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明霞
(新疆大学 历史学院 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6)
[内容提要] 光绪刻本《朔方备乘》是研究晚清边疆史地的重要专著,其对哈萨克、布鲁特、土尔扈特等西北边疆部落的记载为晚清士人所多次引用,成为传播西北边疆部族认知的重要著述,在传播知识的同时,其也将车凌乌巴什所属的部落前后混淆,对后世文献影响较深。究其原因,主要有三:一是《朔方备乘》原稿不存,底稿被毁,光绪刻本《朔方备乘》实为后人在残稿的基础上增撰而成。目前所见的《朔方备乘》讹误之处并非一定是何秋涛所撰;二是“异人同名”的现象增加了对历史人物研究的难度,书中不应简单地视为同一人,需要尽可能地综合考虑相关因素;三是书中将车凌乌巴什误述为属于土尔扈特部,这种错误认识的来源应为《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
在晚清诸多边疆史地学专著中,何秋涛所著的《朔方备乘》是一部编撰独特、博采众长、论证缜密、自成一家的重要史籍。《朔方备乘》由关注中国蒙古、新疆、东北地区的历史地理到俄国史地、中俄关系问题,开创了近现代以来研究俄国史的先河。白寿彝对此评价道,“开创了新的研究风气,开拓了新的研究领域、反映了时代变动在文化领域的脉搏,影响是相当大的。”①白寿彝主编,扬钊、方龄贵、龚书铎、朱仲玉分纂:《中国通史纲要》,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402页。因此,研究《朔方备乘》有着重要的学术探讨意义。学界既往研究多集中于何秋涛本人及其书本身的价值,①近年来,对何秋涛《朔方备乘》的研究逐渐受到重视,涌现出一些研究成果。如张承宗:《张穆、何秋涛对边疆历史地理的研究》,载《史学史研究》1983年第3期。陈元煦:何秋涛与《朔方备乘》,《北方文物》1987年第3期。孙海泉:《何秋涛与中俄关系史研究》,《福建论坛》(文史哲版)1990年第1期。蔡家艺:《何秋涛的西北边疆史地》收入吕一燃主编:《中国边疆史地论集》,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503~527页。王民、李永详:《何秋涛〈朔方备乘〉的史学价值与影响》,《福建学刊》1996年第6期。牛海桢:《何秋涛及其西北边疆史地研究》,《兰州教育学院学报》2001年第4期。章永俊:《从〈朔方备乘〉看何秋涛的边疆史地研究》,《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1期。贾文才,白晓芬:《何秋涛的〈朔方备乘〉与中国近代边疆史地研究》,《内蒙古社会科学》2003年。陈其泰:《论何秋涛〈朔方备乘〉》,《史学理论与史学史学刊》2005年。杨雪:《何秋涛〈朔方备乘〉述论》,福建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年。吕宗敏:《何秋涛〈朔方备乘〉研究》,西北民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孔源:《从尼布楚条约到〈朔方备乘〉——康熙至咸丰年间清朝关于俄国知识的形成和固化》,《俄罗斯研究》2021年第2期。对该书中讹误关注不足。有鉴于此,本文拟以《朔方备乘》误述车凌乌巴什属土尔扈特部为例,通过梳理与考辨传世典籍史料,试对其原因展开讨论,力求将此考订清晰,纠正谬误,以期对《朔方备乘》研究有所助益。
车凌乌巴什(1728—1790),清代卫拉特蒙古杜尔伯特部台吉,鄂木布岱青和硕齐曾孙阿喇布坦的儿子,车凌的从子。乾隆十八年(1753年)十一月甲戌,由于准噶尔部的压迫,杜尔伯特部台吉车凌、车凌乌巴什和车凌蒙克等率部来降;次年五月庚寅,杜尔伯特部三车凌到承德避暑山庄觐见乾隆帝,乾隆帝认为,三车凌“皆准噶尔渠帅,乡慕德化,率领万众倾心来归,甚属可嘉”②《清高宗实录》卷464,乾隆十九年五月庚寅,中华书局,1986年,第1021页。,赏封杜尔伯特台吉,“车凌封为亲王、车凌乌巴什封为郡王,车凌孟克色布腾封为贝勒”③《清高宗实录》卷464,乾隆十九年五月庚寅,中华书局,1986年,第1021页。,车凌乌巴什受封札萨克多罗郡王,定牧“扎克拜达里克”④〔清〕赵尔撰:《清史稿》,列传三百十藩部六,民国十七年清史馆本,第5791页。。八月癸酉“车凌乌巴什、讷默库著照车凌孟克一体在参赞大臣上行走。”⑤《清高宗实录》卷471,乾隆十九年八月癸酉,中华书局,1986年,第1097页。乾隆二十年(1755年)授命车凌乌巴什赴西路在参赞大臣上行走,随西路军进征达瓦齐,平定伊犁后,晋封和硕亲王,授右翼盟长。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卫拉特蒙古杜尔伯特部牧地迁移到乌兰固木。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设杜尔伯特左右翼,各设副将军,右翼用正黄旗纛给敕印军符,授车凌乌巴什右翼副将军,命御前行走,赐岱青卓哩克图号。后来,乌梁海人库克辛叛逃,车凌乌巴什率兵将其缉杀,上诏赐币,四十七年,诏世袭罔替,四十八年,入觐京师,赐宴紫光阁,五十五年卒。⑥《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96《札萨克和硕亲王车凌乌巴什传》,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车凌乌巴什的事迹在乾隆时期官修书籍中有较为详尽的记录,但乾隆时期官书记述无法及时、准确地向私家著述传播,直至近代,士人记述前代事迹时,在同一本著作记载的同一事件也出现记述前后矛盾的现象。
清光绪刻本之《朔方备乘》卷5《征乌梁海述略》中有两处关于车凌乌巴什追击乌梁海叛贼库克辛事件的记载:
二十四年七月,车都布多尔济随杜尔伯特郡王车凌乌巴什等,追剿乌梁海宰桑库克辛,尽降其众,诏嘉之,命乾清门行走。先是,乌梁海人郭木萨以擅杀,惧罪遁俄罗斯,车都布多尔济追至和宁岭,缚之献。至是,并赉币示奖。①〔清〕何秋涛:《朔方备乘》卷5《征乌梁海述略》,清光绪刻本。
二十八年……乌梁海叛贼库克辛走俄罗斯,道掠哈萨克马,土尔扈特亲王车凌乌巴什率兵缉之。侦匿和罗图郭尔,驰往击贼溃窜,尾至林际获之,斩库克辛及从党五十八人,俘其孥及户七十余归。诏赐币,并酌赏弁兵。是后,乌梁海感沐圣化,永远绥谧。②〔清〕何秋涛:《朔方备乘》卷5《征乌梁海述略》,清光绪刻本。
通过仔细对比上文两处内容,何秋涛在《朔方备乘》卷5《征乌梁海述略》一文对“车凌乌巴什征库克辛”事件描述出现明显前后矛盾的观点。二者有三点差异:一是事件发生时间有异,前者时间是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后者时间是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二是车凌乌巴什所属部落不同,前者是杜尔伯特部,后者是土尔扈特部;三是车凌乌巴什爵位有异,前者是郡王,后者是亲王。笔者通过翻阅其他传世典籍史料,可知出现这种差异的原因有三,以下分述之。
何秋涛(1824—1862),清代学者、地理学家,字愿船,福建光泽县人。道光二十四年(1842年)甲辰进士,授刑部主事;咸丰十年(1860年),擢升员外郎并著懋勤殿行走;同治初年(1862年),任保定莲池书院山长,后因讲诵不倦,积劳成疾,不久病故。
清道咸之际,内政外交危机四伏,中国面临国内外严峻的形势。就国内而言,清朝统治者昏庸,吏治腐败、军纪涣散、土地兼并严重、农民起义不断,长久的闭关锁国,等等,严重阻碍了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就国外来说,为了适应日益发展的资本主义经济,西方列强快速向外扩张,不断入侵中国的沿海、边疆地区,清政府不断被迫割地赔款。同时,北方的沙俄也对中国虎视眈眈。这种危机感首先在一批爱国学者中引起强烈反应,他们开始从故纸堆中抬起头来,寻找安边御敌之良策。俄罗斯虽居于中国北部,与中国接壤,但国内一直没有专门研究俄罗斯的专书。“道咸以后则开启了眼光向外的学术取向”③王波:《罗志田教授谈“道咸新学表现的学术转折及其影响”》,近代史所网站(http://jds.cssn.cn/newzxdt/202105/t20210519_5334594.shtml),2021年5月20日。,何秋涛便博采众长,始著《北徼汇编》六卷,后增考蒙古、新疆、东北及中俄关系史料,详订图说。
咸丰八年(1858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兵部尚书陈孚恩以何秋涛“通达时务,晓畅戎机,足备谋士之选”④《光泽县志》卷之13略卷9,清光绪二十三年刊本,第988页。,向咸丰帝举荐,但因何秋涛守孝不能离家,所以“著将所纂书籍先行呈览”⑤《光泽县志》卷之13略卷9,清光绪二十三年刊本,第988页。。同年十二月初二日,咸丰帝命军机大臣传谕何秋涛,“著仍交何秋涛缮写清本,再行进呈。”⑥《光泽县志》卷之13略卷9,清光绪二十三年刊本,第988页。咸丰九年(1959年)八月二十六日,陈孚恩上书“刑部主事何秋涛所纂书籍缮写清本将次蒇事,该员现已服阙,著于校对完竣后,即将全书赍送”⑦《光泽县志》卷之13略卷9,清光绪二十三年刊本,第988页。。咸丰十年(1860年)正月二十二日,何秋涛奉召入宫,咸丰帝将进呈之书阅后赐名为《朔方备乘》,全书八十卷,卷首十二卷、正文六十八卷。同年,英法联军占领北京,咸丰帝逃往承德避暑山庄,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御览本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不幸被毁,此战之后,中俄签订《天津条约》《北京条约》,使得中国丧失广袤土地。清政府感受到了俄罗斯威胁,为了了解北方突然冒出的强敌,咸丰帝想到了《朔方备乘》,于是索要该书副本,吏部尚书黄宗汉想用副本,计划在副本的基础上稍加整理,再呈给咸丰帝,但不幸的是副本也毁于火灾。不久,何秋涛病逝,无人再为其整理原稿,再次整理《朔方备乘》的工作也随之搁置了。直至光绪年间,何秋涛儿子何芳徕将存于祖居的残稿呈交给了直隶总督李鸿章,后经黄彭年和畿辅通志局历经十年编修的努力,终才得以恢复原稿,并于光绪七年(1881年)编成刊行。
通过笔者统计,在清末《朔方备乘》共被《吉林通志》《元史译文证补》《元秘史注》等41本著作引用,其中光绪时期占多数。可见《朔方备乘》的记述直至光绪时期整理重刊才大规模传播。但光绪时期传播的《朔方备乘》并非何氏所撰原稿、底稿,而是后人根据残稿修复、整理所得,其间难免存在与原稿内容不一致的情况,且书中内容也不能完全代表何氏观点。所以,笔者认为,目前所看到的该书误述车凌乌巴什属土尔扈特部这一错误是原稿本身已经出现或是后人在整理过程中致误,有待进一步考证。
人名是人类文明社会的普遍现象。“自从人类社会有了命名制度以来,同名现象就像影子一样甩不掉,摆不脱。”①宇晓:《中国汉族和西南山地民族中的同名问题》,《贵州民族研究》1995年第1期,第71页。不论从事哪一方向研究的学人,或许都会感到棘手的问题之一便是极混淆同名而姓略异的不同历史人物,况且少数民族语音符号中可用作人名的字词有限,遇到这种问题必须对其人的时代、世系、社会关系等,细加甄别,才能正确运用这些材料,否则稍有不慎,就会犯致误两人、数人为一人的错误。研究应该充分重视“异人同名”的可能性,考辨晚清士人著述中的认知混淆。
针对以上种种情况,笔者通过对人物所处时代、部落、世系、社会关系等因素仔细分析,发现异人同名的“车凌乌巴什”各有特点。晚清学者韩善徵在较充分利用前人各种史料基础上,纂成《蒙古纪事本末》,书中详细记载了清朝对蒙古各部的收复与分藩过程。他在“漠西分藩”篇中记载“右杜尔伯特部左翼十一旗附辉特一旗”中杜尔伯特部车凌乌巴什的相关内容。如下:
汗车凌从子车凌乌巴什。
乾隆十八年,从车凌来归,从者千二百余户,诏封札萨克多罗郡王。
二十年,授参赞大臣,从西路军进征。伊犁定,晋封和硕亲王,授右翼盟长。
二十七年,诏杜尔伯特左、右翼,各设副将军一,右翼用正黄旗纛,给敕印军
符,授车凌乌巴什右翼副将军,命御前行走,赐岱青卓哩克图号。
二十八年,以兵缉乌梁海叛贼库克幸,诛之,诏赐币。
四十八年,入觐京师。
四十七年,诏世袭罔替。
五十五年,卒,无嗣。以从侄孙固鲁札布袭,为前旗。②〔清〕韩善徵:《蒙古纪事本末》后蒙古纪事本末卷下,光绪三十一年石刻本。
显然,韩善徵记载清朝在杜尔伯特部设立盟旗过程时,以汗车凌为谱系主线,以车凌乌巴什在乾隆十八年投清表现为依据,大致记载其往后效力清廷且粗略的生平事迹。纵观韩氏书中内容,并没有出现土尔扈特部亲王车凌乌巴什有关记载,可见此书没有引用《清实录》《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等钦定书籍的内容。
《平定准噶尔方略》中记载,兆惠在追击哈萨克锡喇途中遇杜尔伯特部纳木奇游牧。杜尔伯特部贝勒纳木奇先降后逃,有一子车凌乌巴什职衔为札萨克台吉。兆惠率领官兵追击纳木奇等人押送军营,后因“行事不当,口出怨言”,二人皆被解京,但文中没有提及库克辛叛逃及协助征剿事件。内容如下:
又于沙喇博和什岭前遇都尔伯特纳木奇游牧,纳木奇遣人乞降。旋又逃去,我兵追及,始行投见,俱解送军营……查纳木奇受封贝勒职衔,伊子车凌乌巴什为扎萨克台吉,从前抢掠台站,随从阿睦尔撒纳。今虽勉强乞降,实不可信,除将纳木奇父子解京,其属人六百余俱行剿杀。①〔清〕傅恒:《平定准噶尔方略》(正编)卷42,乾隆二十二年秋七月丙辰。
根据清廷派兆惠追剿哈萨克锡喇叛乱,于途中遇纳木奇游牧时间,可知此时为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而纳木奇先是派人乞降,后又叛逃,再追降,最后将纳木奇父子解京。该部车凌乌巴什与乾隆十八年(1753年)杜尔伯特部三车凌主动归附清廷,清廷给予赏赐爵位物资,后出兵协助清廷征伊犁形成鲜明的对照,也从侧面印证二者并非同一人。
四部丛刊续编景旧钞本嘉庆《大清一统志》中也有一位车凌乌巴什,但他属土尔扈特部。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策伯克多尔济跟随渥巴锡入觐封和硕亲王,赐号布延图,授札萨克,死后无嗣,其弟奇哩布继承亲王爵位,奇哩布死后其子车凌乌巴什继承亲王爵位。内容如下:
策伯克多尔济封和硕亲王,卒。弟奇哩布袭,卒。子车凌乌巴什袭,卒。子额英克济尔噶勒袭。②〔清〕嘉庆《大清一统志》卷516《新疆统部》,民国二十三至二十四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续编景旧钞本。
这里的车凌乌巴什是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土尔扈特部东归的后裔,策伯克多尔济的亲王爵位是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东归之后赐封的,“乾隆四十三年策伯克多尔济卒”③〔清〕赵尔撰:《清史稿》,《列传三百十》藩部六,民国十七年清史馆本,第5804页。,在他去世之后,其弟奇哩布承袭爵位,四十九年奇哩布去世④《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130《札萨克和硕布延图亲王策伯克多尔济列传》,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奇哩布的儿子车凌乌巴什袭爵。因此,土尔扈特部车凌乌巴什承袭亲王爵位应该是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后之事。所以,不可能出现乾隆二十八年(土尔扈特部东归前)“土尔扈特亲王车凌乌巴什率兵缉之乌梁海叛贼库克辛”之事。
此外,前人研究⑤马大正、成崇德主编:《卫拉特蒙古史纲》,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50页。中,未跟随渥巴锡东归祖国,而留居在伏尔加河流域的土尔扈特部中有一位名叫策凌乌巴什的人,并且他还代表土尔扈特部参加了1822年2月30日在阿斯特拉罕以南100俄里的海岸津齐林召开的对卡尔梅克传统法典修改与补充的会议。显然,能作为一个部落代表参加法典修订会议,可见未东归的土尔扈特部后代策凌乌巴什并不是普通的人物。现将上述出现车凌乌巴什的四书绘制成表(如表1所示,见下页)。
表1 书中所见清代的四个车凌乌巴什一览表⑤资料来源:韩善征:《蒙古纪事本末》后蒙古纪事本末卷下,光绪三十一年石刻本;《平定准噶尔方略》正编卷42,乾隆二十二年秋七月丙辰;嘉庆《大清一统志》卷516新疆统部,民国二十三至二十四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续编景旧钞本;马大正、成崇德主编:《卫拉特蒙古史纲》,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50页。
有清一代,卫拉特蒙古有姓氏的概念,“和硕特,姓博尔济吉特”“曰准噶尔、曰杜尔伯特,皆姓绰啰斯”“土尔扈特姓不著”①《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81《青海厄鲁特部总传》,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但姓与名分开且不连用,称呼上一般只显示名字不显示姓氏。通过对照上文提到车凌乌巴什的四部史书,除了在介绍部落时说明姓氏,其余一般不提。四部史书中为人物作传时不提及姓氏常常指出他为某某之子。如《蒙古纪事本末》的“汗车凌从子车凌乌巴什,”②〔清〕韩善徵:《蒙古纪事本末》后蒙古纪事本末卷下,光绪三十一年石刻本。《平定准噶尔方略》的“查纳木奇受封贝勒职衔,伊子车凌乌巴什为扎萨克台吉”③〔清〕傅恒:《平定准噶尔方略》正编,卷42,乾隆二十二年秋七月丙辰。,《大清一统志》的“策伯克多尔济封和硕亲王,卒,弟奇哩布袭,卒,子车凌乌巴什袭”④〔清〕嘉庆《大清一统志》卷516《新疆统部》,民国二十三至二十四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续编景旧钞本。。此外,根据汉语发音翻译蒙古人名时,异写现象非常严重。如常见的“车凌”一名,便有策凌、车棱、策楞。所以,像车凌乌巴什也极易写成策凌乌巴什。
《蒙古王公功绩表传》,全称《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始纂于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刊行问世。先刊行汉文本,再译成满文本,再依满文译为蒙古文本。自嘉庆初年开始,直到清末有多次续纂。①宝日吉根:《蒙古王公表传纂修考》,《内蒙古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7年第3期,第20页。《蒙古王公功绩表传》②韩基奭:《清代理藩院额外侍郎考》,《史学月刊》2015年第1期,第32页。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所收为《蒙古王公功绩表传》,现此书和庆、道光年间续修的表传合在一起出版,取名为《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共分为两辑,皆由内蒙古大学出版社出版。第1辑的出版时间是1998年,第2辑是2008年。中有两处与何秋涛所撰《朔方备乘》卷5《征乌梁海述略》中车凌乌巴什追击乌梁海叛贼库克辛事件记载高度相似的内容。内容如下:
第一,在《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67《札萨克一等台吉伊达木扎布列传》篇中,记述在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喀尔喀部人伊达木扎布孙子根敦长子车都布多尔济跟随杜尔伯特部郡王车凌乌巴什等追剿乌梁海宰桑库克辛,此处关于车凌乌巴什追剿库克辛内容与何秋涛《朔方备乘》书中第一次出现的时间,以及车凌乌巴什所属部落、职衔均一样。
乾隆二十四年,以萨拉布拉克汛马,为吗哈沁所窃,随赛因诺颜部贝子额尔克沙喇往捕之,赐孔雀翎。寻随杜尔伯特郡王车凌乌巴什等,追剿乌梁海宰桑库克辛,尽降其参。诏嘉之,命乾清门行走。③《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67《札萨克一等台吉伊达木扎布列传》,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第二,在《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95《札萨克和硕亲王车凌乌巴什列传》篇中出现了与何秋涛后文记载相同的时间(即乾隆二十八年),车凌乌巴什追剿乌梁海叛贼库克辛,但车凌乌巴什属于是杜尔伯特部,其职衔文中并未直接说明,但根据前文提及的时间(乾隆二十八年)可知是和硕亲王。此处有关车凌乌巴什追剿库克辛内容与何氏书中记载时间、车凌乌巴什职衔相同,仅所属部落不同,而且若不仔细对照,很难发现差异。
车凌乌巴什。杜尔伯特人……二十八年,乌梁海叛贼库克辛走俄罗斯,道掠哈萨克马,车凌乌巴什率兵缉之。侦匿和罗图郭尔,驰往击,贼溃窜,尾至林际获之。斩库克及从党五十八人,俘其孥及户七十余归。诏赐币,弁兵酌赏示励。④《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95《札萨克和硕亲王车凌乌巴什列传》,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此外,在《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99《札萨克一等台吉达什敦多克列传》中出现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乌梁海宰桑库克辛叛窜俄罗斯,杜尔伯特人达什敦多克长子宝贝跟从亲王车凌乌巴什追剿库克辛。
宝贝,达什敦多克长子。乾隆二十三年,袭扎萨克一等台吉。二十七年,以乌梁海宰桑库克辛叛窜俄罗斯,从亲王车凌乌巴什驰兵剿之。四十七年,诏世袭㒺替。⑤《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99《札萨克一等台吉达什敦多克列传》,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清代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祁韵士等奉命编撰《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实际上,祁韵士在编纂该书过程中,利用国史馆和理藩院的乾隆朝档案、世谱等,其中还以《皇朝藩部要略》为写作原底稿。⑥宝日吉根:《蒙古王公表传纂修考》,《内蒙古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7年第3期,第22页。《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中出现乾隆二十四年、乾隆二十八年车凌乌巴什追剿库克辛表述内容与《皇朝藩部要略》相似,且增加了乾隆二十七年追剿的记述内容。《朔方备乘》为何秋涛在咸丰年间完成的,不幸被毁后,后人根据残稿编撰而成。两书有关车凌乌巴什追剿库克辛这一事件出现高度相似之处。按照时间顺序来看,不难推测何氏的《朔方备乘》卷5《征乌梁海述略》应该是借鉴《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且在借鉴的时候没有仔细对照篇名,导致认知错误的出现。根据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军机处满文上谕档《弘历为杜尔伯特亲王车凌乌巴什等领兵擒戮乌梁海库克新等有功著赏缎匹其余效力台吉官军酌情奖赏军机大臣议奏事》①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军机处满文上谕档,《弘历为杜尔伯特亲王车凌乌巴什等领兵擒戮乌梁海库克新等有功著赏缎匹其余效力台吉官军酌情奖赏军机大臣议奏事》,乾隆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五日,档号:03-18-009-000031-0003。通过对档案史料记载杜尔伯特亲王车凌乌巴什等领兵擒戮乌梁海库克新与《朔方备乘》《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两书中,所记车凌乌巴什追剿乌梁海叛贼库克辛进行比较,笔者认为,该档案中“库克新”与《朔方备乘》《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所记载的“库克辛”实为同一人。“库克新”为“库克辛”的不同音译名。,该份档案“原纪年”记录的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正月二十五日,除去车凌乌巴什追剿库克辛及大臣上奏给乾隆皇帝汇报此事路上所耗行程时间,加之此时正值冬天,行径路程应该还会有所减缓。所以,车凌乌巴什追剿库克辛的时间应不早于正月。由此推断车凌乌巴什追剿乌梁海宰桑库克辛事件时间应该是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车凌乌巴什所属部落及职衔应为杜尔伯特部亲王。
综上所论,可对《朔方备乘》误述车凌乌巴什属土尔扈特部问题,得出以下认识:
第一,现在所见到的《朔方备乘》并非何秋涛本人所撰写,而是后人根据残稿整理而成,其间难免存在与原稿内容不一致的情况,且书中内容也不能完全代表何氏观点。
第二,“异人同名”现象增加了文献阅读的困扰。后人传世文献中有关卫拉特蒙古车凌乌巴什的记载共有四个,首先是杜尔伯特部的车凌乌巴什,此部落共有两个车凌乌巴什,一是乾隆十八年(1753年),车凌、车凌乌巴什、车凌蒙克归附清朝的三车凌之一,后受封多罗郡王、和硕亲王。另一是杜尔伯特部纳木齐之子车凌乌巴什,为札萨克台吉;其次是跟随渥巴锡东归后,土尔扈特部策伯克亲王从子车凌乌巴什,后继承策伯克亲王爵位;最后,还有未东归祖国仍留在伏尔加河的土尔扈特部中一位名叫策凌乌巴什的人。
第三,根据《朔方备乘》记述的车凌乌巴什追剿库克辛事件推测,该书应借鉴《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何秋涛《朔方备乘》卷5《征乌梁海述略》中的两条信息都存在错误。首先,乾隆十九年(1754年)杜尔伯特车凌乌巴什受封札萨克多罗郡王,次年晋封和硕亲王。该书第一条内容为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杜尔伯特车凌乌巴什仍为郡王是为一错。其次,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土尔扈特部都还没有东归,不存在册封的土尔扈特部亲王,“土尔扈特亲王车凌乌巴什”这一说法在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本身有误。笔者认为,正确的表述应是,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杜尔伯特部亲王车凌乌巴什追剿乌梁海宰桑库克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