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族神话在黎锦纹样设计中的投射

2024-03-22 13:37豆彬心曾健琴
西部皮革 2024年4期
关键词:黎民大力神雷公

豆彬心,曾健琴

(海南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

0 引言

黎族传统文化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学界对于黎族传统文化的研究大致上呈现出基于“他者”目光的审视局面。其一,黎族之“黎”便是“他称”,是汉族赋之于其,而非出于自身。其二,历史学范式下的黎族研究多是“以传统王朝视角出发探讨典范史学之下的开发和治理,而其中往往忽视了以‘土民’(黎族民众)视角出发的人文关照”[1]。其三,艺术学范式下的黎族研究普遍关注黎族现代化的改造,在设计表现上趋于同质性,常常会使“黎族传统文化符号发生意义的消解或降解,由此出现民族文化不认同现象”[2]。诚然,现代化建设推动了黎族日常生产生活的效率,为黎族提供了更加便捷和完善的服务,但另一方面,现代化建设正在逐步淡化黎民的传统地缘基因,新的生活方式正在逐步取代黎族的原有场域氛围。是故重拾地域文化十分必要。

1 黎锦中常用神话纹样分类

1.1 大力神纹

人是全部人类活动和全部人类关系的本质、基础,是任何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3]。如图1所示,大力神纹样是以人纹为基础进行一定艺术演变而形成的纹样;主体人纹由笔直线条构成,装饰纹样通常为菱形纹、云雷纹、三角纹、S形纹,富于变化。暂且忽略装饰纹样,以整体线条走势为划分标准可将其分为基本结构形、局部夸张形、整体延展形。基本结构形与人纹区别不大,大多是在人纹的基础上将头、手、脚等部位进行适当地延伸或装饰,部分会在纹样的内部填充一定的装饰花纹,但总体较为适宜,整体或局部均无过度夸张的表现,常绣制于衣摆部位。局部夸张形和整体延展形的大力神纹通常绣制于贯头衣的左右两侧,局部夸张形即在人纹基础上对局部部位进行夸张表现,例如将头部放大,结合菱形纹等装饰纹样,使头部形似一张拉开的弓,相应地会弱化四肢等其余部位的表现;整体延展纹则是将整体进行夸张拉长,例如延长手部使其形似“M”,并延长脚部使其形似“W”[4],“M”与“W”呈对称分布,且纹样内部填充密集精致的装饰花纹,更加凸显出大力神的非“人”属性。

图1 大力神纹(图片摘自海口网)

1.2 雷公纹

雷公纹与大力神纹相似,也是以人为原型,将其异化为半人半兽,构件出一个想象中比人本身更为强大的鬼神意象。与大力神纹不同的是,雷公纹显得更加粗壮、整体更加偏向于矩形,雷公纹在手、脚部位过度夸张,未曾保留人纹中手、脚部位的原始走势,而是将其夸张为矩形,形成一个较为封闭的纹样。部分雷公纹还会强调面部五官的细节刻画,双眼巨大占其面二分之一,令人望而生畏。

1.3 狗纹

狗纹的塑造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强调狗的部分,即对狗头、狗腿、狗爪、狗脚印等单独的部分进行塑造;一类强调狗的整体,即站立或蹲坐等全身形态的塑造。就哈方言、杞方言两地的黎锦狗纹来看[5],整体的狗纹较为简洁和抽象,纹样内部无多余装饰,色彩使用也较为单一,用简洁线条概括出狗的头部、四肢等基本结构。相对而言,狗头、狗爪、狗腿等部位纹样形式较为丰富,有的狗爪纹以个体形态出现,呈现出三角形或菱形交织;有的狗爪纹对称相连,即单体图像对称分布后两者间仍以同一线条相连;还有的狗爪纹形似“万字符”,在形式上显得丰富,在内涵式显得神秘。狗脚印纹通常由多个散落的点集合组成,形似“米”字或“爻”字。

1.4 鸟纹

黎锦纹样中“鸟”的元素非常丰富,既有对自然中“鸟”的塑造,亦有对神话传说中的“鸟”的塑造,例如斑鸠、甘工鸟等。从形式上来看,黎锦中鸟纹的塑造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对形状的刻画,即用简单的线条表现出各种鸟类的区别,例如鸽子的尾部会使用三到五根线条来表现鸽子尾羽的丰富;小巧的鸟类尾部表现则是使用一、二根线条或锐角三角形。另一类是对神态的刻画,即强调特定情景下的鸟的状态,例如正在排队将要飞翔的鸟,和已经飞上天空的鸟,能够共同组成鸟类聚众飞翔的场景。就甘工鸟纹来说,在大致上与普通鸟纹的线条区别并不大,但甘工鸟纹样内部的装饰更加精致。如图2所示,有的甘工鸟纹较为抽象,只有少数线条,整体形似开口的爱心,即爱心的中上部分而底部未收拢;有的甘工鸟纹较为具象,对其头、身、两翅、尾部均有直观表现。

图2 甘工鸟纹(图片摘自海口网)

2 黎锦神话纹样的产生及应用

2.1 从认识自然到改造自然

神话在原始社会中是实实在在存活着的实体,正如马林诺夫斯基所言“神话乃是人类文明中一项重要的成分,不是闲话,而是原始信仰与道德智慧上实用的特许证书”[6]。虽然含有虚构和夸张的成分,但神话可以算作是原始先民面对和理解自然的一种观念。从这个角度来说,神话便可以看作是一种较为原始的思维模式,先民对自然社会认知并不完全,难以用常理来解释某些物质的产生和发展,便对现实进行一定程度的加工与渲染,用虚构的神灵来解释未知之事。随之而来的便是神话视觉化,受制于有限的认知能力,先民需要用较为直接的方式来表达和传递自身观念,即一些简单线条构成的图像。所以神话最初视觉化是出于一种原始思维,换言之,在无法用文字表达和传递之时,先民只能用简易的图形来代替文字承担记录和描述的功能。

前文所讲狗纹、雷公纹、大力神纹均源自黎族创世始祖神话,在神话《黎族祖先歌》(黎称:吞德剖)、神话《大力神》(黎称:袍隆扣)之中有所体现。所以这些创世神意象,实际上是黎族先民受制于原始思维无法理解人的起源,进行一定的幻想与夸张后得出的“解释”。相应地,黎锦中的“狗纹”“雷公纹”“大力神纹”均是基于黎族先民对周遭环境的观察与模仿,再以简单抽象的线条来对其进行记录,使其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客体化存在。这种客体符号是黎族先民们原始思维的外化显现,也能够以此折射出黎族历史发展过程的标识与痕迹,因为它在一定程度上彰显出黎族先民的认知和行为能力发生了转折[7]。除此以外,创世神话所依据的客观现实由动物(狗)转向人(雷公和大力神都是以人为基础),这背后体现出一定程度上的人本主义精神的萌芽,黎民逐渐以“人”的本体地位与所处自然产生联系,与“人是万物的尺度”较为符合。以“人”为“神”的基础,一方面体现出黎民开始加深了对自我存在价值的追根溯源,另一方面体现出黎民开始加深了对自身力量的认知,所以对未知的外界不再是恐惧不安,而是让本身在意识的加工下形成一种“灵性”的存在,以此获得比自然本身更为强大的力量,以求得庇佑与慰藉[8],实现了从“认识自然”到“改变自然”的转换。

2.2 从被动幻想到主动抒情

即使有了一定程度上的改造自然观念,但创世始祖神话本质上仍然是黎族先民的被动幻想,因为他们受制于自身对自然的不完全认知,无法得出客观科学的解释。但甘工鸟的背后,能够体现出黎民原始思维的转变,他们在创造神话时的地位发生了相应的转变,已经从较为被动的局面转向了一种较为主动的身份。神话《甘工鸟》中婀甘与拜和的爱情被仗势欺人的峒主破坏,二人为了坚守爱情双双化鸟离去,鸣声似“甘工”。和前文狗纹、雷公纹、大力神纹相比起来,甘工鸟纹是出于黎民的主动抒情,主动创造出自身喜闻乐见的故事,来寄托黎民对爱情的向往与坚贞,甘工鸟纹也常常用于吉祥祝福织绣于黎锦之上。

3 黎锦神话纹样中的文化内涵

3.1 神话纹样语义无限深化

大多数“历史性”的图像都是“否定结构”(negation-structure),也就是说该图像对观众欣赏立场、解读、接受创作者所传递的视觉信息的过程做出了严格界定[9]。以肖像画为例,图像实际上是一种对历史的再现,整个图像信息中,没有人把观看者纳入信息传播中并与之对话。就算是多人肖像画或者对某一历史故事的记录,本质上也没有任何变化,观众只是在图像中看到了更多的正在履行叙述功能的人物而已。虽然观众可以通过图像志的方式对作品进行解读,但是这种解读像是一种“上帝之眼”,是基于史实的客观解读,仍未参与进图像的沟通之中,因为再现的场景在命题内容之下对所有叙述信息的传播与接受符号做出了否定。

而神话,本身就是一种介于实证与梦境、视觉与想象、分析与描述之间的未知领域,比如大力神开天辟地,天和地都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大力神开天辟地这个过程就是一种想象。天地从何而来?黎族先民又是如何想象出大力神这个对象来对天地进行解释?观众在观看神话题材的图像时需要进行思考,所以,神话纹样可以算作是一种召唤结构。观众在对神话进行解读时,其实已经参与进了这个语义单位中,这也就意味着神话的传播不仅受讲述者的影响,同时受到倾听者的影响。因此,神话是一种不可移易的集体产物,是经过了叙述者和听众长期的切磋琢磨而形成的,它最终为人所接受的乃是一种标准的、恰到好处的、或者说占统治地位的神话版本[10]。

因此,黎锦中蕴含着神话的纹样由原本的基本语义单位充分展开而形成一个艺术语义链。神话传说在黎族人口口相传中出现新的变化,相应的纹样内涵也会发生变化。例如黎锦中的狗纹,最初缝制是出于对自然的未知,而今日黎锦上缝制狗纹则是出于驱邪、平安、幸福的需要,而当狗纹出现在婚礼筒裙之上时,则是黎民希望通过能够辟邪的天狗来保佑婚姻的幸福与美满。所以,纹样作为一种记叙符号一旦产生,必然具有表达一定“类概念”的属性功能[11],在“类概念”的引导与强化下继续传递,这些纹样能够成为一种持续不断的文化符号,其背后的语义也会随之无限地深化。

3.2 神话思维转向审美思维

黎锦中神话纹样最初是出于一种原始思维而产生,因为“原始思维局限于最近的、感觉所及的环境,即人们能够思索的仅是他们直接感受到的东西和现象”[12]。将难以征服的自然通过纹样来形象化,既可以看作是对自然认知的加深,也可以看作是原始先民“征服”自然的一种方式。现今黎民已经能够更客观地认识自然、利用自然、顺应自然,但神话在历史传承中并不会完全消失殆尽,原始思维便随时代发展而转变为一种审美思维,现在的神话纹样已经成为了黎族人民表现强烈情感的个性化表达。神话纹样通过二方连续在衣摆等部位作为装饰花纹,便是审美创作活动的体现。

4 结语

对于并未形成文字的黎族而言,黎族神话以一种超文体的方式联通了黎民的历史和现实,今日仍延绵不绝。黎锦中神话相关的纹样是黎族神话的直观表现,纹样被符号化后成为了黎族文化代码之一,这些纹样逐渐脱离信仰体系而转向一种审美思维,能够让现在的黎民从无限的想象空间链接到更为接近现实与梦想中的祖灵世界。总之,黎族人民将口传神话投射进黎锦纹样设计之中,纹样作为叙事材料能够与口传神话形成互文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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