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2022-11-29
摘 要:
乾隆《潼川府志》是在清代修志高潮下编纂的一部志书,不仅具有一定史料价值,更具有重要的文献学价值,主要体现在其编纂审慎、征文考据、保存佚文三个方面。是志在体例上自成一家,对所收地方文献详加考证,并辑存了一些失传文献,通过考辨相关文献,对深入研究清代地方志编纂情况,以及清代潼川府地区的历史文化风貌提供帮助。
关键词:
乾隆《潼川府志》;文献学;地方志;地方文献
中图分类号:G256 文獻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136(2024)02-0089-06
Analysis of the Bibliographical Value of Tong Chuan Fu Zhi Compiled in Qianlong Period
LUO Yi
Abstract:
Tong Chuan Fu Zhi in Qianlong period is an annals compiled under the climax of local records compilation in the Qing Dynasty.It not only has certain historical value,but also has important bibliographical value,which is mainly reflected in three aspects: prudent compilation,textual research and the preservation of anonymous texts.This book has its own style,conducting detail research on the collected local literature and compiling some anonymous texts.Through the examination of relevant literature,it provides assistance for in-depth research on the compilation of local chronicles and the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features of Tongchuan in the Qing Dynasty.Keywords:
Tong Chuan Fu zhi compiled in Qianlong period;bibliography;local chronicle;local literature
0 引言
潼川府,始置于北宋重和元年(1118),治郪县(今四川省三台县),属潼川府路。明洪武年间,改为潼川州。清雍正十二年(1734)复为潼川府,并以其直辖地域置三台县为府附郭首县,下领射洪、盐亭、中江、遂宁、蓬溪、安岳、乐至七县。
乾隆《潼川府志》十二卷首一卷,张松孙修,李芳榖等纂,有乾隆五十年(1785)刻本和乾隆五十一年(1786)增刻本,分土地、人民、政事三部,下分四十五门附二门,约二十五万字。该志的纂修者广收众采,既继承前代志书之成果,又除弊革新,详加考证。除一般旧方志所有的地理沿革、山川、古迹、学校、官师等内容,《潼川府志》对明清之际潼川府一带的社会剧变、当时府内各邑的经济状况及各年发生的自然灾害等加以详细记述,留存了大量第一手史料。
与当时四川地区部分志书相比,乾隆《潼川府志》的编排方式简洁得当,门类安排合理,加上纂修者态度审慎,成为清中叶以前编纂质量较高的府志。且该志书常于注释中考订讹误,条目后详增佚文,为研究清代潼川府的基本情况提供了宝贵的人文资料。
目前学界对乾隆《潼川府志》的研究多以提要性的介绍呈现,何金文《四川方志考》总结该志整体情况,尤着墨于其对旧志的参考及版本异同[1]97-98,《中国地方志总目提要》《四川历代旧志提要》也有简要介绍和评价。另偶有将该志作为考述环境变迁、辑录艺文的资料来源,但都未以之为研究对象全面分析其文献价值,因此似有必要更进一步地梳理探研。故今以其乾隆五十一年(1786)刻本为依据,探讨其中蕴含的文献学价值。
1 明确思想 审慎编纂
编纂方志,首先要有明确的编纂思想及原则。合理的编纂思想,体现了编纂者修志的动机与目的,是推进地方志编纂的前提和基础;而详明的编纂原则,则有助于编纂者对地方志书的门类和内容依时依地进行合理安排,是提高一部志书质量的关键。
清代,特别是康雍乾时期,统一局面的出现,使得政治稳定、经济繁荣,为大量编修方志创造了客观条件,且统治者也对方志编修特别重视。清代曾于康熙、乾隆、嘉庆年间三次编修《大清一统志》,而每次纂修之前,先令各地纂修各类方志。于是,编修方志成为一种行政命令,许多官员将修志作为其任期内的重要任务之一。故多数官员修志的思想十分明确,即充分发挥志书的资政、教化作用,以维护统治,这也体现在乾隆《潼川府志》的纂修中。
此志的主修官张松孙于乾隆四十八年(1783)由河南开封府同知升任潼川府知府,上任后他极为重视地方志书的纂修,于乾隆五十年(1785)至五十一年(1786)纂修了府志,并主持了潼川府所属八个县的志书纂修。张松孙在府志的序言中详尽阐明了修志以资教化劝鉴的思想,他说:“志犹史也,史备天下,志备一隅。虽志与史体异,而以垂劝鉴则同。盖牧长之职,莫先安民。安民之政,在乎富教。”[2]他主修的其他县志中也有相似的表述,如《遂宁县志》卷首载:“乾隆癸卯(四十八年),奉命典郡梓州,于教养之事,次第兴举。”[1]9
同时,张松孙又认识到地方志对于了解一方之概况的重要性,认为志犹史体,“非志,则无以知历代之成宪;非志,无以知山川之险易;非志,无以知土地之肥瘠,谷种之异宜;非志,无以知户口之多寡,官吏之贤否”[2]。他还提到虽然潼川府偏于一隅,但由汉至清的建置沿革、山川人物,都需令后世之人展卷可得稽考,这是他作为一方官员所肩负的责任。在此种思想指导下,该志在府州物产、赋税、山川、水利、古迹等方面着笔深刻,因而史料价值较高。
因此,《中国地方志总目提要》评价乾隆《潼川府志》:“编排方式与当时其他志书略有不同,四川的府州志中仅此一种。系清代中叶以前编纂质量较高之府志。”[3]志中門类记载详尽,史料丰富,且多加注释、解说,成为同时代府志中质量较好的一部,这得益于张松孙及其修志团队对编纂原则的灵活运用。纵览全志,其编纂原则融会贯通,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
第一,创新体例。体例是指导如何修好方志的总则,选择何种体例,如何安排设置类目等,均为编纂方志需首要考虑的问题。因方志编纂的连续性,历来修志者常因一县旧志续写,体例也相差无几,如万历九年(1581)《四川总志》三十四卷,其内容、门类设置基本参照嘉靖《四川总志》八十卷,仅于少数门类里新增旧志之后诸事。至清乾隆时期,潼川一带已有几本旧志保存下来,如明嘉靖年间陈讲纂修的《潼川志》十卷,万历时期陈时宜修、张世雍等纂的《重修潼川州志》五十四卷,以及张松孙在府志序中所提到的已散佚的康熙旧志,由刘国佐于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纂辑。嘉靖《潼川志》分十二门类,尚且简洁可观,而万历《重修潼川州志》五十四卷,卷帙过多,又采用平目体的分类方式,不便查检,如与经济相关的门类就有赋役志、水利志、食货志及郡县出纳须知志,且在人物列传、艺文志方面有收载过多之嫌。
修志者不因循旧志之门类,又在一般志书纲目体的基础上进行变革改良,分土地、人民、政事三大总纲,然后下列门类,依门立目。此种体例又称“三宝体”或“三才体”,其源自《孟子·尽心》篇中“诸侯有三宝,土地、人民、政事”的说法[4],张松孙在府志中也据此阐述了自己对体例的安排:“土地、人民、政事三者为诸侯之宝,郡邑何独不然?愚今以三者为纲,各类为目,如疆域建置之类从土地,官师题名之类从人民,学校书院之类从政事。”[2]依据此种分类标准,乾隆《潼川府志》卷一至卷四为土地部,载山川、城池、水利、土产等门;卷五至卷八为人民部,载名宦、忠孝、列女等门;卷九至卷十二为政事部,载贡赋、盐茶、仓储、书院等门,分门一目了然,结构主次清晰。
历代方志,其艺文一门收罗繁复,常为人所诟病,因此张松孙在修志时不立艺文志,“如文不足传,人不足重,而又无关于政教者,支离附会,一概芟除,其词旨雅驯不可磨灭者,散见各门,附于本条之下”[2]。而另设杂记一门以记载祥异现象、自然灾害等,他认为祥异之事看似荒谬,但并非只是乡间空谈,仍能从中探察天文地理的变化。
第二,团队协作。方志编纂往往工程浩大,仅依靠个人的力量难以完成,编纂时常由团队分工协作,因此一本方志常由“总纂”下领各“纂修”“校对”等完成。张松孙为了更好地编纂府志,使之成为“以垂劝鉴”的范本,于是召集府中有学识之士,进行合理分工。张松孙召集的参与人员有雅州府名山县教谕李芳榖,府属各县知县郑璇、沈诗杜、胡光琦等,及全国各县监生郑琪、张廷楷、张智莹等[2],他们均具备一定程度的文化知识,对方志领域也有相关了解,并对地方风土人情、掌故逸事较为熟悉,为府志的顺利编纂提供了人事上的保证。
为提高编纂效率,张松孙对参与人员进行了分工,李芳榖为主要纂修人,府属各县知县则为分纂以协理其工作,又安排郑琪、张廷楷等监生为分校,夏仁制作绘图,六房典吏各出一人参与誊录。众人各司其职,既调动了参与人员的积极性,提高了编纂效率,又使得府志编纂不因个人好恶而有所偏颇,确保了乾隆《潼川府志》的编纂质量。
第三,详略得当。一府一县之事,若无论轻重缓急,均收之于志中,往往纷繁冗杂,不仅给纂修者造成重重困难,也使后世读者不能提纲挈领,发现一方之要事。因此,如何选取剪裁所得材料也是编纂方志的重要步骤,并成为判断方志好坏的依据之一。张松孙对于府志门类的叙述安排有详有略,条理分明,在凡例中即有表述。如对于记录“书升选造”的选举志,因各县人物繁多且科目不同,府志只选择参选科举之人,其余贡监散考出身者,则详见于各县志中。再如土产志,内容十分详尽,张松孙认为鸟兽草木虫鱼蔬果之类,其中一些物种虽可能为天下所共有,但因不同地区的气候变化或不同地区的人情好尚各异,即使相同的物种也可能有本质上的差别,因此必须详加考释辨别。
其次,在各门类的具体编纂中,对于史料的放置剪裁也有一定考究。编纂山川志时,除叙述区域内各山脉的方位形貌外,又在文字介绍后附录与该山脉相关的诗文。诗歌全辑录,而赋传等文字太长者则放置于相关县志中,如于玉堂山概况后附明杨慎所作《玉山翔凤赋》节录[2],于赤严山概况后附遂宁人张鹏翮所作《第一山精舍读书记》节录[2],并在节选后均加注按语,说明二者全篇见于县志。
第四,图文相资。在纂修方志时,修志者为使内容一目了然,便于查阅,常采用图画、表格与文字相结合的形式来规范表述。乾隆《潼川府志》也秉承这一传统,全志贯穿图表。其建置沿革及官师、选举等人物均用表格展示,使后世对潼川府行政区域的变化以及重要人物都有直观清晰的认识。其卷首绘有《天文分野图》《府属舆图》《府城图》《卷三附府署图》《西园图》《梓属汉柏图》《卷十附文庙图》《汉柏图》《卷十二附草堂书院图》等。这些地形、建筑物、景观等图画描摹精细,与前代志书相比,绘画风格也由平面发展为立体,更精确地展示了潼川一隅的大致山脉走势、河流位置,以及府中各具特色的建筑风格,为后世修志修史者研究清代潼川府的自然环境、历史沿革、人文景观提供了参考。
其次,修志者十分重视府内经济发展,对府内的典型经济现象均以图画的形式细致描绘。卷九首附耕织六图,分别为《绣壤扶犁》《飞轮挽灌》《鹾泉修绠》《云温吉贝》《锦轧织机》《筐联名苑》,突出展示了潼川府地区农业、纺织业、盐业等生产场景。六张图下皆有附张松孙、李芳榖等人对此图的说明文字,及李芳榖、张智莹等人所配诗歌。图文相辅相成,对农业、手工业的发展进行了溯源,考证其历史变迁。如《云温吉贝》一图(见图1),下附文字说明“吉贝”一词即“南夷木棉之精好者”,再考证木棉花由外传入的过程、棉纺织业发展兴盛的历程,又言及潼川府种植木棉花的历史,并生动描写了棉花生长时花团盈枝,似白云铺满原野的场景。
第五,文风质朴。方志编纂,通常有记、传、志、图表等体例,而这些体例的特点都要求方志在语言表述上不应随抒胸臆,空发议论,而只能寓观点于事实的记述之中。一切事件的是非得失、成败盛衰等,都寓于对历史事实的自然记述之中。乾隆《潼川府志》在每门类前均记述其历史沿革,如盐茶的发展来历,区域内古迹的变迁存否,并由张松孙、李芳榖等人撰写题记,而这些文章大多是述而不论的,以期对潼川府一带的风土人情等进行客观阐述。人物传记是志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乾隆《潼川府志》中占有很大篇幅。如先宪志记载了本府内自唐以来的文人名流,其中对陈子昂、苏易简、苏舜钦等人的生平事迹进行了简要记述,修志者坚持述而不论的态度,对人物的褒贬则通过所记述的历史事实来体现。如对陈子昂的褒扬通过引他人之著述来体现,“初作《感遇》三十八章,王适见之曰:‘是必为海内文宗。乃请交焉。卢藏用曰:‘道丧五百载,而得陈君所谕著,世以为法。”[2]方志编纂秉持述而不论、寓论于述的原则,使方志用简洁明了的语言,在有限的篇幅内记述了浩繁的资料,成为后世可直接征引的资料依据。
2 广收笺释 征文考订
乾隆《潼川府志》取材繁富,采录前代府志及所辖各县县志中的资料档案,纂修者还亲自参与社会调查,相关文献基本全录以供后世参证。志中山川、城池、水利、土产、古迹等门类所引征史料丰富,考证精详。
张松孙在该志的后跋中表示,此志甫一杀青,便得到多方求购,但他又认为:“其中尚多校刊未周,循例呈于督学钱黼堂太史详加校阅,又为订讹斥伪,补其缺略,后分手校对,期于一字无讹,始知校雠之难如扫落叶。信然予愧非良史之才,又少藏书以资考订,就各邑令之采访送局,区分门类,汇集成书。”[2]这说明张松孙对方志的编纂态度谨慎,不仅亲自校对,又送至督学以及各县知县处进一步考校。此志的《修志启》中也提及,修志时需“不随胸臆为增删,孰革孰因,横权悉归制度,为经为纬,编摹尽是文章”[2]。可见修志者态度缜密周详,重视修志的每个过程,遇有是非倒置者,立即饬令删改,使得该志呈现出征引广博、考证严谨的特点。
首先,笺释采掇诸家,标明文献出处。修志者于该志中,尤其是土产志、古迹志二门中,大量引用各类文献以资佐证,均标明引用文献的出处,对某些意义不明确的地方加以注释补充,在丰富其文献价值的同时,又为后世修志者检索查阅乃至稽核纠谬提供了便利。
其土产一门专记府内各种物产,包括动物、花草、药材、特产等,每种名词下均附大量的文献资料,借《说文解字》《广雅》《尔雅》《博物志》《抱朴子》《酉阳杂俎》《淮南子》《礼记》《周礼》等经典文献进行解释,还引用了王充、杜甫、王志远、王维、杨万里等历朝历代名家诗文辞赋以丰富其内涵。如在说明樱桃时,下附文字:“《礼记》作‘莺桃,《月令》作‘含桃,王维诗:‘才是寝园春荐后,非关御苑鸟衔残。潼家园间植之,而实不蕃,颗粒小,色不甚红。”[2]再如“茉莉”一条下引据诸家著作中茉莉的别名,“《洛阳名园记》作‘抹厉,《王十朋集》作‘没利,《洪景卢集》作‘末丽,梵书作‘抹利曰鬘华,《丹铅录》‘晋书都人簪柰花即今茉莉”,再记潼川府之茉莉与其他地区的不同:“潼有千叶者,异于他处。”[2]
古迹一门也沿用此种编纂方式,引用历代地理文献及正史来说明古城、寺观、碑刻等遗迹所在方位和历史变迁,引用文献包括《华阳国志》《隋书·地理志》《元和郡县志》《旧唐书·地理志》《新唐书·地理志》《太平寰宇记》《舆地纪胜》《元丰九域志》《水经注》《通志》《元史》《徽州图经》等。
其叙述一地时,常引用多种地理文献对其位置沿革进行说明,并坚持述而不论的原则,只参引列举各类地理文献而不轻作判断。此种方式多出现于记述某地之废县废城等,如其古迹志中,记三台县之涪城废县云,“《隋志》:‘涪城县旧置始平郡,西魏改郡曰涪城,周又改曰安城。开皇初,郡废改县曰安城,十六年又改曰涪城,属金山郡。《元和志》:‘涪城县本汉涪县地,唐初属绵州,大历十三年割属梓州。宋因之,元至元二十年,并入郪县。《舆地纪胜》引图经云:‘唐涪城县城在今县东。”[2]再如记盐亭县之盐亭废郡云,“《隋志》:‘新城郡领盐亭县,西魏置盐亭郡,开皇初,郡废。唐属梓州,《元和志》:‘县西南至州九十三里,本汉广汉县地,梁于此置北宕渠郡及县。后魏恭帝改为盐亭,以近盐井为名。《寰宇记》:‘按李膺《蜀记》灵江东盐亭井,古方安郡也。”[2]
该志山川、水利、古迹等门类,常辑录各种相关诗文辞赋题记,并于其后作注释,以解决阅读前人的著作时可能遇到的困惑,便于读者了解作品创作的时代背景、文化特点。如在古迹志介绍琴泉寺时,辑录清人洪成鼎的五言诗《琴泉寺》,在“塔圮残名迹”一句后注释“塔内旧有唐末人王鳣祥楷书《法华经》,塔圮时或有得其一二叶者”,又在“济旱望为霖”后加注“求雨祷于泉辄应”[2]。又如李芳榖写灵峰寺的诗歌《同何璞山马轶凡游灵峰寺》其四中有“杜老先游梓”一句,下注“少陵客梓在未有寺之前,故无题咏”,又在“休文又去渝”一句下注“澹园师守梓,凡名胜题咏殆遍,独未到此峰,今移节川东矣”[2]。
其次,考证详赡精审,避免随意附会。凡对于记载有存疑之处,是志多有详细的考证记录,且辅以修志者的实地勘察,充分保证了记载的准确性。如山川志中“三台山”一条下言及城西处的三台山又被称为“印台山”,但张松孙等人考旧志“印台山在城南二里,山方顶圆,其形如印,则非三台”[2],得出印台山是城南的另一座山,而非三台山之别名。再如公署志中,修志者花了大量篇幅对潼川府公署旧址进行考证:“潼川府属在城北万寿山下,山特一培
耳,而吉气所钟,葱葱郁郁,平麓宽衍,约数十亩,独高于东西南三面地。以建廨舍,得居上临下之势焉,此陟
降原者所必择也。”[2]修志者先从地形方面入手,记载了公署选址与周遭环境的不同。因府署地址历经多年,恐有变迁,当时所存的地理文献中又无记载可资考证,于是修志者又根据署内所存遗迹与典型景物,并询问采访当地居民,得出当时府署即唐代节度使的府署,且自唐至清皆未迁移,于是志中又载:“而汉晋以前是否建此,文獻无征。今署左衙神祠后有唐太保顾公彦晖遗井,署右圃有顾公镜堂遗址。予于荒烟蔓草间访获其迹,询之父老,犹有能详晰道之者。且来衮亭之黄连树,镜堂之檬树,及仪门甬道两旁之柏树,黛色参天,霜皮溜雨,皆千百年物,则今府署为唐节度使署无疑。即唐后历宋、元、明为路为府为州,沿革不一,其皆署此,亦无可疑也。”[2]
对于其中一些经文字无所考证者,或是所引文字有缺略者,是志均照原样载录,不牵强附会,随意为之。公署志中同时列举所辖八县的巡按、行台、布政、按察等分司署,因其时间久远无法考证,所以修志者将其并举,并在最后标注“今尽圮废”。再如城池志中引明王完所作《潼川州修城记》,其中有字漫漶无识,于是于文中缺略处标注“缺一字”“缺六字”等字样,使其文献资料尽可能准确详细[2]。
再者,不盲从旧志,仔细辨谬勘误。乾隆以前,潼川府区域已有明嘉靖《潼川志》、明万历《重修潼川州志》以及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旧志,但张松孙在修志序中仅言及修志时曾参考康熙旧志,因此可推断乾隆《潼川府志》中所言旧志者大抵皆指康熙旧志。乾隆《潼川府志》在行文中凡遇旧志所载,均在条目中以“旧志云”等字样标明,并根据当时的目验材料对旧志所载进行了比对勘误,如遇有事实出入之处,则予以纠正并写明理由。
总而言之,乾隆《潼川府志》对旧志的运用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直接沿用旧志的,说明其来源。如古迹志中,“鉴楼”一条下写明“旧志云在府治内”[2];“四春亭”一条下写明“在府治内,旧志在宪司”[2];“苏易简宅”一条下写明“旧志云在州治南八十余里”[2]。
第二,对于旧志记载错误的,予以纠正。如先宪志中,考证汉郑纯一名时云:“考《通志》及旧州志,则称郑纪,今以《华阳国志》改正。”[2]又考汉镡显之名云:“考《通志》及旧州志,则称谭显,今依《华阳国志》改正。”[2]
第三,对旧志中记载不足的,补其缺略,述其缘由,若有考证之处则注明考证过程。如潼川府旧时虽非著名产茶地,但当时已产出一种“土茶”销往他地,修志者遂新辟茶法一门以供后人参考,志云:“今已属邑有行销边腹水陆茶引,而专立茶法一门,且历稽前代行茶榷课之则,悉以志之。”[2]再如城池志首,张松孙表示旧志对潼川府历代沿革着墨甚少:“夫岂考而旧志不详,则载笔者之简率。”遂于志中补叙了从刘备析广汉郡置梓潼郡,至南宋嘉定年间魏了翁修城抵御张福作乱的史实。且旧志对明嘉靖年间赵德宏重修城池一事也简要带过,张松孙认为“城圮而赵德宏实重修之,而志仅称其砌四门,何其疏也”[2]。后来他在探访牛头山时恰巧得到了一块残缺的石碑,上有郡人王完所写前州守赵德宏修城碑记,遂附其碑记于志中,作为对赵德宏修城一事的补充,以兹纪念其为民计之深远。
3 辑录书目 保存佚文
乾隆《潼川府志》除了在編纂、考证方面有所成就,更辑录相关佚文便于后世资考。虽然张松孙认为艺文无益于政教,修志时不列艺文志,但该志在相关门类后仍辑录了相关书目,其收录诗文辞赋原文内容时也更为精简,与潼川府无关的诗文,本志大多刊落不录。可以说,该志用另一种方式保存了文献,使读者仍可以从艺文方面了解潼川府的基本情况。
首先,该志于古迹志中著录了不少金石铭文、墓志的条目,以及府邑内前代文人所写作品的书目。记载的书目主要附于各县古迹之后,如于遂宁县下载《莲花漏记》《梓潼古今记》《梓潼风俗谱》《旧图经》《遂宁好》《遂宁志》等书目,并附简要按语,介绍作者或著作情况。如《梓潼古今记》附文“淳熙间郪令孙汝聪撰”,《梓潼风俗谱》附文“教授石庆嗣撰”,《遂宁好》附文“阆守志载西宁中遂宁守向公著《遂宁好》十章,寄阆守郑公,郑答以《南隆好》十章”[2]。
除著录书目外,乾隆《潼川府志》也辑录相关原文。该志于山川、水利、古迹等门类中汇集包括诗词、游记在内的各类文献,通过艺文构建出了潼川府完整的地方风貌。所辑录作品覆盖唐、宋、元、明、清五朝,尤详于明清时期,以记、序、诗、赋、墓志等体裁为主,其收录内容时仅于作品前载著者名和书名,而无提要。如山川志中“三台县牛头山”一条中,辑录了杜甫的诗歌《上牛头寺》《登牛头山亭子》《望牛头寺》,明嘉靖年间提学使陈文烛的《牛头山工部草堂记》,以及张松孙本人所作的《登牛头山作》。再如“盐亭县云溪”一条下,附杜甫诗歌《云溪》、宋嘉州刺史何耕的诗《云溪》及时人查淳的《晚次盐亭县云溪》。
此外,该志在保存旧志佚文方面也有可述之功。修志不免要沿袭旧志,张松孙在序文中提到的旧志六册,虽说已汇以成帙,但未提及是否刊刻和公开发行。张松孙不仅在编纂新志时直接引用旧志相关内容,并详加考证纠谬,更在卷首完整抄录旧志的序文,使旧志的行文风貌、编纂方案得以凭此窥见其大概。通过旧志序文可考见当时旧志门类,以及乾隆新志于何处有改变,如就艺文一门来说,旧志序载:“至若诗歌存陈杜风流,赋纪列王杨俊伟,宋如与可,明若用修,吉光片羽,咸收艺文。”[2]可见旧志对于历代文献是广泛收录的,与张松孙的编纂理念相异。通过佚志的序文和有关内容,有助于了解佚志的原貌,纂修者的编纂思想、原则,以及当时的修志情况。进一步看,通过佚文还能了解佚志编修时代的建置沿革、气候地貌、当时的社会状况,可见此志具有重要的辑佚价值。
除旧志序文外,该志还收录一些古今典籍未载的地方文献资料以及修志者所作诗词题记等,为后人了解潼川府提供更多、更详细的文献资料。如前文所述,张松孙在牛头山访得明人王完所写赵德宏修城一事的碑记,将其写入志中,第一手史料的收录填补了明代潼川府城历史的空白,使府城之历代沿革变迁更加清晰,保持了方志记载的连续性。再如山川志在介绍云台山时,辑录了一篇题为明人郭元桂所作的《云台胜境记》,此篇实为明郭元柱为《云台胜纪》一书所作序文《刻云台胜纪序》,“桂”乃“柱”字之误。《云台胜纪》仅有一本万历十九年(1591)的墨稿本传世,现藏于三台县文物管理所[5],历代方志皆无著述。独乾隆《潼川府志》载郭元柱序文,使《云台胜纪》的部分内容得以借助方志的流传为世人所知。从郭元柱的序文中可知,明代万历年间的云台观殿宇宏大、神像庄重,已是一方胜迹,而《云台胜纪》更使“玄圣诞降之详委,灵应之仙迹,山川之奇,宫观之丽,藩府崇祀之典,贤公卿大夫篇咏之富,宛然在目”[2]。该志还大量辑录了张松孙、李芳榖以及前代知府沈清任等人的诗文,均附于所写条目之后,这些诗文虽大多为即兴娱乐之作,却也能发掘出一些以资考证的材料。如古迹志“护圣寺”一条下,附乾隆四十年(1775)潼川府知府沈清任的《重修护圣寺碑记》,文中提到康熙旧志记载寺内有王勃、庾信的碑记以及顾彦晖的钟铭,但已剥落无字。到乾隆初年,寓居寺内的叶学芬在其诗注中云碑记钟铭已俱无存。从沈清任的记述中可知,王勃、庾信等人遗迹已于康熙、雍正时期湮没殆尽[2]。从上述例子中可见乾隆《潼川府志》辑录的佚文类型多样,对后世读者全面了解潼川府历代风俗民情,乃至对当代建设地方文化、开发旅游资源都具有重要意义。
4 结语
虽然乾隆《潼川府志》因时代的局限性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旧方志共有的缺陷,如列女、忠孝等宣扬封建思想的门类仍占有相当大篇幅,关于祭祀、仪礼等内容的资料收载过于烦琐。且收录张松孙、李芳榖等时人艺文有过多过滥之嫌,民国《海康县续志》编纂凡例中对历代各地方志简单考述,其中也就此问题进行了评价:“若《童川府志》张松孙、李芳榖诸修志者绝无关系之诗文,并杂僝入,则过滥当戒。”[6]但整体而言,与同时期其他方志相比,该志编纂原则明确、清晰、有条理,在体例创新的基础上,对潼川府历史沿革相关资料收罗丰富,既证旧志之讹误,又补旧志之不足,可以说是一部史料精审、写作严谨、考证详赅、具有重要文献价值的地方志。
参考文献:
[1]何金文.四川方志考[M].长春:吉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吉林省图书馆学会,1985.
[2]张松孙,李芳榖.潼川府志[M].乾隆五十一年(1786)刻本.
[3]金恩辉,胡述兆.中国地方志总目提要[M].台北:汉美图书有限公司,1996:21-32.
[4]仓修良.方志学通论[M].增订本.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300.
[5]左启.明代墨稿本《云台胜纪》[J].宗教学研究,1999(1):68-70.
[6]梁成久,陈景棻.海康县续志[M].民国二十七年(1938)铅印本:5.
作者简介:
罗伊(1996— ),女,吉林大学历史文献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地方文献学、方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