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臻艺道得圆熟

2024-04-20 15:51丁少帅
中华瑰宝 2024年4期
关键词:赵构宋高宗孝经

南宋第一位皇帝赵构继承了父亲赵佶的书画基因。他的书法学习经历了三个阶段,最终达到『道艺合一』的境界,却未能『别开生面』,达到赵佶的艺术高度,只落得『圆熟』之评。

赵构是宋徽宗赵佶第九子,也是南宋第一位皇帝,即宋高宗。与赵佶相似,赵构也是一位书画皇帝,虽然在政治上建树不大,但对于书画艺术却贡献颇多,其对书画的痴迷不逊于其父赵佶。史载,赵构常将《定武兰亭》刻石“置于左右”,南渡之时,此石在金军追击过程中丢失不见,他不顾军情紧张“密令冥搜之”。赵构在生活上崇尚节俭,却投入大量资金用于书画购藏,以至“至是数十年,秘府所藏益充牣”“紹兴内府所藏不减宣(和)、政(和)”。同时,他恢复画院体制,培养出了一批优秀的院体画家。这些在客观上促进了南宋书画艺术的发展。

赵构自幼酷爱书法,自言“顷自束发,即喜揽笔作字”“凡五十年间,非大利害相妨,未始一日舍笔墨”“自魏晋以来至六朝笔法,无不临摹”,可见其在书法上花费了很多精力。根据史料,结合书法作品来看,赵构学习书法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

初识黄米

赵构书法学习的第一阶段为绍兴七年(1137年)之前,他师法黄庭坚与米芾,其取法经过应是“学黄在前,学米在后”。据宋代楼钥的《攻媿集》记载,赵构从“学黄”转换为“学米”的原因,是由于刘豫的伪齐政权也在模仿黄庭坚的字迹,为避免皇帝的朱笔被仿造和篡改,“遂改米芾字”。而元代陶宗仪在《书史会要》中则说“改从右军”,“学米”是在北宋灭亡之前,与“学黄”几近同时。后世学者大多认可前者的观点。

赵构早年不被宋徽宗重视,只能通过模仿父亲所喜欢的书家来博取好感。宋徽宗早年间受赵令穰影响,取法黄庭坚,即便黄庭坚因新党之变遭贬,他仍然以黄字为学习的对象,乃至“作庭坚书体,后自成一法”。而对于米芾,宋徽宗只是赏识其才华,并未学习他的书法风格,也未受其影响,赵构早年间应该也是“学黄”而不“学米”。在绍兴三年(1133年)之前,赵构还是非常喜欢黄庭坚的书法的,甚至于绍兴二年(1132年)特地下诏,命令将黄氏所写的《戒石铭》颁布于各州县,以镌刻成石,朝夕为训。若非囿于当时政权更迭的特殊因素,想必其“学米”的时间不会来得如此之早。

赵构学习米芾书法的时间并不算长,大约在绍兴三年至绍兴七年之间,按最长的时间计算,也只有四年,但他对于米芾书法的关注一直持续至绍兴二十一年(1151年),以米芾之子米友仁的去世宣告结束。赵构对米芾评价极高,认为他能以书法称名,“似无负于海内”。高宗甚至还亲自主持了《绍兴米帖》的刊刻,此套丛帖恰恰体现出宋高宗“于米元章书尤所笃好”。《绍兴米帖》刻成于绍兴十一年(1141年),此时宋高宗已经改学“二王”书法,不过能够看出其依旧偏爱米芾书迹,因此才会一直支持并提拔米友仁,让他能够安心搜集米芾遗帖,使得米芾的许多法帖,最终通过刻帖的形式得以流传,使之“与真迹几乎无别”。

倾心钟王

绍兴七年至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是赵构书法学习的第二阶段。这一时期,其秉承“故知学书者必知正草二体”的原则,认为学习书法应先学楷书,后学草书,最终才能形成自己的风貌。假如楷书能够达到一定的水平,则行、草之法便能达到臻极之境。

在此阶段内,宋高宗践行着学习楷书的传统规范,努力向钟繇、王羲之的楷书看齐。早在绍兴元年(1131年),赵构就曾借观《定武兰亭》,敕旨将其摹勒上石,并题写了八行楷书。而据周必大的跋文,在绍兴三年至绍兴四年(1134年)间,赵构又开始临写王羲之所书的《乐毅论》,将其赐给周围的群臣用以表示恩宠。其类似的行为还有许多,比如:在杨凝式《神仙起居法》的帖后便有赵构所写的楷书释文;绍兴二十四年(1154年),秦桧进呈《徽宗皇帝御集》,赵构还亲自用小楷为父亲的文集书写了序文。

赵构中年时取法的魏晋楷书多为小字,有《宣示表》《乐毅论》《黄庭经》《孝女曹娥碑》等,现存“绍兴石经”中的《周易》《尚书》《毛诗》等篇,皆是他用小楷书写而成。这些小字比《黄庭经》还要小一些,但能“楷法欲与争先驱”。“绍兴石经”刻制于绍兴十三年(1143年),此时赵构已经可以熟练掌握魏晋书法的气韵风神。今杭州凤凰山圣果寺藏有“忠实”摩崖一通,传系宋高宗所作,是其罕见的大字楷书作品,从字里行间依然能够看出钟繇《宣示表》的底蕴,只是在这些字之间又颇有种刻意效法“祖宗之法”的感觉,多了些颜真卿书法“磅礴大气”的雄浑感觉(传闻宋太祖赵匡胤的书法便有“书札有类颜字”之称)。

赵构的小楷作品最为著名的莫过于《高宗书女孝经马和之补图》与《跋曹娥诔墨迹》(此作更偏于行楷),这两幅作品均流传了下来,前者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后者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高宗书女孝经马和之补图》可能并非原作,而是明代人钩摹后的衍生品(即伪作)。《女孝经》是唐代人依据《孝经》的文本模式,创造出来的女性道德行为规范的儒家典籍,宋代人多有依照《女孝经》中的题材进行书画创作的习惯。为何这幅作品比较有名?因为它的书法被冠于“高宗”的名下,绘画被冠于“马和之”的名下,但其无论是书法水平还是绘画技术均与两人相差悬殊。该作品的文字部分为小楷,字间笔法多有雷同之处,结字也略显呆板,笔画较为整齐划一,对比宋高宗晚年在《曹娥诔辞》后面所写的行楷跋文来看,确实要逊色不少。

赵构曾多次书写过《孝经》,他还曾将所写的《孝经》赏赐给秦桧。在明清时期,收藏者仍能见到许多赵构书写的《孝经》真迹(如吴其贞在《书画记》中就有记载),故后人凭此,将《女孝经》加以托名,倒也有典可依。有学者认为这幅《女孝经》应是宋理宗赵昀所写。但赵构的小楷格调高雅,意境散澹,水平冠绝于南宋诸帝,这是无疑的。

在这一阶段内,赵构不仅学习钟、王楷书,还尤为钟爱《兰亭序》,他的行书风格也在此时逐渐成型。赵构自幼即喜爱右军真迹,此时他对于《兰亭序》更多的是“鉴赏”,恐非刻苦“临习”。早期的史料也只能证明他对《兰亭序》“展玩无不满人意”,并未提及他多次临写《兰亭序》,直到掌握政权后,他才开始反反复复地书写《兰亭序》,甚至达到了痴迷的程度。赵构不仅自己写《兰亭序》,还要求身边的人也跟着一起书写,比如他临摹了一张《兰亭序》赐给了其子赵昚(即宋孝宗),之后还要求赵昚照此临摹五百遍,写完后给他审阅,赵昚无奈,书写了七百多遍呈送给了父亲。

吴皇后同样也被要求练习《兰亭序》,她曾多次书写《兰亭序》,并且已经达到媲美原迹的水准,因此还出现了一次乌龙事件。据说她临写的一张《兰亭序》不知何故流传到了宫外,被韩世忠购去,韩氏误以为其是真迹,还在这张《兰亭序》后面题写跋文,结果被赵构看到后“除验玺文”,才知道是吴氏所写。赵构终其一生书写“六经”不辍,感觉疲倦时,他便让吴皇后代为书写,结果“至今皆莫能辨”。赵构赐给岳飞的手敕中,“流”“一”“带”“管”“之”“是”等字,正是从《兰亭序》择取而来,也正是由于他“日有程课”,刻苦学习,才使得他的楷书与行书均能上溯魏晋,媲美前人。

道艺合一

赵构书法学习的第三阶段为隆兴元年(1163年)以后。这一阶段是赵构楷书与行书迎来自我风格的时期,同时也是他草书风格形成独立面貌的时期。宋代杨万里曾说赵构“最后作孙过庭字”,无论他晚年是否在学习孙过庭书法,其以楷书为基础、以草书为终结的目标基本得以实现。

赵构的草书分为小草和大草,其小草《千字文》与孙过庭小草《千字文》有类似之处,同时融入了宋徽宗草书《千字文》的韵味,而风格主要还是取法怀素。根据宋代曾敏行《独醒杂志》记载,董逌在靖康之变时,就将怀素的小草《千字文》携带到了江南。赵构听闻此消息后,便告诉丞相,让董弅(董逌之子)把这幅作品进呈到宫里,自此以后怀素的小草《千字文》便进入内府之中。想必赵构的小草最重要的师源便是怀素与孙过庭。

赵构的大草作品最为著名的便是《洛神赋》,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与一般落款为“损斋”有所不同的是,该作品的款署为“德寿殿书”。这件草书作品气脉通畅,结构严谨,一气呵成,如“腾蛟起凤”,笔精而情达。赵构在书写《洛神赋》的时候应该是凭借记忆默书而成,因为对比原文可以发现,文中有少量文字脱漏的情况,这也说明他在晚年无论是对儒家经典还是对书法技法都已经达到了稔熟于心的程度。

如果要给宋高宗书法的第三个阶段作一个总结,可以认为此时他是真正达到了“道艺合一”的程度,甚至开始不拘于细节,哪怕“横斜平直”,也都“随意所适”,但他本人在艺术上始终未能像其父亲宋徽宗一样“别开生面”。宋代赵孟坚评论宋高宗的书法“未尝不圆熟,要之于间架墙壁处不著工夫”。其实,赵构在功夫处着力頗多,但终究不能在“规矩”与“姿媚”中寻找到平衡点,最终未能完全达到“晋人风韵”,缺少“唐人法度”,落得“圆熟”之评。

丁少帅,绍兴文理学院硕士研究生,书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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