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超越

赵娜

史铁生是我国著名的当代文学作家，也是受到大众认可的文学研究者，他在21岁因疾病导致双腿瘫痪，之后患上威胁生命的肾病，在疾病与生活双重压力下，他不断挣扎，直面生活，写下一篇篇广为流传的作品。其中，小说《命若琴弦》带有寓言特征，描述了两个盲人与苦难斗争、与命运抗争的悲怆故事，虽然语言朴素、故事情节简单，却直逼人心，侧面体现了史铁生对生存哲学的深入思考与感悟。

一、《命若琴弦》的创作特色

（一）比喻与象征

在《命若琴弦》中，史铁生对于两个盲人人物形象并未过多展示，但是通过盲人师徒三代人彼此映衬与补充，使得人物形象完整又饱满，这也是这一部小说最主要的特色，也是作者的创作技巧。其中，小瞎子是青年人，作者将其塑造成为一个怀揣梦想的小瞎子形象，而事实上其也是老瞎子青年时的形象，小瞎子梦想破灭之后悲观、失落的心理情绪，与老瞎子年轻时一模一样。老瞎子的人物形象则是典型的盲人形象，他饱经生活的摧残。老瞎子的师傅则是一个梦想破灭，即将死亡的形象，具有完善、弥补与烘托老瞎子人物形象的功能作用。作者用极具特色的手法与技巧，将小瞎子、老瞎子、老瞎子的师傅三人结合，共同构建形成盲人完整的人生，让其相互拓展与补充。同时，整部小说大量使用象征与比喻手法进行书写，用琴弦贯穿三代盲人，象征盲人的一生；把弹琴比喻成为三代盲人一生中奋斗的历程；用紧绷的弦柱象征人不断追求的理想，突出展现三代盲人不断奋斗、勇往直前的精神与观念；用群山当中稳稳飞翔、不停盘旋的鹞鹰象征盲人情感思想的变化，以及为追求自己理想努力的过程，极大提升了故事的渲染力与影响力，使读者在阅读时会深深陷入情节当中。

（二）相互照应

在《命若琴弦》的开头与结尾，史铁生选择了相互照应的手法，这也是他最常见、最典型的创作特色。他在文章开头这样描写：“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草帽起伏躜动，匆匆忙忙，像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也无所谓到哪儿去，每人带一把三弦琴，说书为生。”文本的结尾用“现在让我们回到开始”将重点转移到开头与结尾的对比阅读中，可以发现，结尾的话与开头一样，好像是累赘、重复的语言，其实不然，通过仔细观察与对比则可发现，结尾所指的“回到开始”，并不是文本开头，而是一种全新的开始，是一种努力与理想相同，但是奋斗的目标与方向完全不同的开始，是一种从社会责任角度升华、调整目标的伟大开始，将文本思想指向更高、更加宽广的境界，同时也为读者呈现了一幅苍茫广阔、形象的画面。

二、《命若琴弦》的生存意识

（一）变化无常的生存处境

人的主观意识无法影响与决定生存处境。命运决定着人所处的环境及生命状态。史铁生作品当中映射与展示的命运观念、宿命论，是他在遭遇一系列人生变故之后，所产生与获取的独特体验。在《命若琴弦》中，史铁生为盲人安排与设置的坎坷、循环的人生，何尝不是他生存现状的映射，不断折腾奔波，生存的痛苦与艰辛，体现了史铁生对生存、对人生的感悟与认识，即人类在生存中普遍会遇到困境，人的一生都在探寻打破悲剧、超越困境的道路。其中，老瞎子遇到的生存困境就是与生俱来的失明，为了能够看一眼世界，作者为老瞎子安排了生存的希望，即弹断一千根琴弦之后，就可用师傅留下的方子，将自己的双眼治好。于是，老瞎子将“弹断一千根琴弦，恢复双眼”当作自己奋斗的目标与追求，一遍遍弹琴，越接近奋斗目标，他越激动，充满了希望与信心。直到弹断最后一根琴弦，老瞎子打开药方之后才发现，药方不过是一场骗局，并没有什么能够治好眼睛的药。老瞎子为此陷入极度悲痛的情绪当中，他的精神支柱与希望在那一瞬间彻底毁灭，容貌憔悴、声音沙哑。作者此时运用了大量的比喻手法，将老瞎子的眼珠比作骨头，把苍白的脸色比作骨头的颜色，将断了的琴弦比作老瞎子的心弦。老瞎子却不愿意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小瞎子。小瞎子并没有把失明放在心上，他与兰秀儿互相喜欢，但是兰秀儿因为他失明，被父母外嫁。小瞎子失去了爱情，他质疑命运的不公，得到的也只是老瞎子的一句“因为咱们都是瞎子”。可见，失明是两人的命运，也是两人生存的困境。其实，每个人的宿命都不相同，因为人的欲望是无法满足的，而往往能力难以支持欲望，这也是史铁生对于生存困境的直觀认识，他认为：残疾是上帝对人的缺陷的强调。残疾是一种被强化的生存困境，这种困境也是人类宿命的一个缩影与直观体现。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各种困境，脱离一种困境之后还会继续遇到困境。

在生存困境描写方面，史铁生用了大量的笔墨，创造出受到命运捉弄的老瞎子、小瞎子形象，无限叠加生存困境，让苦难者面临与遇到的困难更加悲怆和凄凉，将虚设、不真实的奋斗目标与期望放在一代代盲人身上，进而形成不断轮回、一代代传递的人生。但是，当追求光明这一使命被一代代盲人传承时，客观的心态与观念也让苦难的主人公获取了依靠，拥有了希望与强烈的追求，这种冲突正是史铁生生存的意识。

（二）生存意义在于超越与反抗的过程

存在主义认为：人生是痛苦的，是荒谬的。世界当中存在的一切事物都是在荒谬中忍受着不断的折磨，用超越和反抗斗争的心态应对痛苦，克服生存中遇到的坎坷。在《命若琴弦》中，史铁生用浓重的笔墨描述老瞎子与小瞎子的痛苦，但是全文的主旨并不是痛苦，而是展现老瞎子与小瞎子面对荒诞命运时的超越和反抗，而反抗也是盲人应对绝望生存、生活处境的唯一途径与手段。史铁生对于生存困境给出明确的答案，就是感悟苦难、超越与打破困难，用坦然、洒脱的心态面对荒谬的世界，面对人生当中虚无的目标与源源不断的苦难，在反抗与斗争中获取幸福，感受生存的意义。人类生存的魅力也在于用理智的态度，以及超越世俗和苦难的眼光看待困难，感受追求生命永恒的真谛的过程。因为过程是情感与希望的寄托，人们只有将焦虑、紧张等情绪转变成为珍惜生命的过程，才可通过不断奋斗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对于老瞎子来讲，他前半生存在的意义及人生追求就是完成师傅给予的目标—弹断一千根琴弦，然后获得光明。但是，他在努力弹断琴弦，将师傅给的药方打开后，却发现无比渴望的药方只是一张白纸，他觉得自己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不愿继续面对荒谬、冷淡的世界。一根琴弦需要上下两端拉紧才可弹奏出音乐，心弦也是如此，也需要拉紧两端，一端是目的，一端是追求。在丧失人生目的之后，老瞎子心弦断裂，无法继续弹奏时，他想到师傅在去世前对自己的嘱咐：人生就像琴弦，只要弹好了就可以。此时，老瞎子才真正理解师傅的意思，意识到：一辈子被虚设的目的指引，生存才有了意义，生命才有了方向。为了弹琴所翻越的高山、走过的道路，以及忧虑与悲伤都是乐趣，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拥有可以让自己活得光明的药方，而在于追求药方时弹断的每一根琴弦，在于追求目的时所经历的一切。在奔波中，老瞎子领悟了生命永恒的真谛，也真正进入到豁达、向上的生存高度，实现了从绝对、绝望、悲观到相对、希望、乐观的转变。同时，老瞎子想到与自己命运相同的徒弟，意识到小瞎子未来有漫长的道路，数不清的困境及需要经历的酸甜苦辣，于是其按照自己师傅提出的方法，在小瞎子琴槽内也塞了一张药方，并嘱咐小瞎子，只有将一千二百根琴弦弹断，才可将药方从琴槽当中取出，按照药方治疗失明。这虽然仍旧是一个谎言，如同老瞎子的师傅的做法一样，却也是老瞎子为小瞎子所赋予的生存目的，让小瞎子继续体验与感受生命的过程。

对于史铁生来讲，他一生面临着许多的困境，而困境也是他无法摆脱的生存状态，是他写作灵感的来源，更是他超越的内容。尽管知道无论如何反抗，仍旧无法胜利，但他从未想过放弃，明知道未来将会面临坎坷的一生，目的与希望是虚设的，他仍然需要继续前进，反抗命运。在《命若琴弦》中，老瞎子面对小瞎子选择继续设置虚假的目的：他表明自己的师傅本来可以真正弹断一千根弦的，但是他忘了，记成八百根。而老瞎子自己其实是一千二百根，但是他也没有弹够，他记成弹断一千根。面对未来的困难，反抗命运的过程，只有找到不断延续、一直重复的谎言，才可为反抗命运提供力量，这也是得到快乐与幸福的重要途径，更是超越与克服困难的重要手段。在今后，对于小瞎子来讲，每断一根琴弦都是一种喜悦与希望，小瞎子也将在一代代的传承与延续的希望中，面对荒谬不经的世界，充满希望与光明的生存，用自己的行动与态度同宿命斗争，真正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与目标，追寻更加光明的未来。这种价值不是相对结果来讲，而是在存在过程、反抗過程中实现的。史铁生在《答自己问》中表明：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你可以镇静而又激动地欣赏美丽与悲壮的过程。《命若琴弦》中的老瞎子与小瞎子师徒不仅反抗命运，与命运斗争，走出绝望与悲痛的生活境况，也在弹弦的途中感受到生命的过程，产生激动与喜悦的心情。这正是史铁生为盲人师徒赋予的人生价值，更是史铁生对人生价值、生存意义的直观体验。由此可见，《命若琴弦》不仅是对生存困境的反思与考量，更是对生命意义的直观诠释。

（三）生存的意义在于充满希望的未来

从古至今，未来与希望都是人类生存和延续生命的动力源泉，也是人类直面困境的直接手段。史铁生认为一个人追求与奋斗的方向就是希望，在追求的过程中可以感受与体会生命存在的真正意义。在生活中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坎坷和困境，我们都需要始终保持希望，并持续不断地追求与突破，重新认识与了解自己面临的困难，转变观念和态度，并且为之付出，终会获取相应的回报。

在《命若琴弦》中，老瞎子就是不断追求希望的典型代表和重要象征。与正常人的普通生活相比，老瞎子与小瞎子因为失去光明，生活非常痛苦与艰辛，但也正是异常艰苦的生活，才让他们对未来充满希望，对光明产生急切、强烈的追求。因此，他们生存的希望就是追求光明、重获光明，这也是他们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事情，哪怕在追求希望的过程中遇到各种困境，经历数不清的问题，也没有动摇与影响他们对光明、对希望的期待和追求。老瞎子在追求希望的过程中，练就了许多的技能，包括高超的琴技和口技，这也让他后半生充满了生存的活力。当老瞎子弹断一千根琴弦，知晓药方的真相后，他并没有长时间地处于悲伤与苦闷中，而是领悟师傅的话语，并不断学习词曲创作，为自己重新设定目标，找到人生的乐趣，为山村普通人带来美妙的音乐，为他们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一定的乐趣，同时也让更多像他一样的老手艺人获得了更多的爱戴和尊重，他将自己的生存价值转向服务社会，在实现职责转变，为社会服务的同时，他也获得了更多满足感和成就感。并且，他将弹断一千二百根琴弦这一希望传递给了徒弟，将其当作安慰徒弟的良药，让希望一代代传承，让梦想能够继续延续，也让目标更加遥不可及，只是为了徒弟可以继续享受与感受酸甜苦辣的人生。

《命若琴弦》这一部小说虽然看似十分简单，背后却隐藏着深刻的意义，是史铁生在20世纪80年代文学浪潮当中，不断剖析特殊群体生存困境与现状，揭示反抗命运的变化和经历，以及不断抗衡命运的直观展现。史铁生通过这一部作品向读者呈现了苦难者的喜怒哀乐，也展示了追求希望的重要性，给读者带来了精神上的支持与帮助。人生最美好的景色是生活的过程。生活是由若干个希望共同组成的，无论是对生活现状的满足，还是对未来幸福生活的希望，都会鞭策我们不断前进，继续努力，战胜遇到的困难，用更加宽和、豁达的态度面对人生，以此来真正走向幸福的生活。

综上所述，史铁生在面对各种困境时，对于生存意义与价值产生了独特的意识与观念。《命若琴弦》这部小说就充分体现了史铁生对生存意义的思考与态度。

从正面来看，小说中的主人公们一直生活在戏剧性的世界当中，面临着数不清的困境，以及虚设的目标；但是从侧面分析，作者为小说的主人公们赋予了坚持与执着的精神，并提供了奋斗的目标和希望。在追求与奋斗中，主人公们产生的激动、渴望、心酸、愉悦等都转变成为其心灵慰藉及精神享受，也让主人公们的心态从绝望、悲观，转变成豁达、乐观，让其找到生命的真谛，即生存的意义就在于奋斗，通过奋斗的过程获取希望与乐观的精神，这也是史铁生文本创作的中心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