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敦厚为学专
—— 信中的赵卫邦先生晚年生活

2024-01-23 02:45王小慧
文史月刊 2023年12期
关键词:赵先生太原身体

◇ 王小慧 刘 涛

赵卫邦(1908—1986),是著名历史学家。其主要学术领域包括亚洲古代史、印度社会史和民族学比较研究,尤其对我国西南地区少数民族、南亚民族的社会文化变迁等问题的研究独到精深,见解新颖,不随俗流,并因此受到国内外学术界的高度评价。

我有幸读到了任立新先生收藏的赵卫邦先生写给儿子赵文朴的43封信。这43封信是1977年5月至1986年1月,赵卫邦先生在生命的最后10年间写给儿子的家书。由于是父亲写给儿子的私人信件,所以满纸家常话,读来感情格外质朴,令人动容。信中诸多详实的生活细节,既有对儿子及家人、朋友生活中、身体上的关怀和挂念,也有对儿子学术研究方面的指导和探讨,更有其做人做事方面的思想折射。

随着43封信件的一一展开,赵卫邦先生的人文情怀、治学精神、生活轨迹和社会交往也随之一一展现,让我们能沿着时间,见到一个可亲可敬、更加真实的赵卫邦。

为人温良敦厚

赵卫邦先生的温良敦厚主要体现在他对儿子及家人、朋友的关心和挂念上。信中,大到事业人生规划,小到吃药买书租房,事无巨细,无不关怀备至。

43封信中,就有12封信是详细指导儿子治病养生的:1977年5月7日,70岁高龄的赵先生得知儿子血脂和胆固醇双高之后,赶忙寄去一包云南白药,还不忘在信中仔细说明药的主要成分以及用法用量;1980年5月,给儿子介绍“一种预防白内障的眼药水可以常用”;1981年10月3日,74岁的赵先生去信“白内障要早治,据说‘法可林’可治”;1983年2月3日,76岁的赵先生叮嘱“有白内障的人尤其不要饮酒”;1984年9月24日,已77岁的赵先生努力从来信中分析儿子的病情:“从信上看,你的病是由于脑微血管的原因,不可不重视。据我知,有一种丸药,名‘安宫牛黄丸’,是专治这种病,你的病还没有到这种程度,恐不能吃。而且很贵,24元一丸。但我在北京看到有‘安宫牛黄丸粉’小瓶,每瓶两元几角。你看太原有卖的没有?如有可以吃适当的量,慢慢试验着吃。”还特别叮嘱“能休息就休息”;1985年5月14日,被前列腺肥大折磨近两月的赵先生得知儿子也小便不通畅,便赶紧去信指导“应当吃预防前列腺肥大的药。据我知,预防的药是‘克念霉素片’……若一旦不能小便,则必须到医院去导尿,否则有危险”等等。絮絮叨叨的,满是一个老父亲对儿子细腻而深刻的爱。

赵卫邦先生建议儿媳“惠珠的问题……最好也能调来太原再退休”;“不要因为太原住房困难就不去太原,当努力进行”“大同的房子不必保留,如惠珠最近能调太原最好。其次是设法使小杰和小强的户口,都随惠珠迁到太原”;欣慰全家迁居太原“知惠珠已将工作转到太原,孩子们的户口已移到太原,这样就可以安定地生活下去了”“历史问题解决了是一件大事。工作解决了也很好,重要的是对你的身体好”;关心孙辈发展“小杰来信已收到,写得不错。重要的事,是你们教他专学一种技能,以为生活所赖。小强也是如此”“小强如能考大学固然好,不能考上大学,能考上中等师范也好”“小强今夏能否考入一中等师范学校?也比当工人或商人好”“今夏高考已届发榜时间,赵强考的成绩如何?希早日告诉我……”;帮亲济困“你四叔的女儿现在武汉水利学院当研究生,她来信要我代她买一本字典……”“小敬的岳父家,如果办事欠缺,我可以送他200元。既是亲戚,就应当帮忙解决困难……”;贴补家人生活,“附信内寄去我在人民银行存款(定期)的账号两张……可以凭印鉴及工作证或户口簿领取……”字里行间,爱与关怀满溢笔尖。甚至关于儿子退休,1984年8月14日还专程去信叮嘱“不要急于退休。如组织有此意,自然照办”。可见年近60的儿子在赵老心里依然是个需要家长指导的孩子。

信中,赵先生还对朋友们的际遇颇为挂念:“王士先的问题已解决……从去年十月起作为优秀退休教师,待遇为原工资的75%,并且给了一笔生活补助”“赵希三的问题已解决……大概每月只拿工资”;“王泽青已退休,但去年又恢复了每日半天的工作,工资补差额的一半”“赵奉生先生的右派问题已改正。他写的一本关于古代史分期问题的书可能出版,来信说已送交人民出版社”;“前日靳培元来成都开会,现在北京航空学院任教授”“在京时见到四叔和王泽青、赵希三两先生,还有花姑”“与赵希三、王泽青在翠花楼吃了一顿饭,然后到靳培元家闲谈到夜十二时”“前些日子村南头赵耀珊的儿子来我这里”“崔星的爱人在北京西郊还租有一间房,她住在昆明,已退休”“王士先先生特地从天津来看我,在京住三四日。王泽青、赵希三、靳培元都见到了。花姑、四叔也都各自去看了一次”“去香港前,在北京见到了四叔、小敬等。他们都很好,花姑的身体也好”“依日下情形,每月存不下钱,因为每发工资后即寄家中50元,花姑20元,此外有时还要给其他穷朋友寄点,特别是过年过节”“四叔已离休,他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参加华北革命的,能取得离休资格”“我在京很忙,没能去看叶主任。你去信,代我表示歉意”……家书中的内容真实反映了赵卫邦先生与一些学者、朋友之间的深厚情谊。

为学精益求精

43封家书体现赵卫邦先生为学精神的三个方面:

赵卫邦先生非常注重自我学习,1978年9月29日,已71岁的赵先生信中写有“在此处的好处是看书方便”;1979年4月29日,“在北京还可以有地方看书或借书”;1980年12月3日,“关于我出书的问题,我有计划……”1984年12月16日,已在生命倒计时的赵先生还表示“明春可能再去一次北京,主要是为查找资料,并复制资料。主要是北大和北京图书馆”。

其次是指导孩子们进行学习,“去政协工作时忙时闲,你想写点长篇的东西就有条件了。我托川大图书馆的人开了一个关于西太后的书的目录,附信内寄去……我想太原的图书馆也可能有一些,空时去查查”“小强的字写得好,有前途……我就给他带本研究书法的书……中国历代书法家的样品都有了”。1985年2月21日,78岁的赵先生“希望孩子们努力学习,努力工作”;1985年6月4日,已住院治疗两月有余的赵先生依旧不忘叮嘱“要小强、小杰好好自学”。还有指导研究生进行学习,“目前忙的主要是为研究生讲课、备课。准备的讲稿,总不够讲。准备课要参考许多书,时而在家写稿,时而又去学校找资料……中国至今没有一本有一定分量的印度史,我希望讲完后,讲稿整理一下,就是一本……”可见读书学习于赵先生已是深入骨髓。

研究方面。主要体现在赵先生指导儿子业余做研究或写作的信里:1978年9月29日,“我想来想去,有以下几点最要紧:不要完全凭主观选题,要以客观条件为主……不要一再改变题目,我的经验是无论什么书,主要仔细钻研,就有问题可写,不能走马观花……不先读当代人写的书,而是在自己已有了看法,最好是已有了初稿后再看近人写的有关的书……不要赶热闹……”;1979年6月10日,“身边有六十种方志,是一个难得的方便,应当利用一下。利用的方面有多种:进行地方史的研究……自然天象的材料,还有气象变迁的资料,累集成书……自然资源,如煤铁的记载……山西人外出经商的史料,特别是山西钱庄、票号的材料如多,也甚有用……要做哪一方面就全做哪一方面的”;1984年8月14日,“如能在方志编辑处工作,甚好。不要踟蹰。可以利用所存资料,写一本关于地方志的书……”至于赵先生自己,更是自我鞭策,“我最近两三年内,最好不受外来干扰,集中精神把教研究生的工作完成,同时也把印度史写出来……”1984年12月16日,“川大南亚研究所从明春起出版一种刊物,名《南亚研究季刊》,每期我要写一篇文章。今后自己有园地了,可以多发表点”;1985年2月21日,“去年一年是发表文章较多的一年(7篇文章,题目略)……此外,已寄出尚未发表的两篇(题目略,小计9篇)……”“这些天并不轻松。川大南亚研究所要出一本期刊,第一期我打算为它写两篇文。一篇已基本草成……另一篇正在赶写中……还要看两篇学生的稿子”……直到1985年4月发现肝癌住院治疗之前,赵先生都在孜孜不倦地研究和写作。

做事方面。43封信件,真实再现了赵卫邦先生的一些学术工作情况。比如,1979年12月,在西昌参加民族研究会议7日;1980年4月,赴大理调研7日;1980年5月,赴昆明参加关于东南亚的学术讨论会议;1980年6月,赴北京接连参加教育部与美国基督教高等教育会联合会代表会谈、中国与南亚学者学术讨论会、首届全国世界民族研究学术讨论会20余日;1980年7月,赴哈尔滨参加《红楼梦》研讨会9日;1980年9月,参加成都市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会议4日,四川省民族学研究会一周;1981年9月,主持召开“悬棺葬”学术讨论会;1981年10月,赴昆明参加印度古代史分期问题学术讨论会和西南民族学研究会20余日;1981年11月,赴桂林参加关于百越民族的学术讨论;1982年3月,赴北京参加中国大百科全书(民族卷)的编辑会议;1982年8月,赴北京教育部办事;1982年9月,赴香港为校图书馆买东西;1983年10月,分别赴长春、北京、昆明参加南亚民族问题讨论等会议;1983年12月,赴海南参加中国大百科全书(民族卷)的编辑会议;1984年6月,赴北京参加“南亚历史辞典”讨论会;1984年8月,赴哈尔滨参加中国大百科全书(民族卷)的编辑会议;1984年10月,赴杭州参加印度史讨论会……也就是说,赵先生直到生命倒计时的最后一年多时间,都始终耕耘在学术研究和教育活动的第一线。

赵卫邦书信手迹

不得不说,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和写作,饶是年轻人也未必能耐受,何况是年近八旬的赵先生,身体能顶得住吗?对此,信中也多有体现:1978年12月31日,“我情形如前,但身体总不及以前了”;1979年4月29日,“我身体如常,但精神不及以前了”;1979年8月20日,“身体如旧,只是精神不及以前”;1981年5月4日,“身体精神尚好,但近来耳聋开始了”;1982年3月26日,“就身体来看,也还可以做到,但精神已大不如前了”;1983年7月15日,“身体尚好,但视力日差,检查结果,是初期白内障”;1984年5月9日,“春节以后,身体精神皆感不及前时……血糖偏高”;1985年2月21日,“我的身体精神虽已不及从前,但尚能工作”,并给自己制订了1985年工作计划:“今年我可能外出参加三个会,一是在西昌开的关于彝族的会,一是北京开的世界民族学会,一是红楼梦讨论会(地点未定)……”直到1985年4月病发住院,赵先生的信中才不再出现会议等社会事务,转而“集中精神在治病、养病”。

43封信。始于1977年5月7日,赵先生70岁;终于1986年1月3日,赵先生79岁。此时,距赵先生1986年1月12日逝世只剩9天。逐篇拜读之后,不免感慨良多。赵卫邦先生学贯中西,知识渊博,对民俗学、亚洲史特别是印度史、印度民族问题和中国西南少数民族问题等方面的研究作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均得益于他为人本性的温良敦厚,得益于他对教学科研的精益求精,这种为人为学的精神历久弥新,在赵卫邦给其子的书信中一一展现,不仅在当时让他的孩子们得到了许多启迪和感悟,也让现今读到它的我们受益匪浅,成了所有人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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