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鹏 在荒岛守望“神话之鸟”

李菡丹

四月是鸟类繁殖的季节，鸟是人类亲密的伙伴，它们灵动的身姿不仅为人们的生活增添靓丽光彩，也让世界充满勃勃生机。《世界保护益鸟公约》规定，每年的4月1日为“国际爱鸟日”，爱鸟、护鸟已是人类生态保护的重要部分。

有一种鸟叫中华凤头燕鸥，有“神话之鸟”之称，它曾在人类的视野中消失了60多年，曾一度被认为已经灭绝。2000年，在福建外海的马祖列岛重新发现了8只中华凤头燕鸥的繁殖成鸟，它们才得以回到人类的视野里。数量岌岌可危的它们是否还有其他繁殖种群？鸟类学家开始了找寻。终于，2004年，在宁波东海的一座荒岛上发现了20只中华凤头燕鸥，轰动世界鸟类学界。彼时，它在全球的同伴只有不到30只。

每年四月，初夏的微风拂过东南亚的海面，中华凤头燕鸥要向北迁徙了。四月至八月是它们的繁殖期，它们需要在一块陆地上产蛋并停留100多天。理想场所最好是无人的荒岛，岛上有平坦的裸岩，草也不高，还有几百只“同类”趴伏着，不时地传来求偶的“叫声”；这个荒岛也不能太大，不能有蛇和老鼠等天敌，更不能频繁受到人类活动的干扰。现在，它们最理想的繁殖地就是位于浙江省宁波市象山县韭山列岛东南面的小岛——中铁墩屿。

而这个它们最青睐的“产房”，是由浙江省青联委员、象山县韭山列岛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工作人员丁鹏和科研团队、志愿者们，为它们人工打造并长期守护的。每当在中华凤头燕鸥和它们的伙伴大凤头燕鸥来临前，丁鹏会带领一行人开船登岛、灭鼠抓蛇、除草平地，安装上燕鸥们的假鸟模型，打开提前录制的鸟声，准备好一切，悄悄地待在观鸟屋中，等待它们的到来。

2012年，23岁的丁鹏来到象山韭山列岛国家自然保护区工作。12年间，他从一个不熟悉中华凤头燕鸥的“菜鸟”，到成为它们最好的朋友，从第一年招引试验的六个月驻守荒岛，到如今创造了累计孵化179只、占全球繁殖总量80%以上的奇迹。丁鹏的工作成果和保护“神话之鸟”的故事短片《离岛归客》，在联合国国际生物多样性大会上重点展示，受到与会者广泛关注。

自告奋勇，守鸟护鸟

丁鹏是甘肃兰州人，毕业于宁波大学航海技术专业。他说：“我們专业的就业方向是在货轮上任高级海员，工作环境比较艰苦，上船就意味着‘失联，所以班里都是男同学，俗称‘和尚班。可以说，我从上大学开始就做好了要吃苦的心理准备。”

2004年和2007年，中华凤头燕鸥曾两次来到韭山列岛繁殖，然而受到台风和人为捡蛋的破坏，它们两次梦碎韭山列岛，之后再也未曾出现。据了解，珍稀野生动物所在的自然保护区，大多数面积广袤、地理位置偏远，管理工作难度大、生活条件艰苦，缺乏吸引高校毕业生到保护区参加工作的待遇条件，人才的引进存在难度，所以导致保护对象的相关科研工作相对滞后，日常管护方面也未能进入数字化、正规化。

2013年，象山韭山列岛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联合浙江省自然博物馆、美国俄勒冈州立大学、国际鸟盟亚洲部共同决定，开展人工引导干预鸟类选择繁殖地试验——中华凤头燕鸥监测与招引项目，利用假鸟和鸟声回放手段，吸引中华凤头燕鸥重回韭山列岛繁殖。项目实施期间，需要两名志愿者居住在保护区外围的中铁墩屿上，每天对招引效果和燕鸥繁殖情况进行监测和记录，刚参加工作不久的丁鹏自告奋勇登岛。

丁鹏介绍：“这个项目是中美合作的，所以另一名志愿者是来自美国俄勒冈州立大学的硕士研究生。中铁墩屿本是一座荒岛，面积并不大，东西长200多米，南北宽100多米。岛上的五节芒草茂盛丰郁，草丛中游窜着王锦蛇，硕大的老鼠四处奔走。我们选择在岛的东南侧，平整出一块裸露的岩地，摆放些假鸟，被我们打造成中华凤头燕鸥的繁殖地。”

当年四月，第一次上岛，丁鹏只带了一个背包，里面有四五件衣服和10多本书，上岛前还专门去买了《中国野外鸟类手册》，学了一些求生知识，看了电影《荒岛余生》。“但是，当我真正登上这座无人的荒岛时，现实和电影还是有着巨大差别的，我的内心深处是受震撼的。”十几名专家、工作人员登岛，布置假鸟、安放音箱、检测设备后，其他人员离开，只留下了丁鹏和另一名志愿者二人。

筑巢引“凤”，孵化成功

上岛后，丁鹏才发现忘了带剃须刀。半个月后，同事登岛送物资，一看到他就说：“你怎么变野人了？”在岛上，吃喝住行全成了问题。他们住在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房子里，自己割草踏出一条小路。同事每半个月会送来肉、南瓜和土豆等食物，由于没有冰箱，肉两三天就吃完了，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吃南瓜和土豆。

岛上有个水窖，他们收集岛上的雨水，撒一点漂白粉消毒，就这么喝下去。原本，他们带了一小块太阳能板，用来充电，可是随着五月江南梅雨季节的到来，太阳也不出现了。美国大学生志愿者每天都用电脑发邮件，给专家组汇报进展，丁鹏则用《中国野外鸟类手册》和《瓦尔登湖》打发时间。

然而，本是繁殖季的五月过去了，却迟迟见不到“神话之鸟”的身影。从既有的招引经验来看，往往需要三到五年才能成功，第一年，大家乐观的预期是“给飞过的鸟留下记忆，说不定明年就呼朋引伴地来”。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首次招引将要以失败告终，这名美国大学生志愿者也离开中国后，七月中旬，丁鹏在保护区巡航管护时发现有50只大凤头燕鸥（“神话之鸟”的伴群物种）降落在海岛上的招引区域。因为数量稀少，中华凤头燕鸥已无法形成集群，往往混杂在几千只近亲大凤头燕鸥中。这引起了丁鹏的关注，他心想“可能是个好兆头”！

两天后，丁鹏再次巡航到招引区域开展监测观察。当他刚转到海岛的一角，数千只海鸟一下腾空而起，碧海蓝天，漫天都是海鸟飞舞。“神话之鸟”招引项目成功了！

区别于大凤头燕鸥，中华凤头燕鸥最显著的特征是黑色的嘴尖。如果用肉眼辨别，中华凤头燕鸥羽色洁白，混在灰色的大凤头燕鸥中，一眼就能看出。这一次，不能再让人为因素破坏它们繁殖，于是丁鹏又恢复了监测，担负起守护燕鸥的任务。

在中铁墩屿的最高处，丁鹏安装了两个全方位摄像头对准了这些鸟。四五米外一座木板房内，他通过摄像头观察着，记录下雏鸟出生的一刻。据统计，2013年，中铁墩屿最终招引到3300只大凤头燕鸥和19只中华凤头燕鸥在岛上产蛋，孵化出了1000多只大凤头燕鸥和两只中华凤头燕鸥。这是中华凤头燕鸥第一次在宁波繁殖成功。这一年，丁鹏在面积只有两公顷大的海岛上，前后足足驻守了六个月。

丁鹏欣喜异常，他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我现在在做一项很有意义的工作，我也认可自己的价值，我很满足。”这是2013年中秋节，丁鹏写给远在兰州父母的信，几句朴实的话语也正是他的青春誓言。

“但那时也时常会感觉孤独”，丁鹏坦言。现在随着越来越多的志愿者加入，丁鹏在心理上也有支撑了。此后，就像有一个约定，丁鹏和志愿者们每年都会等待“神话之鸟”的到来。作为全球五个中华凤头燕鸥繁殖地之一，每年到了繁殖季，中铁墩屿繁殖地的志愿者们24小时轮班，监测并记录下中华凤头燕鸥的数量，以及后期繁殖、孵化与孕育的全过程。

上山下海，生生不息

2014年，由于监测人员缺乏，丁鹏又担当起监测重任，在荒岛连续驻守两个月。那一年，41只中华凤头燕鸥成功孵化雏鸟13只；2015年，成鸟52只，孵化雏鸟16只；2017年，成鸟26只，孵化雏鸟10只……2023年，成鸟数量最高至107只，孵化雏鸟28只，再次创下了中华凤头燕鸥全球一次观测数量的新纪录。

2012年之前，中华凤头燕鸥尚不足30只，目前全球数量已超过200只。2022年11月9日，中华凤头燕鸥入选GEF（全球环境基金）、UNDP（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际湿地公约履约办公室、国家林业和草原局林草调查规划院发布的《中国水鸟保护十佳案例》。

如今，丁鹏早已习惯与中华凤头燕鸥为伴的日子。每年，他都上岛把荒草、灌木拔除，铺设碎石；用蛇笼将王锦蛇诱捕，转移到其他岛上去；再除去老鼠，等候燕鸥的到来。“现在，岛上的条件越来越好，有了一套‘光伏+储能的微网系统，有了持久稳定的电力，手机有信号了，新建了板房，也能喝上淡水了，还有橱柜、冰箱等等。”

這群鸟是丁鹏“特殊的朋友”，经过长时间的陪伴，他逐渐感受到了燕鸥的生存智慧。燕鸥是社会性鸟类，喜欢集体协作。狂风袭来，燕鸥会整齐地飞成一排，像战舰一样。它们不依赖旧址，繁殖条件不适合就会撤离。当有游隼追逐燕鸥时，其它燕鸥会群起而攻之。雏鸟一开始是双亲喂养，稍微长大一点儿，就开始上“幼儿园”——诸多雏鸟集中到一起，由几只成年燕鸥看管，以规避危险。

相比大凤头燕鸥，丁鹏认为，“中华凤头燕鸥没有大凤头燕鸥凶猛，眼神也更温柔，好像稍微聪明一点”。因为无法形成集群，它们混在大凤头燕鸥中生存，为了将基因延续下去，二者会杂交，但比例又很低。

丁鹏微笑着说：“一年又一年，这些新鲜的、激动人心的时刻总会出现在志愿者的记录中，印刻在我们的脑海里。”

平日里，丁鹏与象山的海洋为伴，开展保护区巡护管理，追踪江豚、欧亚水獭的身影，调查渔业资源。然而，如同候鸟一样，每年四月至八月，他也有一条“固定航线”：乘船前往中铁墩屿，招引中华凤头燕鸥。

这些年，丁鹏一直在保护区工作，他也从一个充满激情的小伙，成长为成熟稳重的中坚力量。在保护区，不仅极度濒危鸟类中华凤头燕鸥形成了稳定的种群，保护区内的鸟类种类名录也逐年递增。这些年，他们在海岛上还发现了欧亚水獭，还开展增殖放流，恢复岱衢族大黄鱼和曼氏无针乌贼等经济鱼类在东海渔场的种质资源，保护着它们的索饵繁殖场……

如今，丁鹏已经在荒岛上守护了中华凤头燕鸥12年，他早已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保护那片海。2023年起，他担任象山自然保护区管理中心负责人，工作中他不单要开展象山韭山列岛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日常管理，还要负责渔山列岛国家级海洋生态特别保护区、花岙岛国家级海洋公园、南田岛省级森林公园和清风寨省级森林公园的综合管理。

白天上山下海、晚上回到办公室处理公务，成为丁鹏新的日常；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片海洋和山林的净土，保护好野生动植物们的生长乐园，成为他新的奋斗目标。

责任编辑 赵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