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的烦恼

东门望

编辑同志：

我是一个青年税务工作干部，参加工作已经六年了。最近，大家都在积极向科学进军，可是我却由此而产生了很多苦闷。现在写信请你帮助。

1950年春天，西南刚解放不久，我从成都一个高级工业学校毕业后，因响应政府号召，参加了工作。几年来，我自问对工作是积极钻研的，工作忙的时候常常开夜车。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大好，因而常常生病，可是当时我对繁重的工作并无任何怨言。

随着国家建设事业的发展，我开始感到自己各方面的知识都很不够，因此常常想到大学学习。我曾投考了两次，第一次考上了，可是领导上没批准离职，后来经我不断争取，第二次领导上是批准了（这件事连当地县委副书记都知道），可是结果又没考上．直到现在，我想起这件事还是很惋惜、苦恼的。

我很羡慕那些在大学里学习的老同学，他们是多么幸福！在这个问题上我也不是没有做过思想斗争：“把一切献给党”这本书给了我很大的力量，我常常以吴运铎同志的这样一句话来鼓励自己：“即使自己是一撮泥土，只要是铺在通往真理的道路上，那也是莫大的幸福。”这样我就安心于自己的平凡的工作岗位．同时，我又抓紧业余时间进行自学。我对古典文学很感兴趣。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广泛地阅读古典文学作品，并且结合学术界上的一些思想批判和讨论进行学习．我常想：“我虽无缘进大学，可是我可以自学，人家学四年，我花上八年十年的功夫总可以了吧？”我刻苦学习，甚至连休息文娱活动时间都用来学习，对运动也慢慢地失去了兴趣。工作再忙也要坚持学习，常常开夜车到深夜一两点钟。这样干的结果怎样呢？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更使我痛心的是，我又得了轻微的肺病．最初我还能克制自己的苦闷情绪，虽然有时感到痛苦，但很快就被忙碌的工作冲散了。

可是，最近因为党发出了向科学进军的庄严号召，我的思想又起了很大的波动。尤其是当我看到了我的一些老同学们，有的已经大学毕业并且是研究生了。有的在工厂里，不但工作上有很大成绩，并且还在上夜大学。他们的水平原来和我差不多，甚至还有比我差的，可是现在人家进步是那样快，而我呢？辛辛苦苦地干了六年，还是依然故我！想到这里，后悔的心情又产生了，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升大学。

现在我对自己的工作岗位很感烦恼。老实说，我现在并不想把税务工作当做自己的终身职业。我的最大愿望是到大学学习，不行的话也希望换一个工作岗位。譬如把我调到报社、杂志社、出版社等等做文字工作的岗位上，也比现在好，那样才有可能实现我的理想。可是，所有这些都没有实现。

有时我又想干脆回家休养吧！（家在农村）这样一方面可以恢复自己的健康，另一方面也可以有一个较好的学习环境。

今年我已二十五岁了。回想参加工作几年来，不但成绩没有什么，人反而变得越来越孤僻了。刚参加工作时，我是一个朝气勃勃的小伙子，而现在却感到很疲乏。想到这里心中非常难过。

编辑同志，究竟怎样办好呢？

四川邹仪1956年3月

朋友：我读完了你的信，该对你讲些什么呢？我想，首先要讲的：

身体要紧

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青山”就是健康的身体，有了健康的身体，才有可能对社会、对集体作出更多更大的有益的贡献；有了健康的身体，可以做税收工作，可以攻读古典文学，也可以投考学校。

要身体健康，吃药、就医、适当的营养，自然是必要的。但是，单靠这些，无济于事。还必须心地开朗；这一条，据我看来，有时候甚至比吃药、就医还要重要。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如果再加以因为身体不好而带来的精神负担，势必病上加病。

还必须注意休息，注意适合于每个人的健康情况的锻炼。伟大的人物，善于工作，也常常是善于休息的人。

据梅林著马克思傅载：马克思就是一个异常强健的大汉，他注重体育，非常善于走路，星期天，他常常带着全家到乡间去远足。他能持续走八小时，毫无倦容地爬上山去。他平时在自己的书房里，也爱走来走去的踏方步。“在他庭书房里从门口到窗前的地毡显出像草地上的脚迹似的一条踏的长痕”。

列宁也爱在星期天到森林中去打猎。

马克思、列宁善于休息，善于锻炼自己的身体，这

是可以作为我们的借镜的。

你慢慢地变得孤僻，对运动慢慢地失去了兴趣，而且又在工作之余，拖着疲乏的身体，看书看到深夜；这样的生活方式，即使对一个身体相当健康的人，都是不相宜的。更何况你身体素来就弱，就爱生病。

其次，我要想和你讲的：

无需后悔

我懂得你在工作的时候，在钻研古典文学的时候，是心地平静的。用你的话来说，“虽然有时感到痛苦，但很快就被忙碌的工作冲散了”。当你在工作、学习之余，一想到那些老同学、年龄大致差不多的同伴，就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激动，由此发生了一连串的疑问：他们和我不相上下，有的还不如我，为什么其中有的进了大学了；有的当了研究生；有的在做工厂工作。也由此发出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浩叹；产生了“早革命不如晚革命”的感慨！

亲爱的朋友，把一个问题一鼓劲儿地向着一个方向去想，会越想越想不通的，无形中折磨着自己。我想，还是把问题的各方面做一个综合的分析和考虑吧！

1949年是全国大解放的一年，你是在那以后不久参加了工作的。西南又是新解放区，老的干部本来就不多。局面一下子铺开了，老实说，那时候如果单靠老干部去组织各方面的工作，即使有三头六臂，加上二十四小时都不睡觉，也无法把工作做好。老干部虽然是少数，但是，我们懂得：人材、干部在广大群众中有着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巨大的潜在力量。为此，我们走到那里，就在那里吸收了一大批新的干部，其中包括许许多多青年知识分子，他们早就向往着共产党、向往着解放军，他们愿意而且追求着在工作中锻炼自己。关于这，你是当事人，那要比我清楚得多的。

你参加了工作，完全没有错。我们仅仅用三年的时间，走完了经济恢复的阶段，为第一个五年计划打下了基础，创造了条件，这中间也有你的无可置疑的辛苦和功劳。

从历史发展的长河来看，任何人的工作，都只能起一木一石的作用，尽管这一木一石的作用，有轻重之分，大小之别。你在你的税务工作岗位上尽了你的责任，而且还在继续尽你的责任，这就是说在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中，你并没有白白地浪费生命，是实践了吴运铎同志那句光辉不灭的名言的：“即使自己是一撮泥土，只要是铺在通往真理的道路上，那也是莫大的幸福”。

有一批人所以现在能够深造，能够进大学、当研究生……正是由于另一批人一一你以及其他许多人替他们铺平了道路。铺这条道路，是我们甘心情愿的，是为建设社会主义所必需的，是“莫大的幸运”，无可后悔，也不必去后悔。

早参加工作，就当真一无所获吗？那又不是。比如税务工作，就是你的特长，在这方面，你要比你的同学高出一筹。特别是处理实际工作的经验和能力，理解问题的深刻和周到，那就更是在长期的实践中才能取得的。你参加工作已经六七年了，如果你顾意把现在的你和刚参加工作时候的你作一个比较，该发现其中又有多么大的不同！

自然，某些方面，比如某种书本知识、某种学科别人走到你前面去了，正视这个事实是有好处的。正视这个事实，才会感到自己的不足，才会奋起直追。你在工作上有成绩，在学习上更努力，证明你并非是一个安于落后的人，不论继续搞税收工作，还是将来进大学、当研究生，或者在古典文学有很深的造诣，都是充满着希望的。

二十五岁，年纪轻得很，说实话，只能算是刚刚踏上人生的旅程！

最后，和你谈一谈所谓

职业的烦恼

你目前在做税收工作，但是并不打算以此作为终身职业，愿望和现实发生了矛盾，这就形成所谓职业的烦恼。

你做税收工作也好，攻读古典文学也好，继续去投考学校也好，不论这样或那样，都必须有这么一条：考虑问题从实际出发。

你第一次去考学校，考取了，领导上没有批准；你第二次去考学校，是领导批准你去考的，却又没有考取。

如果你老是在这个问题上解不开：第一次去投考，我本来考取了，要是领导上能够设身处地替我想想，批准我进大学，那该多好，那还不是现在都快毕业了？由此抱怨、懊悔，闷闷不乐。……认真地想一想，所有这些，对解决你的职业的烦淄，全无用处。这正和一个人已经病了，却老是幻想着要是不生病多好一样地徒然浪费精力。

你现在在税务工作岗位上，尽管你在思想上可以有各种想法，可以天马行空，可是，解决问题，归根到底，还是要从这里出发。从这里去寻找个人的愿望和工作的需要能够互相一致的途径。

在这里，在做好工作的基础上去研究自己所心爱的学问，那是完全许可的，而且是应该受到鼓励和支持的。你正在广泛地阅读古典名著，关心有关古典文学上的争论，对各种争论进行独立的研究和思考……这都是进行自学的有益的活动，应该继续下去。

到适当时机，例如你离开工作，对工作并然太大影响，你仍然可以向领导上提出要求：或者继续投考

学校，或者调到报社、出版社、杂志社、作家协会去工作，使你在研究古典文学上有着更多的条件和方便。

你第二次去投考学校，连县委副书记都知道，证明领导方面对你的工作、对你的个人发展前途并不是漠不关心的。

你一方面做好当前的工作，我所说的做好当前工作，不是消极的，其中包括尽可能多地培养在税务工作上的兴趣；另一方面又在业余继续钻研你爱好的古典文学，这样，如果你不能转业，你也不失为一个优秀的税收工作人员，过一段时期以后，你也许还会成为税收工作的爱好者；如果你将来能够转业，那么，你现在业余的努力也会为将来新的职业创造一些有利的条件。

另外，你原来是学工的，现在工业建设正需人材，我想：这是不是也可以列入你的考虑之内。

你能不能离开当前的工作，这是一方面；报社、杂志社等等是否需要人，那是另一方面。你去投考学校，这是一方面，能不能考取，那是另一方面。在这里，又要有思想准备。力避“一相情愿”。

1956．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