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义了“自由人”和德国足球

叶克飞

2006年4月18日，德國柏林，贝肯鲍尔在勃兰登堡门前展示世界杯决赛用球。图/视觉中国

说起男子足球世界杯历史上最精彩的决赛，不少人或许会给2022年世界杯决赛投上一票。阿根廷队和法国队合力奉献了一场荡气回肠的比赛，一波三折的“剧情”诠释了足球的魅力。那么，在2022世界杯之前，最精彩的决赛又是哪一场呢？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不同的答案，但1974年的决赛肯定是票数靠前的备选之一。

那是历史上首次使用大力神杯的一届世界杯，当时的西德队与荷兰队在决赛会师。开场仅54秒，荷兰队就获得点球并成功罚中，赢得梦幻开局。但西德队随后连扳两球，以2：1的比分成为历史上第一支捧起大力神杯的球队。

这场巅峰对决也被视为欧洲足坛两位巨人的较量，荷兰队的领军人物是克鲁伊夫，帮助西德队笑到最后的则是贝肯鲍尔。这也是他们的世界杯谢幕战，贝肯鲍尔成就了“德国足球第一人”的地位，天才横溢的克鲁伊夫虽然在当年得到了个人第三座金球奖奖杯，但无缘大力神杯成为他一生的遗憾。

荣耀与遗憾都是永恒的记忆，那些过去的名字也不会被人们遗忘，但生命终有尽头。2016年，克鲁伊夫辞世。2024年1月8日，贝肯鲍尔去世，享年78岁。这对曾经一时瑜亮、惺惺相惜的老对手，与贝利、马拉多纳、迪斯蒂法诺等逝去的巨星一起，在另一个世界相会。

贝肯鲍尔被称作“足球皇帝”。作为球员，他曾三次出战世界杯，获得冠军（1974年）、亚军（1966年）和季军（1970年）各一次；作为主教练，他曾两次率队杀入世界杯决赛，均与马拉多纳领衔的阿根廷队相遇，在1986年的决赛中不敌阿根廷队屈居亚军，在1990年的决赛中则成功夺冠。在世界足球史上，以球员和主教练身份都赢得过世界杯冠军的仅有三人，除贝肯鲍尔之外，还有1月5日去世的巴西足坛名宿扎加洛、法国国家队现任主帅德尚。

1972年和1976年，贝肯鲍尔两度荣膺金球奖。在2004年的国际足联百年庆典上，贝肯鲍尔与贝利分享了“百年最佳球员”的荣誉。2011年，贝肯鲍尔首批入选FIFA名人堂。

1945年9月11日，弗朗茨·贝肯鲍尔出生于德国慕尼黑的一个工薪阶层家庭，父亲是一名邮政仓库经理。当时二战刚刚结束，欧洲满目疮痍，德国经济在希特勒的穷兵黩武之下早已极度透支，贝肯鲍尔一家的生活并不宽裕。童年时的贝肯鲍尔，唯一的乐趣就是街头足球。

1951年，贝肯鲍尔加入当地的慕尼黑1906俱乐部，开启足球生涯。1959年，贝肯鲍尔转投拜仁慕尼黑俱乐部青训营，以业余球员的身份参加各种比赛。有趣的是，他们一家乃至所在街区的工人们，原本都是慕尼黑1860队的球迷，但在一场U14比赛中，代表1906俱乐部出战的贝肯鲍尔遭遇1860队一名球员的羞辱，因此发誓自己一生都不会为慕尼黑1860队踢球。

在青训营期间，贝肯鲍尔读完了保险营销学课程，并在保险公司兼职。1963年，18岁的贝肯鲍尔不顾家人反对，辞去保险销售的工作，成为专业球员，进入拜仁慕尼黑青年队，并于1964年升入一队。

当时的拜仁慕尼黑还只是西德足球二级联赛的球队，这多少是个意外。因为1963年开启的德甲联赛，最初确定德甲队伍时希望平衡地域球队的数量，慕尼黑只有一支球队可以入选，西德足协选择的是此前刚刚获得德国南部联赛冠军的慕尼黑1860队。

对于贝肯鲍尔来说，这其实并不是坏事。因为糟糕的财政状况、二级联赛的低吸引力，使得拜仁慕尼黑只能放弃引进成名的职业球员，而在青年队里提拔年轻人，这就使得贝肯鲍尔等人迎来了机会。

1964年6月6日，贝肯鲍尔在对阵斯图加特踢球者队的南部地区联赛中迎来自己的职业生涯处子秀，他在场上的位置是左边前卫。此后，他的位置逐渐移向中路和后场。在1964-1965赛季的南部联赛中，年轻的贝肯鲍尔代表拜仁慕尼黑出场31次、打进16球，帮助球队以南部联赛冠军的身份升入德甲。

贝肯鲍尔的“早熟”在世界足坛都是少见的，作为队中的小字辈，他迅速成长为领军人物。1965-1966赛季，他帮助拜仁慕尼黑队夺得德甲联赛季军，并在德国杯决赛中打进关键入球，帮助球队夺得德国杯。他也因此荣膺1966年德国足球先生，并在欧洲金球奖评选中获得第三名。

1966年9月28日，贝肯鲍尔在拜仁慕尼黑与斯洛伐克普雷绍夫队的欧洲优胜者杯比赛中首发出场，完成欧战首秀。这只是个开始，在1966-1967赛季的优胜者杯中，贝肯鲍尔率领球队一路杀入决赛，并在1967年5月31日的决赛中击败格拉斯哥流浪者队，成功夺得优胜者杯冠军。1967年6月10日，贝肯鲍尔还帮助拜仁慕尼黑在德国杯决赛中成功卫冕。

1967-1968赛季，贝肯鲍尔帮助拜仁慕尼黑队杀入欧洲优胜者杯和德国杯的半决赛，并再次当选德国足球先生。

1968-1969赛季，贝肯鲍尔成为拜仁慕尼黑队长，这也是他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赛季，因为他开始尝试中场和中卫之间的自由人踢法，也就是球场“清道夫”。也是在这个赛季中，贝肯鲍尔帮助拜仁慕尼黑队夺得德甲联赛和德国杯的双冠王，这是拜仁慕尼黑队史上的第一个顶级联赛冠军奖杯。

1971-1972赛季，拜仁慕尼黑在德甲联赛再获冠军，开启自己的德甲三连冠之旅，贝肯鲍尔也获得欧洲金球奖，成为史上第一个以后卫身份夺得欧洲金球奖的球员。

1974年5月17日，贝肯鲍尔率领球队在欧洲冠军杯决赛中以4：0大胜马德里竞技队，夺得队史首个欧冠奖杯。这一年，贝肯鲍尔再度荣膺德国足球先生，还获评欧洲金球奖第二名。1975年，贝肯鲍尔率队在欧冠决赛中卫冕，并在欧洲金球奖中再度获得第二名。1976年，贝肯鲍尔率队连续第三个赛季杀入欧冠决赛，并成功击败法国圣埃蒂安队，实现欧洲冠军杯三连冠霸业。这一年，贝肯鲍尔拿下欧洲金球奖和德国足球先生。

在职业生涯后期，贝肯鲍尔曾经前往北美踢球。他代表纽约宇宙队征战了三个赛季，拿下三座北美足球联赛冠军奖杯和三个杯赛冠军奖杯，并成为1977年北美足球联赛的MVP。1980年，贝肯鲍尔转会德甲汉堡队，帮助球队夺得1980-1981赛季德甲亚军和1981-1982赛季德甲冠军。1982年6月，他因伤退役，将自己的德甲出场记录锁定在571场。1983年5月，他短暂复出，回到纽约宇宙队又征战了一个赛季，在1983年11月彻底结束球员生涯。

1968-1969赛季，贝肯鲍尔成为拜仁慕尼黑队长，率队夺得德甲联赛和德国杯的双冠王。图/视觉中国

1974年7月7日，德国慕尼黑，德国队在世界杯决赛中以2：1击败荷兰队，队长贝肯鲍尔高举世界杯奖杯。图/视觉中国

在国家队层面，贝肯鲍尔于1965年9月首次入选西德国家队并迎来首秀。1966年3月23日，他在与荷兰的比赛中梅开二度，打开自己的国家队入球账户。1966年，贝肯鲍尔随队出战世界杯决赛圈赛事，在首场小组赛5：0大胜瑞士的比赛中独中两元。在半决赛中，贝肯鲍尔打入一球，成为世界杯历史上唯一以远射攻破赛事史上最佳门将雅辛十指关的球员。

虽然西德队在决赛中不敌东道主英格兰队，但贝肯鲍尔打满6场比赛，打入4球、助攻两次，抢断和拦截均名列前茅，获得世界杯铜靴并入选最佳阵容，还当选了最佳新人。《泰晤士报》形容贝肯鲍尔球风“优雅而极具创造性”，《罗马体育报》称赞他“充满想象力和才华横溢”，《队报》表示 “他将带领德国队征服整个世界”。2010年，国际足联技术委员会将贝肯鲍尔补评为该届赛事最佳球员。

1970年，贝肯鲍尔随队征战世界杯，获得季军，并入选最佳阵容。1971年，贝肯鲍尔开始担任国家队队长，并开启国家队的自由人生涯。1972年欧锦赛，贝肯鲍尔在自由人的位置上率队获得冠军，并入选赛事最佳阵容。1974年世界杯，贝肯鲍尔击败克鲁伊夫，成为世界杯史上首位捧起大力神杯的队长，并成为世界杯历史上首位连续三届入选最佳阵容的球员。

1976年的欧锦赛决赛，德国队在点球大战中不敌捷克斯洛伐克队，屈居亚军。但这场比赛正是贝肯鲍尔的第100场国家队赛事，也使他成为德国足球史上第一位百场球员。从1965年到1977年，贝肯鲍尔代表西德国家队出场103次，打进14球。

从职业生涯来看，贝肯鲍尔似乎天生就是大场面球员。他显得非常“早熟”，不惧怕任何新挑战，总是可以早早进入比赛状态。

很多人认为，贝肯鲍尔的足球生涯似乎从没有“适应期”这三个字，他压根不需要这个，好像随时都做好了准备，总能展现最好的自己。他的俱乐部首演、国家队首演都非常精彩，毫不怯场。他在职业生涯的第一个赛季就挑起大梁，压根不像一个刚刚调入一队的年轻人。他的第一個德甲赛季、第一次德国杯决赛、第一次欧战、第一次欧冠决赛，都成功顶住了压力，带领球队拼到最后一刻。他之所以被称作“足球皇帝”，正因为他总是有着领军人物的气质。

贝肯鲍尔发扬光大了“自由人”位置的踢法，开创了一个时代，将攻守平衡做到了极致：在防守层面，他是第一道大闸，是后卫和门将最为信任的伙伴；在进攻时，他是第一个组织者，梳理着全队的进攻脉络。

这种气质使得贝肯鲍尔成为最好的教练人选。1984年6月，刚退役不久的贝肯鲍尔就成了西德国家队的主教练，只是因为未考取教练资格证书，只能以领队的身份执教球队。

在1986年的世界杯决赛上，贝肯鲍尔以鲁梅尼格为核心，并重用此前在国家队相对边缘的马特乌斯和马加特，一路杀入决赛。面对如日中天的马拉多纳，贝肯鲍尔的全场盯防战术其实相当奏效，但功亏一篑，第84分钟被阿根廷完成绝杀，最后以2：3的比分失利。

1990年世界杯，贝肯鲍尔的西德队势如破竹，小组赛轻松晋级，淘汰赛先后击败荷兰、捷克斯洛伐克、英格兰和阿根廷等强敌，最终夺冠。贝肯鲍尔也成为史上第二位在球员和教练时代分别夺得世界杯冠军的人物，并当选年度最佳教练。

此后的贝肯鲍尔急流勇退，离开国家队。1990-1991赛季，贝肯鲍尔率马赛队获得法甲联赛冠军。1993-1994赛季下半程，他临时出任拜仁慕尼黑队主教练，率队获得德甲冠军。不过他更多担任的是行政职务，1991年出任拜仁慕尼黑俱乐部副主席，1994年出任俱乐部主席，1998年出任德国足协副主席，此后又出任国际足联执委。

这位在球场上以自由人身份指挥若定的“足球皇帝”，在担任教练、领队、俱乐部主席和足协官员时都获得同样的成功，在足球世界里可谓独一份。正如普拉蒂尼所说：“贝肯鲍尔在球员时代是传奇巨星，教练时代是战术大师，从政后是足坛政治家以及‘点燃我对足球的热情的导师’。贝肯鲍尔是个后现代主义足球运动员。作为球员和退役球员都创造了历史的伟人。”

足球场上的领袖气质或许是天生的，但球技必须靠后天磨练。场上的贝肯鲍尔不但定义了“自由人”这个位置，也改变了人们对后场球员的观感。在此之前，后场球员要做的就是以粗野方式粉碎对手的进攻，但贝肯鲍尔却踢得很优雅，他的推进和转移球极具艺术气息。他是真正的“六边形战士”，直至今天仍无人能在这个位置真正超越他。一生宿敌克鲁伊夫曾经这样评价他：“在球场上和贝肯鲍尔一对一时你会胆怯，进攻队员会感到无路可走，防守球员会感到无可奈何，惟一一条路便只有让球被贝肯鲍尔留下来或被他轻松过掉。”

1990年7月9日，意大利罗马，在从罗马返回法兰克福的飞机上，贝肯鲍尔（ 左）、马特乌斯（ 中） 和布雷默捧着大力神杯合影。图/视觉中国

贝肯鲍尔访问北京时在长城留影。图/IC photo

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优雅，背后是日复一日的苦练。贝肯鲍尔最好的训练伙伴是家里的墙，他与这道墙进行過无数个小时的“一对一比赛”，让自己学会准确传球和接球。

除了优雅之外，贝肯鲍尔身上还有着德国足球曾经最为人称道的铁血气质。在1970年世界杯半决赛西德队与意大利队的比赛中，贝肯鲍尔遭遇肩膀脱臼，但他以绷带绑住右臂托住肩膀，坚持踢完了比赛。正是贝肯鲍尔的坚持，使得西德队展开了世界杯历史上最凌厉的经典反扑之一，扳平比分，将比赛拖入加时，虽然最终以3：4惜败，但仍赢得了世界球迷的尊重。有人这样形容此经典场面：“贝肯鲍尔再次展示了他的精神，他可以用一只手踢球，仍然像大多数人用两只手臂踢得一样好。”

近年来的德国队，在追求传控的道路上几近走火入魔，陷入了又一个低谷。曾经的严谨和铁血，逐渐被浮夸所取代，那支不到最后一分钟绝不放弃的德国队逐渐消失。技术化道路对于曾经粗糙的德国足球来说或许是纠偏，但从近年来的表现可以看出，技术化已经走进了矫枉过正的死胡同。德国足球更应该想想，当年拥有出色技术的贝肯鲍尔是何等铁血，这才是德国队最需要的平衡点。

当然，贝肯鲍尔并非完人。他在足球场上的严谨认真，与他的私生活恰好是两回事，这也让他显得更为真实。事业上的巨大成功，加上风度翩翩的俊朗外形，使得贝肯鲍尔一生都有着极佳的女人缘。18岁那年，贝肯鲍尔与保险公司的女同事结识，很快便做了父亲。但他不肯结婚，甚至因此被德国青年队放弃征召。直到1966年，贝肯鲍尔带着这个私生子与第一任妻子布丽吉特结婚，又生下两个孩子。

1977年，贝肯鲍尔与女摄影师、记者黛安娜·桑德曼同居，一起在美国生活了3年，1980年回到德国，1988年分手。此后，贝肯鲍尔又结识了在德国足协任职的西比莱·维默尔。1990年，贝肯鲍尔与第一任妻子布丽吉特离婚，之后与西比莱·维默尔展开第二段婚姻。婚后的贝肯鲍尔又与拜仁慕尼黑足球俱乐部的秘书海蒂·伯梅斯特发生婚外情，海蒂·伯梅斯特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2004年，贝肯鲍尔结束了第二段婚姻，2006年6月与海蒂·伯梅斯特结婚。

2014到2016年间，国际足联的受贿风波也曾波及贝肯鲍尔。虽然最终未被起诉，但多少破坏了他的正面形象。2015年，唯一继承其足球衣钵的长子斯蒂芬因脑瘤英年早逝。贝肯鲍尔自己的健康也遭遇重创，2016年和2017年做了两次心脏搭桥手术，从此深居简出。这位昔日的球场“自由人”，在安静中走过了人生的最后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