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现代化特点及前景

2024-03-21 16:58宁胜男
领导文萃 2024年6期
关键词:莫迪工业化制造业

宁胜男

作为全球“坐五望三”的大型经济体,印度近年来的经济增长成就令世界瞩目。细观其间,其社会经济的现代化历程独具“印度特色”。在国际舆论场上,印度的现代化常被拿来与中国式现代化作比较,一些西方国家将其奉为发展中国家实现现代化理想的典型路径。就此,本刊特约记者采访了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研究所所长胡仕胜研究员,请他详细阐述印度现代化的内涵、历程与前景,辨析其与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异同。其中包括:印度现代化的内涵是什么,具备哪些显著的印度特征?印度的工业化走过了怎样的发展历程,其与中日韩等东亚经济体有何差异,政府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以印度当前所具备的条件,叠加外部环境要素,印度真的能如莫迪政府宣称的那样成为第二个“世界工厂”,取代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供应链中的地位吗?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真正愿意看到印度崛起吗?印度的现代化与中国式现代化有何异同,两者的关系如何,是相互成就还是互相竞争、彼此损耗?

印度现代化有哪些特点

 《领导文萃》:现代化是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梦想,印度也不例外。从建国之初的尼赫鲁到如今执政的莫迪,印度几代领导人都渴望实现社会经济的现代化。印度现代化的内涵是什么,其具备哪些显著特征?当前执政的莫迪政府设立了哪些具体的现代化目标?

胡仕胜:现代化是一个复杂的概念,涉及多个领域和方面。一般而言,特别是对有一定规模的经济体而言,现代化重在工业化,工业化是现代化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工业化为现代化提供物质基础与根本保障。像中印这样的大经济体,不实现工业化是不可能迈上现代化道路的。

莫迪政府尚未具体提出“印度式现代化”这一概念,然而,从莫迪总理2022年8月15日的独立日讲话中还是能品味出“现代化的印度味道”。他在讲话中提出了未来五大努力方向,即印度要在2047年建国百年之际迈入“发达国家”行列、去除奴化思想(以及反对任何高人一等的秩序观)、建立文化自信、实现统一团结以及建立人尽其责的公民社会。这五大努力方向涉及经济、社会、政治、文化以及意识形态五大建设。莫迪总理至少是给出了印度现代化的五个维度。

更为重要的是,谈及如何定義作为现代化显性标志的“发达国家”,莫迪总理发出灵魂之问:“这个世界还要一直这样给我们制订标准吗?我们还要这样一直忍受这个世界给我们制订的标准吗?我们就不会制订自己的衡量标准吗?一个拥有13亿人口的国家就不能努力超越这个世界给我们划定的标准吗?”印度是一个超大规模的经济体,莫迪总理心里的现代化不管有多么浓郁的印度味道,发达的制造业、扩大的城镇化、较高的人均GDP,这些都是必须要实现的“硬杠杠”。2023年10月29日,印度转型与创新委员会(主席为莫迪总理,该委员会的前身为印度计划委员会),发布报告提出了2047年印度实现30万亿美元GDP的发展目标。显然,这是印度要实现人均GDP近2万美元的发达经济体“标配”。印度目前的GDP规模也就是3万多亿美元,人均不到3000美元,城镇化率徘徊在35%左右,制造业尚未成为国家经济支柱,其对GDP的贡献依旧没有突破20%,印度贸易失衡(逆差常年居高不下)依旧非常严重。要想实现现代化,即便再有“印度味道”,即便完全用“印度标准”来衡量,那也需要维持20~30年GDP年均增速在8%~9%的高位水平。显然,这是一个需要付出诸多努力的进程,既需要印度充分挖掘并充分利用其内外优势资源,也需要一个相对和平与稳定的外部环境。这一努力过程必然是带有着印度的特殊性的。

《领导文萃》:从世界经济历史来看,成功实现突围、跻身发达经济体阵营的只有日韩等少数东亚经济体,其依靠发展出口导向型制造业带动工业化进程从而完成了逆袭。印度的工业化走过了怎样的发展路径呢?

胡仕胜:自独立以来印度历届政府一直在探求现代化的道路,这自然离不开印度的工业化进程。总体上,印度工业化进程有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1947—1990)“国家主导”。这一阶段印度国家发展战略强调政府主导的跨越式工业化大发展,通过限制外国资本、管控国内市场、限制私人大财团、增大重工业投资强度、强化进口限制(以期实现“进口替代”)等政策措施,旨在用最短时间实现经济自主与产业赶超。在这种赶超战略指导下,印度政府通过“国进民退”,聚焦资本密集型重工业、制造业发展,包括钢铁业、一般电子与通信设备制造业、运输设备制造业、石油化工、重型机械工业、电力工业等。

第二阶段(1991—2014)“国家退出”。这一阶段国家发展战略强调市场化和自由化改革,通过减弱政府干预,不断优化要素分配、扩大对外开放接轨全球市场、放活经营空间(“产供销、人财物”),给大财团松绑,私有化国企,激发内生发展动力,旨在发挥市场主导性作用,实现经济发展提速增效。信息产业正好赶上了这个好时代。这一时期,印度独立以来高等教育培养的理工人才(STEM)在信息革命中获得充分利用,IT业成印度的闪亮名片,“世界办公室”名扬天下。

第三阶段(2014至今)“国家回潮”。这一阶段印度国家发展战略开始重新强调政府干预,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突出制造业对经济发展的关键性作用,并明确以进一步融入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并占据有利位势为目标,制定明确指向制造业的产业扶植政策,彻底终止对小生产者的产业保护,推出诸如“印度制造”“自主印度”“生产挂钩激励”等一系列政策规划,大财团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产业的数字化、智能化、自动化明显提速。随着印人党“一党独大”以及莫迪小圈子决策机制的成型,政府加大决策力度,特别是与大财团形成“合力”,共推印度工业化和现代化进程。

然而,令莫迪政府颇有点尴尬的是,2014 年以来,印度制造业占经济总量的比重及其雇佣劳动力的规模等关键指标不升反降。这表明,印度制造业特别是劳动密集型制造业仍在低位徘徊。这也在很大程度上牵制了印度工业化、产业化继而现代化的步伐。

《领导文萃》:从独立之初,印度领导人就孜孜以求实现大规模工业化。目前,莫迪政府的“印度制造”也在如火如荼地展开,您前面也介绍说,印度制造业占经济总量的比重不升反降,为何印度的制造业没有发展起来呢?印度政府在工业化进程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胡仕胜:长期以来,“五流不畅”是制约印度制造业发展的主要瓶颈:一是劳动力流,由于种姓制度的严重束缚而难以自由流动,致使很多制造业特别是劳动密集型制造业难以发展起来。二是物资流,取决于基础设施建设,由于印度政府财政多用于非生产性投入,无力对基础设施建设进行投资,致使不能保证制造业所需物资的平稳高效流通。三是土地流,因为土地私有性质而难以征用。由于缺乏成片的政府用地,不能满足制造业市场竞争力所需的规模效应与集群效应。四是科技流,企业研发投入少,且科技成果市场转化率低。五是资本流,前“四流”不畅必然导致资本流不畅。资本是逐利的,即便是莫迪执政十年后的今天,印度的私人资本仍不愿在自己的国家投资,遑论外国资本。

从印度工业化进程来看,印度最大的比较优势资源——廉价劳动力没有获得充分利用。丰富的低技能劳动力是印度经济发展最具竞争优势的资源禀赋。但缺乏竞争力强的劳动密集型制造业,严重制约着印度的工业化进程。印度不但没有形成国际竞争力强的劳动密集型制造业,也没有走上能够最大限度地挖掘劳动密集型制造业潜力的经濟发展模式,即强劲的出口导向型经济。由于印度优势的资源禀赋没有获得有效利用,印度产业化、工业化进程与20世纪80年代末兴起的超级全球化基本上无缘。

从印度工业化进程来看,印度最大的比较优势资源——廉价劳动力没有获得充分利用。丰富的低技能劳动力是印度经济发展最具竞争优势的资源禀赋。但缺乏竞争力强的劳动密集型制造业,严重制约着印度的工业化进程。印度不但没有形成国际竞争力强的劳动密集型制造业,也没有走上能够最大限度地挖掘劳动密集型制造业潜力的经济发展模式,即强劲的出口导向型经济。

尽管如此,我们也要看到,劳动力跨域流动少,社会治安与维稳压力不大,维稳成本也就不大;物资跨域流动少,基础建设压力不大。而且,政府一直重视战略性产业、重工业的发展,增强经济自力更生能力,确保国家维持战略自主地位,所谓的“万事不求人”“你有我也有”。造成的结果是,印度工业门类较为齐全,尽管都不太强。

《领导文萃》:现代化的一大内涵为世俗化、理性化,从这个意义上讲,现代化进程不可避免地将削弱宗教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而放眼全球,印度具备独特的宗教文化和民族性。印度浓厚的宗教文化对于其现代化进程有何影响?莫迪政府上台后大力推进印度教民族主义议程,其如何调和印度教文化与现代化目标之间的关系呢?

胡仕胜:确实,印度的宗教文化与印度现代化进程存在着相冲突的地方。这种冲突集中体现为劳力者与劳心者之间的社会关系。长期以来,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体力劳动在印度广受歧视。

印度是一个神性色彩浓厚的国家,印度教高度发达,其信众占印度总人口的八成以上。印度教就是一种生活、伦理、秩序、治理、信仰等,指导着十数亿人口的生老病死。万物皆可神,但神多民弱。长期以来,印度社会流行五大主义,即宿命(来世主义)、佛系(凑合主义,差不多主义)、素食(苦行主义)、四体不勤(空谈主义)、歧视“劳力者”(智力主义)。显然,这五个主义都不利于制造业的发展。更重要的是,印度的传统文化就是重脑轻体。手艺人、民间匠人多为低种姓甚至贱民,社会地位低,而上等人基本上“四体不勤”。

还需要指出的是,种姓文化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职业的世袭制。这导致任何一种传统手工艺、制造业只能世袭,从而最大限度地消除了竞争的存在。因为职业世袭、缺乏竞争,这种文化里自然是长不出发达的制造业的。

当然,莫迪执政以来,首先就是通过不断推进“印度制造”运动来吸引私人财团投身制造业大潮中,以资本的力量来推进制造业发展,特别是产业的自动化、数字化、智能化,以期超越印度传统文化对印度制造业的发展束缚。其次,就是不断取消对小生产者、家庭作坊、小手工艺的保护,将这些劳作者赶进大中型制造业企业里,以提升劳动密集型产业的规模效应,继而提升产品的市场竞争力。再次,就是不断增加职业教育,通过成批量的市场适用型劳动力的培训,来去除种姓文化对职业选择的限制。

尽管如此,印度适龄劳动人口的劳动参与率仍是相当低的。印度男性劳动参与率为56%,女性劳动参与率为23%。

印度现代化的机遇与挑战

《领导文萃》:人口是一国经济社会的重要元素,其数量与质量直接关乎经济社会发展。据联合国报告,印度人口在2023年超越中国成为世界第一人口大国。庞大的人口对印度而言究竟是资源还是负担?印度能够如其所宣称的,享有巨大的人口红利吗?

胡仕胜:人口大国往往也是“人口红利”大国。印度显然拥有天量级人口红利。印度将在相当时期内保持着高占比的适龄劳动人口。近年来,印度每年都有1200万年轻人进入劳动力大市场。

然而,从印度现代化、工业化的历程来看,显然,印度的“人口红利”长期处于闲置状态,至多是低效利用状态。印度绝大部分适龄劳动人口(9.71亿为基数)处于低效低薪且不稳定的非正规就业形态,他们的大多数是“手停口停”、当日挣当日花的日光族、日薪族。印度的正规就业人口(拥有“五险一金”的那种),总数2700万左右,包括贵族工人1500万左右、高端蓝领(IT码农、金融、通讯)不到500万、公共行政部门(公务员)约780万(包括庞大的铁路工人160万);非正规就业人口(不登记、没有“五险一金”的那种)中,事农劳动人口2.6亿,印度农村佃农与手工业者数量庞大,余下的就是在城市打拼的非正规就业者,约1.1亿。其中,雇工数5人及以下的非正规就业部门(城乡微企、手工艺作坊、家庭作坊等)雇佣了85%左右的劳力。由此可知,“有红利”的人口中,5亿多不工作或没有工作。这其中当然包括大约1.63亿的就学人口。依据印度政府相关统计数据,2014—2015年,6-8年级在校生6716万,9-10年级3830万,11-12年级2350万,大专至博士类在校大学生共3421万。

由上面的统计可知,印度9.7亿“红利性”人口中有3.5亿人左右是无业状态(无学业无就业)。这部分人口的就业始终是印度政府经济发展的巨大压力。没有有效就业就没有有效的可支配的消费力,没有有效消费力的“人口红利”对经济发展只有牵制力,缺乏驱动力。

《领导文萃》:以印度当前所具备的条件,叠加外部环境要素,印度真的能像莫迪政府宣称的那样成为第二个“世界工厂”吗?

胡仕胜:对于印度而言,如果不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印度的现代化是不是就不会实现,是不是就不能建成世界制造中心呢?答案目前并不明朗。这是因为,或许随着数字化、智能化、自动化、ChatGPT化、万物智联化的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扑面而来,印度也能实现“产业兴国”式现代化,只不过,它不是东亚经济体的那种崛起模式而已。特别是,印度制造业大发展拥有优越的国内外环境。印度制造业或许有可能绕过规模化劳动密集型这一东亚路径。

具体而言,印度在第四次工业革命面前有了“变道超车”的基本条件以及可能性。

一是印度拥有美西方在资本、市场、技术、关键原材料等领域的几乎全方位支持。由此可断定,在美西方支持下,印度产业的智能化、数字化、自动化可以使得印度即便没有大规模的“人口红利”的利用以及大规模基建网络的支撑,也能让其制造业发达起来。关键是,“印度制造”只要达到“中国制造”的七八成的水平,美西方就能下定决心以“印度制造”替代“中国制造”。可以说,帮扶印度现代化是美西方牵制中国式现代化发展的一大必由之路。印度想躺平,美西方都不让。

二是印度国内大财团积极参与。莫迪政府期待印度大财团发挥类似中国大型国企的作用,或者至少像韩国财团、日本株式会社那样在产业化、工业化中发挥厥功至伟的作用。实际上,莫迪执政以来,财团在印度产业发展、基建发展中的作用越来越突显。莫迪政府与大财团已形成了相互利用、相互成就的共生共荣关系。在莫迪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印度大财团各有分工,纷纷加大参与国家基建的力度。随着大财团的加入,长期制约印度制造业发展的“五流不畅”难题正在不同程度地获得缓解。印度经济监测中心的分析结果显示,自莫迪2014年执政以来,私营企业的所有新投资提案中有1/4来自大财团。

三是莫迪政府通过一系列改革,国内已经为数字经济大发展奠定了数字支撑体系。加之,印度原本就是一个拥有全产业门类的大经济体。

四是印度是比中国更为典型的海洋型国家,海岸线漫长,地处印度洋优势位势。印度的港口经济、岸基经济完全可以基于制造业而兴起。

《领导文萃》:当前,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要对中国搞贸易脱钩,意欲将产业链从中国转移出去,同时欧美国家占据的国际舆论场一再抬高印度,炒作印度增长前景。印度会是这些国家产业链转移的下一个目的地吗?继中国之后,西方国家真的会愿意看到第二个“世界工厂”的崛起吗?

胡仕胜:2023年6月,莫迪在访美期间宣称,“印美关系只有天空是极限”“投资印度就是投资美国”,这让美国人听了很高兴。但实际上,美西方绝不会因为政治体制相近就去全力帮扶印度成为一个制造业大国,那无异于“自掘坟墓”。

美印当下互动之所以如此热络,实质上是美国需要印度这个庞大经济体的发展来挤压中国崛起的空间与资源,服务美方的遏华战略。在当下及可预见的未来,为维持正在衰败的霸主地位,美同时利用其他发达经济体和以印度为首的发展中经济体,以使中国崛起两头承压:中高端被美西方压制,中低端被印、越等新兴经济体挤压。

美国这套“以印替华”的策略重点就是,在基建、传统产业领域,重点扶助印度的“对华产业替代”能力建设,削弱中国制造,扭转中国超美态势。也就是说,言必称“支持印度崛起”的美国人仅仅是將印度视为一种制华工具。美西方对印度科技帮扶、产业挂钩、市场开放绝非为了助印度成为“世界工厂”,而是以印耗华、以印制华。

具体而言,美国这套“以印替华”的策略重点就是,在基建、传统产业领域,重点扶助印度的“对华产业替代”能力建设,削弱中国制造,扭转中国超美态势。也就是说,言必称“支持印度崛起”的美国人仅仅是将印度视为一种制华工具。美西方对印度科技帮扶、产业挂钩、市场开放绝非为了助印度成为“世界工厂”,而是以印耗华、以印制华。当然,在这一过程中,印度的产业化、工业化继而现代化会因此获得提振。这只是美国制华战略的附带效应。这个附带效应最终会不会产生,实际上是一个不太确定的事。

实际上,美西方所期望的是,只要印度能成为制华“耗材”即可。即便印度制造业最终没能如美西方所“预期”的那样替代、挤压中国制造,但这种解构与重构势必会给中国产业特别是以中国为龙头的制造业网络带来巨大破坏。只要把中国的产业集群与全产业链配套优势给消解掉,也就达到“以印制华”的目的了。也就是说,只要中国崛起进程被迟滞、崛起步伐被打乱,那就达到了美西方的战略目标。至于到最后,印度能不能发展成为新的“世界工厂”,那就不是美西方关注的重点。而且,从维持自身产业垄断地位的角度出发,美西方也不希望印度成为新的“世界工厂”。

此外,莫迪政府越是强调“战略自主”,印度教右翼民族主义越是获得大发展,美国的产业输血和赋能也就越谨慎,越有限度。美国人也明白,印度绝不甘心做美国的制华工具。在2022年8月15日的独立日演讲中,莫迪总理公开反对国际关系中存在的“高人一等”的秩序观,认为这种秩序观是“诸多冲突与紧张局面的祸根”。显然,莫迪政府所追求的现代化恰恰是要成为美国所忧惧的“同等级竞争者”,而非甘当让美放心的跟班。由是,精于自身利益算计的印度,会根据自身利益做出很可能不符合美西方利益的选择,美对其也必有一定程度的防范之心。

中印两国现代化相似点、相同点和不同点

《领导文萃》:党的二十大明确指出:“从现在起,中国共产党的中心任务就是……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2023年开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党校“开年第一课”的主讲内容就是“如何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印度的现代化与中国式现代化有何异同?

胡仕胜:我们知道,中国式现代化有五大突出特点,即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

对标印度,我们发现,印度当下推进的现代化与我们具有高度的相似性。印度已经是世界上第一人口大国;宪法规定印度是一个具有议会制政府的“主权的、社会主义的、世俗的民主共和国”,其建国以来贯彻至今的经济平民主义政策一直保障着占据人口一半以上的广大弱势群体的最基本生产生活条件、政治权利;长期以来,印度人耕耘精神家园的力度要远高于物质文明的力度,但在莫迪印人党政府的不断鞭策下,印度的物质文明建设也已迈上快轨,印度不但要当“世界导师”,还要“为全球生产”;印度还是一个素食为主的社会,全世界最庞大最集中的素食群体生活在印度,由于宗教信仰原因而崇拜万物,印度几乎处处都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天人合一的景象。独立以来,除了对南亚邻国斗斗狠之外,印度尚无对外战争,也无以战争推进现代化的战略文化与实践。

说到主要的不同点,主要在于,两国实现现代化特别是产业化、工业化的路径存在差异。这在前面已有介绍和分析。尽管在独立最初的40余年里,两国都沿循着国有化、重工化的现代化、工业化路径,但自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两国的工业化路径出现明显分叉,中国越来越大力发展劳动密集型制造业,而印度不断打造信息服务业。这一分叉也是两国经济增速、GDP规模不断拉开距离的起始点。

中国主要遵循着东亚经济崛起模式,即基于“发展型国家”理论不断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一方面坚持竞争性市场体制发挥基础性作用,另一方面也支持、鼓励政府制订产业政策,积极推动产业升级、技术创新、经济结构变迁,最终推动经济成长。而印度到了莫迪时代才逐渐摸索出一条现代化路径,即以印度教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统合社会,将多元共存的“散装”印度转型为多元融合的一体化印度;以根植于传统文化的印度教社团组织进行社会动员与宣教,打造“婆罗多共同体意识”;以印度人民党为主打造“一党独大”的政治生态,构建选举型威权政治,增强政府决策力与执行力;以经济平民主义政策确保社会底盘的稳定,即通过直接提供福利补贴,维持弱势群体最基本的生产生活条件,以及通过扩大并维持预留制度,让弱势群体拥有打破社会阶层藩篱的上升通道;通过优质高等教育充分发挥理工人才这一高质“人口红利”,加快印度产业的智能化、数字化、自动化程度;通过产业补贴、关税调整、市场垄断等政策刺激,大胆利用并培植大财团,使之成为国家基建和产业发展的主力军;紧紧抓住数字经济、中美博弈、全球化重构这三大战略契机,将印度建成新的世界工厂,继而实现“发达国家”百年梦想。

尽管在独立最初的40余年里,两国都沿循着国有化、重工化的现代化、工业化路径,但自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两国的工业化路径出现明显分叉,中国越来越大力发展劳动密集型制造业,而印度不断打造信息服务业。这一分叉也是两国经济增速、GDP规模不断拉开距离的起始点。

《领导文萃》:中印关系目前走入低谷,在这样的背景下,印度现代化与中国式现代化是相互成就还是互相竞争,彼此损耗?

胡仕胜:正如我前面所分析,中印现代化存在着高度的同质性,且这种同质性还在不断加强。为避免同质式“内卷”所引发的相互损耗,中印两国理应合作共进。

此外,中印现代化进程所存在的发展落差原本可让两国现代化迈入“互补相长”的相互成就的合作模式,但实际上近几年,两国现代化却越来越显现出一种相互替代的零和博弈模式。这种现状与前景如若不加以改善,两国的现代化都会因此而背上额外的成本。

我们知道,这几年莫迪政府所推行的印度产业化、工业化政策实践中的一个最突出的策略,就是大搞“对华产业替代”。莫迪政府的“对华产业替代”策略主要包含五大部分,即签证收紧、税务稽查、投资限制、关税调整和补贴刺激。

一是大幅收紧在印中企关键岗位中方员工的赴印工作签和商务签,但对三类中企的员工签证,莫迪政府又网开一面,即有助于印度产业链“补短填缺”的中企、与印企或美西方企业合资的中企、愿与印度分享产业技术的中企不在印度政府签证限制政策之列。签证收紧政策严重恶化了智能手机、工程承包、通信等印度已有“替代备胎”的中企在印生存与运营环境。

二是动辄对在印中企开展税务稽查。尽管稽查不分对象,但近几年中企是重点“照顾”对象。由于印度税务稽查机构太多,中企不堪应付。一些中企因之陷入停产甚至倒闭困境。中国智能手机品牌在印度频陷税务稽查困局即是明证。

三是2020年上半年,特别是加勒万河谷冲突以来,针对中国投资,莫迪修订了一系列政策法规,不仅限制中企对印投资增量,且竭力减少在印中企投资存量。

四是增加商品进口关税,逼迫在华产业链对印度迁移或在印建立合资企业,实现“印度制造”本土化。这项政策的核心就是,政府通过分阶段提高终端产品关键部件的进口关税,逐步限制零部件进口并使其国产化、本土化,从而在印度实现产业链的闭环运作。

五是新冠疫情爆发后莫迪政府推出“生产关联激励计划”,重在通过财政补贴,增强“印度自造”能力,优先鼓励已拥有一定产能的产业加强本土制造能力。

中印关系现状是莫迪政府加快“对华产业替代”的底层逻辑,即以安全逻辑替代了市场逻辑。加勒万河谷冲突事件爆发以来,中印双边任何问题动辄就被“泛安全化”。这使得原本可以优势互补的中印产业互动模式变成了印度“踩着中国过河”的产业互动模式。

此外,莫迪政府还愈发认定,只有“去中国化”才能成就印度制造业崛起。一方面,新德里认定,“对华产业替代”是印度工业化、现代化的必由之路。另一方面,美西方的“全球化重构”的核心是“去中国化”,重构过去三十年“美西方+中国”的全球化产业合作模式,而放眼全球,唯一能充当这个“超级替补”的经济体就是印度。

对于中国而言,基于相互替代逻辑的印度产业崛起对我现代化进程的冲击,不亚于基于“去风险化”逻辑的美西方产业与科技政策对我现代化进程的冲击。美西方与印度在牵制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战略诉求是一致的,但其成功与否,关键取决于印度能否成为中国的“超级备胎”,特别是产业上的“超级备胎”。

由此,中国必须认真看待印度的现代化问题,认真做好自己的功課,特别是打造自己的产业链与创新链,通过智能化、数字化、自动化,不断强化产业的高度集群优势和全产业链成本配套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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