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山识力横绝”在县情判断方面的表现

2024-05-08 13:23胡开全
文史杂志 2024年3期
关键词:南宋

胡开全

摘 要:“鹤山识力横绝”本意是后世学人赞叹魏了翁对理学的判断;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句话也能恰当地阐述魏了翁对灵泉县县情的判断力。魏了翁将自身扎实的学养、丰富的执政经验和长期的实地调查作为判断的依据。梳理宋代灵泉县的相关文献不难发现他“县令民社之寄徒,自近世视为冗恶,数日待满。况此邦民贫地瘠,夏赋虽轻,秋输最重”等结论是符合实情的。像魏了翁、高载这类“有政声”官员俨然已构成当时灵泉县官府的立体形象。所以说,掌握准确的县情是正确执政的第一要务。由此还可以说明,文献中普遍存在的对一个地方的文学化描述,可能与实际情况差之甚远。而游宦经历丰富的实干官员会有独到的判断标准来指导自己的执政实践。作为这类官员的代表,魏了翁眼光甚高,拥有士大夫“胸怀天下”的博大情怀。

关键词:魏了翁;高载;南宋;县情判断;士大夫情怀

魏了翁(1178—1237),字华父,号鹤山,邛州蒲江(今成都市蒲江县)人,南宋中后期理学的重要人物,著名学者。他是庆元五年(1199年)的进士,授签书剑南西川节度判官。其先在朝廷为官,后到嘉定府任职,任上因父亡,辞职回家守孝,筑室白鹤山下,开门授徒,“士争从之”,学者称鹤山先生。他守孝期满后,先后至汉州、眉州、泸州任职达17年,对四川各地情况非常了解;后召权礼部尚书兼直学士院,以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之职督视江淮京湖军马,有《鹤山集》存世。黄百家(1643—1709),称“鹤山识力横绝,真所谓卓荦观群书者”[1]。这本是称魏了翁对理学书籍判断卓越。这里,笔者借用此句,试着论述拥有丰富基层执政经验的魏了翁,以宋代灵泉县(大致对应今成都市龙泉驿区)为例,展示其对县情判断非常准确的一面。

一、魏了翁判断灵泉县贫瘠的依据

魏了翁在《知灵泉县奉议郎致仕高君载行状》(下文简称《行状》)中有“嘉定九年(1216年)正月,(高载)改宣教郎。居数月,制置司辟知灵泉县。君至则曰:‘县令民社之寄徒,自近世视为冗恶,数日待满。况此邦民贫地瘠,夏赋虽轻,秋输最重。脱又恣吏侵牟,民何从出。于是取先民格言,凡有涉于为宰者,辑为书,置诸坐隅。”[2]这里对灵泉县的描述关键词是“此邦民贫地瘠,夏赋虽轻,秋输最重”。此虽为高载之言,但《行状》的作者是魏了翁。他是从众多素材中选择性地使用这一条,也应该看着是他的态度和判断。下面先来看看魏了翁得出这一判断的依据。

魏了翁在高载生前到过灵泉县。宋宁宗嘉定九年(1216年),即高载去世前两年,魏了翁在成都出差之际,被虞刚简(1163—1226)、高稼拉到灵泉县访问高载。[3]这里,简述一下人物关系。虞刚简是南宋名臣虞允文(1110—1174)之孙,与魏了翁是好友,此时处于被弹劾赋闲七年的第六年。高载(?—1218),字东叔,是其“同产兄”中的大哥。高稼(1172—1235)是二哥,嘉定七年(1214年)进士,授成都县尉。魏了翁的父亲高孝过继到高家,生六子,前四子姓高,分别是高载、高稼、高崇、高定子,第五子回归姓魏,即魏了翁,还有第六子为高茂。于是诗句里有“青灯相对同胞弟,白酒交酬异姓兄”(四首之二)。据彭东焕著《魏了翁年谱》,高载于宋宁宗嘉定十一年(1218年)死在灵泉县令的任上。[4]魏了翁当时拜谒灵泉县的名胜朱桃椎真人祠后,题了四首诗。诗序有“予以使事过成都,讫事而归。虞万州刚简、成都尉高表兄拉访灵泉宰高表兄。风雨连明,遂谒朱祭酒祠,即事赋四首”。第一首中“行花尽处山围郭”,描写行程和灵泉县的环境。灵泉县城在灵泉山(龙泉山)脚下。第二首描写兄弟相见之情。重点是第三首和第四首,都是拜谒朱桃椎真人的感想,如第三首“真仙此意何曾间,直到如今瞪视人”;第四首“须知瞪处非无事,莫着仙人旧草鞋”。

关于朱桃椎,《新唐书》的记载如下:

朱桃椎,益州成都……尝织十芒置道上,见者曰:居士也。为鬻米茗易之。置其处,辄取去,终不与人接。其为草,柔细环结促密,人争蹑之。高士廉为长史,备礼以请,降阶与之语。不答,瞪视而出。士廉拜曰:“祭酒其使我以无事治蜀邪。”乃简条目,薄赋敛,州大治。[5]

这是《新唐书》延续唐代记录。至于宋代附会在朱桃椎身上的种种异闻,以及宋朝时被封为妙通真人,其祠被赐名“安静观”并由王刚中主持重修等,并未被魏了翁提及。这显示出魏了翁在其大表兄高载的引导下,其关注点是在“瞪视”之后,高士廉“简条目、薄赋敛”,而获得“州大治”的施政策略上。

第二年,即嘉定十年(1217年)春,高载生日,魏了翁有词“去岁玉堂山下住,母旁后弟前哥。今年作县古松坡,静参朱祭酒,闲印马头陀……”[6]显示此次灵泉县之行,兄弟间结合灵泉县的人文历史交流得非常深入。这其中“静参朱祭酒”,仍然是关于“瞪视”的感悟,因为苏轼曾提出“士廉岂识桃椎妙,妄意称量未必然”[7]之說。另外“闲印马头陀”中的马头陀,应是将“长松马祖”套用“头陀”之名。他是唐代著名高僧兰若处寂的弟子,唐代住锡灵泉县另一处名胜长松寺的马祖行空,史称“长松马”。曹学佺《蜀中广记》有“唐资州山北兰若处寂,姓周氏,蜀人也。师事宝修禅师,服勤寡欲,与物无竞。居山北行杜多行,天后闻焉,诏入内,赐摩纳僧伽梨……同时若长松马祖及王头陀、赵头陀皆其门人”[8]。而长松山和长松寺是灵泉县的最高峰,因马祖行空驻锡并被唐玄宗召见而成为灵泉县的又一名胜。“志云西北七十里长松山为州斧扆,界内诸山皆发脉于此。长松寺本蚕丛庙址,开元中马祖行空和尚乃建寺。明皇召对,赐额‘长松衍庆寺,又赐名香,为亭以贮之,曰:御香亭。”[9]

“马头陀”自己和其师父兰若处寂都因修行好而被皇帝召见,得到很高的荣誉。这对想有作为的官员是种激励,就是既要接地气地实干,为百姓服务,为上级分忧,为更好的行政探索新的方式方法;又希望自己的业绩能被朝廷看中并向全国推广,由此积极向朝廷进言,期望自己的想法能被皇帝采纳,让自己的思想能在更广阔的范围得以实现。这是传统士大夫的终极追求,与朱桃椎追求那种隐士“隐卧茅茨之间,志想青云之外”[10]的精神境界完全不一样。到灵泉县不足一年的高载,能够结合地方文献而作如此思考,说明其在通过文献掌握县情方面下了很深的功夫。这给魏了翁很多启发。

高载本人执政灵泉县,被后世评价为“有声”[11]。其具体的表现是:“视事穷晨夜,受输者立得劵剂以归,无复他日所谓寄廊揽纳之弊。又曰:‘今为令者,率以簿书,不报期会为大,故漫不省讼。且拘以定日,民有缓急将焉。诉乃立为剖决,立未容决则贮之紫囊。俟公退,反复筹维,厥明即以书判示两词之人,莫不餍服愧谢。”高载不仅勤于政务,另外还著有两书,惜今已经不存,只能通过魏了翁的叙述来作大概的了解。对其《通鉴巨编》,魏了翁这样评价:“尝于读礼之余,览前朝史牒,叹熙丰祐圣符靖崇观政宣,汔于建绍乾淳熙元,党论屡变,国势偾起不常,慨然有感于来今。乃取制词之褒贬,廷论之是非,粹成巨编,而自以己意识其后。大抵虽以国史宝录长编会要为之据依,而一时诏旨、训词、封章、奏疏,则必于先贤文集、私史、简稽、参赞以溃于成。凡百数十年间,一治一乱,开卷了然。亦庶几为时事之补,非今世类书比也。”这是对本朝治乱的汇总,目的是让人“开卷了然”,是一种很强的责任担当,既可以指导自己的行政实践,也希望有朝一日能推而广之。而对其《泸州地理志》,魏了翁则强调作者细致与勤奋:“即郡斋修地理书,语寮吏曰:‘无逾于高君者矣。首以委付,又参以刘君湜,史君尧辅。君夙夜究心,不日而成。又取他人之未竟者,为粹成之。世所谓寰宇、九域、堪舆、舆地诸书,亦略备矣。君复以国史、郡乘、私志、野录,参绎贯通。凡郡县之升降,诸道之分合,职官之沿改,风俗之媺恶,人物之盛衰,与夫宣亩丘乘封国,江河久远难明之事;鸟兽草木选蠕细琐,殊尤诡异之物,皆亲为笔削,靡微不周,往往前之为丘乘者,莫加焉。”

魏了翁本人,除勤于本职政务并颇有政声外,在访问高载前后,与兄长们保持密切的联系。此前嘉定八年(1215年)春,同产兄高崇(1173—1232)为眉山尉,与魏了翁同地为官。[12]同年除夕日,与同产兄高定子(1177—1247)唱和,有《和瞻叔兄除夕词》。[13]嘉定九年(1216年)魏了翁擢潼川府路提刑,[14]“会漕职空缺,兼转运判官”[15]。嘉定九年(1216年)春正月,魏了翁第一次上书为周敦颐、程颢、程颐等三人请谥,即《奏乞为周濂溪赐谥》[16];紧接着嘉定十年(1217年)春正月第二次上书,并在周敦颐、程颢、程颐等三人的基础上,还增加了张载,即《奏乞早定程周三先生谥议》,为匡扶社稷、树立理学正统地位不懈努力。这表明魏了翁作为进士第三名,既能脚踏实地且从容应对手中之具体事务,又能真切地关注亲朋的执政实践,同时还有高瞻远瞩的终极关怀。这三者既是三种层次,同时又相互关联。没有前两者作支撑,最后一种可能做不出来;或者即便做出来,对朝廷的影响力也有限。

二、文献中的灵泉县印证了魏了翁的判断

回观灵泉县的一些细节,更能加深对魏了翁和高载的认识。他们都是有作为的官员,除自身的理想和抱负外,到地方迅速掌握当地人文历史和经济赋税等基本县情,作出符合实际的政策,这是考验执政能力的关键要素。《行状》中有“县令民社之寄徒,自近世视为冗恶,数日待满。况此邦民贫地瘠,夏赋虽轻,秋输最重”,下面就按县官“数日待满”的心态、民贫地瘠的条件、秋输最重的税赋三方面,结合灵泉县的文献来展开论述,以印证魏了翁的判断能力。

灵泉县位于成都东面的浅丘低山地带,历来是成都的东大门,大致范围与现在的成都市龙泉驿区相仿。唐久视元年(公元700年)始置东阳县;唐天宝元年(公元742年)改名灵池县,宋天圣四年(1026年)改名灵泉县。宋代的人将其定位为:“次畿,灵泉,府东五十里,十五乡,洛带、王店、小东阳三镇”[17]。这里交通位置重要,宋代袁辉的《通惠桥记》有“益之南、简之西、陵之北,吾乡在焉。冲三州之会,民阎仅千室,而商贾轮蹄,往来憧憧,不减大郡。”这里说灵泉县在成都的南面(实际上是东南)、简州的西面、陵州(今仁寿)的北面,有著名的“蜀巴大道”和“陵州古道”穿过,宋代曾经尝试过经济改革,即由市易司放贷给商贾,结果还达到苏辙所说的“灵泉小县收息增美”[18]效果,只是不宜过多推广。

關于县官“数日待满”的心态,一方面是宋代制度使然,因为宋代的官员要常规接受三年一期的考核,这个过程十分紧张而严密,对于执政灵泉县这种穷县,不求升,只求迁。另一方面是在考核制度之下,造就官员产生“匠人”般的宦游心态,就是在升职无望的现实面前,官就这样按套路一任一任、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做下去。而高载的态度却很特殊,对此有自己的总结,并认真做事,对期满后或迁或升并不十分在意。灵泉县的李流谦因为任县尉时间很长,[19]留下了很多生动的记载。李流谦(1232—1176)字无变,德阳县人,曾在灵泉县任县尉很长时间。他虽是武职,却以文扬名,《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均收录其仅存十八卷的《澹斋集》,集子里面有很多关于灵泉县的记载。如李流谦在自己任期内,迎来送往多任县令和知县,如《〈灵异集〉序》中有“绍兴庚辰(1160年)安静观既落成,邑令仙井何君”[20];不到两年,《题待鹤亭记》中又变成了“绍兴壬午岁(1162年)元日,邑令杨公”[21],还有《迎灵泉杨知县启》。可能随着为官的经验增加,李流谦已经知道县官的心态,直接在《迎灵泉杨知县启》中写道:“使之各安谈笑,可以坐治,即腾美最。”[22]就是直接以自己的经验告诉新任长官可以推行“无为”之治,到考核期满可以自然地或升或迁。最终的结果是这几位县令都无政声可言,自然而然地被历史所遗忘。

关于民贫地瘠的条件,宋代灵泉县虽然属于成都的“次畿”,但因为地势高,不属于都江堰水系灌溉区,水源缺乏,土壤远不及成都平原肥沃,导致农业不发达。对于缺水,宋代潘洞在《圣母山祈雨诗》里有吟:“锦里城东邑,高原十六乡。江流分不到,天雨降为常。”[23]李流谦对本地贫瘠的现状也多次描述,如《题待鹤亭记》有“灵泉故瘠,俭举一邑无观游之地,独妙通祠侧有兰若曰兴福。”[24]他在《迎灵泉杨知县启》中亦言:“此邑之萧条,本厥田而荒瘠;市亡列货,里乏强家抚摩。”[25]农业不发达,导致商业文教也不发达,甚至连地方豪强都少。

关于秋输最重的税赋。一方面是宋代对赋税收入是重点考核内容;另一方面是东山旱作农业收成很差,农民因地制宜,在地势较低的地方放弃一季小春的收成,秋收后直接蓄水过冬,到夏季直接种水稻,这种方式当地称“冬水田”。此外就是高于河堰一级,但可以车水灌溉的“榜田”。宋代资料不确切,但据笔者参与调查并写作《龙泉驿区民俗志》(未刊稿)的经验,似乎可以从清代民国的现象推测。《志》载:冬水田当年极多,约占全龙泉驿区稻田总面积三分之二,保栽水稻约10万亩是当年储水保证农家田亩水稻“满栽满插”的重要方法。有少数冬水田,面积大(数十上百亩),田肥,是同父所生的几兄弟分家时各有一段,田埂立石为界,水源即为多家共享。山坡农家,溪远塘少,而地里庄稼用水不断,各家都在屋旁及土边挖有水池水坑,储夏秋雨水,池坑较深,一般储水数百挑,私家自用。也有在山坡土沟平缓处,砌石垒土筑拦山泉沟槽的,泉经邻家土,房与邻家近,因此,沟水共享,沟槽岁岁冬修,各家合力出工。住山脚丘顶的农家,田亩不多,或是租佃耕種的瘦田薄土,冬水田少,春雨不足年辰,栽秧之前,只得向附近丰水人家买水灌田,买水论田亩数,一亩田水两三斗谷子,秋收后担谷子付账。洛带镇宝胜村刘氏宗族清代石刻族规碑有:“堰塘、河堰春开秋闭,早扎河堰,碾子塘田亦宜封闭。不具天年干旱,均一律行事,可以保风水,亦可以保全国课”。可见官方和民间都十分看重秋收和秋赋。高载抓住这个重点,体谅百姓,于是要提高行政效率,秉公执法,以减少百姓的耗费和怨气。

由上三方面可以看出,在灵泉县保境安民方面,高载做得是比较出色的。魏了翁对此持褒奖的态度,并通过他的文章加以推广。

三、关于官员们判断县情的延伸

通过上述分析,这里要构建一个概念,就是官员作为执政者,对一个地方的描述和思考,与文学家、以及编撰方志的文史人员的描述,是有明显区别的。如灵泉县,描述得比较繁荣的有“益之南、简之西、陵之北,吾乡在焉。冲三州之会,民阎仅千室,而商贾轮蹄,往来憧憧,不减大郡”[26]。杨甲在《灵泉山中》也将灵泉县描写得非常具有田园牧歌的感觉:“小县相笼合,蒙蒙数百家。果蔬争晚市,樵牧乱晴沙。落日平林迥,青山去路赊。偶居无事在,随意问桑麻。”[27]但作为要被三年一考的宋代官员,他们自有一套标准。郑志强在《浅谈宋代的官吏考核制度》中专门提到,宋代“以‘四善‘三最考核守令。四善为‘德义有闻、清谨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三最为‘狱讼无冤、催科不扰为治事之最;农桑垦殖、水利兴修为劝课之最;屏除奸盗、人获安处、振恤困穷、不致流移为抚养之最”[28]。于是“民贫地瘠”和“秋输最重”就显得更切中要害,而成都俗语“东门出穷人”更印证了魏了翁、高载等的判断。

推而广之,下面重新审视一下魏了翁一生涉及的几个地方。首先关于成都平原,《华阳国志》的“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最为人们所熟知。但实际情况呢?水旱灾还是时有发生。为此,成都还出现两个“龙眼”。一个是希望水不要太多的都江堰宝瓶口,即通过宝瓶口的大小来作限流;一个是希望水不要太少的灵泉县龙口井[29],即成都遇到旱灾时来灵泉县的朱真人祠及龙口井求雨。

乐山(宋代称嘉州)素有“天下山水之观在蜀,蜀之胜曰嘉州”的美称,这得益于这里是龙泉山脉的南部末端,大渡河(沫水)与青衣江(若水)先汇合后,到嘉州城外、乐山大佛前与岷江交汇。山水之美被人赞叹的背后,官员却要思考隐藏着的巨大水患以及军事战略地位。战国李冰治蜀时,其主导的岷江“八大工程”之一就是“凿离堆以避沫水之害”,即把乌尤山与凌云山之间凿开一个通道,以削减洪峰对嘉州城的破坏。宋末余玠治蜀时,又在凌云山西侧的龟城山修建军事堡垒以扼守岷江航道,是为“宋军八柱”之一。眉山在宋代因为涌现出以“三苏”为代表一大批著名文人,被称为“天下士大夫之郡”,有“礼义之邦”“千载诗书城”之赞誉。魏了翁在此重修蟆颐观等工程,而非单独重视文教,卓有政声。到明代,眉山成为四川第三大道教中心。宋代,泸州成为“西南会要”,和平时是交通要道,战争期间则成为战略要地,如宋末泸州“神臂城”也是“宋军八柱”之一。川北小县昭化修县志时描述形胜,也是极尽文学夸张之能事:“昭邑北枕秦陇之险,西凭剑关之雄,长江天堑,南蜀咽喉,金城汤池,川北锁钥。”[30]其有重兵把守,逼迫来犯者绕道摩天岭,并形成“得陇望蜀”的战略思想。但昭化县只是川北防线的一环,在和平和统一时期,其战略要地之功能根本无从彰显,改善民生还需要重新掌握情况。这些例子都说明普通人对地方的文学判断,与执政者的施政判断,是有巨大差异的。而能否掌握县情并判断准确,能否因势利导有所作为,是正确行政的第一要务,更是区分能臣和庸官的重要标尺。

小结:魏了翁“识力横绝”

有赖于其能力和担当兼备

魏了翁作为南宋末年的名臣,自身践行了范仲淹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士大夫情怀,为官时既能脚踏实地地为老百姓解决问题,是真正能够“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能臣,同时又能思考树立理学正统地位有利于治国安邦这等大事,并通过一些渠道去表达和实现。这是魏了翁“识力横绝”的能力体现,也是古代士大夫的终极目标。高载在灵泉的政绩是“有声”的,还主动进行《通鉴巨编》的编撰。比较而言,魏了翁的能力和担当显然更成功,这在历代官员中还是少数。总结原因有以下几点:

勤政而不庸懒。“十年寒窗苦”是民间对进士及第之前读书辛苦状态的描述,但真正更辛苦的不是考官的过程,而是当官的过程。对于是否是个“好官”,是勤政还是庸懒就有很大区分。虽然有人爱用“无为之治”来作借口,但面对辖区百姓殷切期盼和上级严厉的考核,拿不出办法或不愿意做事,显然不能成为官员典范。而勤政无外乎先大量阅读当地的文献、公文、报表;再利用各种渠道和条件(当时县官不能随意下乡“扰民”)深入调查民间各方面的实情;最后在衙门里立好规矩,掌握公正的尺度,勤于思考,迅速决断,从而树立起官民良好的互动关系。从《鹤山集》就可以部分地窥见魏了翁的勤政。

担当而不享乐。这是当官为了什么的问题。作为地方官,在地方上是享有众星捧月般的尊崇地位,占用非常巨大的资源。如果闲暇像高载一样主动总结百年的“一乱一治”,像魏了翁一样抓住理学这一关系的思想不断上书,停职时又不断讲学、著述,这就是担当精神。反之,作了官,闲暇就知道享受权力和利益,其当时的民间口碑和之后的历史地位高下立判。

位卑而不忘家国情怀。“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宋代的基本政治架构,这是士大夫具体主人翁意识并主动作为的动力所在。魏了翁身上就具有一种强烈的主人翁意识。他既是制定规则的主人,又是遵守规则的奴隶,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得到认可。这说明宋朝为士大夫施展抱负创造了良好的社会氛围和畅通的建言渠道。“千人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社会精英的能力被充分调动起来,汇聚起来的力量,是“文弱”的宋朝得以延续百年的原因之一。

魏了翁能准备判断灵泉县的县情,有赖于其“识力横绝”的辨识能力,以及匡扶社稷的责任担当。如果只具备前者,很可能他做了事,但后人无从知晓;如果只有后者,可能流于夸夸其谈而让人无法确信。要让人深信不疑,这二者缺一不可,从而使之成就为“胸怀天下”的优秀士大夫。

注释:

[1](清)黄宗羲原著、全祖望补修《宋元学案》卷八十一《西山真氏学案》,中华书局版,第1986页。

[2](宋)魏了翁:《知灵泉县奉议郎致仁高君载行状》,《鹤山集》卷八十八,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彭东焕:《魏了翁年谱》,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89页。此为宋宁宗嘉定九年(1216年),成都尉高表兄为高稼、灵泉宰高表兄为高载。

[4]彭东焕:《魏了翁年谱》,第204页。高载卒于宋宁宗嘉定十一年(1218年)七月九日。

[5](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一百九十六,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宋)魏了翁:《鹤山集》卷九十五《高东叔生日》。

[7](宋)苏轼:《张先生并叙》,《苏文忠公全集》卷十一,明成化本。

[8](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卷八十二,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9](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卷八。

[10](唐)朱桃椎:《茅茨赋》,(宋)程遇孙:《成都文类》卷一,清文渊阁四库全书补配清文津阁四库全书本。

[11](清)黄宗羲:《宋元学案》卷八十《鹤山学案·知县高先生载》,清道光刻本。

[12][13][14][15][16]彭东焕:《魏了翁年谱》,第176页,第181页,第177页,第179页,第181页。

[17](宋)王存:《元丰九域志》卷七《成都府路》,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8](宋)苏辙:《乞责降成都提刑郭概状》,《栾城集》卷三十七,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9](宋)李流谦:《上张雅州书》(《澹斋集》卷十,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中自述:“某前任灵泉尉两考,今任展就四考,通前为六,则有磨勘之望”,即到上书时已经历四考,任灵泉县尉之职很长。这有悖于宋代制度,需要进一步核实。

[20](宋)李流谦:《〈灵异集〉序》,《澹斋集》卷十四,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1][24](宋)李流谦:《题待鹤亭记》,《澹齋集》卷十五。

[22][25](宋)李流谦:《迎灵泉杨知县启》,《澹斋集》卷十二。

[23](宋)潘洞:《圣母山祈雨诗》,(宋)程遇孙:《成都文类》卷五,清文渊阁四库全书补配清文津阁四库全书本。

[26](宋)袁辉:《通惠桥记》,(宋)程遇孙:《成都文类》卷二十五。

[27](宋)杨甲:《灵泉山中》,(宋)程遇孙:《成都文类》卷三。

[28]郑志强:《浅谈宋代的官史考核制度》,《江西财经大学学报》2007年第1期,第85—89页。

[29]Mydand:《A CHINESE TOWN LITTLE MARKET TOWNW MAKE CHINA UNCONQUERABLE》(《中国式小镇——小场镇使中国不可战胜》),1941年11月24日(美国)《生活》周刊。这段文献是笔者2016年从美国杂志中找到,原文是“It was founded about 960 A. D,massacred about 1650 and revived around its everlasting Dragon Spring. Its mayor estimates it  is now worth $500,000.(龙泉驿大约建于公元960年,当时为了唤醒这历史悠久的“龙泉”水源,屠杀了约1650头牲畜来祭天。这种仪式的代价,镇长估计现在价值50万美元。)

[30]清乾隆五十年(1785年)版《昭化县志》卷一《形胜九》。

作者:成都市龙泉驿区档案局(馆)副研究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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