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王堆汉墓出土西汉官营丝织品中的“红”色

2024-03-29 07:40周柯潘睿琪詹秦川
西部皮革 2024年4期
关键词:朱红马王堆汉墓

周柯,潘睿琪,詹秦川

(陕西科技大学 设计与艺术学院,陕西 西安 710021)

0 引言

马王堆汉墓,位于湖南省长沙市芙蓉区东郊四千米处的浏阳河旁的马王堆街道,是西汉初期长沙国丞相、轪侯利苍的家族墓地。汉代时,染色事务受到中央的相当重视,据《三辅黄图》记载:“未央宫有暴室,主掖庭织作染练之署。”[1]又《后汉书·百官志》记有“平准令”,其任务练染,作彩色[2]。据统计,马王堆汉墓出土丝织物所使用的色谱,有朱红、绛红、绛紫、金黄、橄榄绿、深蓝、银灰、粉白等36种色彩,浸染色29种,涂染色7种[3]。其中“红”色被广泛应用于织物层面。

1 红的色彩概况

1.1 红色调染料

1.1.1 红色调植物染料

植物染古时又称“草染”,植物种类繁多,古代见于文献著录的染料植物有五十多种。其中可以染出红色调的染料植物大致有茜草、红花、苏木、虎杖、棠梨、落葵、都捻子、冬青、枣木、磷木、番红花等十余种[3]。而西汉时期多以茜草为主要染料。红花,在古代名为黄蓝、红蓝花、刺红花、红花草等,夏季花开时呈红黄色。据考证,张骞通西域后,红花才经这一纽带而传入中国且开始被使用[1]。《博物志》记载:“张骞得种于西域,今魏地亦种之。”[4]另一种名为苏木,产量极少,即使到了染色发达的后期,也并未大规模地被用作红色染料。

茜草,茜草科多年生攀援草本植物,有茹蘆、茅蒐、臂草、地血、牛蔓等别名,是古代使用最广泛的植物染料。该植物根部含有多种蒽醌类化合物,色素的主要成分是茜素和茜紫素。需用媒染剂作辅助生成不溶性色淀,从而着色于纤维上,古代的媒染剂大多是含钙铝的明矾(白矾)[5],它同茜素发生作用,染出的织物红色色泽中略带黄光,娇艳瑰丽,牢度极佳。

茜草在当时的种植颇有一定规模,《史记·货殖列传》载:“千亩栀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以千户侯等。”[6]意思是一千亩茜草的收入就已经相当于一个千户侯的收入,可见其种植的盛况。《汉宫仪》记载有“染园出卮茜”来“供染御服”。中央还专设有管理染色的机构,《周礼》中“地官掌染草”,郑注“染草蓝倩象斗之属”[7]。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茜染织物有“深红绢”和“长寿绣袍”,它们底色均显为红,经化验是用茜草中所含的茜素和媒染剂明矾多次浸染而成。

1.1.2 红色调矿物染料

矿物染在古时又称“石染”。秦汉时期,矿物颜料朱砂的生产规模已趋于成熟,是一种普遍采用的原料。早在商代,朱砂就已现世,被涂嵌于甲骨文刻痕上。春秋战国时期,鲁庄公之楹柱上有“刻其桷”被装饰于建筑物上。东汉后,随着炼丹术的发展,对于无机化学反应的认识达到了一个新层级,开始人工合成硫化氢,古称“银朱”[8]。至西汉时,朱砂的提炼应用技术水平已经很高了。上海市纺织科学院和上海市丝绸工业公司对朱红色素、深红色素等进行研究后,选择以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朱红色菱纹罗丝锦袍和长寿绣丝锦袍进行朱红色试样。得出朱红颜料主要成分为硫化氢,即朱砂的确定性结论[9]。以涂刮的方式将朱砂应用于此,颗粒研磨得细腻均匀,交叉分布于织物的缝隙之中,孔眼清晰,色彩鲜艳,力证了西汉时期对这一染料的高超应用水平。

在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丝织物中,朱红色菱纹罗丝绵袍绢地通体地显现朱红色,上绣有同色菱形纹。经分析证实,绢地中朱红染料的主要成分是硫化汞,即朱砂。细且均匀,颗粒分散在纤维相互交叉的缝隙中,织物孔眼清晰无堵塞现象,体现了当时朱砂染的优良技术水平。

1.2 红色调色相体现

1.2.1 同色相的体现

绛、朱、赤、丹、红等都是红色的范畴,区别在于色彩表现出的深浅程度不一。通过对马王堆汉墓已知出土丝织物的规整,发现红色大多主要表现为朱红、绛色两个色相。

“绛”色为红色色相中的最深色,《说文》中讲述:“绛,大赤也。”[10]本义是“深红色”。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千金绦”最为有名。它是饰于手套和细麻布上的丝带,色调古朴,有绛红、白、黑的色彩。信期绣手套的丝质千金绦带分左、中、右三行。左行的表里层、中间一行的表层均有绛红色经线和其他色彩交替编织[9]。此外,绢地长寿绣以绛红、朱红,交叉以黄、紫、橄榄绿等色的丝线,绣以长寿云纹。对鸟菱纹绮地乘云绣在大篇幅土黄、金黄的底色上以绛红、朱红、藏青等多色绣线绣出飞卷流云及云中凤鸟。

朱红色对比于绛色,颜色更浅一层。《说文》:“朱,赤心木,松柏属。”本义是:“赤心木”,后用来指“朱色,大红色”,赤的同义词是朱,“丹”本义是“辰砂,朱砂”,后表示“红色,赤色”[10]。“信期绣”图案中用朱红、棕红和深绿丝线来体现花草、小鸟。乘云绣是以朱红、金黄、紫、藏青、绛红等多色绣线,绣以“凤鸟乘云”。“茱萸纹绣”除枝叶为深蓝色外,花蕾、瓣、蒂等用朱红、浅棕红和棕色丝线绣成。印花敷彩纱的色彩约有五种,其中保存得最好的一色就是朱红色。它是以印花和彩绘相结合的方式,先在织物上印好枝蔓后,再进行描绘。描绘的工序大体可分六道,首要第一步就是用朱红色绘出花穗,花纹单元小,色彩调和,线条秀丽,笔触明显,别具风趣。金银色印花纱采用涂料色浆,以多版分色的方式制成。其图案由均匀细密的银灰、银白色曲线配以朱红色小圆点,这一点缀在单一的图案上呈现了高贵、优雅的品质[11]。

织物中不论是以朱红色经线交叉绛色纬线来刺绣,还是以大面积朱红色为底,绛色丝线为表层装饰,这些同类色彩的使用,都体现出不同明暗度、饱和度及纯度,营造一种和谐、柔和、温暖的效果。

1.2.2 异色相的体现

异色相的应用体现了色彩的搭配之和。就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丝织品概括来看,除红色系为主色调外,还多以黄色系、绿色系、蓝色系为衬。黄色调主要有土黄色、金黄色、茶黄色、浅棕色等,绿色调以橄榄绿为最佳,蓝色调为深蓝、藏青色。异色相除了突出同色相撞外,究其目的在于形成对比、搭配的视觉表现,赋予层次动感美。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丝织品色彩搭配方式有不同偏向:一种偏向绚丽,如长寿纹袍,在深红色的绢地上用朱红、金黄、土黄和橄榄绿四色丝线织绣而成。绢地茱萸纹绣,以棕红为底,用朱红、土黄、深土黄色丝线绣茱萸花。黄褐色对鸟菱纹绮地乘云绣,以朱红、浅棕红配以橄榄绿的对比色丝线绣出桃形花纹及云纹,画面生动活泼[12]。另一种偏向淡雅,如烟色菱纹罗地信期绣,底色以大面积空阔黄色为主,小面积的图案作点缀,用朱红、棕红、深绿和金黄等丝线,绣成流云、长尾小鸟等。

1.3 红色调染色手法

1.3.1 线染法

线染法是先将丝缕染色后再织的染色法[13]。染色牢固,方便在面料上织作文彩。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丝织物多数都体现了这样的手法,较为典型的是凸花纹锦,是经染色后再织造的。织物经密纬疏,是桑蚕丝提花色织的华贵品种。经线排列有二根、三根或甲乙丙甲丙五根为一组的,纬线以二色或三色介于底经和花纹经之间。花纹经为主色调,多以朱红、绛色这类明朗的颜色,底色大多以深沉的茶褐色、玄色等为主。因花地二经色泽不同,故织物正面效果较纯,背面地部呈混合色调。先染色后再织的手法,使颜色经过交织后打破了古板规律,呈现出错综的精美感[9]。

此外,绢地长寿绣丝绵袍以绛红色为绢地,以锁绣针法来展现浅棕红、橄榄绿﹑紫灰、深绿等色。对鸟菱纹绮地乘云绣以染有朱红、浅棕红、橄榄绿等三色丝线来刺绣[12]。一号墓内棺的铺绒绣残片,在素纱底上体现朱红、黑、烟三色,黑色斜方格纹内再以精巧手法凸显红、烟色的树纹。

1.3.2 匹染法

匹染法是先完成织物,然后再染色的染色法。其染出的颜色较浅,但色调均匀,多应用于单色织物上,例如绢[11]。马王堆汉墓出土的朱色菱纹罗是最具有代表性的。织物较为单一,可直观看出以朱砂为染的朱红色大面积铺底,渗透均匀,平衡统一,再以同色的丝线绣织小面积菱纹。通体色彩导向一致,展现其绝佳的和谐舒适感。

1.3.3 套染法

套染法是先染底色,再覆盖另一种颜色的染色法。套染法的使用可使仅有的少数染料变化出多种不同色调的颜色,马王堆汉墓丝织品色彩丰富,同一色系有着不同的色阶,必是应用了套染法[13]。

金银印花纱和印花敷彩纱均是先染一种颜色打底,媒染后再套染另一种颜色。泥金银印花纱,其纹饰是用雕刻凸版套印的,用长宽各2.8厘米的“个”形纹、4.3 cm×3.5 cm的多条曲线组成的花纹以及3.5 cm×2.8 cm的圆点纹戳印,分三步套印而成。其中第三步,套印了金色或朱红色的圆点纹。按这种纱的幅宽推算,每米大约印有图案单位430个,每个单位套印三版,即达1 200多次[9],其印制难度深刻体现了织物套染法的卓越水平。

2 文化内涵的体现

色彩是一种精神领域的升华,也赋予了一种文化的韵味。楚人尚赤,《尚书·尧典》:“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14]郑玄注:“三帛所以荐玉者。……帛必三者,高阳氏之后用赤缯。”[14]汉代受到楚文化的思想影响,形成了极具浪漫主义的色彩,最鲜明的表现即是对于红色的运用。《史记》载:“拔汉帜,立汉赤帜。”[6]《汉书》记载:“初,汉节纯赤,以太子持赤节。”[15]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丝织物,无论是整体色调还是细化到局部纹样,都以红色为主、黄色为辅的色彩基调呈现出来。深刻体现楚文化中对于暖色、崇日尚红的审美观念倾向。例如,绢地长寿绣丝绵袍、对鸟菱纹绮地乘云绣以大面积朱红色、绛红色来完成精美绣织。“信期绣”图案用朱红、棕红、金黄等丝线,绣成流云、卷枝花草等。

汉初,统治者对儒家思想给予了一定重视,蕴含儒家思想的《周礼》影响了色彩的内涵。儒家以五色“青赤黄白黑”表示五方“东南中西北”,以色示尊卑,五正色地位最高,五间色,邻近色、调和色依次排列[11]。故而,“五正色”中“赤”和“五间色”中“红”,被置于优先的色彩应用地位。用色先以红,其次以红的邻近色黄调、互补色绿色调作为衬托色或补充色。很大程度上影响着色彩使用顺序的思想。例如,黄褐色对鸟菱纹绮地“乘云绣”以朱红色为重要视觉色来体现鸟形纹样,同色系浅棕色着重突出几对,互补色绿色作点缀。

汉初颁布的“休养生息”之策,与“黄老无为”的道教思想,“无为而治”是相顺应的,庄子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着重强调物质层面的“寡欲”和思想层面的“淡泊无为”。从而形成了汉代庄重、朴素、沉稳的审美观念。表现在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丝织品色彩以邻近色、调和色为主,追求古朴雅静的色彩搭配[11]。如黄色地盖以浅黄、草绿,绛红色地上用绛紫、浅棕红等色,充分运用邻近色将色彩的对比限制在一定程度,显示一种和谐的美感[14],相得益彰,互相辉映。出土的几何纹绒圈锦,地色以茶褐色、玄色较为接近的色,花纹以朱红色、绛色的邻近色丝线提花织造而成。此外,整体色调偏深,低明度和低纯度的印花敷彩纱丝绵袍亦体现沉着、和谐、典雅之美。

3 红的色彩价值分析

汉代的织物色谱丰富多彩,各类色彩有着专用名称,马王堆汉墓中丝织品所体现的红色,如西汉史游《急就篇》中所形容的“蒸粟绢红绘繎”“绛堤维纳丝絮绵”“绛,赤色也,古谓之纁”。在同属东汉著作《说文解字》和《释名》中也有关于纺织品色彩和专用词的解释,其中,红色调的色谱记录有红、纁、绯、纂、绌、绾、绛、綪、缙等[16]。东汉较于西汉在色谱方面有了新的拓广和发展,从天然色为基本色向深浅明暗方面延伸。无论是古代对于色谱的扩充还是后代在自然色的基础上研究配置人工色,都是人类文明的重大发展,对未来呈现多色的视觉艺术有着深远的意义。

马王堆汉墓中的丝织物距今已有近两千多年,历史长河的浸染没能使其色彩褪去。其中,出土丝织物上不同明度深度的红色仍被很好地留存下来,除了体现古代印染的技术水平高超之外,更体现了红色素着色的优异性,不朽性。对于后代的色彩传承,及现代的颜色可持续性使用有一定的研究性意义。

汉代的服饰中以红色为主色调,具有一定的象征意味。从马王堆汉墓中发掘的丝织物色彩看,除黄色,黑色外,红色被应用于每一件丝织品上,加以墓葬主人的身份特征,说明色彩被赋予了等级秩序的政治作用。统治者当时所推行的色彩审美完整地延续了下来,红色的尊贵地位流传至现代,人们对于红色始终带有崇高的敬意。

4 结语

西汉官营机制下的丝织品伴随马王堆汉墓的发掘而展现于世人眼前,从色彩的角度出发,对其进行深入剖析。通过对红色植物染料、矿物染料的基本叙述,以及染色顺序、材质种类的对比分析,明确了红色因其差异性而体现不同的色相。进一步深化透析同色相、异色相的颜色搭配,邻近色或互补色的和谐统一。从多个维度对红色进行了阐释,彰显红色在西汉官营丝织品中的深刻内涵,其不仅是楚文化尚赤观的继承,亦是对传统儒、道家思想观念的拓展。探索附于西汉官营丝织物上的红色,不仅是对颜色领域的认知扩充,对文化意境的身临其境,更是对生活价值的心灵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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