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技术观的人学向度

2024-01-23 14:16露,
关键词:资本主义马克思劳动

李 露 露, 王 伯 鲁

(1.重庆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重庆 400044;2.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院,北京 100872)

马克思对技术的诸多经典论述散见于他的理论著作中,特别是他对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技术异化进行了深刻揭示和批判,所表达的技术观为理解马克思主义提供了重要支撑。马克思技术观具有深厚的人学意蕴,始终体现了对人的深刻关怀,与其实现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思想理论具有内在一致性。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马克思终其一生的价值追求,这构成了其技术观生成的价值支点和逻辑归宿。马克思基于“现实的人”的逻辑前提揭示了技术的本质,并指认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技术发展的根本价值指向。但是,在资本主义历史境遇中,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带来了严重的技术异化,对人的生存与发展造成巨大威胁。对此,马克思认为,以无产阶级为主体的劳动群众必须以暴力革命为主要形式消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在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全新基础上重塑技术与社会、自然及人自身的关系,才能从根本上消除技术异化,确保技术的运用和发展重新回到服务于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轨道上来。

一、技术是人的创造物和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

在马克思那里,技术是历史唯物主义考察的重要对象和理论主题。“正像一切自然物必须形成一样,人也有自己的形成过程即历史……历史是人的真正的自然史。”[1]211马克思在对人类社会历史的考察中明确指认,所谓历史不过是依循人的现实活动的行进而得以延展的,人才是历史的创造者。他从把握“现实的人”的本质及其现实活动出发,科学揭示了社会历史发展与人的生成过程的内在统一,从而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实现了对传统历史哲学的批判和超越。实际上,“科学技术的发展史与人的发展史本身就是同一历史过程中相互融合、相互作用的”[2]。技术同人类相伴相生,对推动人类社会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马克思也对技术予以了充分关注和思考,并在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和观点立场方法分析和阐释技术的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的技术观。马克思的技术观也使历史唯物主义得到了具体化的运用和阐发。

马克思技术观作为奠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思想理论,对技术与人的关系进行了充分的思考和回应。马克思技术观立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视域,聚焦于实现人的解放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以技术批判的形式来观照社会和人的现实存在,克服技术异化为人造成的多重困境,最终实现技术的价值回归,使人成为真正的人本身[3]。在马克思看来,技术从来不是脱离于人的世界的自主自律的力量;相反,技术正是在满足人的需要的现实活动中产生的。同时,技术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和对人的主体地位的确证,作为人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重要工具和人体器官的延长,更是集中彰显了由其所连接的社会关系。可以说,人的本质是技术的本质的内在规定和存在根据,技术的本质是人的本质的外化。进而言之,技术的本质与人的本质是内在一致的。

马克思认为,技术在满足人的需要的实践活动中得以产生和进化,本质上是人的创造物,是人借以生存和发展的手段和工具。历史唯物主义指出,人类社会史就是“现实的人”的自身历史,但“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1]519。人的存在必然首先满足吃喝住穿等自然需要,但人又不同于动物以及其他物种,自身需要的满足并非仅仅只是为了延续生命,人的存在还具有内在的创造性、超越性和发展性,人除了拥有自然需要,还有社会需要、精神需要等其他方面的需要。马克思指认,人们的需要“即他们的本性,以及他们求得满足的方式,把他们联系起来(两性关系、交换、分工)”[4]514。需要是人自身在内外部因素刺激的条件下产生的,是对自身生存和发展条件的渴求,体现着人对外部世界的依赖性。需要构成了人类开拓创新的动力,需要的满足是人类得以存续的基本前提。然而,人需要的满足并不是直接和自动实现的,必须运用一定的方式、借助一定的工具和手段才能得以自足。事实上,技术就扮演着满足人需要的工具和手段的重要角色。技术的产生和进步过程与人的需要的满足过程是内在同一的。换言之,满足人的需要为技术的产生提供了动机与空间,技术也正是在不断满足人的需要的过程中得以发展和进步的。更进一步而言,技术也是表现人的需要的现实内容本身,即人在生产生活实践中产生的技术性需要。如同马克思所认为的那样,“需要是同满足需要的手段一同发展的,并且是依靠这些手段发展的”[5]585-586。随着人们实践活动水平的提高、需要内容的不断丰富发展,满足需要的手段和工具也不断进步和完善。就技术而言,其本身表现出自我否定性的发展规律,逐渐呈现出多元化、精细化、系统化等演进特点,技术的发明和创造原本是人在满足需要时发生的偶然性事件,也逐渐演变为一种经常性的活动,并最终发展成为了满足人对技术需要的专门领域和行业。正如马克思指出,“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1]531。技术在满足人既有的需要的基础上,同时又会引起新的需要,这也为技术进步提供了持续性的内在推动力。总之,技术是在满足人的需要的现实活动中产生的,它不仅成为了满足需要的工具和手段,还进一步展现了人的内在本性。

与此同时,马克思进一步指出,技术也是对人的本质力量的彰显和主体地位的确证。他认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502。他特别注重自身哲学“改造世界”功能的发挥,强调在人的现实活动即实践中理解人类社会的前进动力和发展历史,从而实现了同一切旧哲学的区分。实践的观点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观点。马克思认为,人的实践是将自身与动物分开的本质区别,这是因为人“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固有的尺度运用于对象”[1]162-163。人通过实践将自己的本质力量对象化,从而建构起一个属人的世界,以获得自身生存和发展所需要的信息、物质和能量等内容。正是在对人的实践特别是对劳动实践的考察中,马克思看到了技术对于实践本身的意义和价值,从而赋予了技术活动或技术实践存在的合理性及重要地位。马克思认为,技术不仅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结果,技术的产生和应用还进一步增强了人认识和改造世界的能力和实现了对人的主体地位的有效确证。事实也表明,人总是能够从满足自己的需要出发、利用智慧并借助一定的客观条件不断发明创造新的工具、手段和提高技术水平,以达到服务主体改造客体的目的。实际上,无论是在人所从事的物质生产劳动实践中,还是在进行科学实验、政治活动、艺术和教育等社会实践活动中,都离不开技术及其作用的发挥。技术作为人类进步的文明成果,对于形塑整个人类社会具有革命性推动作用。这是因为,技术作为构成生产力的重要因素,具有直接转化为生产力的特性,随着技术进步和生产力发展,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关系以及整个上层建筑等方面都会发生深刻变革。马克思指出,“全部人的活动迄今为止都是劳动,也就是工业,就是同自身相异化的活动”[1]193。在这里,马克思深化了对技术本质的理解,他将劳动、工业与技术等内在关联,进一步揭示和展现了人在技术进步和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主体性地位。

但是,马克思反对抽象地看待技术、只是将技术视为生产力,而忽视了技术也表现为社会关系的更深层的内在规定。事实上,并不存在一种“纯粹”的技术本身,也即是说,技术总是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下应用和发展的。马克思指出,由于人们的需要以及求得满足需要的方式把他们联系起来,从而形成两性关系并和交换、分工等相互联系,这表明人总是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之中展开自身的现实活动和满足自身需要的。社会关系是人的实践活动展开的历史形式,也是人的实践活动赖以存在的社会基础和存在状态。诚如马克思指出的那样,“纺纱机是纺棉花的机器。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它才成为资本。脱离了这种关系,它也就不是资本了”[1]723。同样,只有被置于一定的社会关系下,技术才能得以展现其自身。换言之,技术及其作用的发挥不仅表现了人同自然的能动关系,同时也表现了人的生产、生活的直接过程以及其他社会生活关系。在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技术的应用和发展受到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生产关系的内在限定和根本制约。马克思提出,在一切社会关系中,占据着主导地位的生产关系是其他一切关系形成的基础,构成了社会关系的核心内容。生产关系包含了劳动者和物质生产资料的关系、劳动者所处的地位、产品分配形式等重要内容,这也内在地决定了技术同人的关系,尤其是技术进步成果与所有者的关系。马克思明确指出,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技术沦为了资本家阶级剥削劳动大众剩余价值的手段和工具,集中体现了统治阶级对被统治阶级的压迫和剥削关系。但是,技术并不是单方面受社会关系的制约;反过来,技术又对社会关系的形成和发展具有反作用。这是因为,处在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技术构成了社会生产展开的基础,技术同生产者和物质生产资料不同部分的社会结合,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生产方式和劳动方式,并最终转化为社会生产力,也对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等其他方面的变革发生重要推动作用。所以,通过这样的内在运行体系和机制,以技术为重要基础的生产关系,也会影响着社会中人的其他方面关系的形成和发展,从而对整个社会的发展产生作用。

二、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给人类生存发展带来严重危机

马克思不仅从“现实的人”的逻辑前提出发对技术本质进行了理论澄明,他还明确提出“工人要学会把机器和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区别开来,从而学会把自己的攻击从物质生产资料本身转向物质生产资料的社会使用形式”[5]493。这是因为,技术的不同社会应用方式并非总是产生宜人的效果,而在私有制条件下,技术发展与人类的生存发展就产生了严重背离,马克思对此表示了担忧,特别是他还对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技术发展所带来的“毒副作用”进行了深刻揭示和批判。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技术发展与人的生存发展产生了严重牴牾。资本主义社会在其自身发展历程中所表现出来的文明与灾难的悖论,也深刻表现在技术发展及其应用方面。一方面,马克思指出,正是得益于机器、化学、轮船、铁路、电报等技术的进步和应用,“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6]36。但另一方面,随着技术进步的新成果和新成就在资本主义生产各行业和部门得以广泛应用和推广,反而加剧了对人的奴役和压迫,技术越发达劳动力本身的价值就越贬值,以至于资本家“花在工人身上的费用,几乎只限于维持工人生活和延续工人后代所必需的生活资料”[6]38,对人的生存发展造成了严重威胁。事实上,这就是马克思所指的技术异化。所谓技术异化,是指人们在实现自身目的的过程中,技术活动及其技术系统演变为一种外在的、异己的、敌对的力量,危害社会,反制人类,使人性扭曲或畸形发展的倾向[7],也即马尔库塞所澄明的“技术的解放力量——使事物工具化——转而成为解放的桎梏”[8]。马克思认为,技术异化的产生根源不在技术本身,而在于它的资本主义社会应用方式。对此他曾明确指出,“机器本身对于工人从生活资料中‘游离’出来是没有责任的……矛盾和对抗不是从机器本身产生的,而是从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产生的!因为机器就其本身来说缩短劳动时间,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延长工作日……因为机器本身增加生产者的财富,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使生产者变成需要救济的贫民”[5]508。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实现资本增殖和追逐剩余价值成为主宰社会的绝对律令,这样的目的和价值观也被注入到技术或机器系统之中,使技术按照资本逻辑来建构和运转,因此,机器(也是技术)不可避免地沦为了资本家盗窃和抢劫劳动群众劳动果实的帮凶,成为反对劳动者自身的力量。所以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技术的发展进步不是有助于人类劳动的减少和使劳动更富有成效,相反却加重了劳动负担,引起了过度饥饿和疲劳,人类似乎愈益成为技术的奴隶或自身的卑劣行为的奴隶。在马克思看来,由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带来的技术异化形成了技术同人的根本对立和严重对抗,给人的生存发展带来多方面的挑战和问题,主要表现在以下3个方面:

第一,技术异化消解了人的主体性地位,导致人的发展畸形和片面化。一方面,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技术进步加强了资本对劳动力的剥削和奴役,对劳动群众的身体健康造成了严重损坏和摧残。马克思认为,机器技术的进步“把工人家庭的全体成员都抛到劳动市场上,就把男劳动力的价值分到他全家人身上了”[5]454,从而使工人家庭的全体成员都直接成为剥削对象,同时也扩大了资本的剥削范围和领域。为了满足对更多资本利润的贪欲,资本家利用机器无限制延长工作时间和提高劳动强度,“消灭了工作日的一切道德界限和自然界限”[5]469,提高了劳动强度,以至于劳动者的体力和脑力更加紧张、消耗更多,严重摧残了劳动群众的身心健康,甚至造成大批劳动者残废和过早死亡。另一方面,机器技术在资本主义社会各行业和各部门被得以广泛应用与推广,造成了劳动者地位的下降和在劳动过程中能动作用的减弱,加深了劳动群众对资本家阶级和为其所无偿霸占的一切劳动条件的依赖,消弭了劳动者劳动的创造性和自主性。马克思指出,在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生产过程中,“由于机器使用同一的、简单的、最多不过在年龄和性别上有区别的劳动……它就把一切劳动能力都变为简单的劳动能力,把一切劳动都变为简单劳动”[9],所以从前劳动者在体力和智力上的特殊技巧因此失去了任何价值。人从机器的创造主体沦为了服侍机器的奴隶,跟随机器的节奏运转,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日益被边缘化,从而导致了人主体性的丧失。正如海德格尔所指出的那样,“在以技术方式组织起来的人的全球性帝国主义中,人的主观主义达到了它的登峰造极的地步,人由此降落到被组织的千篇一律状态的层面上,并在那里设立自身”[10]。在资本主义社会中,适应机器技术标准成为至高规则,机器滥用使劳动者从小就转化为机器的一部分,要求其学会整齐划一的操作动作,在能力、智力和知识上也只能朝着适应机器运行的单一方向发展,带来的后果是人的道德和价值等方面的失落,最终导致人的片面化发展或形成单向度的人。

第二,技术异化加剧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和对立,引发严重的社会冲突和矛盾。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6]34,人的关系被物的关系所取代,导致带来的严重后果是人与人之间的严重对抗和相互敌视,这主要体现在:其一,由于资本家阶级凭借占有生产资料继而控制着技术体系,使其为满足自身对剩余价值的贪欲服务,导致直接从事生产的劳动群众遭遇更多不公平现象,加剧了资产阶级与劳动群众之间的矛盾和紧张关系。其二,资本主义由于机器劳动大量取代人力劳动,不仅使资本对活劳动数量的需求相对减少,也使一切劳动过程变得简单化,增加了劳动的可替代性,加剧了劳动者之间的就业竞争,大量的女工和童工涌入劳动力市场、非熟练工代替熟练工,把一批又一批的工人排挤出去,制造了大量的过剩人口和失业后备军,引发的严重后果就是劳动力的严重贬值和劳动地位的下降,增加贫穷和犯罪,形成了劳动阶级内部人的分化和对立。其三,资本家阶级在通过利用技术进步实现资本增值的过程中,为了获得对先进技术和专利的垄断不断展开激烈竞争,各种狡计和商业欺骗行为普遍流行起来,由于利益分脏不均而引发社会各阶层、集团和政党、乃至国家之间的纷争和激烈冲突。其四,为了追逐剩余价值,资本家和代表资本家总体意志的资产阶级国家盲目投入大量资金以开发和引进先进技术,这必然会进一步加剧企业和国家的财政困难。技术越发达,劳动力也就会越廉价、越贫困,生产的大量产品无人购买,从而造成资本主义生产过剩,进而引发经济危机不断冲击和动摇着资本家阶级的政权统治,引发严重的社会问题和矛盾。

第三,技术异化进一步加剧了人与自然的紧张关系。历史唯物主义认为,人类生存和发展所需要的物质、能量和信息等内容,无一不是源于自然。可以说,人类社会历史就是一部人类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的历史。习近平指出,“人因自然而生,人与自然是一种共生关系,对自然的伤害最终会伤及人类自身。”[11]历史实践也一再证明,在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人与自然的关系是最基础的关系,这一关系处理得好人类社会必定繁荣昌盛,处理得不好则会对人类的生存发展带来严重危机,甚至导致人类毁灭。人类凭借技术可以认识和利用自然规律,进而对自然进行改造,从而开辟一个属人的世界。因此,技术也可以被认定为人类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的能力。马克思指出,在前资本主义社会条件下,“人们同自然界的关系完全像动物同自然界的关系一样”[1]534,所以这时的技术就表现为人顺应自然的能力发展。随着技术水平的提高,人与自然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变革,人试图以征服者的姿态统治自然。特别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技术的进步和发展帮助统治阶级对自然实现了强有力的控制和支配。资产阶级为了满足对剩余价值的贪欲,不断改进机器和引进先进技术,毫无节制地开采和利用自然,导致了人同自然关系的失衡和对立,造成生态环境恶化与资源的枯竭,带来的是自然灾害的频发、各种流行病肆虐,威胁着全人类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

三、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技术价值复归的逻辑归宿

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最高价值目标,也是共产主义社会的本质特征。早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就明确提出,在共产主义社会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6]53。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马克思终其一生的社会理想和价值追求,也是他展开对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技术异化批判考察的逻辑归宿。马克思认为,要扬弃技术异化、实现技术重新回到服务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正确轨道上来,就必须要通过资本主义革命,使人类进入到共产主义社会。在共产主义全新的社会基础之上,人积极促成自身与自然关系的和解,不断提高对自然发展必然性的认识和增强对自然规律的自觉把握,推动技术实践朝着满足人的美好生活需要和造福人类的方向上不断前进发展。

在马克思的思想逻辑中,取消资本主义制度是扬弃技术异化的根本前提。技术并没有“原罪”,技术对人的奴役本质上表现为人对人的奴役,以生产资料私有制为基础的资本主义体系是导致技术异化的根本祸害。不同于空想家们寄希望于在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框架内就能消除技术异化的理论空话,马克思主张将消除技术异化的矛头直接对准资本主义私有制,强调以生产资料公有制取代私有制,通过变革现存资本主义社会体系的现实运动重置技术与人的关系,进而实现人的解放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彰显实现技术价值复归的正确路径。马克思指认,人类社会终将过渡到共产主义社会,这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性。但是这个过程并不是自动实现的,这必须充分发挥革命主体的历史主动精神。正如马克思指出,“资产阶级无意中造成而又无力抵抗的工业进步,使工人通过结社而达到的革命联合代替了他们由于竞争而造成的分散状态。于是,随着大工业的发展,资产阶级赖以生产和占有产品的基础本身也就从它的脚下被挖掉了”[6]43。在资本主义社会体系下,以无产阶级为主体的劳动群众由于遭受剥削的程度最深因而具有彻底的革命性,是承担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历史任务的革命主体力量。也正是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劳动大众逐渐掌握了先进技术、学会了使用机器,随着技术进步和新的生产力的获得,他们将改变资本主义现存的社会关系,把自身及人类从阶级统治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推动人类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在全新的社会基础上把技术作为阶级统治的工具变为人民的力量。

实际上,马克思所强调的以无产阶级为主体的劳动大众追求自身解放的现实革命运动过程,不仅是一个物质解放过程,同时也是一个精神解放的过程。一方面,马克思强调物质解放是实现人的解放的前提,他明确指出,“只有在现实的世界中并使用现实的手段才能实现真正的解放;没有蒸汽机和珍妮走锭精纺机就不能消灭奴隶制;没有改良的农业就不能消灭农奴制;当人们还不能使自己的吃喝住穿在质和量方面得到充分保证的时候,人们就根本不能获得解放”[1]527。在他看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技术进步在加速工人被剥削的过程中也客观地加速了人类的解放进程。这是因为,资本主义社会技术水平的提高在不断为资本家攫取剩余价值提供便利的同时也意外地促进了社会物质生产力的飞跃发展,这为取消私有制、迎接共产主义社会的到来,并最终实现人类解放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提供了一定的条件和物质准备。另一方面,马克思也指出,精神解放是实现人的解放的先导。“一个阶级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力量,同时也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精神力量”[1]550,在资本主义运行体系中,资产阶级的思想是占据着统治地位的思想,它是资本家阶级物质利益关系在观念上的体现,发挥着麻醉和钳制劳动人民精神世界的“良效”。然而,技术的进步和发展也无疑为资本家阶级从精神上奴役和统治人民提供了便利。所以,马克思强调劳动群众在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和实现自身物质解放的同时,要同旧社会传统的观念和思想及其一切产物进行彻底决裂,并用无产阶级的思想体系武装头脑,引领发展方向。

马克思相信,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覆灭,人类终将进入到共产主义社会。他明确指认,在共产主义社会中,形成了“一个自由人联合体,他们用公共的生产资料进行劳动”[5]96,自由人的联合体中的每一名社会成员都拥有对社会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实际权利,可以平等地满足自身的需要。但是,马克思所描绘的共产主义社会的真实内容并不止于人类社会进入到一种更为高级的社会形态,更为重要的是共产主义意味着人和自然、人和社会、人与自身的矛盾得到真正解决,是对人的自我异化进行积极扬弃的正确方式,在这样的社会里每个人将“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1]189。在共产主义社会,技术的创造和应用活动从不合理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中被解放出来,劳动者阶级之于技术的主体地位得到了解蔽和进一步巩固、发展,技术的社会应用将重新回归到为人的生产和生活服务的轨道上来。

在共产主义社会中,不仅人与人的关系实现了健康发展,人与自然的紧张对立关系也得到真正和解,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双方以彼此的发展为前提和条件实现共同发展,形成了一个生命共同体。在这样的基础上,技术的发展和进步就体现为合乎于自然规律和人的主体价值的内在统一,人们从而可以合理地利用技术认识和改造自然,从而开辟一片幸福宜人的广阔天地。

因此,在这样的社会条件下,技术实践将为人的主体性力量充分展现提供机会和条件,成为推动人实现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基础。技术价值的复归过程,也是技术作为与人相对立的异己力量的消失的过程,全部技术产品将作为人自己的作品和对其主体力量的全面确证。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社会中,技术不再是奴役人的手段,而是将极大解放人劳动的双手,是对人的本质的全面彰显。马克思明确指出,“在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在随着个人的全面发展,他们的生产力也增长起来,而集体财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完全超出资产阶级权利的狭隘眼界,社会才能在自己的旗帜上写上:各尽所能,按需分配! ”[12]不容置喙,在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劳动的解放和人类生存发展的基本需要的满足必然是奠基于社会物质生产力的高度发展的基础之上,特别是依托于技术的进步。但在马克思看来,在未来社会历史条件下技术进步的真正意义不仅在于生产出满足人类欲望的全部物质产品,而更为重要的是将人类从紧张而繁琐的劳动中解放和抽离出来,减少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增加每个人的自由劳动时间,从而为每个人从事艺术、科学、教育等其他富有意义和价值的生命活动形式并满足自己自由个性的发展提供一切可能和创造客观条件。

马克思曾指认,“自然科学却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为人的解放作准备,尽管它不得不直接地使非人化充分发展”[1]193。这实际上就指明了,科学与技术的人化和非人化的克服和扬弃本质上是同一个过程。特别是在自然科学和科学技术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中,非人化的过程也在迅速发展,但是我们更应该看到技术进步所带来的巨大红利,不仅为满足人们对更高品质的物质文化需要奠定了坚实基础,也前所未有地改变了人们的精神面貌,推动社会不断朝着共产主义的方向不断迈进,为实现人的解放和自由全面发展作了重要准备。

四、结 语

马克思的技术观同他的人学思想是内在契合的, 在价值立场上更具有一致性。他对“现实的人”的关注和思考,形成了其构思技术思想理论的根本主线和重要基石。正如马克思所指认,现实的人是感性的、有血有肉的、鲜活的且具有一定特殊性的个体的人,他以对象化的生产活动为其存在形式,并以此为人的本质的重要标识。人终将成为怎样的人始终会受到社会历史条件制约,归根到底由社会现实的生产关系决定。马克思将其目光投向于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之上,他结合具体的社会历史条件展开对技术的深入考察。在他看来,任何时代的生产力都是对以往的、既得的生产力的继承,生产力的进步有赖于一代又一代人的接力发展,由此形成一个客观的人类社会发展史。因此,“人们的社会历史始终只是他们的个体发展的历史”[13],它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会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并主要依靠生产工具的变革而发生改变。因此,马克思以现实的人的具体的历史的“实践”为依托探寻人的解放和自由全面发展,从而开启了技术的本质彰显、技术异化及其扬弃的理论叙事,这为深刻把握技术的本质及其社会效用提供了基本原则和方法论。

爱因斯坦曾呼吁:“如果你们想使你们一生的工作有益于人类,那么,你们只懂得应用科学本身是不够的。关心人的本身,应当始终成为一切技术上奋斗的主要目标;关心怎样组织人的劳动和产品分配这样一些尚未解决的重大问题,用以保证我们科学思想的成果会造福于人类,而不致成为祸害。”[14]尤其是在当今时代,技术创新已然进入密集活跃期,人工智能、生物合成技术、大数据技术、人类增强技术等新兴技术得到了较大发展,技术在不断提高人类生产水平和生活质量的同时,也使其弊端暴露无遗。譬如伦理事件在全球频发,受到了国际广泛关注,世界各国为此纷纷献计献策。在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于2022年3月出台的《关于加强科技伦理治理的意见》中明确提出了增进人类福祉、尊重生命权利、坚持公平公正、合理控制风险的科技伦理治理的4项原则。这4项原则高度契合了国际公认的涉及人类的研究活动的基本伦理原则,充分彰显了中国在应对科技发展难题中的积极态度和责任担当精神。因此,它们不仅体现了中国人民“科技向善”的科技发展观,还代表了世界人民的共同价值和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价值追求。总之,深刻阐明和突显技术所蕴含的人学价值,引导技术研发和应用自觉服务于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具有重要的实践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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