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伸—即时威慑理论:历史案例与当下意义

2024-03-18 15:32刘霖炜葛汉文
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 2024年1期
关键词:延伸

刘霖炜 葛汉文

摘 要

延伸—即时威慑是较为独特的一种威慑类型,指在盟友即将遭到对手攻击时,威慑发动方保护盟友免遭攻击之努力。其主要实施手段为密集释放威慑信号,迅速推进前沿部署巩固军力优势,并伴以灵活讨价还价和政治解决的尝试。在当前全球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加剧和美国对华战略打压升级背景下,延伸—即时威慑可能成为美国介入台海危机的主要战略方式。本文从延伸—即时威慑概念机理、历史案例入手,分析美国对华威慑战略的走向及可能效应,以此为全面应对美国对华战略施压、塑造未来地区安全形势提供些许理论参考。

关键词 威慑战略 延伸—即时威慑 台海危机

威慑是指一个行为体说服对手不要采取某种有损其利益的行动,方法是使对手相信如此行事的代价和风险将超过它希望由此获得的裨益。

[美]戈登·克雷格,[美]亚历山大·乔治. 武力与治国方略——我们时代的外交问题[M]. 时殷弘, 周桂银, 石斌,译. 上海:商务印书馆,2004:180.20世纪80年代,美国学者在延伸威慑(extended deterrence)理论和即时威慑(immediate deterrence)理论研究的基础上,提出延伸—即时威慑(extendedimmediate deterrence)概念,即潜在进攻方(potential attacker)即将对被保护国(protégé)发动攻击时,防御方(defender)基于延伸威慑的承诺,通过明显的军事调动、威胁使用报复等手段,试图阻止进攻方对被保护国使用武力。

Paul Huth. Extended Deterrence and the Outbreak of War[J].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1988, 82(2):423442.根据这一定义,延伸—即时威慑发生在进攻方与被保护国在领土的控制权上存在争端、攻击方明确要求被保护者作出让步,以及进攻方在与被保护国的国境线或实际控制线附近进行大规模军事力量的调动、建设和部署之后。

Paul Huth, Bruce Russett. Testing Deterrence Theory: Rigor Makes A Difference[J]. World Politics,1990,42(4):466501.这一定义表明,威慑发生于战争即将爆发、局势高度紧张的现场,目的是挫败对手的进攻意图,逼迫其撤回军事部署。

当前,美国在涉台问题上对华战略施压愈发激进。一旦危机显现甚至升级,美国极有可能依照其对台湾当局的所谓“保护承诺”介入台海危机,以所谓延伸—即时威慑的方式“阻止中国大陆对台动武”。因此,从理论和历史逻辑出发,审视延伸—即时威慑的概念机理,借此化解美国对华威慑施压进而寻找破解战略僵持之法,在当前情势下实属必需。

一、既有文献研究评析

延伸—即时威慑结合了延伸威慑和即时威慑两个概念。冷战期间,美国将为盟友提供安全保护、阻止对手对盟国采取军事行动之威慑战略,称为“延伸威慑”。与之相对的概念是核心威慑(central deterrence),此类威慑旨在保护美国本土免受苏联的攻击,尤其是核打击。

[英]劳伦斯·弗里德曼. 威慑[M]. 莫盛凯, 译.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5455.延伸威慑和核心威慑的区别主要是威慑的作用地域,划分标准在于空间维度。延伸威慑侧重于保护盟友,而核心威慑侧重于保护本土。

即时威慑最早由美国学者帕特里克·摩根(Patrick Morgan)提出,他将威慑区分为即時威慑和一般威慑(general deterrence)。即时威慑是指敌对一方正积极考虑对另一方发动武装进攻,后者则以报复相威胁,以阻止对方的进攻。一般威慑则是指敌对双方通过维持武装力量存在来调节两国关系,避免爆发战争。

Patrick Morgan. Deterrence: A Conceptual Analysis[M]. Beverly Hills and London:Sage Publications,1977:2829. 关于“immediate deterrence”一词,国内的译法主要有:直接威慑、特定威慑、即时威慑等。近年来,学界大都将其表述为“即时威慑”。在本文的语境下,采用“即时威慑”的译法应当也更符合该词的概念内涵。参见:[美]詹姆斯·多尔蒂, [美]小罗伯特·普法尔茨格拉夫. 争论中的国际关系理论[M]. 阎学通, 陈寒溪, 等, 译. 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401402;姚云竹. 战后美国威慑理论与政策[M]. 北京:国防大学出版社,1998:16;刘华清. “累积威慑”与埃及和以色列关系的演变[J]. 阿拉伯世界研究,2020(4):139157;李冲,漆海霞. 盟主国声誉、安全依赖与冲突爆发[J]. 世界经济与政治,2023(2):2759.二者的区别主要在于威慑的作用时机,划分标准是时间维度。其中,即时威慑是一种更为积极和紧迫的威慑类型,着重于军事力量的运用。一般威慑时间效力表现得相对较长,主要通过军备建设和公开警告以管理国际局势。摩根特别指出,一般威慑的失败才可能导致即时威慑的发生。

Patrick Morgan. Deterrence: A Conceptual Analysis[M]. Beverly Hills and London:Sage Publications,1977:40.結合延伸威慑的定义,延伸—即时威慑是在一个特定时间、特定地点和特定场景中所实施的威慑行动,体现了其特定的时空特征。

20世纪80年代,美国学者理查德·内德·勒博(Richard Ned Lebow)、贾尼斯·格罗斯·斯坦(Janice Gross Stein)、保罗·胡思(Paul Huth)和布鲁斯·拉西特(Bruce Russett)聚焦于用概率分析方法研究延伸—即时威慑,分析威慑有效性相关问题。胡思和拉西特提出延伸—即时威慑的预期效用模型,对列举的1900年至1980年的54个威慑案例进行概率分析,从而得出关于威慑有效性的结论。勒博和斯坦则对胡思的案例选择提出质疑,认为一些威慑案例不能够界定为延伸—即时威慑,同时认为其中一些威慑并没有产生实际效果,并提出自己的一套实验数据。两派对此进行了长期争论。

关于以上学者的争论,详见: Paul Huth,Bruce Russett. What Makes Deterrence Work? Cases from 1900 to 1980[J]. World Politics,1984,36(6):496526;Richard Ned Lebow,Janice Gross Stein. Deterrence: The Elusive Dependent Variable[J]. World Politics,1990,42(3):336369;Paul Huth,  Bruce Russett. Testing Deterrence Theory: Rigor Makes a Difference[J]. World Politics,1990,42(4):466501.

对于当前美国的威慑战略,小罗伯特·哈法(Robert Haffa,Jr.)认为,考虑到本土的相对安全和美国的全球义务,美国应当更加强调延伸威慑,保持对特定对手的即时威慑能力,并将其与长期战略竞争相适应。

Robert P Haffa Jr. The Future of Conventional Deterrence: Strategies for Great Power Competition [J]. Strategic Studies Quarterly,2018,12(4):94115.迈克尔·马扎尔(Michael Mazarr)认为,一般威慑比即时威慑更易操作:只有在侵略特别迫切的时刻,才需紧急采取措施强化即时威慑。所以一般威慑的部分目标是减少对即时威慑的需求,也就是减少爆发冲突的可能性。

Michael J Mazarr. Understanding Deterrence[R]. Santa Monica:RAND Corporation,2018:4.

国内学界围绕延伸—即时威慑亦进行了有益探索。杨原通过即时威慑视角探究核威慑原理,指出核武器“确保摧毁”的模式不是核威慑生效的充分必要条件,这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理解核武器在延伸—即时威慑中的作用。

杨原. 超越“确保摧毁”:核武器数量、承诺可信度与核威慑原理[J]. 国际安全研究,2021(5):338.曹金绪在延伸—即时威慑的框架下,分析了联盟中弱国“狐假虎威”的现象,即弱国利用强国的庇护,挑战盟外国家以攫取利益。

曹金绪.实力与决心的较量——三方不对称军事威慑博弈分析[J]. 国际政治科学,2013(2):134.

既有文献为延伸—即时威慑的研究大体奠定了相关理论基础,但仍存在不足:现有成果的概率分析选择的样本案例具有较大争议,导致延伸—即时威慑的有效性论证尚不充分,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与此同时,在苏联瓦解、冷战结束后,围绕延伸—即时威慑的相关学理探究基本陷入低潮。在当前全球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加剧、中美战略博弈激化的宏观背景下,存在重新认识并探究延伸—即时威慑理论之迫切必要。本文将采用历史分析方法,选取美国延伸—即时威慑较具代表性的案例,梳理其威慑发起的实施过程及效果,并以此为参考审视美国当前的台海政策和对华威慑战略。

二、延伸—即时威慑理论

延伸—即时威慑作为一种特殊的威慑类型,尤其体现在独特的动因、过程和结果上。本文将根据既有研究成果重新梳理延伸—即时威慑的机理、过程及战略效应。

(一)发起动力

延伸—即时威慑的发起方或防御方自身领土没有直接面对战争威胁,所以缺少最直接的理由卷入一场本与其无关的国际危机。为此,发起方或防御方需要有足够动力亲自下场保护盟友,同潜在进攻方进行一场意志与实力的较量。结合既有的理论研究,影响防御方威慑发起动力的因素包括:

1.国家的威望

罗伯特·吉尔平(Robert Gilpin)认为,国家的威望是一种观念上的权力,主要是指其他国家对一个国家行使其权力的潜力、能力和意愿的看法。

Robert Gilpin. War and Change in World Politics[M].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1:31.强国通过提供公共产品等方式,实现对弱国的领导,并向其投射权势,最终形成思想意识上的霸权。冷战期间,美苏双方都建立了各自的阵营。为保证本阵营的稳定以及成员对盟主的忠诚和依赖,美苏两国都需要在盟友面临战争风险时愿意使用武力支持盟友,否则其提供的安全承诺可信性将会大打折扣,国家形象和威望也随之受损。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就是典型的案例,美国之所以出手保护韩国和越南共和国,“维持威望”是政策制定和实施极其重要的考虑因素。

葛汉文. 权力的声誉:国家威望、美国经验与大国竞争[J]. 和平与发展,2021(4):7274.

2.与被保护方的政治经济联系

延伸威慑的内在矛盾在于大国为某个弱国对抗另一大国可能导致失大于得的情况出现。

Allan Behm. Extended Deterrence and Extended Nuclear Deterrence in a Pandemic World[J]. Journal for Peace and Nuclear Disarmament,2021,51(4):135156.所以防御方如果能從被保护国获取足够多的好处,如政治上追随或经济上获益,才有动力伸出援手。历史表明,防御方和被保护国之间一般均存在相当程度的政治经济联系。美国利用欧洲复兴计划和北约组织将西欧国家的经济和军事与其牢固绑定在一起,而苏联则通过经济互助委员会与社会主义阵营国家共同组建了一个分工明确的产业链。一旦本阵营的盟友遭到对手攻击并被击败,则身为盟主的美苏就会失去政治上的追随者和经济上的伙伴。政治经济联系也集中体现出被保护国之于防御方的价值。在诸多政治经济联系中,军贸合作是实施延伸—即时威慑最值得关注的要素之一。

Paul Huth. Extended Deterrence and the Outbreak of War[J].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1988,82(2):423442.被保护国在防务上越是依赖防御方的军事援助,就越难以独自应对进攻方的威胁,而防御方在危机期间履行安全义务的必要性也就越强。

3.一般威慑时期的军事态势

对威慑前景的预期影响国家战略的选择。在决定是否介入某一危机之前,国家大多会评估其预期效果。对于防御方而言,由于成本和风险巨大,在遥远地域作战本身困难重重,履行延伸威慑承诺不应付出过高代价。

Daehee Bak. Alliance Proximity and Effectiveness of Extended Deterrence[J]. International Interactions,2018,44(1):107131.由于敌对国家间此前可能长期处于一般威慑阶段,双方都发展出相当数量的军事力量。进入即时威慑阶段后,被保护国和防御方在一般威慑期间部署的兵力可以顺势转变为威慑侵略的重要力量,并减轻防御方实施延伸—即时威慑的成本,给防御方注入更多的信心。如果一般威慑期间,被保护国处在绝对劣势,以至于即使防御方给予支援也难以有效应对进攻方的攻击,或者迫使防御方付出难以接受的代价,则防御方极有可能弃之不顾。

(二)实施过程

既有文献对影响威慑有效性的因素进行了一定的研究

Paul Huth. Extended Deterrence and the Outbreak of War[J].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1988,82(2):423442.。结合具体威慑案例,有效的延伸—即时威慑实施过程应当是:

1.及时且密集地释放威慑信号

在延伸威慑关系中,被保护国会评估防御方的威慑“记录”,尤其是在历史上类似情形下防御方的表现。如果防御方在类似情形下曾经退缩或表现懦弱,则被保护国将对防御方的承诺提出质疑,并犹豫是否在危机期间持续相信并追随。同样,进攻方更有可能攻击那些盟友不可靠或优柔寡断的国家。

Alastair Smith. Extended Deterrence and Alliance Formation[J]. International Interactions,1998,24(4):315343.对防御方来说,最首要的就是要展现出使用力量的坚定意志,释放威慑信号,既要安抚盟友,又要吓住对手。所以战争危机爆发后,防御方会频繁地进行直言不讳的政策宣示。相较于平时,这一时期的政策宣示频率更高,往往出现在公开场合或正式会谈中,言辞更加坚定和直白,甚至直接阐明本国下一步的行动方针。

政策宣示也可以是军力展示、军售等行动,但这些“记录”表明防御方有能力在军事对抗期间为被保护国提供支持,增强被保护国的信心,同样起到威慑对手的作用。

Robert Jervis. Deterrence Theory Revisited[J]. World Politics,1979,31(2):289324.无论是历史上还是现实中,美国都重视在危机期间通过官方文件、社会媒体、会谈与磋商等渠道向盟友和对手释放信号,增加威慑可信的“记录”。

2.塑造即时的军事力量优势

军事力量对比分为即时(immediate)、短期(shortterm)和长期(longterm)三个方面。即时军事力量指战争危机爆发时,在前沿的已经预置或部署的力量。一旦战争爆发,这是能第一时间投入战场的即时战力。短期军事力量是国家全部的现役力量,它们不一定部署在前线,但后续能为前线提供支援。长期军事力量是指国家总体的工业、人口的动员力量。当长期军事力量被运用于战场时,表明战争已经进入长期的消耗战。

Paul Huth, Bruce Russett. Deterrence Failure and Crisis Escalation[J].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1988,32(1):2945.就某一場紧迫的战争危机而言,防御方来不及花费大量时间调动全部的现役力量和战争潜力。所以延伸—即时威慑更加注重即时军事力量优势,防御方在即时军力对比中占据优势,威慑更有可能成功。

一般认为,闪电战和有限目标战争要求进攻方占据战争爆发时的军力优势,以便能在战争初期快速取得决定性胜利或达成既定目标。

关于闪电战和有限目标战对威慑的影响,参见:[美]约翰·米尔斯海默. 常规威慑论[M]. 阙天舒,译.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44.因此,潜在进攻方采用上述两种战争模式时,威慑很难生效。这种优势不仅是客观物质意义上的,还包括主观意识范畴所占据的优势。斯蒂芬·范·埃弗拉(Stephen Van Evera)就认为,当国家对战争结果持有错误的乐观主义态度时,战争更有可能爆发,而对军事力量过分乐观的估计正是这种乐观主义的重要来源。

[美]斯蒂芬·范·埃弗拉. 战争的原因[M]. 何曜, 译.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1719.结果是,军事能力对比影响了进攻方对打击效果的估算。

Paul Huth, Bruce Russett. What Makes Deterrence Work? Cases from 1900 to 1980[J]. World Politics,1984,36(6):496526.如果进攻方军力不占优势,预期的攻击效果不理想,则该方很有可能放弃进攻。因此,当延伸—即时威慑发生时,防御方要尽可能在短时间内进行军事准备,塑造己方阵营即时军事力量优势,以震慑对手行动、挫败对方企图。

3.奉行“坚定而灵活”的应对策略

若要不被战争的“概然性”压倒,就必须在战争的所有方面具备灵活性。

“概然性”由德国军事思想家卡尔·冯·克劳塞维茨(Karl von Clausewitz)提出,指战争期间会出现各种不确定性因素,影响战争进程。参见:[德]克劳塞维茨. 战争论[M]. 解放军军事科学院,译. 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4:50;[美]彼得·帕雷特. 克劳塞维茨[M]//[美]彼得·帕雷特. 现代战略的缔造者:从马基雅维利到核时代. 时殷弘,等,译. 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6:179206.危机期间,采取灵活的应对策略有助于威慑的成功。胡思等人指出,奖励诱导同武力威胁一样,也是威慑的基本手段之一。所以在延伸—即时威慑过程中,防御方会释放谈判的信号,与对手进行讨价还价,在这一过程中达成一些互惠的交易。

Paul Huth, Bruce Russett. Testing Deterrence Theory: Rigor Makes a Difference[J]. World Politics,1990,42(4):466501.但是,如果没有坚实可靠的力量和坚定的使用力量的意志作为后盾,空洞的谈判也不会有好的结果,甚至会被误以为是妥协与退缩。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升级的做法可能反过来让对手感到危机,刺激其采取进一步军事行动,使双方陷入“安全困境”

“安全困境”是指在国际无政府状态下,一国获取安全的行为反过来会使他国感受到不安全并采取相应的措施,导致双方陷入不安全的两难境地中。参见:John H Herz. The Internationalism and the Security Dilemma[J]. World Politics,1950,2(2):157180.(security dilemma),进而导致局势继续恶化。

因此,防御方既要做到向对手表明自己在危机中拒不让步的决心,但不能将对手逼上绝路而采取不理智的冒险行为;又要试图表明与对方缓和局势,但不被盟友和对手认为是怯懦。

Robert Jervis. Deterrence and Perception[J]. International Security,19821983,7(3):330.最好的做法是在危机前期,利用军事优势和展示决心让对手感到恐惧或感到采取行动将得不偿失,以此削弱对手的战争意志,随后寻机开展磋商和协调。这样可以为防御方带来更多的谈判筹碼,从而更加有效地迫使对手让步。

(三)效果评估及后续行动

单就某一场具体的潜在军事冲突而言,和平解决是判断此前威慑行动结果的重要标志。考虑到威慑实施前进攻方的进攻宣言和军事调动,进攻方撤回进攻警告,尤其是是否将额外部署在边境地区的军队和装备撤离,是判断延伸—即时威慑成功与否的重要依据。相反,当进攻方没有撤离边境部署的军力,并实际向被保护国开战时,则意味着威慑失败。

与核心威慑不同,延伸—即时威慑的特殊性在于当威慑失败时,防御方可以抽身而退,回避与进攻方的战争。毕竟在威慑期间,防御方与进攻方没有实际的军事接触。如果威慑失败后,防御方继续介入战局,根据其干涉的力度,可以分为有限干预和参战。

抽身而退是防御方威慑失败后,无力或不愿继续同被保护国共同抵御进攻方的一种选择,表明其将完全不参与接下来的战争。但是此时的退出会被认为是临阵脱逃,此前的所谓履行防务承诺的宣言将被当作虚张声势,这将对防御方的威望和声誉造成恶劣影响。

有限干预是在一定限度内帮助被保护国抵御侵略,其具体形式包括对进攻方实施封锁和制裁,对被保护国提供情报、后勤、通信等领域的支援,帮助其训练人员、加大装备援助力度等,并可以延缓战争进程,使其成为一场消耗战,有利于削弱对手的实力。相比于抽身而退,有限干预在一定程度上履行了防务承诺,同时避免卷入一场本与之无关的战争,还可能从中渔利。俄乌冲突爆发后,美西方对乌克兰的支援可以视为延伸—即时威慑失败后的有限干预。

参战是指防御方同进攻方正式开战,并派遣实际武装力量保卫被保护国。这是干涉力度最大的一种选择。西方学者认为,1950年中国关于抗美援朝的决策,是延伸—即时威慑及其失败后深度介入战局的政策选择。

Alexander L George, Richard Smoke. Deterrence in American Foreign Policy: Theory and Practice[M]. New York and London: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74:184235.类似的案例表明,威慑失败后的参战意味着承担巨大的战争成本和一定的战败风险。

与采取威慑战略不同,一个国家作出参战的决定,决策过程更为谨慎。在威慑场景中,敌对双方无论再怎样剑拔弩张,局势仍然有挽回的可能。但一旦战争爆发,双方开始运用武力实际交手,高昂的战争成本往往迫使国家慎重考虑政治影响和预期收益。国家威望、被保护国的价值等影响威慑动力的因素同样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防御方在威慑失败后的政策取向,而一旦战败,将会令防御方蒙受更加难以接受的政治和经济损失。基于这一点,威慑方在威慑失败后在何种程度上介入战局,更多地会考虑战局胜败前景,毕竟没有国家愿意参与一场看上去注定失利的战争。当然,对战争结局的预测也需要综合考量许多因素,包括战争双方军力对比、被保护国和防御方的地理邻近程度等。

Paul Huth, Bruce Russett. Deterrence Failure and Crisis Escalation[J].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1988,32(1):2945.但总体而言,本阵营胜算越大,则威慑方介入战局的程度越深,甚至可能直接下场参战。

三、验证延伸—即时威慑:历史案例分析

既有研究侧重于对延伸—即时威慑进行概率分析,这在学界曾引起相对广泛的争议。本文将采用历史分析方法,选择1957年叙利亚—土耳其危机和1961年柏林危机两则案例,通过比较美国在两次危机中的威慑行动,以验证延伸—即时威慑的运行机理。

(一)1957年叙利亚—土耳其危机

1957年,叙利亚在苏联和埃及支持下准备对土耳其发动攻击。在土耳其面对战争威胁时,美国重申延伸威慑承诺,部署力量加强对土支援,并与苏联展开外交谈判,迫使叙利亚最终退兵。

土耳其既能利用土耳其海峡遏制苏联,也是美国介入中东的跳板。冷战开始后,加入北约后的土耳其成为美国中东战略的重要支点。叙利亚和土耳其因固有政治和领土争端的存在,两国关系长期处于紧张状态。1957年叙利亚发生政变,新政权全面倒向苏联,土耳其和美国为此感到更加不安。

1957年8月12日,叙利亚政府发现美国正在策划推翻叙政权。次日,叙利亚驱逐了3名美国外交官,并逐步向叙土边境增兵,大有开战之势。叙利亚行动得到苏联支持,苏联在叙利亚部署了70架米格15战机和米格17喷气式飞机、200辆T34坦克、200多辆装甲运兵车、50门自行火炮、若干机动鱼雷艇,以及迫击炮、高射炮和其他小型武器,并驻扎350名军事顾问。

Timothy Andrews Sayle, Susan Colbourn. “An Unfortunate Lack of Ideas”: NATOs “Outof Area” Debate and the Syrian Crisis of 1957[J]. The International History Review,2020,42(2):336351.埃及也向叙利亚沿海城市拉塔基亚派出约2000人的增援部队。

David W Lesch. When the Relationship Went Sour: Syria and the Eisenhower Administration[J]. Presidential Studies Quarterly,1998,28(1):98107.在苏联和埃及支持下,叙利亚对土耳其态度更加强硬激进。为保护盟友,美国采取的威慑行动如下:

第一,重申保护承诺。美国国务卿杜勒斯宣布,如果苏联—叙利亚集团对土耳其发动军事行动,根据北约盟约和美国中东政策,美国一定会支援土耳其。艾森豪威尔总统致函土耳其总理门德列斯,保证采取必要措施对抗叙利亚政府的侵略。

[美]德怀特·艾森豪威尔. 艾森豪威尔回忆录——白宫岁月(下):缔造和平(1956—1961年)[M]. 静海, 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7:224. 美国还积极拉拢其他国家,尤其是在中东存在重要利益的英国,以壮大己方阵营的实力。危机期间,美、英两国多次展开磋商。最终,英国对土耳其表示,将继续展开针对叙利亚的颠覆行动和广播攻势。

Gale Primary Sources. 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 between Secretary Dulles and British Ambassador W. Morris[EB/OL]. [20230606]. https://go.gale.com.

第二,加强在土耳其的军事部署。美国战略空军转入戒备状态,美战机向土耳其阿达纳空军基地转场,海军第六舰队开赴东地中海。1957年9月至12月,美国向土耳其运输总计价值100万美元的空军装备,约100辆M47中型坦克,91辆M24轻型坦克和超过3000辆卡车。

Gale Primary Sources. WH Staff Notes: Expedited MAP Deliveries to Middle East Countries[EB/OL]. [20230606]. https://go.gale.com.北約宣布于10月31日至11月2日在土耳其及附近海域举行代号为“红色纪元”(Red Epoch)的海陆空联合演习,位于南欧的北约打击和支援部队、陆基飞机、潜艇和地面部队参演。

Gale Primary Sources. Summary of White House Staff Notes No. 222[EB/OL]. [20230606]. https://go.gale.com.土耳其在土叙边境驻军也从32000人增加到了50000人。

Ivan Pearson. The Syrian Crisis of 1957, the AngloAmerican “Special Relationship”, and the 1958 Landings in Jordan and Lebanon[J]. Middle Eastern Studies, 2007,43(1):4567.美国及北约一系列军事行动均在向苏—叙集团表明,美国和北约将坚定地履行对土耳其的保护承诺,并会在未来可能爆发的军事冲突中占据优势,苏—叙集团绝对无法快速取得决定性胜利。

第三,尝试谈判解决,避免局势升级为美苏全面冲突。9月19日和20日,杜勒斯和苏联外长葛罗米柯在联合国总部就危机解决问题展开协商。美方提出双方暂停向中东输送军用装备的建议,包括美国停止向巴基斯坦、伊朗、伊拉克、黎巴嫩和约旦以及苏联停止向叙利亚、埃及和也门运送军火。

Gale Primary Sources. Correspondence between Chester Bowles and CIA Director Allen Dulles on Middle East and Southeast Asia [EB/OL]. [20230606]. https://go.gale.com.结果,部署在叙利亚的苏—埃—叙集团军力陆续后撤,叙土危机最终得到有效化解。

(二)1961年柏林危机

柏林是美苏冷战的前沿。1961年苏联再次挑起柏林危机,意图将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以下简称“西德”)和西柏林纳入苏联的势力范围,美国则积极采取行动挫败了苏联的企图。

1961年6月4日,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在维也纳会谈中要求西方解除对西柏林的占领,并在6个月内解决对德和约问题。苏联的意图是通过两德统一将全部德国纳入社会主义阵营。赫鲁晓夫回国后,声称马上就要将西方赶出柏林,并在1年内实现目标。苏联暂缓了1960年裁军计划,征召约百万人服役;恢复大气层核试验,举行模拟使用战术核武器的演习;并向美国发出了要求所有盟军部队撤出西柏林的最后通牒。苏联在

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以下简称“东德”)本就驻有约40万的军队,

Hope Harrison. The German Democratic Republic, the Soviet Union and the Berlin Wall Crisis[M]// Gearson, John P S, Schake Kori. The Berlin Wall Crisis Perspectives on Cold War Alliances. 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02:96124.而赫鲁晓夫在7月任命二战名将科涅夫担任驻德苏军总司令,更让西方觉察到苏军将在柏林有大动作。苏联的一切行动都在表明,如果西方不在对德和约问题上听从其建议,苏联就一定会履行“六个月”的承诺。

[苏]尼基塔·谢·赫鲁晓夫. 赫鲁晓夫回忆录[M]. 述弢,等,译.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2136.

苏联迫在眉睫的行动弥漫的危机感让时任北约盟军最高指挥官劳里斯·诺斯塔德(Lauris Norstad)表示:“目前盟军在柏林前线所面临的威胁比过去五年危机中所面临的威胁更严重,形势甚至比1948—1949年柏林封锁更严峻。”

U.S. Department of State. Foreign Relations of United States (FRUS), Berlin Crisis, 19611962[EB/OL]. [20230613]. https://history.state.gov/historicaldocuments/ebooks.为应对柏林危机,肯尼迪决心进行一场意志的对抗,吓退苏联的攻击决心。

首先,持续进行政策宣示。7月17日,美英法三国向苏联发出照会,重申无论苏联还是东德都不能剥夺西方在柏林的权利,提出西柏林自由、柏林通行自由以及西方在柏林驻军自由三项要求。7月25日,肯尼迪发表电视讲话,宣布美国决心动用武力准备保卫西柏林。8月19日,肯尼迪派遣副总统林登·约翰逊(Lyndon Johnson)和前驻德美军总司令的卢修斯·克莱(Lucius Clay)到西柏林视察,并与德国总理和西柏林市长进行会谈,向他们作出了增派美国军队和装备的承诺。

其次,迅速集结并展示武力。赫鲁晓夫“六个月”期限宣布后,肯尼迪要求国会大规模提高军事开支,将国防预算增至3倍,将5.1万名预备役军人转入现役。

[美]卡罗尔·帕金,[美]克里斯托弗·米勒. 美国史(下册)[M]. 葛腾飞, 张金兰, 译. 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3:195.美国认为,军事行动的目的是改变苏联的决定,而非摧毁苏联。最开始的军事行动应当规模适度,可以是一到两个师,并且不能表现得太过好战。8月20日,第一支美军战斗部队抵达西柏林。随后继续扩大规模,因为更多的军力能为威慑创造更好的条件。

Gale Primary Sources. Briefing Paper for NSC Discussing on Berlin[EB/OL]. [20230613]. https://go.gale.com.9月,美国恢复核试验,对苏开启核威慑。10月,美国坦克和苏联坦克在柏林墙的查理检查站隔墙对峙,将炮口相互对准对方,柏林危机进入高潮。

最后,寻求谈判解决危机。肯尼迪的幕僚在评估与苏联在前线进行全面的军事对抗的财政压力后,建议肯尼迪在认真展开战争准备的同时,力争政治解决。

U.S. Department of State. Foreign Relations of United States (FRUS), Berlin Crisis, 19611962[EB/OL]. [20230613]. https://history.state.gov/historicaldocuments/ebooks.为推动谈判进程,美国家安全顾问麦乔治·邦迪(McGeorge Bundy)提议向苏联承诺西德的非核化,承认奥得河—尼斯河邊界。建议中涉及的一些问题(如承认欧洲战后边界),曾经引发美苏双方的激烈争议,美方如今有意在这些问题上妥协,表明其愿意以较大让步来缓和局势。8月19日至25日,美国国务卿腊斯克(Rusk)和葛罗米柯就柏林问题进行谈判协商,随后美国驻苏大使卢埃林·汤普森(Llewellyn Thompson)在莫斯科与苏方展开会谈。10月6日,肯尼迪亲自会见葛罗米柯,商谈柏林危机的解决。尽管三次谈判双方分歧巨大,但美国最终遵循了邦迪的建议,向苏联方面作出了一定让步。

Kasper Grotle Rasmussen. In Search of a Negotiated Settlement: McGeorge Bundy and the 1961 Berlin Crisis[J]. Journal of Transatlantic Studies,2016,14(1):4764.1962年10月,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二大上公开宣布撤回“六个月”期限,标志着苏联在德国问题上同样作出退让,柏林危机得到暂时缓解。

(三)小结

1957年叙土危机和1961年柏林危机都是美国运用延伸—即时威慑的典型案例,两个案例存在颇多相似之处,均体现出延伸—即时威慑的运行机理:释放政策信号、密集政策宣示贯穿威慑行动的全程;迅速展开军事调动,在战线当面部署大批军事力量,甚至伴以相当规模的演习;在施加威胁的同时,同对手展开接触,并最终以谈判方式解决危机。

但在具体运作手段方面,两个案例间存在一定差异。叙土危机期间,美国和北约出动了庞大规模的海空军力量,军事演习和军售的力度也更大,土耳其也积极备战,最终体现为美土双方在整体军力数量和质量上均不弱于对方,迫使对方不敢轻举妄动;柏林危机期间,虽然美国也宣称动员大量军队,但危机期间实际部署在柏林当面的军力规模极为有限,对苏威慑压力亦相对有限,更多的是为政治解决铺平道路。究其原因,柏林是冷战对抗的前沿,是双方的利益关切,也是争夺的焦点。如果美国为此投入过多的力量,将很可能刺激苏联方面采取更加冒险的行动,爆发核大战或全面战争的风险更大,因此美国对军事力量运用也更为谨慎。

两则案例的威慑效果也差异明显。叙土危机威慑效果立竿见影,不仅成功迫使苏-叙集团从边境退兵,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苏-叙集团与土耳其之间也并未爆发大规模摩擦。但是柏林危机只是暂时消除战争威胁,苏联的军力部署未有太多改变,军事行动的强度并没有实质性降低,因此美苏双方此后围绕柏林仍持续爆发多轮冲突,如1962年2月7日苏联在柏林空中走廊骚扰盟军飞机。总体而言,柏林危机中美国的威慑行动并没有直接迫使苏联作出退兵的决策,其原因在于美国军事行动的烈度和施加的威胁着实有限,不足以震慑苏联让步,美国需要与其进行反复协商甚至作出退让,方能平息事端。

结合以上分析,在威慑实施过程中必须投入并优化在冲突当面的军力部署,让对手感知真实的军事威胁,并迫使其认识到发动进攻难以达成预期效果,甚至可能遭到报复。否则便不足以向对手施加足够的威胁,威慑不会生效,原本强力的威慑行动也将最终沦为“装腔作势”。

四、延伸—即时威慑与美国的台海政策

美国曾通过所谓《与台湾关系法》和“六项保证”,承诺对台湾当局提供保护。近年来,在美国暗中怂恿下,岛内“台独”势力“实质谋独”行径不断加剧,台湾海峡局势不断升温,爆发军事冲突的风险有所抬升。以此为背景,美国近年来反复宣称在既定问题上的威慑政策,持续强化邻近区域军力部署,以实现所谓“维持台海现状”、实质为台湾当局提供军事保护的目标。

(一)美国介入台海局势的可能方式

美国认为,其全球政策的根本目标之一,在于防止另一个国家有能力主宰亚洲等关键地区。

Elbridge A Colby, Ian Brzezinski. How NATO Manages the “Bear” and the “Dragon”[J]. Orbis, 2021, 65(1): 816.近年来,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不断提升,美国已将中国列为“系统性威胁”和全球“头号敌手”。

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EB/OL]. (20221108)[ 20220418].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2/11/8NovemberCombinedPDFforUpload.pdf.因此,所谓“维持台海现状”“保卫台湾生存”及阻挠中国国家统一,已经成为当前美国对外政策的重要内容。中国台湾地区处在美国遏制中国大陆“第一岛链”的重要一环,具有重要的地缘战略价值。以台积电为代表的台湾地区半导体产业凭借其技术优势,在一定程度上能满足美国的经济发展需求。长期以来,美国对台湾当局保持军售关系,台湾当局在美国支持下不断武装自己,“豪猪”之势初见端倪。在美国看来,台海局势总体符合发起延伸—即时威慑条件,一旦爆发冲突,美国可能采取如下威慑行动:

1.展示所谓“保卫台湾”的决心

2023年6月香格里拉对话会上,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Austin)声称,美国将“致力于维护台湾海峡的和平与稳定”

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Austin Underscores Importance of Partnerships in Securing a Shared Vision for IndoPacific[EB/OL]. [20220602]. https://www.defense.gov/News/NewsStories/Article/Article/3415828/austinunderscoresimportanceofpartnershipsinsecuringasharedvisionfori/.。近年來,美国政府和军方高层在既定问题上多作出类似表态,但在台海危机期间是否将“出兵保卫台湾(当局)”问题上的表态则相对较为模糊。根据延伸—即时威慑逻辑,台海局势持续升级到一定阶段后,美国将会进行密集的政策宣示,反复重申对台湾当局的保护承诺,措辞会更加强硬,指向也更加明显,以展示己方坚定决心。

类似案例是,1954—1955年第一次台海危机期间,美国国会出台所谓《福摩萨决议案》,授权美国总统使用美国武装部队“保卫”“福摩萨”(中国台湾)和“佩斯卡多尔列岛”(澎湖列岛)。参见:[美]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 艾森豪威尔回忆录(三)[M]. 樊迪, 静海, 译. 北京:东方出版社,2006:19.通过频繁且强硬展示决心,美国希望借此稳定岛内“台独”分子“抵抗”信心,持续推动台湾当局“携洋谋独”“以武拒统”,牢固己方的威慑阵线;同时鼓动盟友插手涉台问题,共同为“台独”势力撑腰,吸引盟友加入美国对华威慑行动。

2.迅速强化前沿军事部署

未来台海危机一旦爆发,美国可能以最快速度围绕台岛加大军事部署和军事支持力度,重塑两岸的军力对比,以优势“吓阻”中国政府以武力方式实现国家统一。首先,军事力量第一时间向台岛机动。依托嘉手纳、克拉克、安德森等空军基地,美空军力量能迅速抵近台岛空域。美海军多支航空母舰打击群及水面、水下平台,可在台海周边快速形成强大的海上打击力量。借助在亚太地区庞大的基地群和预置部署,美军可迅速向台岛及周边输送兵力,抢占战略先手。美军还着眼于运用现代化手段塑造己方军事优势,尤其是采用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工具升级现有武器平台。

Department of Defense. General Outlines Transcoms Mission Challenges[EB/OL]. [20230316]. https://www.defense.gov/News/NewsStories/Article/Article/3331985/generaloutlinestranscomsmissionchallenges/.大批美军迅速抵达战区,有利于克服地理条件对延伸威慑产生的限制性影响,使美国的威慑信号更加清晰可信。

其次,在台岛周边开展军事演习。演习是展示军事实力、传递威慑信号的重要媒介。美军可能协同美国盟友及安全伙伴国家,在未来台岛周边展示其海上拒止、空中拦截、反水面作战等能力。如在日本帮助下,美国将驻扎在冲绳的第12海军陆战队濒海作战团迅速运抵台海战区。此外,美军可能还通过演习展示其他优势核心能力,包括联合后勤补给、基地弹性防御、武器平台互联互通等。

Becca Wasser. Campaign of Denial: Strengthening Simultaneous Deterrence in the IndoPacific and Europe[R]. Washington D.C.: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 2023:1927.潜在冲突期间的演习将传递一个信号,即美国拥有“阻止北京实现其目标”的能力和意愿,以震慑中国大陆“升级行动”的企图。

最后,培育台湾当局持久作战能力。台湾当局自身的防御力量是前沿军力优势最直接来源,因此美国将通过组建纵深防御网络,提升台湾当局整体的防御弹性,目标是将台湾当局打造成攻击代价巨大的“豪猪”。因此,美国近年来加大向台湾当局军售,筹建包括导弹防御在内的限制损伤体系,以确保台湾当局具有“强大且持久”的抵抗能力。美国已经明确,在2023—2027财年期间,如果台海出现紧急事态,国务卿将能够根据《武器出口管制法》向台湾当局直接提供贷款,最高可达20亿美元。

National Defense Authorization Act for Fiscal Year 2023[EB/OL]. (20220701)[20221223]. https://www.govinfo.gov/content/pkg/CRPT117hrpt397/pdf/crpt117hrpt397.pdf.美国根据俄乌战场经验判断:只要台湾当局能够通过已有的装备力量“在危机中坚持下来”,美国就会源源不断地提供军事援助,继续巩固当面的军事力量优势。

3.将中国诱捕进“谈判陷阱”

军事行动的基础在于维持己方在斗争一线的优势局面,并通过封锁和制裁向敵对一方施压,迫使其放弃战争。未来台海危机中,美国在对华施压的同时,目标将依然定位于“避免台海局势升级”和“维持不独不统”现状。

Keith B Payne, Matthew R Costlow. Victory Denial: Deterrence in Support of Taiwan[R]. Fairfax:National Institute Press,2023:vivii.为防止局势失控,美国仍将释放谈判信号或主动展开接触,就局势降温进行谈判。届时,美国的谈判立场将基于军力对比评估进行确定。

(二)美国在台岛实施延伸—即时威慑的制约因素

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曾提出,威慑的成败同时取决于三大要素:实力、运用实力的意图及沟通。

[美]亨利·基辛格. 选择的必要:美国外交政策的前景[M]. 国际关系研究所编译室, 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973:1819.尽管美国有意在未来的台海危机中再度实施延伸—即时威慑战略,但受诸多制约因素的影响,对华威慑可能极难达成预期效果。

1.中美军力对比出现调整变化

在美国部分学者看来,近年来中国军力的持续增长,使得地区军力对比逐渐失衡。尤其是中国“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的不断强化,直接促进其远海作战能力及战略影响力不断提升。

Sumathy Permal. Chinas Military Capability and AntiAccess AreaDenial Operations[J]. Maritime Affairs,2014, 10(2):1632.反观美国,随着美国制造业的不断衰退,其产业空心化趋势更加严重,经济复苏缺乏持续动力。一些研究认为,美国当前的国防工业尚不足以支持生产所需的军备类型和数量,如果台海方向需求激增,美国难以提供相应的产能。

Oriana Skylar Mastro. The Challenges of Deterrence in the Taiwan Strait Recommendations for U.S. Policy[R]. Washington D.C.: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2023:11.一旦台海局势出现剧烈动荡,美国将难以在战略前沿作出“令人信服的回应”。

随着国际权势对比的重大调整,冷战结束之初一度“坚不可破”的美国“首要地位”之动摇已成确定之势。在美国实力相对下降、其全球霸权体系面临内外挑战不断加剧的背景下,包括俄乌冲突和巴以冲突在内的世界安全问题多点共振,严重考验美国进行海外介入的意志决心和可用资源。在此背景下,如果美国在未来所谓“台海有事”时坚持对华发动延伸—即时威慑,不仅效果存在巨大疑问,而且美国将背上沉重的财政和战略负担,实为一项注定失败的冒险。

2.岛内政治生态增加不确定性

当前台岛内对美国的态度存在相当的矛盾性。从历史上看,美国在国共内战后期对国民党政权的“抛弃”,尼克松和卡特政府时期对台湾当局的“背叛”,均使得岛内部分政治势力对美国“安全保证”始终抱有怀疑态度,担心台湾当局会成为中美战略博弈的牺牲品,美国在危机中可能“见死不救”,甚至出卖台湾当局进行战略交换。

Aoqi Wu. To Reassure Taiwan and Deter China, The United States Should Learn from History[J]. 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 2023,79(2):7279.这种心态在岛内不少政治势力当中均有所体现,对美国安全承诺“半信半疑”者并非少数。

汪曙申. 美国印太战略演进与台海局势[J]. 台湾研究, 2023(2):1223. 同时,这种心态在危机时期可能诱发机会主义倾向,动摇台湾当局的“抵抗”意志,对美国的威慑行动不予积极响应和配合,从而影响美国的威慑信心,产生危机中“被牵连”的担忧。

3.威慑信号传递渠道不畅

根据以往经验,美国深知难以用单纯的军事手段逼退具有坚定政治意志的对手,在未来的台海危机中,美国很可能选择通过“威慑+谈判”的解决路径。但诸多历史案例表明,如果双方沟通渠道不畅通,对手很可能无法及时准确接收到威慑信号,最终导致威慑失败。近年来,拜登政府沿袭特朗普政府的对华全面施压方针,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还侵蚀了中美战略互信的基础,中美战略层级沟通一度中断,这必然导致双方难以形成有效的信息交换机制。一旦出现紧急事态,美国希望发出威慑信号或谈判信息的企图,存在因缺乏战略互信而导致信号传递失败的可能性。

(三)威慑失败后可能的后续行动

根据以往案例,威慑方在威慑失败后可能采取抽身而退、有限干预、参战三种后续行动。对美国而言,在台海危机中抽身而退意味着不仅先前成本付诸东流,而且所谓“保卫”台湾当局承诺亦成为一纸空谈,国家威望将大幅受损。而深度介入两岸军事冲突,可能增大中美全面开战风险。因此在威慑失败后,美国很可能继续展开有限干预。参考美国干预俄乌冲突经验,其可能的方式包括:一是海上封锁和经济制裁。美国可以在中国军事打击能力范围之外,于重要的海峡和枢纽阻止中国海军自由出入、扣押或捕获中国商船、切断中国的石油等战略资源通道,同时伙同盟友发起针对中国的经济制裁和禁运。

葛汉文. 海上封锁:历史经验、战略功用与当下效应[J]. 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 2022(1):7795.二是低烈度摩擦。美军将采用干扰电磁信号、网络攻击、渗透颠覆等“灰色地带”策略,对大陆方面的军事行动造成阻碍。

“灰色地带”是指介于战争与和平之间的一种冲突形式。参见:杨光海. 重拾“灰色地带”:美国对华战略竞争的策略选择[J]. 和平与发展, 2022(2):4155.三是继续支持台岛作战行动,加大在信息共享、部队训练、武器援助等方面的支持力度。威慑实施期间美国布置在台岛周围的军事资产,也可以转化为台湾当局防御力量的组成部分,协同展开抵抗行动。

近年来,美国为达到“以独制华”目的,不断支持岛内“台独”势力,刺激台海局势接续升级。在未来可能的台海危机中,美国对华实施延伸—即时威慑可能性急剧上升,对中国国家主权和国家安全构成严重挑战。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背景下,有效应对美国对华威慑所带来的外部威胁和挑战,把控中美军事冲突风险,创造有利的国际安全环境,是实现“民族伟大复兴全局”的重要直接保障。中国在保持足够战略定力、加强对话沟通、降低战略误判和冲突升级风险的同时,亦要进一步强化军事力量建设,特别是新域新质军事能力的形成,巩固提高一体化国家战略体系和战略能力,重点从历史与现实两个维度,统筹时间与空间关系,有效破解美国在台海问题上的对华讹诈与对华威慑,坚定维护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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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编辑:李思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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