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那些号称“考试必过”的网课套路

熊力

从发现上当到追回一部分钱，鞠荷用了一个月。尽管少退了报名费和四个月的分期款，鞠荷认为已算“幸运”。她按时间线整理，总结了自己的退款经验，发布在网络平台，引发了无数共鸣。

鞠荷报名网课“影视后期剪辑”时被骗，千林则是在考取“教师资格证”时被骗。在考证方面，无论是“健康管理师证”“资产评估师资格证”，还是“中级消防设施操作员证”等，不管想考哪种证书，几乎都有网课平台声称提供“必过一条龙拿证服务”。除此之外，成人高考、专升本、考研、考公、短视频运营、后期剪辑等等，各类型提升课程，都是这些线上教培机构的“目标”。

“这些线上教培机构吹得天花乱坠，但根本目的就是赚钱。劝你报名时热情似火，交了钱就‘高贵冷艳对你爱答不理。”千林吐槽。通过采访多名曾经历骗局的消费者，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了解到这些机构的一些套路。

招生老师“变脸”快

记者在某短视频平台商品栏目用关键词“网课”搜索，跳出来的课程横跨“幼儿早教”“大学四六级”“建造师”“会计”“花艺”“绘画”“吉他”“围棋”等各行各业、各类兴趣爱好，涵盖全年龄层的需求。

鞠荷在刷短视频时看到“影视后期剪辑”广告，私信客服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后，很快就有人来加她。“妹妹，姐姐是过来人，很理解你们学生，特意给你申请的优惠，只要3180元”“别人都没有的，报名名额有限噢”“学会后我们会提供大量兼职，接三单，学费就回本了，姐姐现在月入2万呢”……

“招生老师当时上来就是一套‘感情牌，姐姐妹妹地叫，加上‘史无前例大优惠‘名额限量‘赚钱快回本快一整套组合拳，我非常动心。”鞠荷想着既能学到东西，又能很快赚钱，便先交了100元报名费“锁定”名额。“这个机构有自己的网站和APP，可以看直播和录播，看起来还挺正规的。”正式上课时，她才发现问题，“实际授课老师与网宣师资力量不符，课程质量很差，感觉还不如其他地方的免费课程。”

央视《今日说法》曾出过一期讲述类似案件的节目《得不到的兼职》，警方审讯发现，案件中的培训机构号称有几百个职员，而实际上讲师只有三五个人。据其中的讲师李某交代，他并不是影视剪辑专业的，在中专学的是汽车修理，只是自学了点剪辑知识，教不了正规的专业课。

田腾也经历了同样的影视剪辑骗局。已经工作的田腾想在业余时间赚一些零花钱，他本身有一定剪辑技术基础，是冲着机构宣传的报课以后可以通过他们接单赚钱去的。“说好‘边学边做兼职，赚到的钱分期付学费，进了接单群才发现单子很少，且每单的钱也并不像宣传的那般高收益，说‘三单回本纯粹是诈骗，怕是做几年都回不了本，还会喊你继续升级课程。”

受访者与机构招生老师的聊天记录。

千林则是因为想要一边实习一边备考教师资格证，在考证群里被一个招生老师缠上了。“加了我之后一直给我发广告，每天都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些，说可以省时省力，七天包过。广告的狂轰滥炸加上我也想偷懒，就回复了他，迎来了更多话术。”

招生老师一开始承诺“一条龙”“包过”服务。“跟我说会免费邮寄内部资料，只要照着学，七天就能拿证，一次没过继续免费服务，课程终生都可看。同时还提供班主任一对一服务，‘严格督学‘教辅领学‘定期回访督学，主打贴心陪伴。报名之类的事务也由她们负责。”千林当时甚至觉得非常划算，“当时说是正在做活动，仅需399元，名额有限，我就立刻报名了。”

招生老师在千林交钱后却向他推送了新广告，号称是“VIP班”，说399元是“基础班”，只提供网课与资料，要想得到一开始承诺的所有服务，还得再交2999元升级。“当时立刻知道自己被坑了，但还没想到可能是骗局。”三天后，千林收到的课程资料是纸张与内容质量都极差的两厚本资料，“因为当时实习很忙，又很生气被坑，资料翻了下就放一边了，网课也没看。”

一年后，千林沉下心开始准备考试，打开APP发现该机构提供的是B站上的免费网课，“更无语的是，说好终生可看的课程已经过期了。我去问班主任，他勉为其难给我延长了一年有效期，说我交这么点钱怎么可能终生服务，本来就只能看一年，是他申请给我调整的。”

彭文在报考“助理社会工作師”时遇见了和千林一样的情况。“先交了289元报名，招生老师给了我网课的账号密码后立刻把我推给了另一个老师，这个老师就开始推销4000元的VIP，说是包通过、包找工作，等于是‘用钱买证，我说我没这么多钱，他就喊我借贷。”彭文一听要借贷便清醒了，“我觉得这是套路，先用金额稍小的学费搭配虚假的‘一条龙‘包过服务承诺，利用我们‘试一试，反正钱也不算多的心态诱导我们上钩，先骗一点是一点，再二次、多次收费，甚至让你借贷，多骗一个是一个。”

彭文说，网课画质模糊，“感觉是盗版。”记者调查时发现，部分网课机构涉及销售盗版网课、盗版资料的违法犯罪行为，售价高昂，甚至超出正版的价格。

中央财经大学法学院教授朱晓峰曾在一篇报道中表示，网课商家对其服务做夸大宣传等，属于违反法律禁止性规定的行为。依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等规定，商家除应承担减价、退款、赔偿损失等普通民事责任外，如果其行为构成欺诈，还应当承担对消费者的惩罚性赔偿责任。另外，对商品或者服务作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宣传，还要承担行政责任甚至刑事责任。

与网课伴生的“培训贷”

记者在调查中还发现，上述培训机构的招生老师，经常诱导消费者尤其是其中的大学生办理“培训贷”。而2021年，银保监会办公厅、公安部办公厅等多个部门联合印发的通知明确规定：“小额贷款公司不得向大学生发放互联网消费贷款……未经监管部门批准设立的机构一律不得为大学生提供信贷服务。”

“招生老师说，她们机构可以提供分期付款服务，每个月只要256元。”鞠荷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认为这个数额在自己承受范围内便同意了。

鞠荷在招生老师指定的微信小程序上办理了分期，上传了自己的身份证照片和一段1—2秒的眨眼视频，填写了个人信息，但并没有上传该贷款平台指南第七条规定的“培训协议或合同照片”“申请人朗读页面中提示文本的视频”。

“如果有这种相对复杂一点的步骤，我可能还会疑惑。但整个过程太过顺利，一气呵成，我也就丧失了最后一点警惕心。”鞠荷回想，当初并未仔细阅读合同和平台规则，“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有收到过任何关于借贷风险的提示，完全被招生老师牵着鼻子走。”

而在想要退款时，鞠荷最担忧的是会不会影响征信。“我以为分期是向机构分期付款，没想到变成了向第三方借贷。每月一到15号就被自动扣款，一旦逾期可能会影响征信。我总共交了4个月的钱，后续还有8个月。”

千林遇见的情况则是招生老师在推出VIP班时，特意向他强调并不需要全款购买服务，并推荐了分期购买。

在一维权平台上，还有消费者投诉，招生老师说有办某银行信用卡贷款2万元报名培训班的活动，考试通过，学员自己还贷款，没有通过则由该机构偿还。他并没有通过考试，但该机构也没有偿还他的贷款，他多次联系该机构，事情仍未解决。

根据中消协发布的《2023年预付式消费领域消费者权益保护报告》，网课属于“预付式消费”，由于付款在先、消费在后，存在较高的不确定性或风险性。而“培训贷”这种分期模式本质上属于消费类贷款，因网贷行业发展太快仍存在法律空白地带。

2023年，上海市奉贤区公安机关查获一起涉及被骗学员3500多人，被骗金额66万余元的案件。不法分子以“易学接单、兼职赚钱”为噱头，引诱消费者参加后期剪辑课程培训，并引导办理分期付款，当消费者发现培训内容与宣传不符申请退学时，借机索取高额违约金。最终检察院以涉嫌诈骗罪对闫某等12人提起公诉。鞠荷、田腾也是类似套路的被害人。

退款难，背后危机难化解

鞠荷发现上当并想要退款时，之前一直“姐俩好”的招生老师翻脸了。“2月7日我申请退款，她说我上过课了，拒绝退款。再之后就不回消息了。”鞠荷在客服不回消息的第二天选择了寻求“12315”的帮助，“‘12315受理的当天机构就联系我，约我19日进行电话协商。”

但该机构仍然希望鞠荷再付一些课程费。“说再补交一两个月分期，然后剩下的退我，我都坚决拒绝了。大概是看我一心死磕，也会维权，就把剩下部分退了。我还是满足了，报名费和四个月分期就当买个教训。”

千林表示自己知道上当之后，就没想过能退款。彭文提出退费要求后被两位老师以“已经给了账号”为由拒绝了。田鹏则是在申请退款时被机构告知已经产生了课程费，需要扣除部分费用，以及赔付违约金，而且取消不了已办理的贷款。田鹏放弃了退款，自认倒霉。

《今日说法》节目《得不到的兼职》。

从彭文和千林的讲述中可见，正是他们想要走捷径又怕麻烦的心理，导致一步步落入机构的陷阱。有的一開始想“花钱省事”，甚至有“花钱买证”的心理，有的期待后续的高回报，而事后不少人面对小额学费“追不回”选择自认倒霉，以致同类骗术屡屡得逞。

对于网课商家是否提供退费服务，中国互联网协会法工委副秘书长胡钢曾表示，要看双方当时的约定，违约责任要公平合理。

消费者在购买网课时，签署的协议和合同里多存在两种情况：一是在特定条件下可以全额或部分退费，二是存在“概不退费”的约定。后者是严重限制消费者权利的“霸王条款”，应属无效。

但即使是事先做过退款约定的大平台甚至线下平台都有可能出问题。比如曾经的“考公一哥”湖南中公教育，据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之声报道，大量学员花费数万元购买其课程后却没能成功“上岸”，湖南中公教育承诺的退款却一拖再拖，退款缺口高达4000万元。

3月12日，中国消费者协会发布《2023年预付式消费领域消费者权益保护报告》，诸如完善预付式消费相关立法、强化行政监管等。但鉴于网课和培训推广在网络上随处可见而又真假难辨，如何尽快开展针对性的规范和整顿工作，还亟待相关部门精准施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