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五千年:论中华文明的肇始及其连续性特征

2024-02-24 13:32霍巍
江汉论坛 2024年2期

摘要:中华文明的连续性特征在世界古代文明中最具特色,是唯一以国家为实体的五千年不断裂为其标志的古老文明与现代文明之间的接续发展。长期以来,学术界大多以夏王朝的建立作为中华文明的肇始,但这仅仅只有三千多年的文明史可言,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此前没有文字记载。文献史料的记载固然十分重要,但考古出土材料能够以实物证据展示出蕴含着中华文明产生若干重要的内涵,并与文献史料互为补充。从长时段来考察中华文明的起源,是认识中华文明连续性特征重要的方法论,也是梳理中华文明发展内在逻辑的可行之道。

关键词:中华文明起源;中华文明特征;文明起源

基金项目:四川大学四部委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中心国家民委项目“中华文明特征的考古学表述”(2023-GMI-056)

中图分类号:G03;K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24)02-0005-08

中华文明具有突出连续性的特征,是从历史长时段的观察中得出的结论。而所谓“长时段”,对于中华文明发展的历程而言,无疑不能仅仅以夏商周三代文明作为起始点,而应当上溯到对于文明起源具有重要作用的新石器时代,在接续夏、商、周三代文明之后,经春秋战国时期的转折期,开启了秦汉统一王朝的新局面。之后的中华文明发展轨迹,与秦汉统一王朝形成的大格局紧密联系,将从上古时代以来的诸多文化因素发扬光大、融为一体。作为文明国家起源的诸多要素,事实上早在新石器时代晚期的“龙山时代”便已经萌发,并持续不断地影响到后世。这既是认知中华文明连续性特征的内在逻辑,也是本文所要论述的中心观点。

一、史前考古与中国早期国家发展进程

史前时代考古,简而言之对于中国来说就是指文字出现之前的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这两个大的阶段。由于旧石器时代人类文化的发生和水平距离文明社会还有漫长的路程,所以我们可以将观察点放到新石器时代——尤其是新石器时代的中晚期来加以考察。自考古学从西方传入中国以来,在中国考古学的发展历程中,新石器时代是中国考古学各研究领域中取得成果最为丰硕的分支之一,這些成绩不仅对于研究中国史前社会有极大的帮助,而最为重要的是,通过对于中原地区及其周边地区各新石器时代考古学文化的考察,能够从中观察到许多文化内涵日趋复杂、文化景观日益丰富的考古遗存(其中包括遗址、墓葬等多种形式),从物质、精神、艺术等不同层面呈现出当时的历史面貌,进而还可以直接接续夏商周三代,揭示中国各地早期古代人群共同体的分布及其相互关系,展示中国早期国家进程中各地区所起的不同作用。针对某些特定内涵的考古遗存,人们还可以推测其文明进程的演进处于何种阶段。

近年来“中华文明探源工程”(以下简称“探源工程”)取得了许多重大收获,它不仅揭示了中华文明起源、形成的考古学年代框架、环境背景与生业基础,而且也揭示了中华文明起源、形成的阶段性特征。在年代框架上,运用各种科技测年技术,得出全国范围内距今5500年至3500年期间各地区一些重要遗址的年代,尤其是一些与文明起源和国家形成标志关系紧密的都邑性遗址的年代(包括始建年代、使用年代和废弃年代),从而观察到距今约5800年至4000年前后的中心性遗址及其所在地区的“文明化进程”(即文化的发展、社会的分化和迈向文明社会的进程)的不同特点。根据“探源工程”的收获,可以从中归纳出中国史前时代“文明化进程”的一些重要特征。

大约从5800年前开始,在黄河、长江流域许多地方性的村落中出现了中心聚落,社会的复杂化在聚落之间和中心聚落内部全面展开。如同王巍、赵辉所言:“这种以一座大型聚落为中心,聚集多座普通村落的社会结构很像先秦文献记载的五帝时代的‘邦’‘国’,兹称之为古国。”约自距今5000年前后,上述“古国”进一步发展,在一些地区此前阶段主要发生在聚落群内部的整合,此时扩大到聚落群之间乃至整个文化,例如长江下游的良渚文化、长江中游的屈家岭文化—石家河文化以及地处西辽河流域的红山文化等,其社会形态呈现出迅速的发展,朝向文明社会迈进。距今约4300—3800年,进入到新石器时代的末期,即为“龙山时代”。这个阶段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中原地区的龙山文化在广泛吸收周围先进文化因素的基础上,在距今3800年左右诞生了二里头文化,分布在豫西晋南地区。二里头遗址是这个文化的中心区域,从遗址的规模和复杂程度上来看,已经出现了大型的宫殿建筑,而且有了都城,出现了早期的青铜器,加以其地望与历史文献记载的夏人活动区域联系紧密,年代也落在史传夏纪年范围之内,所以相当多的学者认为二里头遗址即为夏代的都城之一。

一个十分值得关注的现象是,当中原龙山文化在社会的剧烈动荡中完成了这一系列重组整合之时,曾经活跃一时的良渚文化、石家河文化和红山文化等却先后走向了衰落,和黄河流域龙山时期考古学文化的迅速迈向文明化形成强烈的反差。虽然迄今为止对其背后的动因还不是十分清楚,但却显示出一个总体格局上的变化过程:即从“天下万邦”的“古国时代”,到中原龙山时代,再转向二里头时代,中国史前社会开始逐渐形成以中原地区为中心的文化圈,而这个现象发生的时间和地域,又与古史传说中的黄帝、炎帝集团兴起和活动范围相吻合,这为我们认识中华文明和早期“中国”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近年来,韩建业提出,早在史前时代,便存在着一个“文化上的早期中国”,或称之为“早期中国文化圈”,他认为其萌芽于新石器时代中期的公元前6000年,而正式形成于新石器时代晚期的公元前4000年前后,直至商代晚期以前。严文明在为其著作所写的序中,进一步总结归纳了“早期中国文化圈”的形成和发展的大体过程:在旧石器时代长达200万年的时间里,可以划分为南北两区和五六个小区,进入到新石器时期早期就出现了五个文化系统,呈现出多元的状态,这与各地区不同的自然环境和地理位置有很大的关系。到了新石器时代中期,由于农业的发展,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的经济文化水平明显超过了周围地区,主体地位初步显现,一个以中原为核心,以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为主体的圈层结构开始出现。这就是早期中国文化圈的萌芽。到新石器时代晚期,大约在公元前4000年前后,中原地区的仰韶文化迅速发展,以庙底沟期或庙底沟时代为代表,自然形成三个层次的圈层结构,无论是从地理还是文化的意义上,都为此后中国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早期中国文化圈此时就正式形成。之后的铜石并用时代大致相当于传说中的古国时代,出现了一大批古城以及精美的玉器、漆器、象牙器、丝绸和高档陶器,还出现了少量的铜器,他称其为“闪耀着初级文明的光芒”,早期中国文化圈进一步扩大,这些都为后续的王国时代所继承和发展。大约在公元前2000年或稍后,中国进入到青铜时代,同时也就进入了王国时代,二里头遗址为代表的二里头文化强势发展,其影响几乎达到大半个中国,而二里头遗址可能是中国第一个王朝夏在少康直至夏朝末年的都城,经二里头文化之后的二里冈文化则达到了早期中国文化圈的鼎盛时期。

王震中认为,夏都之地域乃“最初的中国”。虽然“中国”一词最早出现于西周初年的青铜器《何尊》铭文“宅兹中国”一句,从西周上溯到商代,甲骨文中没有“国”字,也没有“中国”一词。但后来的周人却把殷商直接统治的地方称“中国”,即商的王邦之地。从商代上溯到夏代,《何尊》所说的“中国”就是洛邑附近的“有夏之居”,亦即夏代王朝所在地,王震中坚信“这也是目前我们从《何尊》‘中国’向前追溯最为清楚的一点”。由此推之,“夏”和“华夏”等称谓之中,“夏”占有核心地位,也是“居中之所”,与早期“中国”的关系可以表示为:二里头遗址第二、三期为夏代中期晚段至夏代晚期之王都,“有夏之居”——夏的王都所在地,就是“最初的中国”。

综上所述,大量考古学的最新成果无疑对于认识早期中国和中华文明起源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史前时代不仅从地域、人群和文化上凝聚、发展出具有明显共同性特征的组织结构,而且如同严文明所言,由此还“闪耀着初级文明的光芒”,构建起“文化中国”的初始基础,这应是我们考察中华文明连续性特征重要的肇始点。

二、史前时代考古所见精神文明的进步

中华文明和世界其他著名的古代文明一样,有着源远流长的发展历史。更具特色的是,中华文明还是一个具有五千年文明史,并且连续地、不断裂发展的文明。要呈现出这个特点,其文明起源的标志,就不能仅仅局限于以某些单项物质遗存作为标志性“清单”。这一点谢维扬就曾经指出:“在我国历史学界,在判断中国早期国家最初形成的时间和地域的问题上,有一些考古学发现中的单项物质遗存较受重视,如文字、铜器、城墙等。有些学者似乎倾向于以这些单项物质遗存的出现来推论国家的存在。还有一些学者热衷于讨论哪些单项的物质遗存可以作为国家形成的‘标志’……从世界历史的角度看,在许多个案中,文字、铜器、城墙等等的确是同国家的出现有某种联系。但,这并不是普遍的。我们已经提到……‘许多早期国家形成时根本没有城镇或城市’。此外,有一些早期文明也是‘在没有文字的情况下发展起来的’。因此依靠单项物质遗存来判断早期国家的存在是十分危险的,很容易导致错误的结论。”这种观点实际上也被考古学界许多同仁所认同。例如近年来引起海内外学术界和社会大众普遍关注的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具有高度发达的青铜文化遗存,也有城邑的发展,王权、神权的象征通过青铜大立人像、黄金权杖和高大的祭坛等已经充分显现,完全进入到早期国家形态,但却迄今为止仍未发现过文字。考古学界并未因此否认三星堆已经是一个进入文明阶段的“古国”或“方国”。

“探源工程”的研究成果也没有采用单项物质遗存的方式来概括中华文明起源的标志,而是从考古发现中辨识进入文明社会的一些“关键特征”,这其中包括:史前农业取得显著发展;手工业技术取得显著进步;出现显著的人口集中,形成了早期城市;社会贫富、贵贱分化日益严重,形成了掌握社会财富和权力的贵族阶层;出现了集军权、神权和王权于一身的王;血缘关系与地缘关系相结合,发挥着维系社会的重要作用;暴力与战争成为常见的社会现象;形成了王权管理的区域性政体和服从于王的官僚管理机构等各项因素。而这些因素反映在考古遗存方面,则可能遗留下来都城、宫殿、王陵及贵族大墓、表明权贵阶级尊贵身份的标志——礼器和礼制等。

笔者认为,除了上述特征之外,还应对从来被称为“礼仪之邦”的中华民族文化在精神文明领域的创造和进步给予高度关注,并对相关的考古现象进行深入的考察。因为我们不仅要注意到作为文明标志的物质文明层面,也还要关注文明标志中精神层面的内容。如果按照某些传统的史学观点,从商代开始方才有了甲骨文字、城市和宫殿以及由青铜礼器所表现出的礼制,中国此时进入到了文明阶段,那么中华文明的肇始就不过仅有三千多年的历史。然而不容否认的一个事实在于,早在青铜器产生之前,许多在后来中华文明中具有重要文化特征和民族特征的精神文明因素早已在萌生和发展之中,因此值得我们认真梳理和总结。

(一)“礼玉”的形成及其礼仪性特征

中国曾经有过一个从“美石”到“礼玉”的漫长发展历程,并且在很长一个时期之内,青铜礼器形成的礼制和玉器当中的“礼玉”所形成的“礼制性特征”是相互依存、互为补充的。这里所谓的“礼制性特征”,也可称之为礼制的初期状态,对于夏商周三代文明所形成的礼仪制度有着直接的渊源传承关系。

“探源工程”曾列举出史前时期从“以玉为美”到“以玉为贵”的历程:在距今约8000年前的内蒙古兴隆洼遗址的少数墓葬中,便已经有了较为精美的玉和玉坠,表明“以玉为美”的观念已经产生。到了距今约5500年前,辽河流域的红山文化、长江下游的安徽凌家滩遗址的高等级墓葬中,都出土了以玉制作的玉龙或者玉人。大约在公元前3300——前2200年,太湖流域的良渚文化玉器更是具有了较为明显的礼制性特征,对于我们认识史前社会一些复杂的政治实体和意识形态均深有启发意义。

良渚反山墓地的几座大墓中,随葬的玉器不僅数量多,而且种类丰富。其中M20随葬玉器达511单件、170件(组)。M22随葬玉器193单件,60件(组)。玉器的种类包括玉璧、玉琮、玉钺等,明显带有身份等级标志和原始宗教色彩。其中的玉璧多用于为死者殓葬,一墓之中多的可达四五十件(如M20、M23),集中叠置于死者身下或者腿部,其用意显然并不限于显示死者身前拥有的财富,很可能还与时人赋予其“灵魂通天”的寓意有关。良渚文化反山墓地出土的玉琮,因其形制内圆外方,其上还刻有精美的“神人兽面纹饰”,也被认为是“贯通天地的法器”和“作为拥有财富的象征”。反山墓地中出土的玉钺,其中有浮雕的“神徽”,大致可根据其出土位置认定其位于死者的手部,发掘者认为这可能显示着死者的身份,是代表权力之物。

中国史前是否有过一个“玉器时代”?这是一个尚存争议的问题。但是,从目前史前考古所获的资料来看,至少不能否认以玉器作为某种社会财富、权力的象征,曾经是新石器时代考古发现的诸多遗存中实际存在的现象,而且经历了一定的发展阶段。这些玉器绝不仅仅是作为一般意义上的生产和生活用具被制作和使用的,而是以特定的形态、一定的组合规律和使用方式体现出社会复杂化进程和文明诞生的诸多表征。

从良渚文化玉器的使用功能、主要器类及其主要在大墓中所显示出的财富、权力等象征意义而论,很显然它们已经开始具有了类似于后来青铜时代礼器的作用,用来标志死者的身份等级,这对于考察中国早期政治组织演进和社会等级制度,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类似的情形在石家河遗址、凌家滩遗址以及红山文化遗址中也有发现,虽然玉器的种类、造型还各有不同,但都往往与这个时期用于祭祀、丧葬、上层社会交往、某些仪仗及仪式活动等有关,因此有学者将其视为一种“古礼”,这应是可以成立的。

(二)礼仪性建筑的出现

所谓礼仪性建筑,从世界文明史的视野而论,通常包括代表和象征统治阶级意志的祭坛、神殿、宫殿等公共性建筑。早在距今约5500年左右,辽宁红山文化便发现了牛河梁“女神庙”与积石冢群。女神庙中出土的彩绘泥塑人像残件十分高大,具有女性特征,这为发掘者推测其为“女神庙”提供了依据,与之伴出的还有陶制的祭器、动物像“猪龙”的头、蹄等。积石冢内中心大墓砌建规整,随葬品多而精美,其规格远超一般墓葬,死者的身份等级特殊。另一处位于喀左县大凌河流域的东山嘴建筑遗址群,也是一处规模宏大、布局完整的祭祀建筑群,遗址可分为中心、两翼和前后两端等部分,中心部分为一座大型方形基址,位于遗址北部正中。基址的四边有石墙基,由经过加工的规整的石块砌成,在方形基础的两翼分别有两道相互对称的石墙基,在遗址的前端(南部)还有一个石圈形台址,很显然是人工砌建而成的具有祭坛性质的遗存。长江下游太湖流域的良渚文化发现的反山墓地、瑶山祭坛遗址、上海发现的青浦福泉山墓地等遗存,在一些大墓中出现了随葬有大量玉璧、玉琮、玉钺等的“以玉殓葬”现象,在玉琮上出现了“神人与兽面”相结合的“神徽”,玉钺很可能是一种代表权力的重器。尤其是瑶山祭坛的发现,其位置居于瑶山山顶的西北部位,平面呈方形,由里外三重组成,最里面一重为红土台,整个祭坛外围边长约20米,面积达400平方米,发掘者认为这是一处经过精心设计、精心施工的具有特殊功能和用途的建筑,很可能和“祭天礼地”相关。考古学界也多认为这些遗存的发现表明,此时社会已经相当分化,出现了一种复杂的、反映等级社会权力结构的存在,有学者称其处于“前国家时期”,也可视为“早期中国”的雏形阶段。如同谢维扬所指出的那样:“在对中国最早的早期国家的存在的确认上……考古学一般把一些大型公共建筑,如宫殿、宗庙等等,看着是古代社会某种集中的权力存在的表现”,这无疑也与早期礼制的产生密切相关。出现在早期中国的这些文化因素,直接影响到夏商周三代以及秦汉以后的中华文明标志性成果的呈现。

(三)龙形象的构建

在中华文明探源的过程中,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那就是从不同的地域、不同的考古学文化当中,都出现了所谓“龙”的形象。众所周知,龙是现实生活中并非真实存在的动物,而是由不同地域、不同时期的人群共同建构而成的神灵动物,早在距今约6500年前,河南濮阳西水坡新石器时代的墓葬中便发现了用蚌拼成的龙、虎图案。距今5000年前后,红山文化中也出现了玉猪龙(也称为C形玉龙)的形象。到二里头文化时,出现了用绿松石镶嵌的龙形饰。这个传统一直影响到商代殷墟妇好墓中的绿松石镶嵌的龙图案。值得关注的是,近年来新发现的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祭祀坑当中,在距今约3200—3000年前后的三星堆青铜器当中,也发现了大量的青铜龙形象,其中既有如同红山文化中的“猪龙”形象,更有带翼的羊形、虎形的龙形象,反映出中国古代早期文明当中,龙这种神灵动物可能同时接受了来自中原、北方地区以农耕文明为主的族群的影响,同时还接受了来自草原游牧族群文化的影响。为何中华古老的文明因素中会产生这种对于龙的信仰?既往的研究结论都提到龙是沟通天地人神的神灵动物,古史中所谓“黄帝骑龙而升天,颛顼乘龙而至四海”,大约就是这一神话信仰的写照和延续。

从早期中国的共同精神信仰这个层面来考察中国龙的源流,笔者认为应当高度关注其在古代天象学上的意义。如同冯时所言:“在今天看来,中国人对于龙的崇拜至少可以追溯到公元前第四千纪的中叶,而考古学在解释这种原始崇拜的内心理解方面应该是得天独厚的。事实告诉我们,最早的龙是作为星象存在的,这意味着龙这种灵物之所以神灵,探索它的天文学意义显然要比泛论所谓图腾崇拜更能直入心曲。……讨论龙的本质,便不能不涉及它的文化含义,在这方面,龙的影响几乎波及了所有神权和精神的领域,它所具有的祥瑞、王权乃至中国文化的广泛的象征意义,举世皆知。”因此,从这个视角来考察炎黄子孙为何自诩为“龙的传人”?中国历代王权中为何都有神龙崇拜的影响?可能是破解龙形象在中国早期文明中出现原因的关键性要素。

(四)早期汉字的出现

汉字是中华文明最重要的标志之一,也成为历史上中华民族内部各族群之间文化认同、制度认同的根本性基础。由汉字所形成的汉语、汉文献,不仅对于汉民族而言起到了超越方言和语言的界限,为形成统一的“文化底色”发挥了强大功能,起到了重大作用,而且在历代多民族统一国家形成的过程中,也成为入主中原的其他族群的统治者借以统辖更为广阔的地域与人群前置了必要的前提条件。虽然多年以来一直认为最早的汉字是发现于河南安阳殷墟的商代后期甲骨文,这是一种刻写在龟甲或动物肩胛骨上的文字,因其主要记载当时占卜的内容,所以也称为“卜辞文字”。然而,关于汉字的起源,和人类历史上其他文字的起源一样,要准确地定位其起源或称起始点,是一件極为复杂的工程。按照一些学者的意见,最早的文字有可能主要服务于人神沟通,是作为沟通人神意旨的中介工具,文字的使用者最初只是少数具有沟通神灵资格的帝王和巫史。早在河南舞阳贾湖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就曾出现公元前6000年前的龟甲契刻文字,尽管这些文字可能还不是汉字,但也可能属于古老占卜刻铭的遗存。山东大汶口文化、中原陶寺文化发现的契刻在陶器上的文字,被许多学者认定为一种“原始文字”,因其上面还常常带有朱砂的残余痕迹,被认为可能与巫术有关。从目前发现的考古材料来看,以殷商甲骨文为代表的汉字体系已经是一种相当成熟的文字,所以它一定经历过一个长期发展的过程。除了汉字系统之外,在中原地区以外,很可能还有其他一些文字系统的存在,例如西南地区的古代巴蜀文字。尽管我们目前对于山东龙山时期的“丁公陶文”还存有疑虑,但已有不少学者认为其即为新石器时代晚期龙山文化出现的原始文字,其年代范围早已超出距今3000年的范畴。

(五)天文、历算和宇宙观

在世界各古代文明中,对于天文、历算和宇宙的高度重视,形成了不同文明当中各具特色的精神文明创造。在美索不达米亚的两河文明中,人们很早就发现河水泛滥的出现和季节的变化都与天象有关,因此开始观察天象。苏美尔人为了劳作和生活的安排,便有了日、月、年的纪年阴阳历的出现,从乌尔第三王朝时期(约公元前2060—前1955年)的文献中,可以找到国王确定有关设置闰月(附加月)的规定。古巴比伦人的天文知识有了更进一步的提高,在巴比伦第六代国王汉谟拉比在位时,统一了历法,标志着巴比伦古天文学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亚述人吸收了巴伦人的天文学知识,在考古发现的泥板文书上,有公元前1100年亚述人的十二个月的名称,巴比伦人和亚述人的岁首都是从春分开始,一年分为十二个月,大小月相间,平年共354天,闰月根据观测随时安插。古代埃及人的天文学也起源很早。大约在公元前6000年,尼罗河流域的农业生产已经得到发展。公元前3000年左右,开始进入有文字记载的时代,在这好几千年之间,对天空的观测和对天象的解释一直没有中止过,古埃及人的天文学知识大多掌握在僧侣祭司手中,埃及金字塔的修建便利用了天文学的知识。

根据考古学家冯时的研究,中国古代天文学的起源也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在距今约5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遗址中,發现了以人骨作为斗柄的北斗形象,他认为“这种独特的安排很可能反映了斗建授时与度量日影的综合含义”。类似对北斗崇拜的器物,还有安徽潜山薛家岗出土的七件可能用于祭祀北斗的石刀、江苏南京北阴阳营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的七孔石刀、大汶口文化中发现的柱状斗杓陶符等器物。他认为红山文化的玉猪龙等器物,也可能与北斗崇拜有关,反映出远古先民以猪比喻北斗的古老传统。安徽凌家滩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出土的一件玉雕刻,出现了将鹰的双翼分别雕刻成猪首的图案,“于是我们看到猪、北斗、极星三位一体的事实再次得到了印证”。凌家滩遗址中著名的八角星纹的“洛书玉版”,他认为是远古先民对于“天圆地方”宇宙观的物证和上古“天数观”的反映。红山文化牛河梁遗址中发现的三环石坛,他提出或可以用“盖天理论”来加以阐释。对于观象授时的考古学现象,他列举出河南濮阳西水坡遗址中以人骨、龙虎蚌塑等拼合而成的“星象图”、各地彩陶器上出现的太阳图纹、良渚文化玉雕中出现的象征太阳的鸟神图案、河姆渡遗址出土的雕刻有日鸟合璧的图像等诸多事例结合文献记载加以考证。对于古代的天文仪器,他也列举出圭表测影、远古骨律,以及可能象征着龟占、卜筮、规矩等物象的一系列考古遗存详加说明。冯时的这些研究,可以说开辟出了一条中国天文考古的新路径。如果这些证据可信,我们就有理由将中国古代源远流长的天文学起源,上溯到新石器时代。

从世界各国文明史的发展进程比较互鉴可知,对于天文、历算和宇宙观的关注并形成天文学知识,是人们适应生产实践和社会生活的需要发展起来的。巴比伦、古埃及、印度、希腊和玛雅文明当中,都曾经发展出具有较高水平的古代天文学,成为其文明进程的标志之一。中国新石器时代考古中显露出的这些具有特殊意义的遗存,对于我们认识中华文明起源过程中代表精神层面的文物,也有着同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而且在“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北斗信仰、河图洛书等具体的观念意识上,也充满了古老的东方智慧和文化特点。

三、从史前时代走向文明时代:中华文明连续性特征的物证

考古材料和文献史料最大的不同点在于,考古学是通过可视、可触、可感知的一系列可移动或不可移动的遗物、遗存来表现文明特征的。一般而言,对于一个文明社会形成的标志,在物化载体上大体可分为以下三类:一类是体现在诸如城市(包括都城)、金属器等体现社会物质发展水平的物证;其二是文字、礼器与礼仪制度、祭祀遗址、宗教信仰等反映社会精神层面的物证;第三类是反映古代社会某种集中的权力的存在、社会组织形态与等级的物证,如宫殿、王陵和高等级墓葬等。很显然,通过上文的梳理我们不难发现,进入到中国文明时代的若干考古物证,或称其“文化基因”,都是植根于史前时代,发展、形成于文明时代,体现出连续性的特征。

以都邑的发展而论,张国硕研究指出:“从考古发现材料分析,中国早期都邑的形成过程,时间上跨越新石器时代晚期,末期到夏商时代,聚落形态上是从部落中心演变为邦国都邑、王国都邑,建筑形态上主要表现在大型城垣、宫殿宗庙建筑、大型墓葬、高规格手工业作坊的萌生和发展。”在这些考古物证当中,最具代表性的可举出浙江良渚遗址、陕西石峁遗址和山西陶寺遗址的都邑形态来加以考察。

良渚遗址中的城址系由外城、内城、宫殿区(宫城)组成,内城总面积达290万平米,城内中心有莫角山宫殿区。内城外绕以外郭城,总面积近8万平方米。内城周边分布着祭坛和贵族墓地,墓葬中出土大量琮、璧、钺等玉礼器。核心区之外的台地有制作玉器、漆器的工坊,外城之外的北部、西北部还发现大型水利工程系统。

石峁城址由皇城台、内城、外城等三座石城组成,总面积超过400万平方米,城址内发现有结构复杂的外城东门址、皇城台城门址以及大型宫殿建筑、贵族墓地、祭坛、手工业作坊等遗存,出土有大量陶器、铜器、玉器、骨器等遗物。

陶寺遗址城址由不同时期的宫城、小城和大城组成,总面积达430万平方米。中期大城的面积约为280万平方米,城内外发现有多座规模不等的夯土台基,以及祭祀、作坊、墓葬等遗存。宫城的面积约13万平方米,城内分布有大型夯土建筑基址十余处。

上述三座古城形成的主要标志为大城套小城,有的已经初具外郭城、内城、宫城三重布局的特点。城内有王陵或贵族大墓,制作玉器、漆器等高等级作坊,表明手工业的发达和工匠集团的产生,宗庙等祭祀性建筑也开始出现于城内,而这些特点,很显然又被后起的二里头遗址、偃师商城遗址、郑州商城遗址、洹北商城遗址、广汉三星堆遗址等夏商周时期的城址所继承和发展,其特点主要体现为城址以大型城垣和城壕为标志,城内出现大型夯土建筑台基,代表着宫殿等高等级建筑的出现。宗庙和祭祀遗址也已产生,广汉三星堆遗址中发现的大型祭祀坑和出土的大量青铜器、玉器、金器、象牙等贵重器物,都可能与祭祀活动有关。手工业作坊区在这个时期分工更为精细,成为都邑内的基本设施,充分反映出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王权的集中和财富的集中,由此可见文明已进入到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如同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指出:“在新的设防城市的周围屹立着高峻的墙壁并非无故;它们的壕沟深陷为氏族制度的墓穴,而它们的城楼已经耸入文明时代了。”城市作为世界公认的文明标志之一,在中国也不例外。如《礼记·礼运》记载:“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也是将城市作为从氏族社会走向阶级社会的标志。刘庆柱明确提出,自中华五千年前以来,同一文化特质的都城(都邑)延续不断,“从黄帝时代的城址,到夏商周三代都城,再至秦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宋辽金元明清都城,其都城选址、布局形制等规划理念一脉相承,并被视为国家统治者政治合法性的指示物,这在古代世界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它突显了中华五千年不断裂文明的特点”。笔者认为这是对中华文明连续性特征的一个极好说明。刘庆柱还对中国都城由“单城制”向“双城制”和“三城制”的发展;“择中建都”“择中建宫”“一门三道”等理念的发生进行了梳理,认为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求中”观念的延续,其源头也可以上溯到史前时期。

再就精神层面而言,中国汉字延续几千年的历史在世界各古代文明古国中也是罕见的,虽然成熟的汉字体系是甲骨文和金文,但如同上文所言,中国古代文字发展的历程则可能上溯到距今四千多年乃至更早。如上所述,祭祀性建筑在城内的出现,始见于新石器时代的晚期,其后的文明时代历朝君主对于这类礼制性建筑都十分重视,从早期都城中的宗庙,到后来的“右宫左庙”“左祖右社”、明堂、辟雍、天坛、地坛等等,都可以在史前遗址中找到其文化“基因”,体现出中华民族“敬天法祖”“祭祖尊神”等源远流长的思想根源。玉器在中华文明体系中更具有特殊的价值和意义。我国不仅是世界上用玉最早的国家,也是绵延时间最长的国家。玉器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具有崇高的地位,从某种意义而论,玉器中的“六礼”——即专门用于祭祀的玉璜、玉琮、玉璧、玉圭、玉璋、玉琥等所形成的“古礼”,先于青铜器及其礼制而出现,已经与当时社会的政治、礼仪、宗教、审美等观念意识广泛联系,刘庆柱甚至认为其已经“成为中华文明的载体和基石”。在“探源工程”中,王巍、赵辉也注意到:“以二里头为都邑的时期,是中原地区文明中心地位确立的时期。最为突出的例证是,夏代后期重要的仪仗用具之一——玉璋——在黄河上游和下游、长江中下游流域乃至中国香港和越南北部都有发现,表明夏代后期以后,中原王朝对中原地区之外广大地区的影响力有十分明显的加强。这是中华文明从多元走向一体,从各地独具特色的区域文明——古国文明和邦国文明——阶段,进入以中原地区夏商周王朝为中心的王国文明阶段这一重要历史进程的具体体现。”(31)再如,中华先民早期“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可以上溯到距今8000年左右。长江中游湖南高庙遗址出土的一件白陶器上,压印有八角形复合纹饰,中央是弧边四角形,外接圆形,再外为八角星纹,最外面为多周圆形,被认为是早期出现的“天圆地方”宇宙观的物证。

四、结语

综上所论,如何从考古物证来辨识中国进入到文明社会的标志——或称之为“关键性特征”,又如何认识中华文明具有五千年不断裂的连续性特征呢?归纳总结作者的观点如下:

其一,长期以来,大多以夏王朝的建立作为中华文明的肇始,但这仅仅只有三千多年的文明史可言,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此前没有文字的记载。然而,文字、青铜器和城市的出现等要素固然是文明的物化標志,也是关键性的特征,但却不能概括中华文明的全部特征。从物质、精神和社会这三个维度综合考察文明的进程及其特征,对于中华文明探源具有重要的意义。传统的采用单项物质遗存的方式来概括文明起源的标志这种观念和思路,已经有必要进行调整。事实上,中华大地上大量丰富的考古出土材料,能够以实物证据展示出蕴含着中华文明产生的若干重要内涵。从一个长时段来考察中华文明的起源,不仅是确定中华五千年文明的肇始,也是认识中华文明连续性特征重要的方法论和逻辑理路。从本文所述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所获得的若干“关键性特征”,以及本文所论中华文明在精神层面上的这些“文化基因”,的确可以将中华文明的肇始上溯到距今五千年前甚至更早。

其二,中华文明连续性特征在世界古代文明中独具特色,是唯一以国家实体呈现的、五千年不断裂为其标志的古老文明与现代文明之间的接续发展。从这个维度上看,我们还应当充分认识到,中华文明除了在国家的产生、阶级的出现、文字、城市、青铜器(金属器)的发明等因素上和世界其他古代文明之间存在着共性之外,作为东方世界最为古老的文明,在精神文化上的特性——例如在宇宙观、伦理观、历史观和礼仪制度等核心思想观念等诸多方面,都与西方世界文明有所不同,而这些要素同样与文明的标志性成就密切相关。既往的研究过分强调了文明特征中的所谓“三要素”——冶金术、文字和城市,而对社会精神文明标志的认知有所忽略,这是应当引起我们特别注意的一个问题。

其三,限于篇幅,本文尚未对中国丰富的古史文献与考古材料进行比较分析,而事实上在中国的古史文献记载当中,对于夏商周之前的“五帝时代”和更早的传说中的“三皇时代”,都有大量的记述。不少考古学者已经认识到,历史学为考古学研究提供了历史发展的框架和脉络,包括王朝世系、社会组织结构、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等背景,这些对于通过考古资料研究当时的历史是不可或缺的基础资料。中国文明起源于尚无即时文字记载的古史传说时代,因此格外需要将考古资料与历史文献、古史传说结合起来进行研究。近年来,关于“五帝时代”的考古研究已经提上日程并产生了一些学术成果。这一课题近期也被列入考古学国家社科基金课题研究指南。这些都充分显示出中国考古学与历史文献紧密结合的研究趋势。中华文明五千年不断裂的文化基因和血脉,也同样保存在中华民族古老悠久而传承不绝的文献典籍之中。笔者相信,随着考古工作的不断深入,对文献史料的利用和发掘的不断深化,对于中华文明起源以及中华文明连续性、统一性、创新性、包容性、和平性特征上的认识和阐释,都将取得新的突破和进展。

注释:

(1)(2)(9)(31)(33) 王巍、赵辉:《“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及其主要收获》,《中国史研究》2022年第4期。

(3)(6) 王震中:《论二里头乃夏朝后期王都及“夏”与“中国”》,《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学报》2022年第1期。

(4) 参见韩建业:《早期中国:中国文化圈的形成和发展》,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

(5) 韩建业:《早期中国:中国文化圈的形成和发展》,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1—2页。

(7)(19) 谢维扬:《中国早期国家》,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06、104页。

(8) 霍巍:《从三星堆考古新发现看中华文明的创造性特征》,《中国文物报》2023年9月26日。

(10) 吴汝祚、牟永抗:《试论玉器时代——中国文明时代产生的一个重要标志》,《考古学文化论集》,文物出版社1997年版。

(11)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反山考古队:《浙江余杭反山良渚墓地发掘简报》,《文物》1988年第1期。

(12) 张光直:《中国青铜时代·二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0年版,第76页。

(13) 王明达:《反山良渚文化墓地初论》,《文物》1989年第12期。

(14) 安志敏:《關于“玉器时代”说的溯源》,  《东南文化》2000年第9期;吴汝祚、牟永抗:《试论玉器时代——中华文明起源的探索》,《中国文物报》1990年11月1日。

(15) 张苹:《从美石到礼玉——史前玉器的符号象征系统与礼仪化进程研究》,巴蜀书社2011年版,第88—96页。

(16) 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辽宁牛河梁红山文化“女神庙”与积石冢群发掘简报》,《文物》1986年第8期。

(17) 郭大顺等:《辽宁喀左县东山嘴红山文化遗址建筑群发掘简报》,《文物》1984年第11期。

(18)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余杭瑶山良渚文化祭坛遗址发掘简报》,《文物》1988年第1期。

(20)(24)(25)(26)(27) 冯时:《中国天文考古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413、138—139、505—507、467、125—204,262—276页。

(21) 冯时:《中国古文字学概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1—12页。

(22) 冯时:《山东丁公龙山时代文字解读》,《考古》1994年第1期。

(23) 陈久金编著:《天文学简史》,科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3—24页。

(28) 张国硕:《论中国早期都邑的形成过程》,《南方文物》2022年第5期。

(29)(30) 刘庆柱:《不断裂的文明史:对中国国家认同的五千年考古学解读》,四川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17—18、399页。

(32) 韩建业:《中国新石器时代的祀天遗存和敬天观念》,《江汉考古》2021年第6期。

(34) 参见韩建业:《走近五帝时代》,文物出版社2019年版。

作者简介:霍巍,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四川成都,610065。

(责任编辑 张卫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