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拙何以见深情

老猫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选自朱自清《背影》

“我的父亲”或“我的母亲”这一类的作文，写的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看似人人都能写，但写得入心动情的却少之又少。在那么多写父亲母亲的文章中，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一文堪称经典，“那肥胖的、穿着深青布棉袍和黑布大马褂的背影”是如何生动而深情地扎进人心的呢？

其一，看似写送别，实则写牵挂。文章记录的是父亲去车站送别儿子。前文还交代父亲本想让旅馆茶房代送，但终于还是决定亲自去车站送行。二十岁的儿子起初对父亲的行为不解，“心里暗笑他的迂”。但父亲给儿子送上车后，又去给儿子买橘子。这段“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的过程，深深地触动了儿子。儿子看到父亲笨拙却努力地翻越月台和铁道的背影，终于感受到了父亲对自己的不舍与牵挂。

其二，看似写背影，实则写父亲。文章以“背影”为题，描写的是父亲買橘子时的背影，送别孩子、转身离去时的背影。但让儿子潸然泪下的不是背影，而是一颗怀揣着爱子之心的父亲。“父亲是一个胖子”“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些描写全无寻常意义的美感可言，却让至真至简笨拙而深情的父亲对儿子的爱跃然纸上。

这篇文章并没有朱自清先生其他文章那样绮丽的文风，语言平实甚至平淡。父爱是文章的主题，作者选择了父亲送别时翻过铁道为儿子买橘子的背影作为展现父爱的角度。这与唐代诗人孟郊写的《游子吟》——选择母亲在儿子临行前为他赶制衣服的场景，去感怀母亲对儿子的一片深情——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