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穷水尽时

1987-11-01 03:26大树电弧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7年10期
关键词:羽毛球拍牡丹江市球拍

大树电弧

1985年10月5日,晚8点。一个青年人匆匆忙忙地来到产院探望分娩的妻子。当他走近八号房间门口,收住脚步犹豫了一会,心里忐忑不安。

第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晶晶,匆匆地离开了人世……妻子两次生产都不在场……进去说什么呢?

他手中没有高级补品,只有一个镶有“优秀社会主义企业家”金字的景泰蓝奖杯。

他,就是黑龙江省优秀青年厂长,牡丹江市“优秀社会主义企业家”、牡丹江耀华实业总公司总经理——邹云胜。一个人和一个区街企业——具体说是邹云胜和他的“二等公民”们创办的由“原始劳作”发展起来的牡丹江市体育用品厂。省优、部优、全国同行业质量评比第一名……而他今年才29岁。

蹒跚的第一步

1975年的夏天,17岁的邹云胜与许多同时代人一样,带着年轻人初涉人生常有的那种迷茫心情,走出了市体校的大门,步入了被“急风暴雨”摧残得鹑衣百结的社会。

两个月后,凭着他一米八零的大个子和市体校篮球系毕业这一优势,他幸运地来到牡丹江市电镀仪器厂跑供销。

然而,他做梦也没想到,同科室的“师傅”们拿他当“使唤”。买烟、打酒、擦桌、扫地——一个谁都指使的勤杂工。他木然地坐在冷板凳上,默默地凝视着空荡荡的办公桌,感到有一种凄凉的失落感。

1975年10月,牡丹江市西安区火炬街道办事处临时租用的两间破草房里,两名退休老工人带领八名街道妇女、在一铺豁牙露齿的土炕上,象纳鞋底似地一锥一线地生产着羽毛球拍。在那个“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年代,他们要自救!要生产!可敬的创业精神,艰难的原始劳作。

这就是牡丹江市体育用品厂的前身。

1979年春,这个螺蛳般的小厂已有七十多名职工,但仍然是水洗般的贫穷、破败,工人三个月开不出工资,七十多名职工在痛苦的颤栗中等待着……新生,抑或死亡!

邹云胜来了。他不顾亲朋好友的劝说和反对,义无反顾地迈进了这个半死不活,捉襟见肘的小厂,当上了副厂长。他这个曾经被冷落多时的“板凳队员终于上场撒欢儿了”!

发动全厂职工自己动手盖车间,节约开销购置设备,土洋结合,自我武装,起用有志有才之士……半年,工人们一改原始的手工操作。产量翻番,质量提高,市场销路也不错,工厂有了转机。可是,邹云胜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面颊也凹了下去……了解他的人都说:“这小子真没白忙乎,还真干出点名堂。”

1981年,这家小厂生产的火炬牌、箭牌羽毛球拍竟荣获了省优和著名商标证书。同年7月,邹云胜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就这样他象学步的婴儿一样,迈出了蹒跚的,然而又是历史性的第一步。

登上大雅之堂

在成绩面前,邹云胜又有了新的目标和追求。

“我们工厂要发展、要生存、产品要真正打出去,就要小步快走,就要再上一层楼——去争夺部优!”

他居然想入非非,斗胆地萌生了与“皇帝女儿”抗争的念头。

关心他的人说:“街道小厂,获省优够露脸的了,能和国营大厂抗争吗?”他抿着嘴微微一笑,没置可否。

是啊!企业抛去昔日的尘埃正在复苏,他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地不为销路发愁,只要迈起四方步,就可以安然地在平坦的路上行走。但是,他认准的路,非要走到底不可!他一手握着“箭牌”,一手高擎着“火炬”,冲上了通往部优的跑道。

1981年11月,国家两部一委在福建漳州召开体育器材订货会。邹云胜作为会外代表,带着他的产品第一个登上了国家级的“大雅之堂”。

会上意外地获悉:全国羽毛球拍质量行评会,定于12月份在泉州召开。

邹云胜急坏了!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因为当时要想获部优,唯一的途径就是参加全国行评会。然而,对于一个专业球队还没有使用过的球拍,国家没有计划的产品,没权参加评委会的区街小厂,想在短短的一个月内争取参加评比的资格,谈何容易!

漳州订货会一结束,邹云胜就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哈尔滨,一头闯进了省体工队。厚着脸皮自来熟:“咱们是同乡,山亲、水亲、人亲、土亲……我厂生产的火炬牌、箭牌羽毛球拍是省优,您们拿着自家的产品去打比赛,赢的是黑龙江的志气!冲着您们为黑龙江几千万人争光,我免费供着您们使用。”

他这番话,感动了一些曾经不理睬他的人,省专业队使用了他的球拍。

邹云胜又一鼓作气跑到了北京,几经周折,千辛万苦,跑轻工部,跑国家体委……跑断腿,磨破嘴……

区街小厂的球拍列入国家计划——破天荒!

然而,邹云胜并不满足。他灵机一动,想做行评会东道主。

“到牡丹江去开吧,那可是个山青水秀、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一次、两次……评委会成员的心活了,两部一委的领导点头了。最后,两部一委终于敲定:全国羽毛球拍质量评比会期推迟到1982年6月,会址——牡丹江!

一个不足一百人的区街小厂当国家级会议的东道主——又一个破天荒!

市里说:牡丹江从未接待过这么大规模的会议,评上前三名就行了。

省里说:区街小厂能获前六名就满足了。

可邹云胜要的是第一。只要拿到第一,我们区街小厂的职工在外面就不会被人视为“二等公民”。他鼓动他的同伴们,用自己创造的财富证实一个真理:小企业也能干大事业,也有大奔头。

有人说:“云胜争第一是想出风头,是扬个人之名。”云胜却说:“军无士气是必败之师。”

伟大的目标产生出惊人的毅力。那一段,他太忙了。

在外,和从市科委请来的工程师们跑北京跑上海……

回厂,他和技术人员对生产线一个工序一个工序地检查,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核对,每天最多五个小时的睡眠。

苍天不负苦心人。1982年6月10日,《黑龙江日报》《牡丹江日报》等六家新闻单位都在头版头条的位置报道了一条惊人的消息:牡丹江市体育用品厂生产的火炬牌——111型羽毛球拍,在全国同行业质量评比中,独占鳌头,名列前茅;以最好的质量系数超过全部竞争对手,荣获第一名,并获得全国轻工业优质产品证书。

又是山穷水尽时

1981年末,行政手段的“拉郎配”方式,把玻璃纤维制品厂,塑料制品厂合并到他的厂里。屁股大的小院,三厂合一,厂合心不合,一个不足二百人的小厂,领导班子竟有八人。分工不明确,各揣心腹事,动嘴的多,实干的少,谁都想当家,谁都糟害家,谁都不心疼家。

那时,邹云胜正一心扑在产品创优上,没心思与那些胡搅的人周旋。等他拼死拼活地夺了部优,争了第一之后,没想到整个家业已被搞得七零八落了。1982年8月,貌合神离的“三合一”,举步维艰,不得不一分为三,结束“婚姻关系”。

体育用品厂分到手的是:欠款四十万元!贷款四十八万元!市场行情骤变——产品由过去国家包销补差变为自找市场,二十多万支球拍睡在库里!人心浮动,债款、贷款……曾几何时名震全国的小厂几乎要断了“炊烟”。工人们三个月开不出工资,红极一时的“火炬”就要熄灭了!

面对这急剧性的变化,邹云胜思绪难平。他在这个企业提干,在这个企业入党,又在这个企业成家。他在家呆的时间都没有在企业呆的时间多。为了企业,他付出多少代价呀!可结果……本来滴酒不沾的他,却鬼使神差的弄来一瓶酒,脖子一仰,咕咚!下去了大半截……

工厂,滚爬了四年;市场,跋涉了四年。他熟悉它们,象熟悉自己的指纹一样。他感到有那么多双眼睛在渴望着他,期待着他……他径直朝区长办公室走去。

“让我干吧!滚爬了四年的工厂,我有责任在这里,我要重新点燃‘火炬。”

区长对他说:“云胜啊,放心大胆地干吧!区政府支持你。”

他毅然地与区长签定了干不好就免职的“风险合同”。

那一年,他刚刚二十四岁。

失败不属于我

有演戏的就有看戏的,有搭台的就有拆台的。他刚一上任,“不速之客”相继登门“拜访”了。也真怪,五十多家债主,象事前商量好了似的,一连十几天轮班来。没分家时,一份要债的也没有,他一上任,要债的却蜂拥而至。

更没想到,上任半个月,他又被市经济法庭传讯。原告!原告!原告……一双双怀疑、蔑视、不信任的眼光、刺灼着孤怜怜的被告——邹云胜。他感到口干舌燥,嗓子冒烟。

“我是一厂之长,各位找我要债,我从没说过‘不还二字,但根据我厂目前的状况,是根本没有能力偿还这40万元外债。再说,多数债是三厂合一时欠下的,那时除了我之外,其它领导都管钱,谁都批条签字,有些债是说不清楚的糊涂债。

“我知道在座的的各位都是天底下最热心的厂家,最善良的朋友。这不是我挑好听的说,因为我们过去等米下锅需要援助的时候,您们慷慨地伸出了友谊之手。您们要债,我理解,不就是看体育用品厂没指望了,怕钱欠黄了吗?您们看的不错,但您们只看到了眼前。

“我们厂不但不能黄,而且还要发展,要壮大,要成为富翁!到那时,您们各位也许会遇到其它什么困难,来找我们,我保证不会忘记任何人,不会慢待任何人。只要找到我邹云胜,我绝不含糊!”

掌声——热烈而信服的掌声,原告为被告鼓掌,又一个破天荒!

邹云胜眼里的热泪顺着痛苦的脸颊淌下来,落到了嘴里,咸咸的……从此,他卷起铺盖住进了办公室,要与工厂共存亡。

两天之后,他从最敏感最棘手的难处着手,大刀阔斧,风风火火地进行了四项改革之后,到上台的第三个月,球拍的月产创造了历史的最好记录。销售局面打开了,欠债陆续还上了,希望的种子重新在工人们心中萌生。

“逼上梁山”

邹云胜不是见好就收的那种人。1983年10月,全国体育用品行业在烟台召开1984年订货会。

工厂的命运在此一举,沿海城市的市场在此一举,他身负重任,揣着一颗比铅块沉重的心赶到了烟台。

产品虽然是部优,可用户还是对这个区街小厂的产品质量不放心,会议开了好几天,他挨家“拜年”,也无人问津。而北京、上海等大厂家的产品是“皇帝女儿不愁嫁”,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邹云胜急了,咽喉炎又犯了。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谁好谁赖咱们比试比试!”邹云胜的牢骚话被人听见,又传了出去,

“你敢跟××厂的产品比武吗?”

“敢!”

听说比武,全国各大厂家及订货单位都来观阵。当场开箱,当场亮拍,当场对打,由订货方出入,一手握住一家的球拍对着打。

啪——一支球拍的三角区开裂了。

啪——一支球拍的钢杆弯曲了。

十分钟后比武结束,一条出乎意料的新闻在人们中间爆炸了!

三角区开裂的是××厂产的!钢杆弯曲也是××厂产的!牡丹江的球拍完好无损、被“验明正身”了!邹云胜,他赢了!

另辟蹊径

1984年6月25日,他和市长一起在北京为落实新产品到处奔波。突然,接到厂里发来的加急电报:速归!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刚刚来到人世间一年零二十天的小晶晶,突然患急性脑炎,匆匆地离开了他!

妻子见到他,“哇”的一声扑在他的怀里,大放悲声。

结婚两年了,云胜他没有时间顾及这个家庭,也没给妻子带来多少温暖,更没有给过孩子带来多少父爱。他总是忙,忙过了“这阵儿”,还有“那阵儿”。

望着孩子惨白的小脸,他哭了!

1984年12月,邹云胜被团黑龙江省委命名为优秀青年厂长。表彰奖励大会刚结束,记者们就蜂拥而至。他推说身体不舒服,竟躲在一间屋子里,写起了他的宏伟规划:

“必须搞实体性的总公司,建立‘小夫小妻相联的群体化生产。”他把这个设想在厂长办公会上一披露,立即得到赞同。大家纷纷表示“要干,就快!”1985年1月5日,耀华实业总公司应运而生,邹云胜担任了总经理。

他不追求“既无内债又无外债”的小生产方式,也不满足略有节余的小康生活,他一下子贷款三十七万元,从黑龙江省首届科技成果交易会上拿到四项新产品、新技术。他相信资本会象细胞分裂增殖一样,会象种子播一收万一样。请看,85、86两年新产品实现利润占利润总额的47%。

如今,草房变成了高楼,杂院变成了花园,企业象滚雪球一样,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而他只有29岁,象他的企业一样还有长长的路……

(摘自《中国青年报》)

(插图:李晓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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