃走;牧女躲在背篓下时,犁田人对追来的娅变谎称背篓下是咬人的狗,救下牧女;卖石灰者谎称石灰可以治娅变的头痛,最后石灰遇水变热、烫死娅变。

其三,故事中的部分壮族机智人物因主持正义而进行抗争,展现其打抱不平的气概。在这类故事中,“智斗”叙事与“拯救”主题相互嵌套,从而使机智人物同时具备“拯救者”的文化意涵。《公颇的故事》之《“鬼”食鸭子》中,公颇“智斗”土司,用钓线将土司的鸭子沉到塘底,并称是塘里的鬼抓走鸭子,其最终目的是帮助无权无势的老人保住财物。《佬巧的故事》之《是臭地不是龙地》中,机智人物佬巧通过话术,让财主在“臭地”与“龙地”之辩中理屈词穷,目的是帮助穷人保住田产。在无可忍受时通过智慧获取斗争胜利,在斗争中充分发挥自己的“急智”,为弱者的正当权益而抗争,都充分表明壮族抗争的文化亮点。

(三)“大团圆”结局展现壮族的朴实、乐观品质

李志琴称:“所谓大团圆,是指在主人公遭遇悲剧命运,遭受冤屈,历经种种磨难之后,安排一个圆满的结局:善战胜恶,美战胜丑,在爱情剧中则是有情人终成眷属。”[26]危磊认为,汉族文学作品中的“大团圆”结局屡见不鲜,这与封闭的地理环境、宗法家族制度、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有关[27]。因与汉族拥有相似的生活环境、家庭组织形式与经济模式(二者均属于典型的农业民族),且与汉族长期“三交”,壮族形成了相类似的“大团圆”审美心理,并将之运用于机智人物故事中。

壮族机智人物故事的“大团圆”结局往往是“善战胜恶”“美战胜丑”。这种“大团圆”结局与壮族朴实、乐观的文化追求相照应。《众人斗娅耶》中,人们通过自己的“急智”与认知智慧,让娅耶自取灭亡,就是壮族人民战胜自然的美好愿景。广西忻城县版本的《水牛与老虎》属非严格意义上的机智人物故事:老虎约水牛比试本领,水牛滚三天泥,老虎磨三天牙;老虎咬在水牛身上,满口是泥,水牛则用尖角撞破老虎肚皮,从此老虎怕水牛①该故事摘自韦美香、樊圣林等人编撰的内部资料《忻城少数民族古籍》,详见于《讲唱类》之《民间故事梗概》。。纵观此则故事,水牛滚泥以御虎,即为机智行为。“水牛代表人类文明的意志和力量,老虎则依然是森林野性的象征”[28],水牛战胜老虎是壮族人民渴望战胜自然力量的朴实思想。

面对人因灾难时,故事中的壮族机智人物往往也能战胜对手。在《公颇的故事》之《“鬼”食鸭子》中,公颇利用土司畏惧鬼神的心理吓跑了对方,并用土司的鸭子补偿了贫穷老人损失的鱼。《佬巧的故事》之《是臭地不是龙地》里,佬巧通过巧设话题,让财主陷入自相矛盾的说辞之中,最终“只好悻悻地溜走了”,保全了穷人的田产。这些以弱胜强、以机智消解威权的“大团圆”结局展现了壮族人民面对阶级矛盾时的乐观心态。这种乐观也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调适与释放,而“大团圆”结局的故事就是人们编织的一种白日梦,“人们通过这种白日梦,实现了‘精神紧张的解除’,宣泄或释放了精神世界的种种压抑,完成了一次次心灵世界的任性放飞”[29]。

三、机智人物故事丰富壮族的幽默、尚智文化

文学人类学的另一研究领域是探讨文学作品对文化变迁的影响。某种程度上,机智人物故事所传达的思想、意趣也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壮族固有文化,从而使文学作品与某些固有文化元素共同铸牢壮族文化品质。

(一)机智人物故事丰富壮族幽默文化

壮族的幽默文化由来已久,且体现在生活的各个方面。壮语幽默常常体现在歇后语中,如Gaeb dinzcoqdangjvaq——gagramazfanz.(捉黄蜂放裤裆——自找麻烦。)韦达认为,壮族歇后语通过曲线表达、故意卖关子、善意地挖苦等手段充分展现壮族的幽默文化[30]。壮族山歌中也多出现幽默唱段,常见于各种歌圩上人们即兴而唱的歌句之中。笔者2022年在桂中地区采风时对一场男女对歌进行录音,其间诸多唱句尽显幽默。其中的女歌手调侃男歌手时,唱道:“不要吹你恁②即柳州话“这么”的意思。够力,见你唱歌头低低。好比公鸡挨阉过,看见母鸡没敢啼。”壮族的幽默还体现在人们借助自媒体,用壮语翻唱的各种流行歌曲,俗称“改歌”。如账号“呗侬嘢”在今日头条、抖音等媒体上发布的改编《上海滩》歌词(仍用其曲调)的壮语歌曲《收谷子》。该歌曲以幽默的语言讲述壮族农人一年到头种稻的艰辛以及晒谷子突然下雨的尴尬,有歌词(仅示汉语)唱道:“用谷耙去耙,已经耙不及,刚耙得一点,它(雨水)又冲走了”,歌词的幽默之处在于歌者敢于自嘲,并在自嘲中展现苦中作乐的精神。

机智人物故事中的幽默也丰富壮族幽默文化的内涵。祁连休认为,机智人物故事的基本特征之一是“它们在反映现实生活时,善于虚构故事情节,擅长夸张人物性格,使作品往往带有喜剧色彩,滑稽诙谐,幽默感浓郁,充满笑的乐趣”[31]2。《汪头三的故事》之《金口玉牙》载,土司为讨吉利而写春联“一年四季人丁旺,三冬六夏水长流”。壮族机智人物汪头三则在“丁”字上添加撇、捺两笔,改为“不”,又在“水”字上添加“尸”字头,改为“尿”字。如此一来,土司的意头便传为笑柄,此属语言文字上的幽默。《汪头三的故事》之《请客》载,县官请汪头三吃饭,只煎了一个鸡蛋,却假装客气说,汪来得太快了,不然可以让母鸡把蛋给孵出来,喂成大肥鸡后让他吃鸡肉。汪头三不久也请县官到家做客,却拿出一个大竹蔸说,县老爷来得太慢,竹笋已变成竹子,此属行为上“以毒攻毒”的幽默。电影《刘三姐》中,刘三姐通过机智的山歌,让以莫老爷为首的统治者丑态百出,是为语言与行为上的多重幽默。

(二)机智人物故事丰富壮族“尚智”文化

“尚智”即崇尚智慧。壮族人民历史上总是通过智慧来应对各种危机。壮族的“尚智”体现在住宅、饮食、择偶标准及专门类型的民间故事之中。干栏建筑是壮族人民机智应对自然灾害的产物,“干栏建筑的特征是在地面上竖立木柱,然后在立柱上用木料构筑成屋架……人居楼层上,以防兽害和避潮湿;下层架空,用来圈养牲畜。”[32]6在饮食方面,为了适应区域内的环境、便于就地取材,壮族人民偏好杂食、酸食、生食、糯食等。机智的饮食选择不但让壮族人民更好地生存与繁衍,而且还形成了独特的饮食文化。在传统的对歌择偶习俗中,男女双方往往并不以对方的长相、财产作为婚恋的标准,而是更看中异性的聪明才智。在歌圩中,人的聪明才智往往通过歌词来传达。壮族民间还有一类专门“教人学乖”的故事,其主人公往往被称为“蠢仔”,以他们愚蠢、失礼行为作为反面教材,让人习得道理,成为聪慧之人。

机智人物故事无疑丰富了壮族人民的“尚智”思想,并形成积极向上的价值导向。电影《刘三姐》中,刘三姐和莫老爷一伙的山歌问答尽显智慧,如众秀才唱问:“什么有嘴不讲话,什么无嘴闹喳喳。什么有脚不走路,什么无脚走千家。”刘三姐唱答:“菩萨有嘴不讲话,铜锣无嘴闹喳喳。财主有脚不走路,铜钱无脚走千家。”这种机智问答是壮族“盘歌”的缩影,表明在机智人物故事内外,比拼智慧始终是壮族人民喜闻乐见的事。除了电影《刘三姐》,1993年上映的12集电视剧《窍哥》是将壮族机智人物故事影视化的另一代表。该剧被称为壮族版的《阿凡提的故事》,讲述宾阳县的壮族机智人物窍哥与官员、地主等斗智斗勇的故事。故事中,窍哥多次受到刁难,如财主让窍哥在5天内吃光50只鸭子,窍哥将部分鸭肉剁碎来喂其他鸭子,最终化解危机。毫无疑问,窍哥的机智形象与壮族民间机智人物公颇、佬巧等有重大渊源。无论是民间口传,还是影视化,机智人物故事无疑都丰富了壮族人民的“尚智”文化。

四、结语

文学人类学是人类学与文学的相遇、交流与互动,它打破了文学文本的宰制地位,也避免了文学只是文化附庸的尴尬。在文学人类学看来,壮族文化与机智人物故事始终处于相互建构的关系之中。壮族历史上面临的自然灾害与人因灾难为机智人物故事提供了重要的文化背景。机智人物故事通过潜在叙事展现壮族的隐忍文化,通过“智斗”叙事书写壮族的抗争文化,也通过“大团结”结局展现壮族朴实、乐观品质。壮族文化中固有的幽默、“尚智”文化因机智人物故事而更加丰富。探讨壮族文化与机智人物故事的互构,不但可丰富壮族机智人物故事研究,而且可明确壮族文化与该类故事彼此依存的内在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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