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父亲的信

2024-01-27 13:42莫言
小读者之友 2023年12期
关键词:麦子馒头大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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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家里安装了电话,我再也没有给您写过信。

我知道麦子已经收割完毕,家中已经吃上用新麦子面粉蒸出的馒头了吧?我们在这里吃的面粉,都是用陈年麦子磨的,其中还添加了增白剂之类的,白得发青,不好吃,没有麦子味。想起老家的馒头和大葱,我就想家。北京的大葱也不好吃。北京的什么都不好吃。北京的大蒜也不够辣。

昨天,高密的王大炮来了,扛来了半麻袋大蒜,紫皮,独头,辣得很过瘾。他说前几天去看过您,说您身体很好,我们很高兴。我们中午包饺子给他吃,白菜猪肉馅一种,胡萝卜羊肉馅一种,都很饱满,煮出来白白胖胖,像小猪似的。捣了满满一臼子蒜泥,我捣的,加了酱、醋、香油,味道真是好极了。

……

父亲节时,我写了一篇小文章,题目叫《父亲的严厉》,写得不好,但还是抄给您看看: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我父亲四十多岁,正是脾气最大、心情最不好的时候。在我们兄弟们的记忆中,他似乎永远板着脸。我们不管是处在怎样狂妄、喜悦的状态,只要被父亲的目光一扫,顿时就浑身发抖,手足无措,大气也不敢再出一声了。

父亲的严厉,在我们高密东北乡都是有名的。我十几岁的时候,经常撒野忘形,每当此时,只要有人在我身后低沉地说一声:“你爹来了!”我就会打一个寒战,脖子紧缩,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半天才能回过神来。

村里的人都不解地问:“你们兄弟们怕你们的爹怎么怕成这个样子?”是啊,我们为什么怕父亲怕成了这个样子?父亲打我们吗?不,他从来没有打过我们。他骂我们吗?也不,他从来没有骂过我们。“他既不打你们,也不骂你们,那你们为什么那样怕他呢?”是啊,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怕父亲。我们兄弟们长大成人后,还经常在一起探讨这个问题,但谁也说不清楚。

其实,不但我们兄弟们怕父亲,我们的那些姑姑婶婶们也怕。我姑姑说,她们在一起说笑时,只要听到我父亲咳嗽一声,便都噤声敛容。用我大姑的话说:“你爹身上有瘆人毛。”

我父亲今年已经八十岁,是村子里最慈祥和善的老人,与我们记忆中的他判若两人。其实,自从有了孙子辈后,他的威风就没有了。用我母亲的话说:“虎老了,不威人了。”

因为我大哥在外地工作,我父亲没有帮忙带他的孩子,但我二哥的女儿、儿子,我的女儿,都是在他的背上长大的。我的女儿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见了爷爷,还要钻到他怀里撒娇。她能想象出当年的爷爷咳嗽一声,就能让爸爸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的情景吗?

后来,母亲私下里對我们兄弟们说:“你爹早就后悔了,说那些年他在外边混事,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孩子在外边闯了祸,所以对你们没个好脸。”母亲当然没说父亲要我们原谅他的话,但我们听出了这个意思。但高密东北乡的许多人说,我们老管家(注:莫言姓管)之所以出了一群大学生、研究生,全仗着我父亲的严厉。如果没有父亲的严厉,我会成长为一个什么样子的人,还真是不好说。

(余娟摘自《写给父亲的信》,春风文艺出版社,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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