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依然

1993-01-01 09:24梁文福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3年6期
关键词:鞋印文学院帆船

〔新加坡〕梁文福

我不会像放风筝的小孩一样

紧拉住我的快乐

也不会像校园里的除草工人一样

修剪我的忧郁

倏忽已是大三。昨天傍晚走向文学院餐厅时迎面而来的那个有张孩子脸的大男孩没有看见我们的微笑,等他走过后我们笑说他185的身高太高了,所有人的欢笑和忧愁都在他的眼底走过。然后我想,天天在校园里擦身而过的一张张熟悉而叫不出名字的脸,一旦消失几个,或增添一些,也不会有人特别留意的。想着想着,走到了文学院的壁报前,栏上贴着大一新生的照片,玻璃框上却反映出几张大三的脸。

倏忽已是大三。大三就是当学生会的负责人又在图书馆外向大家介绍廉价旅行的行程时,会有人拍你的肩说,喂,最后一年了,趁你还是学生身份参加,省一些旅费嘛。他们把异国的山光水色贴在墙上,于是不少同学们忙不迭地安排着大考后旅行的事务了。他们是不专心的旅行者,肯特岗这一站尚未响起汽笛,都已钻头张望下一程的风景了。

倏忽已是大三。驿动的岁月里仿佛又是打点行装的时候了,这一回,我是什么也不收拾了。反正又不是十八岁时与同窗抱着最后的日子拥泣的年代,如今是在游泳池旁学院俱乐部的餐厅里听着低低的蓝调的歌,讲着自己的过去犹如叙述着别人的故事,如今是在喝下午茶时,淡淡地搅拌着自己才清楚的滋味。虽是过客,却真是懒得收拾了。没有人是夕阳,夕阳可以在倾泻了诧红艳紫后,又在临行时尽悉收回。没有人是夕阳。

倏忽已是大三。图书馆里的女生由淡抹坐成浓妆的莺莺燕燕,幸而身旁的女孩子们都不化妆,只不过眼啤里的离愁越来越重;她们像传递零食一样传递着她们的忧愁,愁左边的鞋印才下午,右边的鞋印已黄昏。但她们不看洛夫,黄昏倒是常看的,喜欢到天台去,倚在栏杆上站一种便于张望的姿势,然后忽然省起:《论琵琶记》尚未做完。

倏忽已是大三。日子依然散文,所谓行云,是上经济课时脑子里漫无边际的遐思,所谓流水,是在走廊上讲笑话时,不小心泻了一地的笑声。都是散文。

倏忽已是大三。隔着图书馆的窗依然望得见海湾里帆船来往得很乐。她们说我怎知道帆船乐不乐?我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帆船之乐?快乐是一种美德,快乐的时候,我会捉一把鸟声放进小刘的信封里叫她顺便寄到日本给瑞凤听听。让日文系那个忧悒得很像芥川的男讲师继续抽他的闷烟吧,我对她们说,你们要谈电脑择偶或者掌纹面相随便去谈吧,要去迷卡缪庄子便去迷吧,现在我连罗素和六祖坛经都不再去翻了。如果你来问我,我会告诉你,我不会像放风筝的小孩一样紧拉住我的快乐,也不会像校园里的除草工人一样修剪我的忧郁。除此我有许多明天,许多许多,未知而足够,犹如入夜时走过长廊望见岗下亮起来的一盏一盏的灯。

倏忽已是大三。小林这几天频频来询问《恋之憩》的故事,我知道这小子有烦恼了。才会相思,便害相思。问起Romance,图书馆里不能大声说话,我只在纸上写道:“曾因酒醉鞭名马”。真的,近来写诗写歌词越写越是一股不在乎的意味;但我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前天晚上经文学院走回家,苍穹上一轮皓月,心底生起“何处无明月?何处无竹伯?”这两句话,其实明月固然难求,要在月下遇着适合畅谈的闲人更难。我想起那个不甚开心过便去了英伦的女孩,她上一封写着“唯觉樽前笑不成”的信,迄今还夹在我书桌上那本莎翁商籁里。

倏忽已是大三。搞毕业刊的女生们又来催稿了。除了你们的笑容,没什么好写的,我说。但我毕竟写了这些,不是许达然的冷不是张晓风的热不是余光中的浓也不是琦君的淡,青春正富得要有青春正富的样子,现在回头看十八岁时那些愁绪满篇哲思浓浓的文章是会自己失笑的。没有谁规定过散文该怎么写,就仅仅为了一些考完试后就很难再见到的笑容而写吧,我想,我也是乐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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