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克亮
(中国计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自苏格拉底开始,“认识你自己”就成为人类自我认知的一般性口号。如今,从意识出发“认识你自己”已经超越客观现实世界的物理空间走向了虚拟现实空间,以往的认识领域包含客观世界、意识世界、宗教世界等领域,现在不得不面对由人类自主性所创建的虚拟世界。这是生产力发展与意识自主发展对自我认识空间的扩展。“马克思的空间生产理论扬弃了康德经验式的‘先天直观’空间观和黑格尔理念式的‘绝对精神’空间观,批判了资本主义的异化空间和基督教等宗教的神圣空间,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空间正义”[1]亨利·列斐伏尔则沿着马克思所指引的方向进一步把“空间”概念作为理解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 “阿基米德支点”,不论是地缘上的空间还是生产领域的空间。当下,数字资本的权力正进一步开创新的数字空间体系——元宇宙空间。这一新的空间构型是开启自我认知和全新交往形态的基础性场域,“认识你自己”的领域不断地扩展;“先天直观”的场景获得前所未有的提升;“绝对精神”问题戏剧性的再次成为人类虚拟生存和交往不得不破解的难题。在元宇宙的世界里,人类的数字化自我认知已经从“语言符号身份”走向了“元宇宙身份”。现实身份与虚拟身份的隔阂进一步被打破,元宇宙身份在技术集群加持的沉浸感知和认知中被赋予了更多情感因素,虚拟身份不再仅仅是“账号个体”,而是带有一定程度价值指向和道德诉求并具有情感温度的“分身”,这同时表明其中暗含的数字化个体交往实践逻辑和价值逻辑也正在发生着悄然改变。
1.现实身份与虚拟身份
人是现实的具体的人,而“现实”和“具体”却也包含多重身份。作为被认知的身份,一部分来源于自我建构,一部分来源于他人认知。自我身份建构是一种主动行为,它依赖于身份主体的语言、生活、交往的逻辑展开。同时,也在个人具体的、历史的时空维度中进行。它会随自我认知、利益相关性等问题的拓展而不断调整。京剧唱段中“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 叫喳喳!”,就是主体身份被格式化甚至是固化的表达。且用颜色隐含人物性格及价值判断。从主体角度来说,他人认知是一种被动行为,他人通过与主体的交往或第三者的言语描述去认知。这种他者认知,在现实物理世界中以小范围的缓慢形式进行。机器大工业时代,生产者被固定于工厂内和机器旁。认知与交往的领域和范围受到一定的空间限定。之后,随着生产的扩大以及贸易的扩展,“不断扩大商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2]这里既有资本的空间扩展,也有人的空间扩展。随之而来的是人的自我认知的空间扩展。之后,“列菲伏尔将传统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政治经济体制的宏观批判,转向对资产阶级社会中发生的微观日常生活异化的批判,”[3]以日常生活的异化揭示资本主义生产对人的认知及交往行动的异化。进而,随着互联网工业的崛起,数字资本催生了新的生产领域和活动空间,人类自我身份认知及其活动的领域从现实世界转向了网络虚拟世界。然而这种带有同质化、碎片化的网络虚拟空间,将人的自我认知及行动的数据作为一种生产力,带动的是数字资本及平台经济的大发展。当大数据、智能算法、虚拟现实等技术的不断发展,一种增强现实的网络虚拟空间——元宇宙空间,进一步将人类的自我认知维度的虚拟性扩展到更高层次,这种扩展虽然仍然限于网络空间之中,但其所呈现的技术手段和表现形式却发生了根本性转变。传统互联网时代,人类交往依赖图片、语音、视频等形式,虽已经大大提升了交往的便捷性和可感知性,但图片语音形式只是单一的固态化表达,仅仅引发视觉听觉的可感知变化,即便即时性与便捷性获得了显著提高,但未能引发人的身体性接入和身份认知的根本性转变。现实身份仍然是自我身份认知的主要认知领域。在现实身份中,交往空间是相对狭小的,所能呈现的身份特征只会被部分人所认知和对部分人开放。互联网“读图时代”与“语音时代”引领和奠定了人的现实身份的空间化认知领域和格局。人逐渐认识到在新的虚拟空间之中的自我,也在影响和塑造着现实自我同一性的认知和结构。元宇宙时代,人类的虚拟身份不只是数字化的表达,也绝非仅仅是一个“账户”或“头像”。账户或头像只是冰冷的数字表征,它无法引起人的视觉和情感的进一步共鸣或增强。元宇宙里的虚拟身份开始具象化为类似游戏场景的“角色”(游戏人物),这种角色开始具有特殊的话语方式、行为方式、性格特征、关系网络和道德诉求。人类已经将那个元宇宙中的角色当作现实的自己或理想中的自己。它是现实身份的理想化塑造和升级。现实世界中,人的现实身体和现实身份是一种媒介,它是联结自我与他者的关系实体。在元宇宙中,每个人都要构建自己的虚拟身份,并开始以虚拟身份作为联结自身与他者的新媒介。“麦克卢汉在提出‘媒介是人的延伸’时强调:‘延伸人体的都是媒介’,包括口语、文字、衣物、住宅、货币、时钟在内的所有人造物(Artifact),均在延伸人通过天赋的身体功能感觉和经验外部世界的能力的意义上,构成‘媒介’的能指。简言之,可以把媒介广泛地理解为勾连人与世界之间关系的桥梁,它是人感知和经验外部世界的‘中介’,即‘连接者’”。[4]元宇宙及其所形塑的身份已经开始扮演“中介”和“连接者”的角色,作为“媒介”能指的元宇宙身份开始反向赋能、赋智、赋德于人类自身。建构、保护元宇宙身份就是建构和保护现实自我。人类已经开始将自我的价值观念和道德诉求用于元宇宙身份之中,比如,2022年12月20日外媒报道,Meta公司于12月9日正式开放了其元宇宙平台“Horizon Worlds”(地平线世界)。它是一款免费的虚拟现实在线视频游戏,玩家可以在他们的物理空间范围内探索他们周围的空间,同时通过使用控制器按钮传送短距离或在虚拟空间中连续移动来进一步漫游。据称,这个虚拟世界里可以容纳20个角色在其中搭建社区,并和真实世界一样休闲娱乐。但就在近日,一位女测试者在其中受到了性骚扰。据报道,该名女性称有一个陌生人试图在广场上“摸”自己的虚拟角色。她表示:“这种(不适的)感觉比在互联网上被骚扰更为强烈”[5]可以看出,这种对自我虚拟身份的认知与保护,已经超越虚拟身份仅仅是数字化的自我表达开始走向情感化的自我构建。传统互联网的虚拟身份所引发的问题多是账户及隐私的保护、利益的纠葛等问题,即使上升到道德伦理及行为层面,也多限于语言之上的回应或法律的追责。现实身份主体也多以网络空间暴力或现实空间的反击为主。虽有情感因素但未曾“感同身受”地融入自我身体情感。当元宇宙身份以具象化3D立体的形象展示现实身份时,它更加增强了人类对虚拟身份的情感自我认同,“经验具有第一人称被给予性。即,它是作为我的经验、我正在经历或度过的经验而被给予的(至少是悄无声息地)。”[6]显然,元宇宙身份所特有的技术呈现形式,给予人的自我身份认知经验提供了“感同身受”的情感特质。“第一人称”已经由现实自我情感转向空间虚拟自我情感。人们维护虚拟自我所耗费的精力和时间已经超越了现实自我。每日付出大量时间流连于各类平台,智能手机的点赞、评论、转发等行为已经构成人的自我虚拟身份建构的主要行为方式。甚至在构建虚拟自我的过程中会通过“虚拟包装”完成自我人设的完美塑造,这种“虚拟包装”既有技术层级的美颜、瘦脸、磨皮等手段,也有主观意识层面的刻意信息释放、图文展示等方式。通过“虚拟包装”的网络虚拟身份往往更加“完美”,只呈现美好记忆,并且可以通过类型化的隐藏、屏蔽甚至删除等手段保留美好记忆。但也容易造成现实身份与虚拟身份的“身份鸿沟”,这种“身份鸿沟”使得人们更愿意停留于虚拟网络世界之中,而不愿意再回到现实,因为现实的不完美性削弱了人的自我身份建构的欲望表达层级。阿克塞尔·霍耐特曾指出“人的完整性,在其存在的深层,乃是归因于我们一直在努力辨别的认可和承认模式,这么一种意义是我们日常语言运用中所固有的。”[7]因此,在为承认而斗争的自我身份建构中,我们总是渴望避免蔑视或伤害,希望建构完美的自我,然而,现实自我不完美性的直观容易被他者认知捕捉,所以,虚拟身份的可建构性与可塑造性成了“自我承认”的避风港。元宇宙的虚拟身份对原本的数字身份进行了升级,给予了更加具象化和切身性的表达。这种更加具象和切身的表达方式让虚拟身份具有了联结情感可依赖的符码身体及其形式。元宇宙中的虚拟身份借助平台去中心化的交往逻辑实现了“自我承认”的便捷性,承认不再是极度困难的事情,因为元宇宙中的虚体已经是经过认知筛选和价值交互而形成的个体了,“志同道合”不仅是心有灵犀式的默契,还有“技有灵犀”式的选择。
2.元宇宙身份及其认知跃迁
互联网之下的平台经济和平台社会,让人的现实身份从物理空间过渡到了网络虚拟空间。虚拟身份(角色)建构于账号、用户名、密码之下,在传统游戏世界里,只能选择游戏平台已经设定好的角色定位,且这种角色定位只在一个平台一款游戏中适用。游戏玩家所选择的角色最开始不具备性格特征和情感道德诉求。它仅仅是一种象征意义的“玩伴角色”,虽然玩家对角色本身有情感投射,但玩家还未将自身的身份完全投射进角色之中。比如,游戏平台推出的各种针对不同年龄层次和性别的定制游戏,其实是对现实身份的固化,这或许只是平台竞争的手段和策略。“男女玩家的这种性别转换行为表现出不同的动机,而性别转换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原有的性别刻板印象和文化秩序,为游戏玩家,尤其是女性玩家回避或消解主流性别秩序的束缚提供了潜在的可能性。但这种潜力始终是有限的,既有的性别秩序和刻板印象依然主导着游戏文化空间,塑造着游戏玩家的性别认知和反应模式。”[8]因此,游戏身份毕竟只是人类交往行为中的娱乐形态,它没有涵盖人类交往的一般形态。对游戏中的角色进行的自我投射和将自身转变成为游戏角色还存在很大差别。在元宇宙世界,个人通过元宇宙身份呈现的动态的3D身份效果徜徉于各类元宇宙地平线之家(horizon room)。人的数字生活也将从文字、图片、视频模式过渡到全息图时代(Hologram times)。这种过渡与转换是奠基于最新的数字技术和平台之上的全新方式,是一种全真互联网的时代。它带给虚拟身份及其认知的根本性改变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相较于传统现实身份,它具有超验性的个性化特征。所谓超验性并非身份本身的超验而是身份表达形式的超验性。即对身份的“表述”超越了现实身体,其符号化的表达已经与具身体验和可感知性远离。胡塞尔以现象还原论的方式呈现认知,就身份认知而言,“胡塞尔认为,‘直观’的‘明见性’是人的认识的最后根据,一切现象和意识活动都要追溯到他们在直观中的最初源泉。”[9]显然,符号表达在胡塞尔的现象还原里还不是最初的最根本的特征,而现象“直观”才是。现实身份具有多重身份组合的特性,并且,多重组合的身份在他者的认知体系中所占据的位置和分量是不同的。作为身份主体的自我其实并未刻意强调某种身份,主体只在不同场域空间中转换使用自己的多重身份,这样做的目的在于寻找合适的自我定位和群体融入,亦或为获取相关利益服务。而元宇宙身份则将这种符号表达“直观”化了,虚拟身份已经是胡塞尔眼中不得不面对的“直观”,因为它就在那里,并且表征和代表着现实身份。而所谓个性化特征,是元宇宙身份最大的特征之一。在元宇宙的身份世界里,人的身份可以是“任何身份”,可以是虚拟人,也可以是虚拟机器,甚至还可以是虚拟地平线世界自身。个性化既体现在身份塑造的个性化之中,更体现在身份转换的个性化之中。在不同的元宇宙地平线之家,主体可以塑造多个完全不同的身份主体类型。这种塑造的不同来自于身份转换的即时性和随意性,它超越了现实身份转换的时间障碍和空间限制,以及由他者认知所产生的“身份压力”。有时,在一种元宇宙空间中只表现一种身份类型,只与一些“志同道合者”为伴,它消解了身份转换可能产生的自我认知焦虑和道德困境。
第二,相较于传统互联网符号身份,它具有可感知的切身性特征。在传统互联网符号身份中,有可能出现“身份失真”的现象,可能只有在查阅其用户名资料后才可以试图寻找其真实身份特征,判定性别、年龄等身份信息。传统互联网的虚拟身份具有更多“纯数字化”的特征,数字化和符号化掩盖了身份主体自身,因此,符号和数字成为表征身体的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方式,例如,各类二维码、健康码、行程码等,此种虚拟身份被数字化过度表征的问题在于消解了身份的现实性和具体性、现场性和情景性,没有健康码就难以进入到某个空间场景中,即使是对你熟悉的人,也无法搁置规定,以现场性和情景性判定身份主体是否符合进入场景空间条件。这给身份确认加了一层“数字保护网”,只是这种“数字保护网”保护的是他者或群体的安全和利益,基于政策法律和道德层面,这都没有任何问题,但也确实造成了对主体身份可感知性和情景性的理解与认知难题。“算法作为数据的外在暴力,使数字化成为单一的标准模式,数字化存在代替了人的真实存在。”[10]元宇宙身份其实也是一种数字化符号化表达,但其表达的技术特质与之前的传统互联网技术有了很大的不同,元宇宙所需依赖的技术群提升了身份认知与交往实践的可感知性和切身性。在传统互联网里,可感知性也可以通过即时的文字、声音、视频随时实现,实时的视频会议及网络直播也能够让交流、工作、消费、娱乐具有“即时性”的感受,但是,元宇宙身份不仅能够实现传统互联网的即时感知性,而且增强了沉浸式的身体感知能力。这种沉浸感知性是传统互联网“账号身份”无法给予的。未来,若脑机接口技术进一步取得突破,与元宇宙空间实现高度互融,其所带来的感知将是革命性的。“脑机接口介导的心物交互中,身体以退隐的方式使我们重新获得审视身体功能的机遇:……于是身体的本质在脑机接口上得到了部分映现,身体的神秘性被脑机接口在一定程度上‘祛魅’。”[11]元宇宙技术对身体的“祛魅”,在未来也可能实现脑机接口上的意识互通和意念读取,现实身体与虚拟身体、机器身体将是融合共生的存在,那时,人的身份主体性与自主意识的同一性都将受到一定程度的挑战。
第三,元宇宙身份将实现从主体内在建构到数字外在建构的逻辑转换。一般来说,当下数字身体表征仅仅依赖于主体网络交往与生产实践的数据化而展开,数字表征身体的具体领域也多限于健康管理等领域,比如数字健康监管与智能健康穿戴设备对身体的数字化表征等。然而随着海量数据的汇聚和应用的不断扩展。人的各种行为和现实行动的数据都将实现网络数字化全覆盖,不再是人适应或融入元宇宙的问题,而是元宇宙的生态环境反向塑造影响人的问题,一种元宇宙机器赋能人类的场景将会实现。元宇宙所标榜的创意经济不仅仅是实现人的创意价值维度,也是实现智能机器人的创意价值维度。主体身份创建所依赖的知识和经验已经越来越被元宇宙数字空间所掌握,人的纯线下生活经验和知识积累已经无法提供给线上的元宇宙身份足够养分,这当然不是说深入元宇宙之后,人的身体就失去了自主能力,而是说技术增强与环境增强会让人变得懒惰,技术增强弥补了人类身体能力的某种缺陷,环境增强则让人变得麻木。长期的元宇宙生活状态会让主体身份建构附着在元宇宙空间之上而非物理现实的线下。元宇宙所构造的空间或许将成为一个主动性技术环境,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主动性技术环境在指向人的主动性的同时将这种指向引入人与环境的互动中,赋予了外界环境以意向性,体现了一种能动的形式。”[12]元宇宙已经不是单一技术物的意向性,而是技术群对人类整体生存环境全面塑造的意向性。技术的集成整体性权力演变成系统性环境权力,它制造新的生存体验和环境领地,进而实现对人的全面重塑。“这些权力并非仅仅是压抑性的和异化的。相反,从他们以常新的方式产生主体的意义上来说,这些权力是具有创造性的。”[13]86通过系统的环境塑造实现对人的身体的“驯服”和身份的“俘获”,技术意向性已经由控制或延展身体转向了服务和温驯来征服身体,这种深度的技术意向性定然在不知不觉中重新构造着主体身份认知。元宇宙的技术思维也在改造着主体的身体思维向度和身份确认维度。因此,“技术通过物质环境以技术调节的样式来‘工作’。从这个视角来看,技术世界中的主体不仅仅是形而上学思想的产物,也是物质调节的产物。”[13]88显然,元宇宙空间对身份的调节是元宇宙整体性虚拟现实生态的必然结果。
1.现实交往与虚拟交往
然而,现实交往的异化本质并非人的交往的全部本质。科技的发展让人的沟通与互联的便捷性大大增强,沟通与交往的边界也逐步拓宽。传统互联网的交往实践已经让马克思所言的“共同活动方式”汇集于平台和网络虚拟世界之中,交往个体在多种平台的交互作用下呈现了去中心化的倾向,人的交往自由和交往自主性大大提升。数字和信息成为网络生产与网络交换的基础性设施和资源。在现实交往向网络虚拟交往过渡的过程中,空间扩展与内容扩展是双向互动进行的。交往主体的交往逻辑也在发生着改变。现实世界中,交往所依据的语言系统是口头语言、身体语言、表情语言,交往的有效性有时受制于空间和距离的限制。交往常常具有空间合理性和目的合理性的需要,比如,在课堂中,教师与学生的教与学的交往关系就受此影响。线下课堂中,教师一般都具有绝对的权威性,这不仅取决于课堂所赋予教师的职责和权利,而且还依赖于已经形成的对“教室”空间的权威意识建构。这种意识建构在教师和学生之间都达成了某种“共识”。而且还是一种系统化、体系化所建构的共识。但是,同样的教与学如果转入到网络教学的空间环境之中,情况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对师生主体身份认识和交往逻辑都具有一定程度的冲击力和牵引力。从线下的“面对面”到网络上的“键对键”,不仅仅是授课的技术手段的变革,而且是一种关系和认知的变革。因为教师与学生对于新网络空间也形成了某种新的“共识”,虽然,课堂还是那个课堂,交往的主体也没有发生改变,但对教与学之中所呈现的交往逻辑和认知逻辑却发生了改变。元宇宙网络空间对于交往关系及其认知的修正在发生进一步的深刻变化。元宇宙世界的交往具有虚拟现实性、感知扩展性、情景沉浸性等特点,交往主体任意构建的交往空间更多是基于共同兴趣和话语模式所创建的空间,交往所依据的哈贝马斯所言的“合理性”前提其实已经有了兴趣和话语基础。在具有交往“合理性”与目的“合理性”的基础上,人的交往范式是敞开的,话语方式也是敞开的。就如同在线上建构了一种“私人话语空间”,在不违反法律和道德的前提下,交往的自由性和开放性是现实交往所无法比拟的,加上3D虚拟化身的影像技术加持,人的交往兴趣和乐趣也被进一步激发。你可以创建虚拟的网上个人音乐会、参加元宇宙个人艺术展,享受虚拟现实的体育运动等等。去中心化正在以新的方式(私人话语空间)建构交往主体个人的中心化。而平台的中心化建构是资本和数字垄断的中心化。几乎所有线下的交往所需空间和形式都可以在线上实现。且可能比现实交流更高效,更受人喜爱和追捧。而此时,人类现实交往所需的身体语言的弊端将会被打破,网络语言已经不再是图片、语音或视频等简单的单一输出模式,而是融合了身体语言的复合模式。语言和非语言的、身体和非身体的行为都将重新获得新的理解。“语言活动一定要伴随非语言活动一起出现。所有这些,都具有魔幻效果。各种因素时而这样时而那样,像一些能被我们看见的物质性的幽灵。”[17]元宇宙空间所创造的交往模式或许就是这种具有“魔幻效果”的空间网络,但这绝非是说元宇宙空间交往就是对现实交往的背叛或重复,它开启了新的交往形态——元宇宙身份之下的虚拟交往形态。它不再是传统网络世界的图片交往、语音交往,而是全息图景的3D虚拟主体身份的交往。它颠覆了图片的单一性和二维性,它改变了语言与表情、声音与情景的脱离状态。数字对人的身体的符号进化和空间“表述”来到了3D虚拟真实的境界。这种改变是全新的方向,如同最美的语言也难以描述真实一样,一个视觉的感觉直观比一般的语言直观更具有冲击力和表述效果。何况元宇宙并没有消除语言,而是增强了语言表达和交往效果。个人身体的虚拟现实化将附着和融入更多人类情感、意志和价值观,因此,它就绝不仅仅是一个账户的虚体个体了。
2.元宇宙交往逻辑的新形态
元宇宙身份之下的交往逻辑依然是人的交往逻辑的展开,但绝不是现实交往的重复和网络化的副本。虽然元宇宙交往以数字化、虚拟化的形象作为交往的影像和人格。但它却具有以下几个鲜明特质。
第一,相较于传统现实交往,元宇宙交往以技术权力解构了身份权力,呈现交往的去中心化形态。在现实形态的交往中,身份的确认是在交往和实践中实现的,身份权力的建构也是在交往中形成的。但是自我身份确立过程是一种自我意识与外在世界和他者意识的交锋过程。人们总是在与外界交往的胜出与妥协中建构自我同一性。不论是胜出还是妥协,最终都会形成对自我身份的确认,且很难在现实中打破。身份权力是对自我权力和自主性的“确权”,它指导着交往个体的意识逻辑和实践逻辑。进而在现实空间中,身份权力被无限放大。比如,教师与学生,领导与下属的交往实践,身份权力不仅会在特定空间扭曲交往主体的信念和判断,还会对自我信任产生冲击。“如果一个个人关系中没有实际的相互交谈的空间,则这一关系就往往变成迷恋性的,抑或沦落到一种习惯性结构之中。”[18]显然,在现实交往中,身份权力将“相互交谈”的平等空间压缩了,它强化了身份认知而忽视交往内容及其前提。处于弱势的交往个体往往陷入对另一方的“迷恋”之中,“迷恋”不一定是对交往一方的敬重或爱慕,而很可能是“迷失”和不自主。这就是现实交往中身份权力最大的弊端。身份权威占据了交往的主体空间,让处于交往实践中的个体出现了“身份迷失”和“交往恐惧”,真正的交往则很难达成。元宇宙交往所依赖的技术及其建构的空间交往格局是一种去中心化的存在。首先,元宇宙交往空间建构所依据的基础概念是个体性、创意性,它鼓励个体身份的多元和互动,同时,以兴趣导向和欲望导向进行交往连接,具有天然的去中心化的优势。其次,交往个体的网络“虚体”是可以多元变化的,且是在多个交往空间的变换。在工作、休闲、交流中呈现立体化的多元性,不再唯一和被身份权威所裹胁。元宇宙交往空间的“分体”性特征和“虚体”化展示,给予了交往主体更多的自我身份建构的可能性和授权。人们可以对现实中被身份权威遮蔽的交往行为进行修正。不断塑造自我身份和自我主体的同一性,从而逐步实现交往合理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完成自主的身份确认和交往实质塑造。
第二,相较于传统互联网交往,元宇宙交往扩展了交往可感性和情景性的交往体验。传统互联网的交往依赖的是语音、图片、视频等基础信息技术链接模式,信息传输即时性与元宇宙相近,但交往的具身体验性仍然不强,身体在交往中也多处于边缘或“隐身”状态,因此,身体的不在场性也减少了交往的具身感知性。身体仅仅作为“技术的身体”(technological body)被技术表征而非“技术化的身体”(technologized body)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技术的身体’主要侧重于与其他类型的身体的区别(如工作的身体、运动的身体、音乐的身体、残疾的身体等);而‘技术化的身体’则强调技术内化于身体之中,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身体与技术相互作用,是密不可分的一种状态。”[19]传统互联网,身体成为账号交往之下的符号和隐喻存在,身体的不在场性,让交往本身变得缺乏感知色彩和身体饱和度,交往变成了信息识别和信息互通,这不是交往的本质特征。交往的本质在于信息识别和互通后的理解、信任和情感联结。身体的不在场性显然会让理解和信任大打折扣,情感联结也缺少具身性维度。元宇宙交往以3D虚拟形象呈现身体及其特征,让身体从交往“隐藏”状态走向交往“前台”,虽然还不是现实身体的物理在场,但也实现了空间在场。身体的符号表达也变成了可视化的具体形象,人对于自身身体可视化的状态通过3D虚拟形象获得了加强,人已经开始将现实身体“授权”给元宇宙虚拟身体,在现实中所进行的权利义务以及道德要求,开始自然而然的转移给自己的元宇宙虚拟身体。同样,元宇宙交往开辟了交往的沉浸性和情景性的新领域,虚拟现实亦是“现实”,它仅仅是虚拟但绝不是虚构。现实场域所呈现的交往空间通过虚拟增强的方式呈现于元宇宙地平线之家和地平线世界,不是简单的物理世界的空间虚拟化,也不是交往空间从现实向虚拟的简单直接过度。它是另一种形态下的交往,而另一种空间形态的交往会有该空间自身的交往逻辑和交往机制,绝不是现实交往的虚拟“照搬”。虚拟交往空间的多元化和多样化依赖于人的创造,将来原本依靠AR、VR眼镜等设备进行的虚拟现实连接可能会被更强大的裸眼3D和脑机接口技术所替代,人的身体的在场性交往和沉浸性感受以及情景性体验还会获得更大提升,那时,现实身体与虚拟身体的区分将变得困难,“技术化的身体”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也成为交往的一般常态。或许,那时技术化的身体将不再作技术“增强”式的理解,而应作人类一般器官学式的理解。
第三,元宇宙交往将是个体多重身份主体和多元价值主张的新交往形态。现实交往中,人的身份权威性影响了交往的正常逻辑展开,权威身份掩盖了交往主体身份的多维度特征,且交往的本质特征和理性价值被遮蔽。受限于权威身份的束缚和压力,知识与信息的互补性和传输性都会有所延迟甚至变得虚无。具有权威身份的一方往往以金钱、身份、地位、知识等各种象征着身份的权威元素极力赚取资源和利益,并且在交往中往往将权威身份的“傲慢性”推向极致,给其他交往主体带去交往的压力和恐惧。身份傲慢取消了知识与信息互通所依赖的平等性基础,势必对人的交往的主体间性产生过度规范化和强力规训性的影响,当交往主体间性被权威身份所“规训”,身份霸权就成为权威身份的技术霸权手段。元宇宙交往去中心化的交往现实逻辑将人原本就具有的多重身份维度和多元价值主张得以呈现。多维元宇宙空间呈现多维身份和多元价值,且多维身份和多元价值不会造成自我同一性的冲突,因为交往空间的多维转换以及多元价值的平等互换会让交往变得实际而高效。在元宇宙交往中,权威身份不再是唯一凸显的身份主体,多元身份才是身份凸显的价值维度。另外,元宇宙交往所依赖的空间身份主体是自我主动建构的主体,甚至是现实主体去“不完美性”所构建的“完美主体”的身份象征,它包含了现实主体未曾实现或极力追求的价值主张,以“情感保护主义”和生命政治的立场去维护这一主体身份是元宇宙交往主体对这一虚拟身份构建的内在需要。因此,元宇宙交往的多重身份属性和多元价值主张是建构性的和情感性的,它的交往逻辑也是生产性的和自主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