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陈天桥的圈地游戏

侯耀晨

31岁那一年，陈天桥病了。

陈天桥得知自己患病的消息，适逢盛大网络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公司如日中天、蓬勃发展之际。当年，他以近百亿身家荣登《胡润2004IT富豪榜》榜首，被冠以“中国首富”称号。

彼时，改革开放已持续了近30年，商品经济的浪潮，曾催生过诸多首富级人物，以及IT（信息技术）、实业、贸易等各领域的“独角兽”。

一时，多少人物，各显神通，然能得以始终者，少之又少。

于是，有这样一种观点大行其道：全球新生企业中，能幸存活过3—5年的，凤毛而麟角。陈天桥仅用5年时间，就带领盛大网络成为业界翘楚，并因此被推上首富大位，可谓其兴也勃焉。

但问题是，盛大网络能平安度过全球公认的企业生存周期律吗？

当时，社会大众无从了解陈天桥的病情是否与商业世界的困境有关，而陈天桥释放给外界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陈天桥这病来得有些怪：没有明确实症，据称更接近心理或精神层面的问题，如焦虑症、神经官能症、抑郁症甚至包括“恐癌”情绪等。

直至2023年10月，陈天桥在与一家媒体交流时透露：正是在公司取得成功的鼎盛时期，他开始遭受严重恐慌症的困扰。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陈天桥陷入这种难以名状、旷日持久的恐慌状态呢？

须知，在容易被一些突发信息搞得风声鹤唳的资本市场，历来对于创始人婚变、健康状况、人设崩塌等可能影响团队稳定和公司正常运营的因素极为敏感，何况还是心理和精神层面这种让人难以把控的疾病？

那么，刚把盛大网络带上纳斯达克的陈天桥，为何会把此类可能引发资本市场波动和情绪化反应的敏感信息透露给公众？这莫非是在给自己和盛大网络挖坑吗？

直到20年后的2024年初，当商业江湖和饱受诟病的游戏界早已淡忘了当年的“网游教父”和内地首富时，陈天桥却被热传已成美国排名靠前的“大地主”，并高举“AI（人工智能）+脑科学”的旗号，不断加码该领域的基础研究项目。

陈天桥还以上海天桥脑科学研究院创始人的身份描述当前的时代，“新一代AI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没有之一。”

至此，多年前的迷局似已逐步揭开，呈现出一些耐人寻味的线索：

这场病，似乎助力陈天桥干成了不少事。

这场给陈天桥带来长期困扰的精神类疾病，也被其转化为一项持久的、带有公益性质的投资项目。

最终，他成为全球最大的私人脑科学科研机构创始人，逐渐接近另一个巨大的风口。

一场豪赌

淡出江湖的20年，首富陈天桥的经历，可以收藏在这些往事里：生了一场慢性病，退出了一场游戏，捐了一些款，买了一些地。

陈天桥在网络游戏世界的崛起，始于1999年。

时年，陈天桥26岁，他在上海创办了盛大网络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盛大网络”）。

陈天桥生于1973年，曾就读于复旦大学经济系，是新一代浙商中的“70后”代表人物。大学毕业后，他曾在陆家嘴集团和金信信托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他并未选择在自己较为熟悉的金融领域创业，而是寄希望于动漫IP（知识产权）市场的新兴业务，但起初并未赚到多少钱，甚至连公司生存都成问题。

据说，盛大网络在战略和经营上的大转折与大爆发，始于两年后陈天桥的“一场豪赌”。

2001年，陈天桥投入30万美元买断韩国网络游戏《传奇》在中国的独家代理权，此后盛大还陆续代理了《新英雄门》《疯狂坦克》等多款大型网络游戏。

此后几年，盛大网络的注册用户一度累计接近亿人，成为全球在线用户最多的网络游戏运营商。

2004年，盛大网络获得软银集团4000万美元融资，同年在納斯达克上市。

这一系列操作使得陈天桥身价飙升至百亿，名列当年度首富。

这是全球资本圈一个典型的速战速决式IPO（首次公开募股）案例。

接下来，陈天桥面临两条路：一条是继续在资本的意志和资源助力下挖掘网络游戏和周边产业的剩余价值，另一条路则在乎当局者的个人意图——见好就收，退出江湖，这条路同样充满变数。

陈天桥分明倾向于后者。

他病了，似乎更有兴趣探索人类精神领域的问题和事情。

这种心态下的陈天桥，要带领盛大网络按照传统资本市场的游戏规则继续做大行业与市场蛋糕，是难以吸引资本市场和投资人信心的。

首富“软着陆”

陈天桥莫测的病情，也牵动着资本市场、投资机构以及散户的敏感神经。

故事发展至此，陈天桥的“恐慌症”，已颇有点“一场被公之于众的脑科疾病”的意味。陈天桥的病，也由此成为盛大网络“由盛转衰”的分水岭。

此后几年，旨在占领终端用户市场的盛大盒子被广电部门叫停，游戏业务也被网易和腾讯等竞争对手超越，盛大网络逐步进入分拆和变卖的时代。

2011年11月22日，陈天桥正式启动私有化进程，盛大互动于当日宣布与Premium Lead Company Limited（盛大网络母公司）和New Era Investment Holding Ltd.（合并子公司）达成了一项合并协议和计划。

到2012年，陈天桥将盛大的核心业务悉数拆卖，并通过盛大私有化成功退市，套现88亿元。

2014年11月，陈天桥出售其在盛大游戏的全部股份，并正式卸任董事长职务，从此淡出网游江湖。

此后，陈天桥及其在新加坡的盛大集团开始专注于公共和私募股权、风险投资以及房地产等业务。其在地产业务方面的一个代表性投资发生在2015年。当年，陈天桥斥资8500万美元在美国俄勒冈州购得一块总面积达19.8万英亩（约合80127公顷）的林地。

该宗土地的前任业主为富达国民金融（Fidelity National Financial Ventures，一家美国住宅抵押贷款公司）。完成此笔交易后，陈天桥成为美国排名第2的非美国公司土地拥有者。在美国的“地主”排名中，陈天桥则已进入前100，名列第82位。

不知何故，当年这笔交易，忽然在2024年初热度大增。

有媒体引述美国农业部的数据，指出2023年美国耕地的平均价值上涨了8.1%，自2020年以来涨幅超过三分之一。在陈天桥所购的地块中，最具价值的一块位于毗邻俄勒冈州中部的德舒特国家森林公园，被称为Bull Springs Skyline Forest，其总面积达32995英亩。尽管只占陈天桥在俄勒冈州土地总面积的20%，但据称，这块地在陈天桥购买后的最高价格一度涨到过亿美元，此后又跌回9500万美元。

因此，陈天桥已从地产业务投资中获得了可观的回报。

“AI+脑科学”路线

退隐网络游戏江湖的陈天桥，除了多笔成功的林地和住宅类地产投资，还一直保持着对于神经科学领域的关注和投资。

2016年12月，他宣布向美国加州理工大学捐赠10亿美元，该笔捐款计划分10年完成，每年捐赠1.15亿美元用于脑科学基础研究。这笔捐款的受益者之一，为天桥与克丽斯—陈神经科学研究所（Tianqiao and Chrissy Chen Institute for Neuroscience）。

据媒体披露，陈天桥在美购置的房地产中，有一处位于洛杉矶郊区的西利·穆德庄园 （Seeley Mudd Estate）。该庄园的前任居住者为南加州大学校长，其地理位置十分便利，紧邻天桥与克丽斯—陈神经科学研究所，陈天桥夫妇可以很方便地由该庄园前往研究所，探讨其感兴趣的脑神经科学问题。

陈天桥曾透露，“在与上百名脑科学家讨论自己病情的过程中”，他对脑科学、神经科学和精神病学的前景产生了兴趣。

为此，陈天桥持续投身于脑科学领域相关研究的捐助工作，“希望帮助那些和自己一样痛苦的人”。

相对于在国际脑科学领域的捐助，陈天桥在国内脑科学领域的投资也在同期展开，且已初具规模。

2016年，陈天桥在上海创立天桥脑科学研究院（TCCI），并设立10亿美元的研究基金，用于资助脑科学研究。

2017年底，上海陈天桥脑健康研究所（又名TCCI转化中心）成立。依托该研究所，陈天桥与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和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达成战略合作关系，并计划首期投入5亿元，总计投入70亿元支持中国的脑科学研究项目。

2023年2月，在天桥脑科学研究院的一次中国年会上，陈天桥宣布了其进一步支持脑科学研究的“3521生态战略”。

陈天桥在年会上表示，其与400多位脑科学家深度交流后，发现了脑科学研究领域普遍存在3个痛点，“学科与学科之间存在鸿沟，年轻科学家培养与资助资源少，论文出版流程复杂、周期冗长。”

针对这3个痛点，陈天桥提出的“3521”生态战略，拟从5个方面展开探索性的工作：通过会议交流促进跨学科合作、与顶级学术机构合办“夏校”（Summer School）培养青年科学家、创建媒体促进科学期刊内容发表（Journal Publish）、设立前沿实验室（Frontier Lab）探索新型研究，同时资助全世界范围内优秀的科研机构和科学家。

据陈天桥介绍，“3521”生态战略中的“2”特指TCCI发现的“人工智能（AI）以及区块链技术”两个重大机遇。他认为，这两项技术有望成为推动科学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有效手段。在此進程中，AI语言交互和大样本数据分析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区块链技术则可以保护和激发科研思路创新，进而构建新型科研生态。

为此，陈天桥亲自主导并构建了一个核心平台——苏格拉底实验室（Socratic Lab）。

据天桥脑科学研究院官方平台披露，2022年以来，TCCI旗下的全球脑科学研究者在线社区已组织了100多场线上科学会议。这些会议吸引了近5000名全球科学家线上参与，还催生了近千个学术问题。

目前，苏格拉底实验室的２.０版本正在加紧开发中。

陈天桥向媒体透露，“该平台更注重打造一个国际性的学术问答在线社区和虚拟实验室，鼓励科学家从问题与假设出发，通过思维碰撞激发出解决思路和更多假设，并借助苏格拉底实验室提供的十余项创新工具，转化为科研方案，以一种自发且螺旋上升的方式，利用科学的思想和方法论来推动人类社会的进步。”

2023年7月，天桥脑科学研究院（TCCI）宣布追加10亿元投入“AI+脑科学”领域。对此，陈天桥表示：“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创业思维+神经科学”能产生什么

当事业有成的中年人深陷疾病的困扰时，可能只有极少数人会对于致病因素和疾病的作用机理产生兴趣，陈天桥显然属于这极少数人。

近年来，陈天桥在持续追加投资推广其“AI+脑科学”战略路线时，也自信于企业家精神和创业思维对于这类跨界研究项目的助推作用。

陈天桥认为，将创业思维融入神经科学的基础研究中，可以从多个维度加速AI和脑科学领域的研发项目进展。他介绍说：“我们在全世界范围内组织和支持AI暑期学院，同时还在建立多个AI中心，以供科学家们充分利用。我们始终致力于推动脑科学的新跨学科方法，并提出创新性的方式来支持年轻科学家，期望他们能够引领下一个重大突破。”

陈天桥对人工智能研究和运行中存在的“过程不透明、过程不可控”等问题表示了持续关切。为此，他为天桥脑科学研究院制定了“All in AI for Brain Science”（全面利用人工智能推动脑科学研究）的战略。该战略针对人工智能行业研究中的上述盲区，提出了将两个“黑盒”互相对照、互相破译的“AI+脑科学”的独特路径。

陈天桥追加的10亿元研发经费，就是要持续招募AI科学家团队，解决数据、交流和人才等“AI+脑科学”研发路途中的瓶颈和堵点。

如此，在AI+脑科学这个领域，陈天桥的执念和豪赌精神再次发挥作用。作为“全球最大的私人脑科学科研机构创始人”的陈天桥，已然在一个全新的领域，主导并持续拓展自己的商业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