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的日常

2024-02-04 16:42周于旸
西湖 2024年2期
关键词:安庆咖啡馆经历

周于旸

我很早就知道邓安庆,刚注册豆瓣的时候,关注的第一批人里就有他。那时我刚开始发表小说,他成名许久,已是畅销书作家。我们熟悉之后,他聊起自己以前的经历,我经常觉得有印象,实际上是在网络上刷到过,可能是豆瓣广播,也可能是一些文学公号。到了现在这个时代,正式见面前,通常都先以网友的身份维持着。2022年夏天,我在江苏书展上远远见过他一面,他在台上做活动,坐在一群作家中间,畅快地聊着文学,后来我才知道,他已经离开北京,来苏州定居了。

2022年9月,我的编辑来苏州找我谈出版合同,我们在咖啡馆里聊了几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她说还要去见邓安庆,问我要不要一起来。我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去,我想他俩要是谈工作,我在旁边坐着也不合适,后来才知道只是闲聊。一直到2023年中旬,我们在一个文学活动上碰面,才算真正认识。当时因为活动要求,他穿着西装皮鞋,看起来正经严肃,与他真实的形象相去甚远。他是个活泼的人,经常说玩笑话,一天讲好几个段子。他有悲天悯人的一面,在作品中能看见,生活中不常展露。他出了十几本作品,多数是基于自身经验的写作,也就是说,在他还没到不惑之年时,人生经历就已经够他写十本书了。

邓安庆是1984年生人,比我大十二岁。在我的成长环境中,很少与这个年龄的人打交道,接触最多的是同龄人。按辈分算,他是兄长,放到行业里,又是作家前辈,和他交谈时,习惯拿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熟悉了以后,觉得他比想象中年轻,但又有上一辈人那里才能见识到的精神,勤俭自律,有责任心,习惯挑起重担;他所经历的困苦,也远超他的年纪。邓安庆是我认识的人里最辛苦的一位,出生在湖北一个小村庄里,童年时父母在外打工,留他一人在家,历经过吃不饱饭的日子,生病了无人照料,一只耳朵因此坏了。家里常出状况,需要他来分担;到了现在,即便日子安稳了,也要担心父母的养老问题。聊起这些事情,他没有抱怨或诉苦,已经在心里过滤很多回,仿佛是在讲述他人的人生。

因为文学,他的生活已经不一样,他走出了村庄,去过不同的城市,也曾旅居国外,见识丰富。大家做活动要找嘉宾,都会想到他。他是很好的主持人,有想法又懂得克制,讲完话就把话递给下个人。生活中也是如此,大家坐在一块,如果气氛热闹,他话很少,轮到他讲,又能讲很多,不是零碎地讲,是有条理地发表看法。实际上他是博学的人,他既被自己的经历所塑造,也被阅读所塑造。他在上海工作时,每天高铁往返,通勤时间长,路上就看书,也不觉得累,一年看好几十本书,每回见他,包里拿出来的书都不一样,很多并非文学书籍,社科类的、历史相关的都有。他的生活是富足的,看书写作,工作或旅行,写小说时,又把过往经历拿出来回想一遍,有时是对生活的反思,久而久之,日子就过得清晰了。

我们经常一块去咖啡馆,二到四人同行,都是苏州的写作者。在咖啡馆里,他有时忙工作,有时看书写作。我们几个人里,他工作起来最认真,耳机一戴,立刻能进入状态,很少闲聊。一个下午写两三千字,敲键盘的声音不曾间断,我从来无法像他那样写得这么快。他每年都有新书,依然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写作已经成为了他的生活方式,讲起某一段经历时,他经常会补充道,某部作品就是在那里写完的,在北京上海,在库克群岛,在隔离的病房里,由此又引申出新的故事,好像给记忆插上书签一样,他用写作来标记自己的生活。前段时间他去英国旅游,还没出行,就已经盘算好了要写哪些文章,在飞机上要写多少字,他期待新的生活降临,一段经验能用两次,是小说家独有的福祉。

我经常去他家里玩,有时跑到市里,问他吃饭没有,他说没有,我就买点菜带过去。他的房子买在苏州市郊,平时一人独居,但交友广泛,各行各业的都有,常有人来他家做客。他不是苏州本地人,认识的人却比我多,很多都是他的读者,沿着他的作品找到了他,最后成为了朋友。所谓畅销书作家,就是读者朋友远超过作家朋友。他家里很干净,客厅摆两个书架,两相对望,书名连起来就是一大篇文章,书房里还有书架,衣柜里也都是书。他喜欢养绿植,家里除了书,最多的就是绿植,阳台上摆满了各种植物,每过一段时间又会新增一些。在街上闲逛时,他经常会在商店门口停下来,往橱窗里面看,看的也不是商品,而是装点门面的绿植,看上了就跑进去问人价格,也不在意这家店是卖衣服或卖首饰的。

2011年左右,他在苏州的一家木材厂工作,两件重要的事是这时候完成的。一件是他注册了豆瓣账号,在苏州一个乡镇小网吧里,当年看起来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动作,许多年过去,他成为了豆瓣上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现在坐车经过那个乡镇时,他时常会感慨,不知道那间小网吧还在不在。另一件事是他出版了第一本书,《纸上王国》,因为刚出道不被重视,名字也没有印到封面上,但总算有了自己的作品。他的同事来他的宿舍玩,看到他床边放着的书,才知道朝夕相处的工友是个作家。没过多久他就辞了职,奔赴北京,一待就是十年,换了几份工作,主要是做文学编辑。攒下了一些钱后,又回到苏州买房,定居下来。

也是在2011年,我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上中学,刚开始尝试写小说,作家还是遥远的职业。这十年里,主要是完成学业,高三的时候,我去上海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终于见到同行。所谓同行,就是在苦闷日子里拿笔写东西的人。大家都有类似的经历,写作上有特长,想法古怪,偏科严重,很少遇上能交流的人。邓安庆也是这样一个人,现在我们不习惯谈论文学,但显然都有过一段狂热的时期。我们都在学生时代开始写作,最开始的创作是作文,从作文写到小说,我们被一些相同的书籍所启蒙,都有一沓未发表的稿纸,都在二十六七岁时出版了第一本书。我们也有不同的地方,最主要的是寫作路径不同,他的经历丰富,身边素材多,作品里有自己的影子,有生活的质感、丰沛的情绪,足以打动人。邓安庆反复地书写他的家乡,或曾经居住的城市,这是他小说里的地域,也是他的精神地域。他的写作是真诚的,无所隐瞒,不断地交付自己,也因此收获了更多的读者。我的经历显然没有他丰富,在我生活的地方,很少发生稀奇的事,谁家闹了离婚就是小镇上最大的新闻。我也采访过一些亲戚长辈,不外乎勤恳劳作,小富即安,没有带来特别的书写欲望,庸常的生活是小说的天敌,只好另寻出路,我们的小说风格也因此完全不同,但我们都乐意做对方的读者。

认识邓安庆以来,我们经常在咖啡馆见面,就像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一样,准时上班,各自劳作,他是公司里的劳模,像我这样爱偷懒的人,也不免被他的状态所感染。在此之前,我已经自由写作了两年,在苏州这个地方,写小说的年轻人不多,无人交流是常态,现在有了,觉得很好,完成一些作品后交流几句,这种交流是及时的感悟,和日后回想不同,因此除了写作本身以外,也能得到一些外在的收获。今年九月,他出版了自己的新书《留灯》,几乎是在同一天,我也拿到了自己的新书。那天下午,我们照常在咖啡馆里碰面,交换彼此的作品,这像是一种祝福,在未来的岁月里,我期待更多这样的时刻,我们能完成自己的作品,我们也能交出自己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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