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雪涛小说集《平原上的摩西》中的叙事策略

2024-03-01 11:48陈晓涵亓雪莹
参花·青春文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双雪涛摩西叙述者

陈晓涵 亓雪莹

双雪涛是80年代作家中极具代表性的一位,自发表作品起即接连斩获各种奖项。2011年凭借处女作《翅鬼》获得首届华文世界电影小说奖;2016年起先后出版了小说集《平原上的摩西》《飞行家》等;2017年被评为第十五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最具潜力新人”。他的小说创作特色主要体现在东北地域的书写、小人物的刻画以及悬疑因素的设置上,并且他以独特的叙事风格阐述了时代背景下个体生命的魅力。作为其代表作之一的小说集《平原上的摩西》,收录了他的十部中短篇作品,多数作品以其独特的叙事策略形成了鲜明的个人特色。基于此,本文以其小说集《平原上的摩西》为基础,从叙事视角、叙事结构和意象三个方面来探讨双雪涛独特的叙事策略,以探究作者的写作价值。

一、多重叙事视角引发读者共情

法国作家兹威坦·托多洛夫把叙事视角划分成了内视角、外视角、全知视角三种形式,运用不同的视角叙事能使文本呈现出不同的艺术效果。双雪涛的绝大部分作品都采用了内视角的叙事方式,之所以采用这种叙事视角,是源于作者自身对于东北的独特情感,他将自己在东北时和离开东北后的不同经历都尽可能地通过内视角的方式来表述,这样的叙事不仅更加真实也能够引起读者的共情,使得读者在阅读作品的过程中自觉还原出东北的历史,增添亲切感和说服力。

(一)多视角互文叙事丰富读者阅读感受

新时期文学的叙事方式呈现出由宏大叙事转向碎片化叙事的特征,多视角互文叙事是其中一种较为重要的叙事手段。在《平原上的摩西》中,小说文本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双雪涛对多视角叙事方式的娴熟运用。小说是由庄德增、蒋不凡、李斐、傅东心、庄树等人各自的视角进行限知叙事,从而在事件的交叉中还原出谜案本相。每个人物都是事件的叙述者,但在其他人的视角当中又是事件的参与者。这种手法继承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写作方式,打破了传统的单线叙事模式,营造出一种朦胧交错的心理状态,多视角的相互交叉构成了一种独特的亲历者与时代背景的对话形式。

小说主要是围绕着蒋不凡枪击案的主案和另外五起出租车司机劫杀案的琐碎案件交织向前发展的,由于内视角的叙事方式造成的内容限制,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要将每个人物的内视角叙事进行拼接来还原案件真相,这也使得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跌宕起伏的阅读感受。多视角互文叙事的方式不仅在小说情节上增加了悬疑的特色,丰富了读者的阅读感受,在市场营销上也营造了悬疑叙事的氛围。

(二)自我与他者互为镜像见证命运起落

在双雪涛的小说中,叙述者往往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叙述故事,虽然叙述者叙述的是自己也参与其中的生活,但是故事的篇幅更多聚焦于他者,所以自我与他者形成了一组互为镜像的叙事视角。在《跛人》中,“我”和女友刘一朵在高考后一时兴起选择私奔,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个主动搭话的男人,在男人讲述自己的故事时,“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可能,而他在“我”的身上也看到了年轻时回头的机会。

在叙述故事的过程中,小说中的“我”作为子辈也见证着父辈的经历与命运,因此在叙事时,小说不仅跨越了过去与当下的两个时间维度,同时也将子辈与父辈两个叙事对象聚焦成自我与他者。在《大师》中,“我”与父亲在面部特征、绰号和身材上都保持高度相似。父亲经常穿着“我”的校服,“我”作为旁观者见证着父亲命运的衰落,也作为参与者遵循父亲的教导,继承了父亲的下棋爱好。从整体叙事而言,作家采用的是作为子辈的自我与作为他者的父辈并置的叙事结构,我们从中也可以看到,叙述者的视角并非纯粹的旁观者,主人公的视角也不完全是参与者,二者是互相依存,互为镜像的,在自我与他者互为镜像的叙述中也见证着命运的起落。

(三)经验自我与现实自我互为补充增加认识深度

申丹在《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中对第一人称的回顾性叙述进行区分,她认为在追忆往事的过程中有两种叙述眼光,即第一人称经验自我与第一人称叙述自我,经验自我是以亲历者的视角对正在发生的事情进行叙述,而叙述自我则是以追忆者的视角对已发生的事情进行叙述。在《大师》中,开篇写道:“那时我还小,十五岁,可是个子不小,瘦高……”这是作者以追忆性叙述自我进行叙述,而在后文中“我”与“眼镜”和和尚下棋的过程,又是叙述者以正在经历事情的经验自我的叙述眼光进行叙述的;在《我的朋友安德烈》中,小说开篇写道:“我倒数第二次看见安德烈是在我爸的葬礼上。”显然是开篇就进入回忆模式,而在后文叙述第一次见到安德烈,“我”与安德烈相处的时光又都是以经验自我的视角进行描述的;《跛人》《无赖》《冷枪》《大路》《自由落体》也是同样的展开方式。从表达效果上来说,经验自我与叙述自我的交叉运用在小说情节的发展上能够起到相互补充的作用,并且在阅读的过程中也能够加深读者对事件的认识深度。

二、独到叙事结构增添悬疑色彩

除了内聚焦为主的叙事视角,双雪涛的叙事结构也是独具特色的,利用嵌套结构,他将复杂的情节完整的连接,突破了文学表层上的限制,将文学与现实的联系加深,在读者跟随叙述者探寻案件的阅读过程中营造悬疑氛围。利用时空结构,他将人物与命运的悲剧呈现得更加完整,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共情。

(一)嵌套结构还原谜案本相

双雪涛的小说在创作过程中呈现出独特的嵌套结构。嵌套结构也被称为“套层式结构”,词源可以追溯至纹章学,指的是一种将图像复制在自身内部的独特技术,后来在文学领域被法国作家安德烈·古德运用于文学批評中。在叙事小说中,它往往表现为形式上的“小说中的小说”,即在一个故事中穿插进另一个故事,由一个人物连带出另一个人物。

采用这种结构叙事不仅能够在故事的表层分析出叙述事件之间的表面联系,还能在深层结构上探析出各个要素与叙事之外的文化背景的深层关系。它能够实现历时性和共时性的向度结合,故事虚构与社会现实的结合,使得小说情节更加丰富,小说主题得到升华。双雪涛在谈论创作《平原上的摩西》的意图时,描述了他曾经居住的艳粉街发生的一件真实的案子,一个犯罪团伙在1995年到1999年间,抢劫杀害了十九个人。这样的恶劣案件接连发生了多起,双雪涛凭借自己的东北记忆用文学虚构的方式将它的全过程还原进了《平原上的摩西》之中。如果按照传统的历时性的角度,应该是按照起因、经过、结果的顺序来叙述案件,或者在叙述者的身份上也应该选择警察或者案件亲历者来进行叙述。但是双雪涛却抛弃了传统的叙事结构,而是采用了嵌套结构,通过不同的人的回忆拼图拼凑起案件的本来面貌。而且从小说情节设置上来看,除了小说的主要案件之外,还有庄德增的发家史,傅东心的情感经历以及小斐的人生遭际等枝干来完善整个故事结构。双雪涛在《平原上的摩西》的故事中利用嵌套结构设置了更多的伏笔,各个人物的人生变化与案件的进展同时并行加深了小说的厚度与可读性。

(二)时空结构呈现命运悲剧

热奈特将叙述顺序从时间上进行划分,大致分为预叙、倒叙和时间倒错。时间倒错是一个相对复杂的概念。在热奈特的《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中,将其定义为:“这个笼统的术语指两个时间顺序之间一切不协调的形式。”在《大师》中,叙述者首先叙述的是自己十五岁时的生活状况,接着以回忆的视角展开对父亲生活经历的介绍,父亲的经历和自己童年的经历穿插交代,作者有意打破时间的有序性,使过去和现在交叠出现,在时间的交错叠映之间,人物与时代的命运悲剧也逐渐被揭露。《我的朋友安德烈》则是将现实发展与回忆的诉说结合在一起。在时间的交错转换之间,人物的主要经历与命运悲剧得到完整的呈现,读者也更能在阅读过程中产生共情。

除了时间之外,空间也是小说的必要建构元素。双雪涛常常采用空间转换的手法使得故事得以完整呈现。《大师》当中是以监狱的仓库作为父亲人生变化的空间转折点,下岗之后,时过境迁,而后文和尚的再次出现又將父亲下岗前的仓库管理员生活串联起来。《跛人》是以火车作为连接现实与梦想的纽带,“我”想通过火车实现对家庭与当下生活的出逃,去追寻无目的的梦想,而最后形成一个圆圈,在旅途过程中实现自我成长之后又回到了自己所叛逃的地方。在《长眠》中,因为老萧的死亡,“我”和老萧的老家——玻璃城子产生联系,在叙事的过程中,大学与玻璃城子交替出现,两条线索交错并行,将老萧与我的经历与纠葛一一揭示出来,使得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将二者不同时期的经历以及变化把握得更加清晰,人物的命运悲剧也得到完整的呈现。

三、经典意象选取还原东北历史

在双雪涛的小说中,作者通过对东北独特景观的回忆构筑了丰富的意象,双雪涛的小说从自然、空间地域与器具等方面呈现了东北地域图景,书写了东北往事。

(一)自然意象凸显地域特征

双雪涛小说中对于自然环境的描写大多指向雪花飘飞的东北,雪在自然环境上凸显着凛冽的严寒特征,为小说蒙上一层肃杀的冷色。在《大师》中,父亲下棋结束后载“我”回家的路上,母亲离开家的那天都下起了大雪;《无赖》中被人嫌弃的“无赖”老马为了帮“我”讨回台灯,在大雪纷飞的夜晚拿着酒瓶走进了保卫科办公室,用鲜血将这个寒冷肃杀的夜晚点燃。雪作为环境的描写不仅凸显了东北独特的环境特征,也更加凸显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二)场域意象表现工人时代的变迁

1.轰然倒塌的工厂

小说中的工厂在铁西区轰然倒塌的大背景之下,不仅仅代表着雷鸣般不停运作的机器聚集地,也是工人时代变迁的空间表征。在《平原上的摩西》中,下岗浪潮中李守廉和庄德增的抉择和命运使得两者之间渐行渐远,工厂在这里象征着时代的变迁,离开工厂,身份变化也悄然发生。在《走出格勒》中,那片荒废的工厂就像是一堵墙,它把生与死隔离开来,墙内是死亡,墙外是生机。工厂意象的运用不仅是东北地域的经典象征,还是工人身份变换的象征。

2.包罗万象的艳粉街

除了工厂,艳粉街也是作为自幼长于东北的双雪涛的重要的书写空间,它的得名源于清朝时给皇家种过胭脂的历史。与整齐划一的工厂相比,艳粉街展现的是纷繁杂乱的日常生活图景,描摹的是时代浪潮之下小人物的日常生活状态。在《平原上的摩西》中,物质生活较为困窘的李斐、李守廉和孙天博等人都与艳粉街这个场所有密切的关联。艳粉街作为一个避风港,容纳着肮脏、创伤与黑暗,成为时代变迁之下,小人物们的精神之乡。

(三)器具意象隐喻对现实创伤的逃离

1.承载逃离意味的火车

除了作为实体的生活空间,交通运输工具也是值得关注的意象。在双雪涛的小说中,火车是极为常见的意象,东北各城市的发展与兴盛都离不开火车的支撑,铁路与火车既是工业时代经济发达的象征,也构成了东北人民常见的地域图景,《平原上的摩西》中多篇小说都涉及对火车的描绘。《跛人》中的“我”与刘一朵踏上流浪北京的火车,经过绿皮车上的奇异经历,刘一朵与“我”各奔东西;《长眠》中的“我”在经历了一段梦境般的旅程之后,乘坐火车离开了老萧的故乡;《大路》当中的“我”在女孩自杀后乘坐火车前往漠河去履行与女孩的诺言,离开了这座城市;《走出格勒》当中的“我”一边牵挂着狱中的父亲寄给自己的信,一边回忆寄信那天在大雪中火车驶过的场景:“火车好像正在逃走的房子”。这里的火车就承载了神秘自由的色彩,象征着逃离现实创伤的场域。

2.极具地域色彩的倒骑驴

除了火车,“倒骑驴”也是颇具东北地域色彩的交通运输工具。在东北,“倒骑驴”是一种依靠人力运输的交通工具之一,它是成本极低的运输方式,更常出现于物质困窘的人物群体的生活之中。比如,在《无赖》中,无赖就是用“倒骑驴”来接生活困窘的“我”进行搬迁的。倒骑驴虽然命名较为别致,但是却也融入了时代创伤的表征,它凝结成一个时代的符号,也象征着一个地域的创伤记忆。

四、结语

在《平原上的摩西》中,我们可以看到双雪涛独具特色的叙事策略,这种叙事策略也是一种个人风格的呈现。通过《平原上的摩西》我们能够看到双雪涛的叙事是非常成熟的,他在吸取了很多大师经验的基础上,表现出了大时代下每一个人的成长史,而拼凑起来就可以看到整个东北的兴盛史。他还原了这段历史,也让更多人关注到了这段历史,这是双雪涛作品书写的社会价值。

参考文献:

[1][法]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2]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3]刘瑞林.双雪涛小说独特的艺术魅力阐释[J].文化学刊,2022(12):84-87.

[4]陈梦霏.“铁西三剑客”小说创作研究[D].中国艺术研究院,2022.

(作者简介:陈晓涵,女,本科在读,长春理工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亓雪莹,女,硕士研究生,长春理工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葛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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